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 蛤

詹政偉

媽媽，你小心！阿蒙將雙手?jǐn)n成喇叭狀，朝遠(yuǎn)處大聲喊著。

可媽媽充耳不聞，她彎著腰，雙手飛快地在沙灘及背簍里來回移動著。

阿蒙忍不住又高喊起來，盛小瓦，盛小瓦，快點回來啊，海水要來了！

盛小瓦聽到了兒子阿蒙的叫聲，她直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悄悄漫上來的海水，她把手揮動得像一面旗幟。那意思是說：孩子，你放心吧，不礙事的。你看，在我的周圍，有誰離開了呢？

那時候是黃昏時分，冬日里云層壓得低，從阿蒙所在的這個位置看過去，媽媽和一群正在海灘上勞作的人，仿佛是在云層里穿行。整個莫克姆海灘上全都是拾鳥蛤的人。天色開始變得黯淡下來，很遠(yuǎn)很遠(yuǎn)處的海天似乎成了一條線。

雖然海灘上人相當(dāng)多，卻鮮有人說話，只有咔嚓咔嚓小鏟子翻動沙子的摩擦聲。海水嘩啦嘩啦，很優(yōu)雅地向前推進(jìn)著。

阿蒙看不清書上的字了，他只得將書塞進(jìn)寬大的衣袋里，有些焦灼地在海灘上來回地走著。不知為什么，他的內(nèi)心隱隱有些不安。他努力想平靜下來，卻怎么也做不到。他想跑到媽媽身邊，和她一起去翻找鳥蛤。可媽媽不許他這樣做。說那樣做，一不小心就會將手弄壞的。而手，對于阿蒙來講，是那么的重要。他拾起幾顆貝殼，把它們在空中拋來拋去地玩。

“救命?。　蓖蝗?，一陣尖厲的叫聲打破了平靜。是個女的。聲音很遠(yuǎn)，但它像一枚呼嘯的炮彈，讓許多人倒吸了一口冷氣。等他們凝神時，馬上便驚慌失措起來，原先一直平穩(wěn)向前推進(jìn)的海水，這時像一個亂發(fā)脾氣的小孩子，肆無忌憚地向他們襲來。

阿蒙扔掉所有的貝殼，他大聲喊，盛小瓦，朝我這里來！他心里一直惶恐著的東西終于變成了現(xiàn)實。

海灘馬上喧嘩起來。

盛小瓦認(rèn)準(zhǔn)了阿蒙穿著的一身雪白的羽絨衣，發(fā)瘋一樣地跑著……

嗬，還真有這樣的事？李可以覺得不可思議地對盛小瓦說，他居然聽懂了！

那個星期天的下午，作為師范學(xué)院音樂系副教授的李可以，在送走學(xué)生后，因為興致高昂，就非常隨意地哼了一段曲子。他哼完后，馬上就去干其他的活兒了，誰知等他再次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他聽到了剛才所哼的曲子的聲音。那聲音是從他4歲的孩子嘴巴里發(fā)出的。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接著他把自己的妻子叫來了。他們要求阿蒙再重復(fù)一遍。阿蒙笑嘻嘻地哼著。李可以又像考試一樣考了阿蒙。

阿蒙非常輕松地把他寫的一些曲子哼了出來。

李可以和盛小瓦懷著難以名狀的心情，將阿蒙送到了李可以的老師汪同稍那兒。汪同稍對阿蒙做過實際測試后，熱淚盈眶，他握著李可以的手說，天才，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天才！可以，你兒子我收了！

李可以和盛小瓦喜極而泣。

他們原來還在商量，該讓孩子學(xué)什么？李可以的意思是學(xué)鋼琴，盛小瓦卻想叫他練美聲。他們的意見一直無法統(tǒng)一，無法統(tǒng)一，阿蒙就一直閑著，沒怎么正規(guī)學(xué)。現(xiàn)在，因為一個意外，這些矛盾一掃而光。

阿蒙是一個音樂天才的消息不脛而走。李可以夫妻倆無論走到哪里，都會吸引熱情的人向他們詢問阿蒙的情況。阿蒙所在的幼兒園也門庭若市。直到有一天，汪教授以嚴(yán)肅的口吻對李可以說，可以，我介紹你去上海，找我的師兄劉真，他如收下你的兒子，孩子的前程就遠(yuǎn)大了。劉真是國內(nèi)著名的音樂教授，培養(yǎng)出了好幾個在國際上享有一定知名度的高徒。

李可以和盛小瓦帶著阿蒙到了上海。可能是因為有汪同稍推薦的緣故，在對阿蒙做完測試以后，劉真爽快地說，我可以教阿蒙。李可以難以置信。在他的印象中，要想讓劉真收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連向來處事高調(diào)的汪同稍也謹(jǐn)慎地說，劉真那里，我不敢打包票，我只能推薦。而眼下……他激動得差點給劉真下跪了。

阿蒙要到上海去了。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向李可以和盛小瓦豎起了大拇指。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要知道，阿蒙只有6歲呀！這個世界上，6歲就能成才的有幾個？李可以夫妻沉浸在無法言傳的幸福中。

當(dāng)他們冷靜下來后，一個嚴(yán)酷的現(xiàn)實擺在了他們面前，誰去上海陪伴阿蒙？阿蒙不是16歲，而是6歲，這意味著得有人照顧他的生活。盛小瓦想了很長時間后說，可以，我去比你合適。李可以說，我們是不是請一個人？盛小瓦斷然拒絕，那怎么行？我可不想讓別人來教育我們的天才兒子。你別攔我了，這主意我定了。為了我們的阿蒙，這點犧牲還是值的。

盛小瓦在杭州下邊一個區(qū)的電臺擔(dān)任播音員。她遞上辭職報告時，大伙兒都大眼瞪小眼，因為那時候她正在申報副高職稱，據(jù)說快到評審階段了，她被評上，基本上已是鐵板釘釘?shù)氖铝?。還有一點，盛小瓦是臺里的柱子，是當(dāng)作后備干部給培養(yǎng)著的?，F(xiàn)在一聽說她要走，領(lǐng)導(dǎo)首先努力挽留，說小瓦，你得想明白啊。盛小瓦笑笑，說，我天生就是一個賢妻良母。在丈夫和兒子面前，其余的都是小事情了。臨走時，她把自己辦公室里所有她的東西都送了人。有人和她開玩笑，小瓦，你留著吧，說不定哪天你回來了，還用得著。

盛小瓦忍不住想，這是絕對不可能了，但嘴上卻說，回來了，你們就給我買新的。

盛小瓦帶著阿蒙到了上海。這次他們到上海，不同于以往的幾次。以前都是匆匆的觀光客，現(xiàn)在卻有了主人的感覺。他們在劉真教授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每天晚上踏進(jìn)劉教授家的門，盛小瓦的心就跳得厲害，腦子里冒出來的全是：我家阿蒙一定會比劉教授更有出息的。劉教授高雅的氣質(zhì)和優(yōu)裕的物質(zhì)條件，讓她自慚形穢。

有一天，盛小瓦對來看望他們的李可以說，可以，我們是不是把杭州的房子賣了，在上海買一套房子，讓阿蒙有一個比較好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環(huán)境。李可以滿口答應(yīng)，說事實上我們早就應(yīng)該這樣了，省得我一個人住在大房子里冷清。在杭州，他們有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大房子，環(huán)境相當(dāng)不錯，從東面看過去，可以看到美麗的西湖。

李可以托中介公司將房子賣了，又在上海購置了一套80平米的房子。他自己則借住在一個朋友的一套五十多平方的空房內(nèi)，條件是替朋友的兒子輔導(dǎo)功課，幫助他考入音樂學(xué)院。

媽的，慌什么慌？一個胖胖的白人沖著不斷逃竄的人群齜牙咧嘴，可他話音未落，他腳下的沙泥就簌簌簌地響起來。他嚇了一大跳，然后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著岸邊飛奔。至多兩分鐘，他曾經(jīng)站立的地方就全是水了。

盛小瓦在拼命往岸邊跑的過程中，周圍不斷有人沖撞著她，她歪歪斜斜地跑著。她盯著阿蒙這個目標(biāo)跑。背上背著的背簍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擠扁了，她索性丟掉了它。這個時候她還想什么呢？背簍里裝的是她的夢想和希望，可夢想和希望都比不過生命重要。旁邊有人在脫防水衣褲，說穿著它一點也跑不快。她有一瞬間的猶豫，也想依樣畫葫蘆，可最終卻沒有這樣做，她想，脫掉防水衣褲，萬一讓海水弄濕了，那不是要被凍死嗎？讓她引以為豪的是：她居然還能跑得這樣快，她不斷地超越著他人。

盛小瓦，到這兒來！阿蒙高叫著。盡管人聲嘈雜，但她還是辨別出了兒子的聲音。兒子的方言飄浮在那些聲音的上面。

盛小瓦咬緊牙關(guān)朝著兒子喊叫的方向跑。這時候，她已經(jīng)看不清兒子的白色羽絨服了。

當(dāng)她終于筋疲力盡地跑到阿蒙的身邊時，呼啦一下，潮水追到了她的腳跟。一陣驚慌失措的尖叫聲過去后，邊上的許多人一下子沒了蹤影。盛小瓦抱著阿蒙目瞪口呆。腳下的泥沙還在動。他們不知道哪兒是岸，因為剛才清晰可以看到的岸已經(jīng)不見了，好像到處都是海水了。

盛小瓦撕心裂肺地喊：阿蒙，你剛才可以逃的，為什么不逃？！

阿蒙，今晚到我家去玩，好不好？同班的丁曉雷鄭重其事地邀請道。

為什么要我去？阿蒙愣愣地盯著丁曉雷。

丁曉雷笑得一派明朗，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媽媽讓我請班里要好的同學(xué)去。

那我要問問我媽媽。阿蒙直率地說。隨即他和媽媽打了電話。媽媽在電話中說，不可以，你答應(yīng)了一個同學(xué)，以后就得答應(yīng)更多的同學(xué)。算了，回來吧。媽媽柔和的聲音輕輕地蕩在阿蒙的耳邊。

他抱歉地對丁曉雷說，不好意思，不去了。

丁曉雷的臉一下陰了，他說，我爸爸媽媽說了，其他人可以不請，你一定要請的。

阿蒙也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件事，他又一次打電話給盛小瓦。

盛小瓦堅決地說，不可以，你就和你同學(xué)說，今晚要和媽媽去辦一件事。

阿蒙把媽媽說的話向丁曉雷重復(fù)了一遍。

丁曉雷失望地噘了一下嘴巴，走了。

阿蒙有些遺憾，他心里是想去的，但媽媽不同意，他也沒有辦法。

阿蒙等在校門口，過了一會兒，盛小瓦出現(xiàn)在他身邊。

媽媽，我們晚上要辦什么事？阿蒙問。

不辦什么事。盛小瓦隨口說。

那你為什么要我和丁曉雷這樣說？

盛小瓦這才記起剛才在電話中和兒子說的話，于是她說本來打算去朋友家的，但對方?jīng)]空，就取消了。

請你到他家去的同學(xué)是怎樣一個人？盛小瓦問阿蒙。

阿蒙說了他印象中的丁曉雷。

盛小瓦諄諄教誨兒子：你不能和他們一樣，他們可以玩，你不能，因為你的將來比他們更加燦爛……

阿蒙似懂非懂地聽著。媽媽幾乎每隔上兩三天就要給他上課，說道理。他的耳朵皮都快要起繭了，有幾句甚至還印到了腦子里——你的才能是上帝給的，你就得好好珍惜；你不能對自己降低要求；一個人的成功，是一分天才加九十九分的汗水，而你是九十九分的天才，如果再用九十九分的汗水，那就更加優(yōu)秀了……

媽媽又說，現(xiàn)在你的生活基本上是三個點，一是家里，二是劉老師家，三是學(xué)校，但三點就是一個平面，你學(xué)得用功，就可以讓平面更大。

媽媽，我想吃冰激凌。阿蒙突然說。

盛小瓦猛地被打斷思路，一時人有些發(fā)蒙。阿蒙又說了一遍，她忙不迭地說，好，好，我馬上去買。你等在這里，我馬上就過來。

站在街邊梧桐樹綠蔭下的阿蒙偷偷地笑了。只要他不想聽盛小瓦的嘮叨了，他就出其不意地讓她幫自己買東西吃。只要他想吃什么，媽媽總會答應(yīng)。有時候，有事沒事，她老是喜歡問他，想吃點什么嗎？

又一個天大的喜訊落在了阿蒙的頭上。

有一天，劉真打電話給盛小瓦，說打李可以的電話，卻老是打不通，他要她馬上通知他，讓他過來，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和他商量。盛小瓦再打，果真無法接通。李可以，你干什么你？盛小瓦隱隱有些不快。她把電話打到媽媽那里，讓她轉(zhuǎn)告李可以，叫他馬上到上海來。

李可以一到上海，盛小瓦就和他發(fā)脾氣，說好端端的，你關(guān)什么手機(jī)？李可以欲言又止。盛小瓦見他居然不做解釋，心里就不大樂意了。李可以，我在這里受苦，你倒好，樂得逍遙了？李可以急了，你說什么呀？我是想省幾個錢。這年月，掙錢不容易。

說到錢，盛小瓦就不做聲了。事實上，在上海生活沒多久，她就感受到了經(jīng)濟(jì)上的壓力。她曾多次出去找工作，當(dāng)時她想得很樂觀，自己是科班出身，年齡也只三十多一點，在上海這樣一個大都市里找個與自己專業(yè)相關(guān)的工作應(yīng)該不成問題。因此，前去求職時，她顯得信心百倍。但一圈兜下來，她猶如劈臉讓人倒了一盆冷水似的從頭涼到腳，人家不是嫌她年齡大，就是嫌她專業(yè)不對口，想重拾老本行，卻要她上夜班。她力不從心。

還是李可以理解她，勸她索性放下心在家照顧孩子，你把我們阿蒙照顧好了，這比什么都強(qiáng)，面包會有的，什么都會有的。再說，錢這個問題，我會想辦法的。李可以說是這樣說，但他又沒什么大本事，賺錢的方式無非是多教幾個學(xué)生而已。

想到李可以連手機(jī)也舍不得用，盛小瓦的鼻子直發(fā)酸。

盛小瓦想自己待在家里待傻了，李可以是怎樣一個人，她還會不知道？她決定盡量不提這個話題，而把劉教授要和他商量什么的事說了說。嗨，你怎么不早說？李可以馬上和劉教授通了電話，約定了見面的地點。

李可以連做夢也不可能想到，好事就這么像鮮花一樣向他開放了。劉教授說，來我們學(xué)校做訪問學(xué)者的英國教授盧斯頓認(rèn)識了阿蒙以后，打算讓阿蒙到英國去深造。他也是一個愛才的人。

李可以一迭聲地說，謝謝你，劉教授。

劉教授說，應(yīng)該謝你兒子，阿蒙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啊！我們大家都應(yīng)愛護(hù)他。

你們考慮一下，如果定下來的話，我馬上給盧斯頓教授回話。

李可以滿面春風(fēng)地和劉教授告別，因為高興，他還在離家不遠(yuǎn)的一家花店買了一束鮮花，然后走進(jìn)家門。盛小瓦聽李可以說完，馬上嗚嗚嗚地哭起來。李可以大惑不解，你哭什么哭？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

我就是因為高興才哭的嘛！盛小瓦抽抽搭搭地說。

我家阿蒙到英國去留學(xué)會是怎么樣的呢？李可以夫婦在這個秋日里展開了他們所有的想象，他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當(dāng)晚就打電話給劉教授，說他們決定下來了，無論如何也要讓阿蒙去，費用他們會想辦法的。

夜幕徹底降臨了，夜風(fēng)呼嘯。盛小瓦暗暗慶幸，幸虧自己頭腦沒有發(fā)熱，要是那時將防水衣褲都脫掉扔了的話，那現(xiàn)在她很有可能就無法還站立著了。她已由當(dāng)初的極度恐懼變?yōu)楝F(xiàn)在的耐心等待。邊上有人打手機(jī)報了警。一個接警官員說，他們已掌握了情況，因為早就有人向他們報警了。他問了他們所在的具體位置，并說，英國皇家空軍和海岸警備隊都已經(jīng)出發(fā)，估計馬上會到達(dá)。

阿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盛小瓦。那眼里有著太多的疑惑。

盛小瓦心如刀絞，她想，都是自己的那個錯誤決定造成的，她千不該萬不該把阿蒙也帶上了。菩薩保佑我們。她在心中默念著。

那個星期六，在利物浦的楊里晨帶著老婆到她那里玩，他剛從國內(nèi)回來，李可以托他帶來了一些東西。盛小瓦很高興，不停地向他們打聽李可以和杭州的情況。

楊里晨開玩笑說，李可以現(xiàn)在都成一架掙錢機(jī)器了，凡是碰到我的人都這么說。

盛小瓦訕訕地說，你們是一家不知一家事，如果我也像你們這樣有穩(wěn)定的收入，我才不會讓李可以拼命地干，現(xiàn)在是李可以一個人在國內(nèi)干，反過來還要養(yǎng)我們兩個在國外的人。

那你可以想辦法去找點工作。楊里晨說。

盛小瓦的眼淚掉下來了，不瞞你們說，要不是為了阿蒙，我早就不想待了，我想回到國內(nèi)去，我根本不適應(yīng)在這兒生活，我又不會英語，整天只能待在家里……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啊，你以為我很風(fēng)光呀，實話跟你說吧，我這次回國一是奔喪，二是想把留在國內(nèi)的孩子也接過來。我雖然有一份工作，但要負(fù)擔(dān)三個孩子和老婆。

唉，哪里可以賺到錢呢？盛小瓦嘆了一口氣。她想早知道要出國，她該去選擇學(xué)英語才對，去學(xué)什么播音？

楊里晨看著她說，你真的想賺錢？

盛小瓦努力地擠出一絲笑，能賺錢，為什么不賺呢？

你聽說過鳥蛤嗎？他問。

盛小瓦搖搖頭。

楊里晨于是說，在蘭開夏郡莫克姆灣的海灘上，到處都是鳥蛤。它生活在海灘邊的泥沙下，是一種享有盛名的美食，不但英國人愛吃，連外國人也愛吃。在那里有無數(shù)的拾蛤人，來自世界各地……

你去拾過？盛小瓦的眼睛瞪圓了。

楊里晨笑了，我和我老婆都去過，她到現(xiàn)在還在拾。我因為沒有時間就不去了，但我老婆還去……說著，他看了一眼他老婆。

你們能介紹我去嗎？盛小瓦的話里開始有了興奮的成分。

楊里晨說，你想去的話，我可以試試。

一星期后，楊里晨的老婆來了，還帶來了一個白人。白人詳細(xì)地詢問了盛小瓦的情況后，就說，幾天后我們要去那里，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吧。每拾一背簍鳥蛤，給你二百英磅。

盛小瓦之所以答應(yīng)下來，除了想賺點錢以外，她還有一個愿望，就是自從到了英國以后，她還從來沒有去別處走過，她想趁這個機(jī)會，帶上阿蒙一起去看看。想自己在國內(nèi)是多么瀟灑的一個人，每年都喜歡到各地去走走看看，而現(xiàn)在卻在屋內(nèi)縮了那么長的時間。

拾蛤很苦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消？楊里晨的老婆提醒她。

盛小瓦撲哧一笑，你行，我也行。

盛小瓦算了算時間，可以利用周末，阿蒙的功課一點也不會荒廢掉。她把出行的計劃透露給阿蒙。阿蒙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高漲熱情。她沒有和李可以通氣，省下那昂貴的越洋電話費吧。等以后再告訴他這個驚喜。她這么想。

盛小瓦放飛的心情到了那片神奇的海灘上就變得沉甸甸了。她被告知，她必須完成三背簍的拾蛤任務(wù)才能拿到酬金，但三背簍的酬金也只有二百英磅。不是每背簍二百英磅嗎？她用并不流利的英語問。

誰和你這么說的？一個高大的白人問。

盛小瓦說，漢斯和馬莉莉（楊里晨的老婆）說的。

他們在哪里？對方問。

盛小瓦看了看四周，卻沒有他們的人影，而當(dāng)初他們是和她一起乘車來的呀。

盛小瓦頭皮一陣發(fā)冷，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個環(huán)節(jié)上出了差錯。她一直很小心的，怎么在這件事上卻粗枝大葉了。她想不干。對方卻兇神惡煞地說，我們付了錢的，不干，就要付違約金。

盛小瓦把一肚皮怒火壓回去了，忍忍吧，就當(dāng)花錢買了個教訓(xùn)。她努力不讓兒子看出，這次她受了騙上了當(dāng)，她和他有說有笑的，那情形，好像她不是來工作的，而是來度假的。

不就是兩天時間嘛，很快會過去的，以后，我再也不會這么自以為是了。盛小瓦在心里檢討著自己的不是。好在白天她可以帶阿蒙走一走，拾蛤是從下午三點開始的，那時正好是退潮的時候，鳥蛤在潮退的前期，會努力地將身子往上頂，這樣拾蛤的人就方便多了。她開始工作了，就讓阿蒙自己隨便玩，但要他不要走遠(yuǎn)，那么大的一個海灘，如果走散了，她往哪兒找去？阿蒙很聽話，他走累玩累了，就在沙灘上看書。天黑了，他也不走遠(yuǎn)，就待在有燈光的地方，靜靜地等著媽媽。

在送阿蒙去英國留學(xué)前，盛小瓦帶著孩子基本上把杭州市區(qū)的每一個地方都走遍了。她想以后阿蒙就很少有這樣的機(jī)會了。當(dāng)他們走著的時候，盛小瓦心里涌動著的是激情。她還特意把孩子帶到了自己曾經(jīng)工作過的地方。單位幾乎沒怎么變化，變化的只是同事們的年齡。

盛小瓦感慨萬千，如果沒有出色的兒子，自己現(xiàn)在也像她昔日的同事一樣，為生活的安穩(wěn)而沾沾自喜。

同事們對她的兒子贊不絕口，說她耳大福大。

盛小瓦笑得嘴巴直咧。

李可以的歡喜是不言而喻的，可他沒有盛小瓦那樣外露，他考慮得最多的是阿蒙和盛小瓦出去的費用。他變賣了上海的房子。盛小瓦的意思是讓那房子還留著。李可以說，留著？我當(dāng)然想，但到哪里去籌集這么多的資金呢？盛小瓦也茫然無措。這年月，其他什么問題都好商量，就是錢無法商量。一談錢，人人都敏感得要死。

破釜沉舟也好。盛小瓦為自己找臺階下說。

初到英國，盛小瓦一片茫然。他們在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間小小的房子，那原來是房東兒子的臥室，后來因為他出了車禍死了，那房子就一直空著。本來房東并不想租，聽了盛小瓦的介紹后，他意外地同意了，還說阿蒙長得有點像他的兒子。

盛小瓦又恢復(fù)了以前一樣的生活，每天為兒子忙碌著。事實上，她也只能通過不停地干活，來消除無邊的寂寞。這時候，她就特別懷念在上海的日子，因為在上海，不管怎么樣，她還可以聽到熟悉的聲音，但在英國，那就完全不同了，耳朵里充斥著的全是陌生的話語。于是她就情不自禁地想李可以，猜測他這時候在干什么。常常是想著想著就淚流滿面。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需要像潮水一樣襲來……她難以忍受地走出房子，漫無目的地向前走，一直走到自己筋疲力盡為止。

可她不愿打電話給李可以。她舍不得那費用。先前她曾為此事笑話過李可以，現(xiàn)在卻輪到她了。

只有當(dāng)阿蒙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才會將所有的煩惱和憂愁全都拋光，饒有興致地向他打聽他在學(xué)校里一天的情況。阿蒙會懂事地把學(xué)校里的一點一滴全說給媽媽聽，盛小瓦如癡如醉。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覺得生活有意思，吃再大的苦也值得。但第二天，等阿蒙一走，她又變得百無聊賴了。

日子就這么像鐘擺一樣不緊不慢地過著，但她巴望它過得快一點，她企盼著阿蒙的長大。

到英國去后的第二年，盛小瓦帶阿蒙回杭州過年，她想回李可以的租住房，李可以不同意，說還是到老家吧，到老家可以熱鬧一些。在老家過完年，盛小瓦又提出了去他那兒看看的愿望。李可以搓著手皮說，有什么看頭的？不要看了。

盛小瓦起了疑，說你現(xiàn)在是不是和人同居著？怎么這么怕我去看你的安樂窩？

李可以沉默了一刻，然后說，好吧，你要看就去看。但他不同意兒子去。阿蒙和一班小朋友玩得正開心，哪有心思去看什么房子，他頭也不回地說，你們?nèi)グ伞?/p>

盛小瓦絲毫沒有想到李可以的居住環(huán)境這么差，他簡直和那些外來民工沒有什么區(qū)別了，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狹小的房子里還放著一架聶耳牌鋼琴。那是用來教學(xué)生的。

你朋友的那套房子呢？盛小瓦奇怪地問。

李可以平靜地說，朋友把它賣了。

他怎么就賣了？盛小瓦弄不懂了。

他說需要錢，手頭不夠，就動了房子的腦筋。李可以還是平靜地說。

在廚房里，盛小瓦發(fā)現(xiàn)了兩大箱美廚泡面。

你就吃這個？一直以來？！盛小瓦的心別地一跳。

李可以掩飾說，那是給肚子餓的學(xué)生吃的。

那你吃什么？平時在哪兒吃？盛小瓦目光炯炯地盯著李可以，她發(fā)連珠炮似的問。

李可以避開了她的目光。

盛小瓦突然痛哭起來，她用腳狠命地踢著那兩箱泡面，紙板箱被踢破了，泡面也被踢破了，干脆的泡面發(fā)出沙沙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抽泣?？梢?，你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你要吃死的，你知道不知道！

李可以面無表情地說，你瘋啦！

我就是瘋了，我們都是瘋子！盛小瓦歇斯底里地喊道。

李可以彎下腰，摁住了她胡亂動彈的雙腿，小瓦，你清醒一下好不好？

盛小瓦停止了動作，她將頭鉆進(jìn)李可以的懷里，泣不成聲，可以，我們這都是在干什么呀？

李可以無言以答，后來，他抱著盛小瓦低低地哭起來。

當(dāng)他們重新回到老家時，盛小瓦毅然地對李可以說，我們回來，一家人在一起！

李可以懷疑自己聽錯了。

盛小瓦自說自話，與其一家人在生活的浪尖上奔波，還不如實際點，做個普通人其實也不錯，就像以前那樣……

她話還沒說完，臉上就挨了李可以重重的一巴掌，你瘋了，怎么說這種話，讓阿蒙聽到了怎么辦？

我就是要讓阿蒙聽到，這種苦日子我受夠了，再也不想受了！盛小瓦把心中的憤怒一泄而盡。

你不想受，那就由我受，阿蒙我來負(fù)責(zé)！我辭職，你來養(yǎng)家！李可以氣憤得連聲調(diào)也變了。

我不高興，誰高興誰做！盛小瓦也不甘示弱，想起受過的苦，她悲從中來。你看看，你看看，我現(xiàn)在穿的還是在國內(nèi)買的衣服！

你以為我是富翁啊，我給自己規(guī)定，每天的開支不超過十五元！我連他媽的叫化子也不如！李可以的聲音也高上去了。

兩人的爭吵聲驚醒了家里的人，他們都不明白兩人為什么要吵架，都齊齊地涌過來。

兩人意識到什么，頓時住了聲。

那個晚上，李可以和盛小瓦認(rèn)真地討論，接下去該是誰到英國去照顧阿蒙，他們一二三、三二一地擺著各自的道理，后來盛小瓦仰臉長嘆一聲，還是我去吧，留在國內(nèi)，我掙的錢肯定沒你多，要那樣，我們的生活水平還要低……可以，我知道剛才自己說的是氣話，可不說出來，心里難受啊，你千萬別往心里去。她的聲音嗚咽了。

李可以一下一下地摸著盛小瓦眼角邊的皺紋，好像要撫平它們似的，小瓦，再忍一忍，等阿蒙有出息了，我們會有好日子的。不要忘了，我們的阿蒙是個天才，別人想都想不來的！

盛小瓦偷偷地笑了。

氣溫越來越低，盛小瓦估計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晚上9點多了。周圍早就成了一片海域，只有他們站立的地方，因為地勢比較高的緣故，還是干的。圍站著的大約有十幾個人。他們焦灼地踢著沙灘，一些沙子在空中飛揚開來。有人高聲地罵著人，好像在抱怨救援的人員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來。盛小瓦發(fā)現(xiàn)被自己緊緊抱在懷里的阿蒙在悄悄地抖動著。

可以，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盛小瓦忍不住想。你快來救我們呀！

阿蒙，你冷嗎？盛小瓦用嘴吻了一下兒子的額頭問。

阿蒙搖搖頭，還好。

阿蒙，我們會沒事的。盛小瓦安慰著兒子。

轟隆轟隆的潮水聲從遠(yuǎn)處傳來，每一個站立的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要是潮水撲向他們的話，他們將死無葬身之地?？伤麄冇譄o可奈何。他們像一群任人宰割的綿羊，只能哀哀地等待著。盛小瓦怕兒子擔(dān)驚受怕，便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力，她給他講著故事。

飛機(jī)來了！有人喊著。大家疑神傾聽，果然，空中傳來了飛機(jī)的轟鳴聲。人群中一陣歡呼。緊接著，直升機(jī)的強(qiáng)光探照燈也照射下來了?？刹恢趺椿厥?，它總是無法準(zhǔn)確地捕捉到他們。大家拼命地喊著，以期讓空中的飛機(jī)聽到。飛機(jī)上的救援人員也聽到了呼救聲，可就是無法鎖定他們的準(zhǔn)確位置。

潮水還在上漲，那片高地也變成了一片汪洋。他們?nèi)冀诹怂铩Ｊ⑿⊥咄鄣囊宦暱蕹鰜?。她想自己怎么這么糊涂，早就應(yīng)該把自己的防水服脫給阿蒙了。阿蒙，你要堅持住。她開始脫自己的防水服。阿蒙卻堅持著不讓她脫。他們爭執(zhí)著。

媽媽，讓我鉆在你衣服里，我就不怕了。阿蒙說。

盛小瓦只得放棄了自己的打算，因為這時候她已經(jīng)無法脫衣服了，海水已漲到了她的腰部。阿蒙的整個身子都吊在她的頭頸上，很快她就有點窒息的感覺。阿蒙，你騎在媽媽肩膀上吧。她用英語請邊上的人幫忙把兒子托一把。那人朝她看了看，一臉茫然。盛小瓦只得自己低下身去，讓阿蒙爬了上來。當(dāng)她站立起來時，海水順著她的頸部灌了進(jìn)去，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飛機(jī)終于搜索到了他們，營救人員向不遠(yuǎn)處的救生艇發(fā)出了指令，讓救生艇盡快靠近他們，因為潮水還在漲，用不了十分鐘，他們都將被海水淹沒。

盛小瓦清晰地聽到自己肩上的阿蒙牙齒在咯咯作響，她哭著說，阿蒙，你要堅持，飛機(jī)已經(jīng)看見我們了，我們馬上會被救起的。但沒有阿蒙的回答，她渾身一激靈，身子一歪，阿蒙掉了下來，她發(fā)瘋似的摸著阿蒙的鼻子，阿蒙醒來了，他說，媽媽，我冷。盛小瓦如釋重負(fù)，然后她號啕大哭，阿蒙，你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當(dāng)救生艇靠近盛小瓦的身邊時，她只說了一句，先救我的阿蒙，然后就昏了過去……

李可以趕到英國時，盛小瓦和阿蒙都還在醫(yī)院里。早在國內(nèi)，他就從大大小小的媒體上得知了這次海灘遇險事件，并且知道這次遇難的全都是中國人，但他沒有把這件事與自己的妻兒聯(lián)系起來。直到有一天，北京有人通知他，讓他準(zhǔn)備起程去英國處理海灘遇險事件時，他才恍然大悟。他心急火燎地打電話給盛小瓦，得知他們生命無虞時，才松了一口氣。他只是納悶，盛小瓦和兒子怎么也會在這群拾鳥蛤人的行列中？

盛小瓦和阿蒙之所以還在醫(yī)院里，是因為他們都嚴(yán)重凍傷了。

盛小瓦和阿蒙一見李可以，都放聲大哭。李可以安慰他們說，其余的都是小事，只要活著，就是勝利。盛小瓦把前因后果都說了一遍。李可以義憤填膺，一氣盛小瓦的糊涂，二氣楊里晨的無恥，三氣楊里晨之妻的陰謀。當(dāng)著醫(yī)生和護(hù)士的面，他無法罵盛小瓦，可等他們一走開，他憋不住就責(zé)怪她，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盛小瓦羞愧滿面，她嚅囁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阿蒙的精神狀態(tài)比盛小瓦好多了，小孩子生性就活潑，好長時間不見爸爸了，他就把那個晚上遇見的，事無巨細(xì)地全說給了李可以聽。他夸獎媽媽碰到危險特別勇敢、特別機(jī)智，別人都讓海水沖走了，只有他和媽媽成了十幾個獲救人員中的一員。他津津有味地說，其實，我早就覺得那兒不對勁，我看見海水離那些拾蛤的人越來越近，就提醒媽媽回來，可媽媽不聽，還在拾。等到他們發(fā)現(xiàn)，就來不及了，和海水賽跑，怎么跑得過它呢？有些人跑得好好的，海水一追上他，呼啦，他人就不見了，只有背簍還在漂。這些都是天黑前看到的，后來天黑了，我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在阿蒙激動的述說中，李可以一言不發(fā)，他用眼睛狠狠地剜著盛小瓦，盛小瓦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靠假睡來掩飾內(nèi)心的慌亂。

盛小瓦和阿蒙在醫(yī)院又過了半個月后，痊愈回家了。阿蒙又可以上學(xué)了。李可以和盛小瓦一陣輕松。他們接下去打算做的一件事，就是要找楊里晨，要和他好好理論理論。但沒等他們做出決定，阿蒙的恩師盧斯頓就把他們找了去，他顯得非常疑惑地說，阿蒙的手怎么啦？他好像不大會彈鋼琴了！

李可以和盛小瓦聞言如遭晴天霹靂，這怎么可能呢？他們帶阿蒙到醫(yī)院里檢查，醫(yī)生說他的手好好的，并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

那是怎么回事呢？問阿蒙，阿蒙也是一片茫然?？山踢^他的老師都覺得阿蒙彈得不如以前了。這當(dāng)然還是客氣話，有一個叫索恩威爾的教師說，阿蒙就像換了一個人，一個和原來的阿蒙完全不一樣的人！

李可以和盛小瓦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接下去該怎么辦？

如果你到過杭州的話，有時候會在某公園或者西湖邊碰到一個容貌姣好、普通話說得很流利的中年婦女，她會自我介紹她叫盛小瓦，就是盛大的盛，大大小小的小，一片瓦的瓦，然后她會告訴你她有一個天才兒子叫阿蒙，她說阿蒙1歲就懂拍子，4歲就會識譜。還說阿蒙曾經(jīng)在上海上過學(xué)，還到英國去留學(xué)，是盧斯頓教授的學(xué)生……

如果你接著她的話問，那么阿蒙現(xiàn)在怎么了？

她會潸然淚下，她說我也不知道呀，因為我什么也記不起來了，我連他長得什么樣也記不起來了……真的，是真的……這時候，你得走開，不走開的話，她會號啕大哭的，一哭就不能阻止，非要警察來了才能收場。

警察來了，她會摸出一個電話號碼，說，打這個電話，叫他來。

通常在15分鐘或者20分鐘后，一個身材矮小、背有點駝的中年男人匆匆忙忙地趕到派出所，他充滿歉意地說，對不起，我叫李可以，是盛小瓦的丈夫，她精神有點不正?！?/p>

警察說，好好看著她，別讓她到處跑。

李可以說，好的好的。

李可以這時候會轉(zhuǎn)過身對盛小瓦說，快點回去，你兒子阿蒙回來了！他把楊里晨抓住了！

盛小瓦一聽，眉開眼笑地說，真的？那我趕緊回去。我要跟阿蒙說，那次遇險，媽媽是有責(zé)任的……哎，我早說過我家阿蒙是有本事的，他是天才！這個該死的楊里晨，我要去打他幾巴掌！

盛小瓦往前邊跑了，李可以卻不急著回家，他推著他的電瓶車，在街上慢慢地走著。推一段路，他不走了，他點起一支煙，一小口一小口地抽著。抽了一會兒，他摸出手機(jī)，打了一個電話，喂，是阿蒙嗎？你今天不要在學(xué)校夜自修了，回家一趟，你媽的病又犯了！

對方無精打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我正復(fù)習(xí)功課呢，你別煩了，我回家就是。

李可以抽完煙，將煙蒂丟入路邊的一只垃圾箱，然后一騙腿，騎上電瓶車往前走了，他的禿了一半的后腦勺在人群中閃了一下，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