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一部回憶錄。一個在20世紀20年代來到中國云南偏遠地區(qū)支教的外國人,在20余年的中國生活中,將其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用美好、質(zhì)樸、真誠的語言記錄下來給她的親人朋友。從這些回憶里里涉及到了人文、歷史、親情,對今天的我們,不僅是知識和信息的收獲,更多的是對記錄者的敬佩。
我們成了一臺戲
志英不斷寫信給我,催我和慧蘭到保山同他相會。他似乎忘了我們沒有軍用通行證就不能離開大理。最后,我決定到宋將軍的公館(滇西戰(zhàn)線的總指揮官),請他為我和慧蘭二人發(fā)放到保山去的通行證。不知怎么的,我對向這些高級中國官員求情總覺得畏縮不前。我最好的衣服都已經(jīng)藏放在了保山——這些衣服在遭受轟炸后的搶劫中被偷走。那時候,我只準備在昆明住上幾個禮拜,所以并沒有帶多少衣服來,帶來的那幾件,又因為丟在飛虎隊中途壞掉的汽車中而遺失了。一同來華傳道的同工們,把她們自己的衣服盡量分給我?guī)准?,可我深知自己那副狼狽樣子,衣服并不能幫助我的儀態(tài)。我只進到了宋將軍外院的門口,他的衛(wèi)兵不大尊重地把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等了老半天,結(jié)果什么通行證都沒發(fā)放給我,叫我怎么來的就怎么回去。后來,我才曉得,他們根本沒有把我的申請書送上去。這就是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動工的結(jié)果。但是,當神動工時,且看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就在那天晚上,一位軍官來到我們內(nèi)地會的院子里:“通知楊師母,宋將軍已經(jīng)向保山打電話,請楊志英前來大理,由宋將軍預(yù)備車輛!”
當時,來的人并沒有泄露說明這件事的原因,只是告訴我說,我丈夫很快就會來到。原因是日軍在滇緬公路上的薩爾溫大橋遇到了阻礙,就順著薩爾溫峽谷北上,以圖再次渡河。那一帶的部落民族(非基督徒)曾經(jīng)接待并幫助過他們。中國政府馬上注意到,爭取這些數(shù)百年來一直被稱為窮苦土人的部落民族的友誼的重要性??墒?,為了要征得他們的合作,就必須會說他們的語言——可是誰會說呢?當然,那些土司們會說。所以,就把那些土司們召到大理來,想動用他們的勢力??墒?,很快就顯出來,他們根本不可靠——他們會把部落民族出賣給叫價最高的一方。那么,就再沒有別人會說傈僳族話了嗎?那時,主就叫宋將軍想起這些宣教士來。因此,他們就打電話叫志英來大理。他于八月四日到達了大理,你可以想到,那是一個多么快樂的團聚。
那天下午,我們一同去見宋將軍。這一次,我受的接待可就大不相同了。在大門口接待我們的衛(wèi)兵畢恭畢敬,我們進一步,他們退一步,就這樣被領(lǐng)到宋將軍夫婦的官邸。宋將軍對我們極為禮貌,馬上就把他那位俊美窈窕的太太叫來,她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就在那時候,他坦白地把接見薩爾溫土司的結(jié)果告訴了我們:“哼!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是些大煙鬼!
”他大聲說道,“他們只知道抽大煙,我不能用他們;所以,我就將您請來——您是否愿意幫助我們爭取傈僳族人的友誼?。俊?/p>
我們告訴他們說,我們已經(jīng)這樣做了,我們曾經(jīng)告訴傈僳人說,日本人會反對你們做基督徒——光這一點就夠了。日本人占領(lǐng)了薩爾溫西岸,等到推進到基督教會眾多的地方,在那里就會被擋住,不能再前進了,這在我看來具有重大意義!
宋將軍告訴我們說,他要派出一隊衛(wèi)兵,將我們護送到麻栗坪去!志英被聘擔任負責(zé)片馬丫口地區(qū)游擊司令的顧問(這就是麻栗坪教會的轄區(qū)),幾天之內(nèi)就要啟程。
我們在大理的最后那天晚上(本來的意思是這樣,但稍微往后拖了一段),宋將軍伉儷請我們到官邸吃中國飯。那真是一次大事鋪張的奢華宴會,將軍夫人甚至為我們鋪上了一塊編結(jié)的桌布。(因為中國傳統(tǒng)是不用桌布的,因為他們的桌子都是用油漆漂亮地漆過的)。我記得,有一樣菜是烤雞——翅膀和腿腳串扎起來,就像活雞一樣端了進來。
“以前有沒有見過這道菜呢?”宋夫人問說。她對我因她的烹調(diào)技術(shù)表現(xiàn)出的那份真誠贊賞極感快慰,拿起筷子插入雞的胸骨,用手指輕輕一撥,雞就分成了兩半。雞骨頭已經(jīng)都剔出去了。沒有骨頭撐住,怎樣還能維持完全的形狀呢?至今對我而言,它仍是個奧秘!飯還沒有吃完,宋將軍下一個命令,就有一位軍裝整齊的團長進來?!拔以附榻B你們認識謝團長,他要護送你們到薩爾溫去。”宋將軍宣布說。說罷,就轉(zhuǎn)向團長下達命令,吩咐他要好好照顧我們。這簡直像做夢一樣:不但發(fā)給了通行證,而且還可以進到在任何時候都會成為戰(zhàn)斗前線的地區(qū),并有衛(wèi)兵護送,一切費用代付。只有神才能成就這樣的事——“領(lǐng)你歸回這地。”魯醫(yī)生要求準許他一同坐車到保山去,梅大夫的醫(yī)護隊仍然在那里工作。他們撥給了我們一輛新車,我和慧蘭就舒舒服服地同司機坐在駕駛室里,魯醫(yī)生、志英、謝團長和護送的士兵則坐在我們后頭的敞車上。行至第二天下午,我們已經(jīng)來到了滇緬公路上,那里有幾個有名的急轉(zhuǎn)彎兒,路邊都是些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的懸崖陡坡。我對駕駛一無所知,只知在我們通過這些急轉(zhuǎn)彎時,鏗鏘作響地碰到了高低不平的路面大石頭上。我自己心里想:“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不過我看來像是頗有危險的駕駛應(yīng)該沒事,雖然依我看在這段路上駕駛挺危險的。”哪知正這樣想的時候,我們竟然碰到了一塊大石頭上,發(fā)出了一陣強大和重擊的聲響。內(nèi)部的引擎似乎都掉了下來——砰!砰!車盤底下有東西被拖得亂跳,剎車壞掉了,車輪也不聽指揮了。路邊就是陡峭的懸崖,我聽見志英尖聲喊著:“跳!貴靈!跳!”可是往哪里跳啊?駕駛室門外就是懸崖邊緣!我只是靜靜地坐著,心里喊著說:“主啊,你應(yīng)許我說——你無論往哪里去,我必保佑你,領(lǐng)你歸回這地,——可還沒到保山呀!”我仍在引證《創(chuàng)世記》第二十八章15節(jié)的時候,司機設(shè)法把方向盤往里一轉(zhuǎn),朝向山邊陡立的石堆開去,離開了險峻的路邊。這時,我和慧蘭就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 ……
映入我們眼簾的景象真是慘不忍睹!士兵們頭破血流,呻吟著躺在了低洼不平的石子路上。魯醫(yī)生、志英和謝團長當然是順著行駛方向跳的,但那些士兵剛剛離開田園生活,對汽車或現(xiàn)代化機器毫無經(jīng)驗,都直接跳了下來。接下來的幾分鐘,大家都忙得團團轉(zhuǎn)。氣得冒火的謝團長大聲喊著“把司機綁起來”(你知道那是一輛嶄新的貨運汽車啊),魯醫(yī)生跪在受傷的士兵的旁邊,打開急救箱來進行急救。
“生火燒點水消毒,”他叫著說。生火嗎?——就在滇緬公路正中央?——我站在那里目瞪口呆?;厶m卻沒有!她趕快到山邊撿了一些樹枝子來,在很短時間內(nèi)就生起火燒了開水。大夫在清洗士兵碰傷的頭部時,我?guī)椭杨^抬起來,清洗干凈后就涂上藥包扎起來。我站起來舒展舒展自己的脊背時,看了看那邊的懸崖,真令人心驚膽戰(zhàn),竟然有一百多英尺深,下面躺著一輛運貨車的殘??!我叫志英注意看看。
“哼!”他怨嘆道,“人一走到這里,真就完了。我們沒有摔下去,真是個神跡!”我們也抓住這個大好的機會,向那些護送我們的可憐士兵傳起基督來。
我們就被擱在這條荒僻的滇緬公路上,離最近的村莊瓦窯尚有六七英里,沒有什么東西吃,夜幕已低垂。謝團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叫一個兵爬上電線桿。不一會兒,我看見了一副有趣的景象——野戰(zhàn)電話架起來了!他呼叫駐扎在保山的總司令部,說明了我們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