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宗龍
所 愛(外四首)
□林宗龍
一些雪落下來。一些谷物
泛著微光。這樣的你,離死亡很近
離死亡越近,就越能看見
我絕望的抒情。我早已和這個世界
格格不入。早已從鏡子外的生活
分裂出自己。我在壁虎爬過的地方
留下孤獨的氣味。那是你
察覺不到的晃動。我在一場
看似漫長的木偶戲中,不斷消耗你
托付給我的身體。不斷破壞
并建造新的秩序。我究竟獲得了
怎樣的力量,讓那些棄我而去的海水
重新淹沒了我?,F(xiàn)在,它并沒有
停下來的意思。現(xiàn)在,我將再次
死過一次。這多么微不足道啊
沒有人注意到,生長在我周圍的向日葵
沒有人在意我持久的熱愛
那些卑微的事物,在我絕望的抒情中
獲得了新生??墒牵炜帐?/p>
布滿血絲的紅色。我去過這些有限的
地方。在那里,我不僅看見了
人類的渺小和局限。還有那道
沒有父親的風景。它讓雪覆蓋在谷物
殘缺不齊的身體上面
我離家許久,一月像鳥兒,二月像火車。
三月,我找不著北,在城市亂竄,
等郵差的消息,在酒吧,喝烈酒,跳艷舞。
四月,我迷失在字典里,
X是希望,Y是絕望,XY組合一起就是時間。
五月,我在時間里,償還高腳杯,
把良心當游戲,練習爬墻,漂泊如浮萍。
六月啊,我懷疑,六月不存在,
老街的白玉蘭,不再開放。
七月,我終于找回六月,找回高索橋,
投在城市邊緣的影子。陽光熾烈,
像亡魂在歌唱。我唱到了八月,唱到精疲力竭,
唱到天黑,江邊坐著釣魚翁。他釣走了九月,
魚餌誘人,美人薄命,我搖著船櫓,
來到十月。十月是送葬人的節(jié)日,他們舉著火把,
搬起巨大的石頭,相互撒謊。
他們說,十一月是逆轉(zhuǎn)的鐘,馬上就到。
我等到英雄遲暮,蛛網(wǎng)結(jié)上了房梁,
等來十二月的白雪,紛紛揚揚。
大量的幻覺涌來,在死之前
你前胸貼著后背,在幽暗的臥室寫作
拆下各種機器的零件。有時候
原封不動地收割著各種身體。比如
銀色的圖釘,你把它流放在
墻壁的深處。比如破碎的蜘蛛網(wǎng)
你讓更多灰塵,落在它上面。比如那些
被照耀過的假面具,如今完好無損
你就這樣義無反顧地形成自己
修建著自己的宮殿。那里全是
幸福的孩子。他們騎著掃帚,飛來飛去
他們把你的欲念,埋在后花園
皂角樹的下面。就像現(xiàn)在,他們有比你
更為完整的童年。你努力抓住的
那些葵花種子,浮在空氣中,始終沒能
落到地面。你始終沒能打開
那座掛鐘,看看時間,能否為一個
無家可歸的人,停留半拍。看看
無人傾聽的薔薇,能否
開出絢爛的花。你找不出與
土壤相對稱的寂靜,陳舊而腐朽
那些不堪一擊的浮雕,突然倒下來
壓住你裸露的河床。徹夜不止的歌者
讓黑玫瑰垂危的美,慢慢鉆進
自己的刺中
在晨曦醒來時失去的一切,
在香樟樹遮蔽的陰影中,漸漸加深;
你執(zhí)意要到堆滿草垛的河邊,
日落前,最后一抹超驗的微光,
會在深邃的時刻降臨;
但這并不能阻止,可能發(fā)生的
已經(jīng)在過去發(fā)生;如果一切都是假象,
你所見的,在鏡面一般的水中,
又能夠確認出什么?
當遠處的混沌如同黑暗
再次席卷而來,意識還會如此準確?
除非你已經(jīng)在流逝身上
預見了結(jié)局,那痛苦體驗的集合
在巖石背面,在可以聽見雨聲的地方,
攪動著向四周
延伸而出的金黃花卉
你在靜物畫中
憂郁的形象,是否是你辨認出
自己時,它在底部因真實而變得生機
爾后,它復蘇,然后本能地
接受身邊的一切,包括看起來
不存在的部分。
——給蓉兒
怎樣的開始?一天或者一生,陽光
照著墻上的爬山虎,吊蘭慵懶地垂下葉子,
我眺望著遠處:火車,天空,冒著
濃煙的煙囪;一個人的過去,
模糊得如此清晰;在那些流失的時刻,
他拎著酒瓶在江邊,他在半夜走在空曠的街上,
他仿佛是哪個與你相對稱的物體;
樟樹,電線桿,在寂靜中突然掠過河面的鷺鳥;
仿佛他就是一天或者一生,
像被安排好的瓶子,漂浮在海面上,
四周逐漸黯淡,孤獨的星辰聚集到一起,
灑下的光,像是結(jié)束;
漫長,短暫,莽莽如草芥的人類,
在這荒涼的星球上,
誰都無法洞察誰的痛苦。
責任編輯 郭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