信

包利民

李大叔最近很是興奮，退休這幾年來終于新潮了一把，買了電腦上了網(wǎng)。按說這也不算什么新鮮事，只是放在李大叔身上，就是大事了。他燒了一輩子鍋爐，沒什么大文化，卻也把兒子供出了大學(xué)，如今在廣州也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這讓他很是欣慰。

李大叔老兩口就這么一個兒子，現(xiàn)在離得那么遠，難免掛念。兒子李然也很懂事，說再過兩年買了房子就把他們接過去。李大叔一聽都是連聲說不，李大嬸知道后也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他們可不想離家鄉(xiāng)那么遠，用李大叔的話來說，就是萬一死在別的地方，閉不上眼睛。

有一天，李大叔給兒子打電話，問了一番生活工作的事，便說打電話總覺得飄，不如兒子上大學(xué)時寫來的信看著實在，讓兒子抽空給他們寫幾封信，沒事時拿出來看看也是好的。李然卻說：“爸，現(xiàn)在寄封信到家時間太長了！這樣，我給你們買臺電腦，上網(wǎng)，然后再給你申請個郵箱，以后我寫信發(fā)到你郵箱里，很快的。我寫完你就能收到看到！”

于是電腦進了李大叔家，當(dāng)李大叔棒槌一樣的手指放在鍵盤時，李大嬸在一旁一個勁兒捅他，意思是別把東西砸壞了。本來李然想給他們申請個QQ，這樣可以隨時聊天，后來考慮到老父親學(xué)打字的困難，雖然有語音視頻什么的，估計他們也學(xué)不會，即使學(xué)會了，老父親也會覺得飄，跟電話一樣，也就父親在那兒嚷嚷，便也就算了。

當(dāng)李大叔拿出燒鍋爐的勁兒終于把怎么登陸郵箱看郵件學(xué)會時，兒子的信便真的來了。那個晚上，老兩口趴在電腦前，逐字逐句地看了很長時間。這時，又來了一封新郵件，兒子的第二封信，說，信收到了吧？快吧？以后我就常給你們寫信！

自那以后，兒子的信總是接二連三地發(fā)過來，每天晚上，老兩口都守在電腦前看信，特別是李大嬸，看得更是認真。于是李然趁熱打鐵地教會了父親看附件的方法，這樣他就可以發(fā)些照片給他們看了。老兩口既能看信又能看到兒子的照片，覺得很是滿意，確實是比打電話強多了。只是時間一長，李大叔那種飄的感覺又上來了，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特別是晚上躺在床上，兩人睡不著時，那種感覺尤為強烈。

后來，李大叔就又給兒子打電話，說：“要不，你還是寫封信寄回來吧，在電腦上看著有點不一樣，也不是你寫的字啊。你媽特別想看你寫的字！”李然聽了父親的話，想了想，說：“這也容易辦到，不過不用寄，你們繼續(xù)看我發(fā)的郵件里的附件！”

晚上的時候，老兩口又上了網(wǎng)，打開郵箱，果然有兒子發(fā)來的郵件，打開附件里的圖片，兩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竟然真是兒子手寫的一封信！看著熟悉的字體，看著那一句句話，李大叔一拍大腿：“這才叫信！看著舒服！”李大嬸也是笑著點頭，然后便收不回目光了。

只是過了一段時間，晚上一關(guān)掉電腦，李大叔就覺得有一種失落感，就像兒子的信一下子被撕掉了一樣。他想著再和兒子說說，還是把信寄回來，卻是被李大嬸制止了，李大嬸的意思是，兒子在外那么忙，還天天寫信寄信的，多麻煩！

這一年春節(jié)，李然很難得地回老家陪父母過年。李大叔兩口子樂壞了，有一天，他們出去買菜時，李然翻找一些自己以前的東西，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在父母的床下有一個箱子。打開來，竟是以前上學(xué)時自己給家里寫的信，都被好好地保存著。另外，居然還有厚厚一疊打印紙，翻開一看，他呆住了！那是他手寫的信拍成照片后發(fā)給父母的郵件！居然都被打印出來了！他很難想象父親是如何做到的，一定是問了不少人，才最后成功的！

父母回來后，他問了父親這事，父親說：“主要是你媽晚上睡不著，就想看你的信，只是以前的信看得遍數(shù)太多了，又不能總守在電腦前，還怕你往家寄信麻煩。我問了鄰居張老師，他幫著我把你的那些信的照片弄出來，再去打印出來。這樣，你媽天天晚上都能看你的信了！”

李然聞言心里一暖，又一疼，面對母親微笑的臉，他有一種想哭的沖動。母親是聾啞人，她打不了電話，只愿意看兒子的信，在無眠的夜里。

（摘自《小說月刊》）

蘭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