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書才
甜瓜上市時,我便成為農(nóng)貿(mào)市場購買甜瓜的常客。這不僅因為甜瓜是香甜味美的果品,而且緣于觸景生情,使我想起兒時瓜園飄香的季節(jié)……
那是上個世紀(jì)50年代初,獲得了土地,有了自主經(jīng)營權(quán)的農(nóng)民,極大地?zé)òl(fā)出了種田的熱情。我家當(dāng)時住在浪頭機場北面,十幾畝田在機場東面,主要地塊有頭節(jié)地、二節(jié)地,還有火灣子地,都是肥沃的良田。父親叫張慶云,是個典型的中國農(nóng)民。他樸實、坦誠、善良、大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奮在田間里勞作,樂此而不疲,用他自己的話說“我干活有癮”。所以,我家主要靠父親種植蒔弄的玉米、高梁、大豆、旱稻子等作物生活。
大田作物播種之后,父親就在火灣子地塊破茬起垅,播種二畝地甜瓜。其品種有三白王、大白瓜、丁心紅、哈麻蘇、小卵瓜等。瓜苗破土后,父親就讓老牛拉犁,將瓜垅旁邊的小垅附向主垅,將瓜垅拓寬。繼而,當(dāng)瓜苗長到兩寸多高時,父親就開始給瓜苗掐頭和打杈,促使瓜蔓向四周擴(kuò)散。每當(dāng)干這活,父親通常是不讓我們年幼的弟兄們插手的,顯露出他精湛的技術(shù)和嚴(yán)格的種田態(tài)度。再繼而,父親便一人在瓜田鋤草、施肥,不失時機地蒔弄瓜田,又適時地為新長出的瓜蔓子掐頭,促其一定數(shù)量的瓜果成長。只見他赤著的脊背和臂膀,總是汗?jié)n津津的,一顆顆汗珠往下滾落,卻不知擦拭。隨著瓜苗不斷長大,父親在瓜田里用磚頭壘起的小廟也神氣起來,據(jù)說這小廟里的瓜神是保佑甜瓜的。再加上小廟前面盛開著粉紅色的家桃花,便顯現(xiàn)出神秘、祥和的風(fēng)韻。
在初秋到深秋的瓜熟時節(jié),有的瓜呈金黃色,有的呈淺白色,有的呈暗綠色,有的呈深灰色。盡管因瓜品種不同呈現(xiàn)也不同的顏色,但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芳香濃郁,令人酡然而醉。上市出賣的甜瓜,要在頭一天下午采摘,除父親外,還有我二哥幫忙。采摘的瓜都是八九分熟的,裝進(jìn)花籠子,再用蒿草封上籠口,捂一宿,瓜熟正好。第二天早晨,父親套上花腰子牛駕轅,拉著裝滿甜瓜的花轱轆車,到安東市郊的四道溝集上去賣瓜。這瓜一上市,大伙一擁而上,便很快被搶購一空。因為這瓜口感特好,價格也便宜,而且父親的稱足斤超兩稱桿高高的,在顧客中是很有好感的??梢灿猩贁?shù)貪婪的顧客,把買的瓜裝進(jìn)袋里后,又隨手從花蘢里拿一個瓜,說是“ 再要一個”,父親說:“ 拿去吧! ”。
給我印象較深的,是父親的大度和鄉(xiāng)情。對于鄰居和親朋好友來瓜園吃瓜的,都是熱情接待,一律不收錢。這些吃瓜者都多是中老年的男性,很少有婦女和兒童。對來吃瓜者,有的在瓜窩棚邊吃,那是父親事先備好的瓜;有的因?qū)ο矏酃系钠贩N不同,父親就領(lǐng)他進(jìn)瓜地采摘,邊摘邊吃;還有的吃完瓜,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瓜窩棚,父親就干脆讓他們拿幾個瓜回家。有個叫老王頭的吃瓜者,吃完瓜不肯走,父親便猜度他有難言之隱,便說“老王伙計,把這幾個瓜拿著,讓家里人嘗嘗。”老王頭說:“這哪行,還能連吃帶拿嗎?”父親說:“這是我自家地里產(chǎn)的,你客套什么!”硬是把瓜塞到了他的大褂兜子里。還有一次,一位中年婦女王嬸領(lǐng)著一個小女孩,路過瓜窩棚,被父親叫?。骸吧夏膬捍T來?吃幾個瓜再走吧?!蹦菋D女連說:“不吃不吃!”要拉小女孩走開??赡切∨⒌难劬s直勾勾地瞅著筐里的甜瓜,執(zhí)拗地不肯動彈。父親心里不是滋味,忙挑選幾個好瓜塞進(jìn)了那婦女的提兜里。那王嬸再三“謝謝”走開了。
在瓜窩棚吃瓜者,還有一些趣味的事令我終生不忘。這就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舉動,在吃瓜過程中,不時地在就近的玉米地撒尿,嘩嘩嘩,如同暴雨滂沱又如同雨打芭蕉聲聲入耳。這也是山村瓜園里那無拘無羈的野韻吧。特別有一件事,至今想起來有趣可笑。有一次,鄰里來了七八個吃瓜的漢子,其中有一個身體肥壯的“李四胖子”,后來成為了我的岳父。當(dāng)時父親一見人多,忙從地里采摘了一大筐甜瓜放在瓜窩棚里。這幾個人一塊上了窩棚里的鋪上坐下,放開肚皮大吃,可謂“甜瓜盛宴”。大家正吃著、嘮著、笑著,興致勃勃時,突然,一聲咔喳的轟響,瓜窩棚倒了!幾個人被摔落到地上,有的鼻子上沾滿泥巴,有的胳膊上弄了擦皮傷,尤是那“李四胖子”滿臉上粘掛著瓜瓤和瓜籽,各個丑相百出,弄得大夥哈哈大笑,父親更是大笑不止。后來,李四胖子還把他的女兒嫁給了我。
至今,父親已離世近40年了。每當(dāng)甜瓜上市時節(jié),我尤對父親思念不已,他的音容笑貌就在我眼前縈繞。使我想起了父親種瓜賣瓜,招待鄰里和親朋好友那些美好而又甜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