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詞語考釋

孫玉嬌

摘 要：《朱子語類》是研究南宋時期漢語語法最有價值的語料之一。呈現(xiàn)出文言文與白話文相結(jié)合，書面語與口語相結(jié)合的特點。既承襲了上古漢語的詞匯，又產(chǎn)生了不少新詞新義。從文中抽取了5個口語詞匯、2個俗語詞加以考釋，以勾勒出漢語詞匯史的發(fā)展脈絡。

關鍵詞：朱子語類；口語詞；俗語詞；詞匯史

中圖分類號：H1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3）23-0203-02

朱熹，宋代理學的集大成者，繼承了北宋程、程頤的理學，完成了理氣一元論體系，成為程朱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作為程朱理學的代表人物，其著作甚多，且在訓詁學領域造詣較高，被殷孟倫先生稱為宋代訓詁學第一人。

《朱子語類》是黎靖德于南宋度宗咸淳六年（1270）編訂出版的，凡140卷，這也是今本《朱子語類》之初版。咸淳本《朱子語類》采自97家語錄記載，匯集了朱熹辭世后七十多年間所保存的語錄，內(nèi)容涉及政治、歷史、哲學、自然科學、文學以及治學態(tài)度等多個領域，是研究朱熹思想和程朱理學的一部著作?！吨熳诱Z類》是朱熹在講學過程中，他的門人弟子一邊聽一邊做筆錄，從而記錄成書的。朱熹所使用的是當時使用較廣泛的口語化交際語言，呈現(xiàn)出文言文與白話文相結(jié)合，書面語與口語相結(jié)合的特點。南宋時期正處于白話文普遍用于當時日常生活的特殊時期，文言文作為書面語言的主導地位逐漸削弱，白話文和口語化詞匯的應用日趨廣泛?！吨熳诱Z類》中含有大量豐富的詞匯，近代漢語研究的一些重大用例都能在其中找到實際用例。同時，也為辭書的編撰補充了材料。下文著重從詞匯史的角度，重點對《朱子語類》中的一些口語詞和俗語匯略作考釋。

一、口語詞考釋

《朱子語類》中保存了大量承襲上古漢語的詞匯，同時也記載了不少存在當時的新詞新義和新的用法，體現(xiàn)出了其語言的繼承性和發(fā)展性的統(tǒng)一。這些口語詞的使用頻率較高，充分體現(xiàn)出宋儒講學語錄運用詞語的鮮明多彩與靈活多變。

（一）安排

早在先秦時代“安排”一詞就出現(xiàn)過，《莊子·大宗師》：“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逼渲?，郭象注：“安于離移而與化俱去，故乃入于寂寥而與天為一也?！庇秩纾骸短拼怪緟R編》中也有“公門唯將相，器諧文武，安排樂道，造次必仁，高尚福謙，遂安卑位?！边@里的“安排”表示的是“聽任自然的變化”的意思。

《朱子語類》中，“而今行簡，須是心里安排后去行，豈有不是心做出來！”（卷三十）

“敬則有一念之肅，便已改容更貌，不費安排，事事上見得此意。如何？”（卷九十三）

例中“安排”一詞在南宋這一時期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新的變化，可以表示“謂以人心思人力”的意思，即“依靠人力的作用，與單純?nèi)巫匀话l(fā)展，不加干預相對而言?！贝藭r“安排”一詞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新的語義，和現(xiàn)代漢語當中“安排”的意思相近。

另外，“安排”也有“安置和妥善布置”的意思。如：

唐李中《竹》詩：“閑約羽人同賞處，安排棋局就清涼。”

宋陳與義《春日》詩：“忽有好詩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難尋?！?/p>

元無名氏《賺蒯通》第二摺：“他安排著香餌把鱉魚釣，準備著窩弓將虎豹射?！?/p>

《醒世恒言·兩縣令競義婚孤女》：“高公安排兩乘花花細轎，笙簫鼓吹，迎接兩位新人?！?/p>

清李漁《意中緣·毒誆》：“且放懷，喜得同舟共濟，把巧計安排?！?/p>

趙樹理《楊老太爺》：“吃過了飯，鐵蛋的媽給鐵蛋安排日程：‘今天夜里淘一點麥子，明天前晌曬曬，后晌磨磨，后天蒸幾籠饅頭?！?/p>

現(xiàn)代漢語中“安排”的意思有“有條理、分先后地處理（事物）；安置（人員）”“規(guī)劃、改造”的意思，從先秦時代的“聽任自然的變化”，到南宋時代“謂以人心思人力”，再到元明清時代的“安置和妥善布置”，“安排”一詞逐漸產(chǎn)生了新義，并一直沿用至今。

（二）一上

及元佑間議廢之，復詞賦，爭辨一上，臨了又卻只是說經(jīng)義難考，詞賦可以見人之工拙易考。（卷一百三十八）

先生問壽昌：“子好說禪，何不試說一上？”壽昌曰：“明眼人難謾。”先生曰：“我則異于是，越明眼底，越當面謾他?！保ň硪话偈耍?/p>

例中“一上”有“一番”的意思，可以理解為“爭辯一番”，“試說一番”。

“恰似月弦望，便見陰剝陽生，逐旋如此。陰不會一土剝，陽不會一上長也。”（卷七十一）

例中“一上”表示的是“一直”的意思。

問“游氣”、“陰陽”。曰：“游是散殊，比如一個水車，一上一下，兩邊只管滾轉(zhuǎn)，這便是‘循環(huán)不已，立天地之大義底?！保ň砭攀耍?/p>

例中“一上”是口語中一直沿用至今的詞匯，表示“方位”。多構(gòu)成“一A一B”的四字格固定格式。如例中的“一上一下”，這一四字格表達方式也多見于現(xiàn)代漢語口語化表達方式當中，如“一朝一夕”。

他例中也有關于“一上”的例句，宋邵雍《寒夜吟》：“天加一上寒，我添一重被。”其中“一上”表示“一層，一重”的意思?！端疂G傳》第三九回：“戴宗正饑又渴，一上把酒和豆腐都 了。”其中“一上”為“一下子”的意思，表示時間短暫。意思是：“一下子把酒和豆腐都吃完了?！薄耙簧稀币部梢员硎尽耙淮蔚桥R”的意思。如南朝梁何遜《擬古三首聯(lián)句》之一：“家本青山下，好上青山上。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悵?！庇秩缣贫鸥Α渡习椎鄢恰吩娭唬骸敖呛儜B(tài)，一上一回新。”

（三）揚眉瞬目

“揚眉瞬目”有“一舉眉、一眨眼”的意思，喻指短暫的片刻。如卷一百二十六：“禪家又有以揚眉瞬目知覺運動為弄精魂而可斥之者，何也？”意思是短暫思索的知覺運動。同是也有“沾沾自喜”的意思，如卷六十三：“言實未會得，揚眉瞬目，自以為會也?！彼幸灿蓄愃朴梅?，如明宋濂《焚石禪師六會語序》：“揚眉瞬目之頃，輒曰彼已悟矣，何其易悟哉！”其中“揚眉瞬目”也是“一舉眉，一眨眼”的意思，形容時間極短。如清戴名世《跋趙孟 畫》：“余又以子昂實書畫累之，彼方揚眉瞬目，以此自名，而陷于極惡大罪而不自知。”表示“沾沾自喜”

他例當中，“揚眉瞬目”也有不同的用法，如《敦煌變文集？降魔變文》：“行如奔電，驟如飛旋，揚眉瞬目，恐動四邊?！庇小皺M眉怒目”的意思。如明歸有光《示徐生書》：“世學之卑，志在科舉為第一事，天下豪杰，方揚眉瞬目，群然求止于是?！北硎尽皟A心注目”的意思。

（四）將久

“將久”《漢語大詞典》中解釋為“持久，堅持下去”的意思。（卷七，806）如“理會得那個來時，將久我著實處皆不曉得?！保ň砣?3）?！绊氺o著心，寬著意思，沉潛反復，將久自會曉得去?！保ň硎唬?81）?！皩韺とィ瑢⒕米越庥形??！保ň矶?，653）“萬一未是，將久浹洽，自然貫通?！保ň硪话僖皇耍坝菜家膊坏?。只要常常提撕，莫放下，將久自解有得。”（卷一百二十，2905）“然斂束太甚，則將久意消了，做不去，故以進為文，則欲勉行之?！保ň砭攀?，2449）

他例中，如《聊齋志異》：“李白所疑。翁曰：“我將久居是，所以遲遲者，以涓吉在十日之后耳?！?如《冊府元龜》“輕動而不捷，為禍更深。吾將久而斃之?！比纭稘h書·谷永傳》：“宜在上將久矣，以大將軍在，故抑郁於家，不得舒憤?！比纭?窟詞》“漢家飛將久宣勞，迎禁詔?！逼渲小皩⒕谩倍加小俺志?，最后”的意思。

（五）幾多

“幾多”可表示“很多，多少”的意思。如“須是入去里面，逐一看過，是幾多間架，幾多窗棱。”（卷十）“易簡有幾多事在，豈容易茍簡之云乎！”（卷第十六）例中“幾多”都可翻譯為“很多”?！皩W問只是一個道理。不知天下說出幾多言語來，若內(nèi)無所主，一隨人腳跟轉(zhuǎn)，是壞了多少人！”（卷一百二十一）“及成功而歸，又集庭下問眾人而賞之金幾多。”（卷一百三十三）這兩個例子分別可理解為“不知道天下人說出多少言語來”“問眾人賞金有多少”。他例如唐李商隱《代贈》詩之二：“總把春山掃眉黛，不知供得幾多愁！”南唐李煜《虞美人》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如《警世通言·范鰍兒雙鏡重圓》：“兵火之際，東逃西躲，不知拆散了幾多骨肉！”陳毅《中秋》詩：“如此江山堪熱戀，幾多艱險建殊功?！?/p>

據(jù)《漢語大詞典》記載，“幾多”還有“多么，何等”的意思。如：“圣人分明說，昔者圣人之作《易》，觀象設卦系辭焉以明吉兇，幾多分曉?！币馑际恰岸嗝辞宄蔚让靼住保ň砹?/p>

二、俗語詞

（一）末梢頭

《漢語大詞典》釋“末梢頭”為“末尾，最后”的意思。如：《朱子語類》卷五十三：“蓋知言是那后面合尖末梢頭處，合當留在后面問，如《大學》所論，自修身正心?！庇秩缇硪话俣骸八敲钐帲x這知覺運動不得；無這個，便說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橫渠有‘釋氏兩末之論。只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卻不曾識?！逼渲?，“末梢頭”都表示“末尾、最后”的意思。

他例也有相同意思的表達，如《宣和遺事》前集：“誅竄了這四 兇人，天下百姓，皆服其威斷。明四目，達四聰，末梢頭賢人在位，小人在野，朝綱自治。”意思是“最后賢人在位，小人在野?！?/p>

（二）撲實頭

《漢語大詞典》釋“撲實頭”為“老實”的意思。在《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九中，“向來前輩雖是作時文，亦是樸實頭鋪事實，樸實頭引援，撲實頭道理?？粗m不入眼，卻又骨氣?！庇志矶唬骸氨娙擞斜娙说字?。學者有學者底忠，賢者有賢者底忠，圣人有圣人底忠。眾人只是撲實頭不欺瞞人，亦謂之忠?！崩小皳鋵嶎^”代表“質(zhì)樸，實在”的意思。

他例如《清平山堂話本·楊溫攔路虎傳》：“那楊三官人道：‘溫是事不會。茶博士道：‘官人，官人，你好撲實頭！”這里指的是“你好老實”的意思，和《漢語大詞典》釋義相吻合。

《朱子語類》所記載的朱熹與門人弟子問答式的語言，大多數(shù)能夠反映當時朱熹講學的具體語境和神情語態(tài)。對于其中一些俗語、口語詞的探討，有利于我們在更多實在的宋代語料的基礎上建設近代漢語語料庫和研究漢語詞匯史的發(fā)展，理清宋代至明清朝代語言的演變過程，勾勒出更為可靠和翔實的漢語詞匯發(fā)展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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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田 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