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群
(廣東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廣東廣州,510006)
韓禮德(M A K Halliday)創(chuàng)立的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本質上是“功能的”(functional)而不是“形式的”(formal),是“語義的”而不是“句法的”。[1]韓禮德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是通過功能的途徑來研究語言的,他提出了小句的“多功能原則”,認為一個小句可以同時表達多種意義,包括經驗意義、人際意義和主位意義。[2]46黃國文認為,形式是意義的體現,句法分析是為意義分析服務的,并根據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幾個假定提出了功能句法分析的三條原則,即以功能為導向的原則、多功能性原則和以意義為導向的原則。[3]形式被看作表達意義的手段,是對意義和功能的體現(realization)。因此,在分析句法的同時,必須經常地考慮到句法的功能,即句法所表達的意義。
福塞特(Robin P Fawcett)把韓禮德的“多功能原則”表述為“每個小句都同時具有多種功能”[2]44,同時表達多種不同類型的意義,為不同的功能服務,這就是語篇中小句的多功能性。小句就像一束白光,透過棱鏡后即展現出光譜中所有美麗的色彩,而小句分析者則扮演“棱鏡”的角色,分解出隱藏在“白光”中的“多重意義”。[2]45小句又像一股大麻繩,由多股不同顏色的細繩編織而成。這些細繩代表不同的意義,互相交織纏繞,有時難以看清,但每股細繩本身卻又包含著更細的小繩,就像語言中的一層層語義。[2]45福塞特認為,人類語言的一個神奇之處在于:它成功地把不同的意義糅合到一起,納入一個單一的句子結構中。[4]120
傳統(tǒng)語法中的“及物”與“不及物”分析只涉及動詞與賓語的關系。韓禮德對語言中的及物性(transitivity)現象進行了擴展研究,認為及物性與小句的關系比與動詞的關系更為密切,并將傳統(tǒng)語法中形式層面上對“主語”“動詞”“賓語”及“補語”等的分析擴展到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中語義層面上對“參與者”“過程”“環(huán)境成分”等的分析。[5]本文將從及物性角度出發(fā),運用加的夫語法(the Cardiff Grammar)來分析災難新聞報道中小句所包含的經驗意義(experiential meaning)。
加的夫語法由英國加的夫大學語言學者福塞特(Robin P Fawcett)創(chuàng)立,并因此而得名,它和韓禮德創(chuàng)立的悉尼語法(the Sydney Grammar)一般被認為是系統(tǒng)功能語法的兩種主要模式,并且都是以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為基礎。兩種理論模式對語言的理解所采取的總體思路是“功能的”,而不是“形式的”,[2]14這是它們之間的最大共同點。此外,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界的學者之間一直保持著團結、互相支持的傳統(tǒng),支持不同模式(韓禮德和福塞特把這些不同模式稱為“方言”,如悉尼方言、加的夫方言、諾丁漢方言、馬德里方言等)的學者之間存在著不同觀點,但仍然保持著朋友關系,這在語言學界是很難得的事情。韓禮德和福塞特的關系,一是師生關系,二是作為獨立學者之間的關系。福塞特尊崇的是“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的這一原則。福塞特幾十年來一直是韓禮德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積極支持者、擁護者、繼承者和發(fā)展者,[6]他一方面敢于公開提出與自己老師不同的學術觀點,另一方面卻跟老師保持著朋友關系和個人之間的感情。
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間,福塞特及其同事一直致力于通過計算機系統(tǒng)生成和理解語篇的研究。韓禮德稱其開發(fā)的英語生成語法是當今“以計算形式存在的最大語法之一”。[7]福塞特及其同事一方面致力于計算語言學(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的研究,通過計算機系統(tǒng)生成自然語言,另一方面,他們還熱衷于開發(fā)一個描述自然語言語篇的框架。福塞特對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最突出貢獻是他于2000年出版的專著《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句法理論》(A Theory of Syntax for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該專著的句法理論框架是基于他創(chuàng)立的加的夫語法。
加的夫模式認為,語篇中的小句最重要的一種意義是它的及物性。研究及物性,就是研究語言所表達的過程(Process)是什么類型,以及過程的參與者(Participants)是誰/什么。加的夫語法及物性系統(tǒng)的主要過程包括:動作(action)過程(如 kissing、burying)、心理(mental)過程(如knowing、loving)、關系(relational)過程(如 being、having),以及出現頻率較低的環(huán)境(environmental)過程、影響(influential)過程、事件相關(event-relating)過程等。對“過程”的描述就是對小句語義描述(semantic description)的一部分。
加的夫模式認為,小句中的過程一般是由主要動詞(Main Verb)來表達的(這種情況發(fā)生的概率是90%,在對語言的描述中,引入由計算機語料庫產生的“概率”這一新概念,是加的夫模式的一大特色,這在福塞特的研究中十分普遍)。加的夫模式對句法分析的最基本原則是:每一個小句只有一個主要動詞(這種情況發(fā)生的概率是100%)。[2]48
福塞特認為,小句是出現于語篇中的,而語篇都是出現在特定的社會語境中的。[2]44社會語境當然也包括對災難的描述語境。下面通過一個簡例,說明加的夫模式是如何從及物性角度對小句的過程和參與者角色進行分析的:
Mudslides[S]buried[M]the village[C].
其中,S=Subject(主語),M=Main Verb(主要動詞),C=Complement(補語)。這里的S^M^C(^=followed by)句式就是“過程”的體現模式。該小句表達的就是及物性意義,它是經驗意義中最重要的一種,稱之為“經驗的”是因為它代表了所指代的“經驗”。這是一個動作過程,包含著兩個“參與者角色”(Participant Roles或PRs):mudslides和the village。主語mudslides是過程的施動者(Agent),它導致了過程的發(fā)生;補語the village是受影響者(Affected),所表達的過程意義是“泥石流掩埋了村莊”。與傳統(tǒng)的語法分析對比,這種從功能出發(fā)的分析方式更加強調的是句法的功能和句子所表達的語義。
福塞特認為,過程中的參與者角色就是過程所要求出現的角色,也就是我們識別小句過程時所期待出現的角色。[2]138參與者角色一般是通過主語(subject)和補語(complement)來表達的。一般地說,主語充當參與者角色的概率為99%(另外1%是以it為形式主語的句子),而補語就是小句中主語以外的任何參與者角色(這種情況發(fā)生的概率是100%),用于補充主語或過程的狀態(tài),使過程更加完整。
福塞特認為,絕大多數的過程具有兩個相關的參與者角色(一個主語和一個補語),少數只有一個(這時沒有補語),或三個(包括兩個補語)。[2]139
福塞特把充當參與者角色的補語分成五類。[2]142現以例句說明歸納。
(1)參與者角色可以是一個事物(thing),包括人。例如 The tornado destroyed the whole town中的town,也可以是一種“性質”(quality),例如Hurricanes made the fishermen homeless中的homeless。這種性質表達了主語或其他參與者的一種屬性或情形(這里表達了漁民“無家可歸”的情形)。此過程中的施動者(Agent)tornado具有使事物發(fā)生改變的能力,因此包含了三個參與者角色:一個主語和兩個補語。
(2)參與者角色是一種“性質”還是一個事物,有時取決于小句中動詞的性質。有些動詞要求與表示“性質”的補語搭配使用,如The accident left him badly disabled中的 left和 disabled搭配使用;另一些動詞則要求與表示事物的補語搭配使用,如They appointed him chairman of the earthquake relief commission中的appoint和chairman搭配使用。
(3)參與者角色可以是一個“地方”。如Typhoon Mirinae roared into the Philippines中的into the Philippines充當補語,但此處只有the Philippines是參與者角色。小句指明了臺風移動的方向,這一類參與者角色可以回答諸如“在哪里”“從哪里來”和“到哪里去”的問題。
(4)參與者角色與主要動詞be的形式同時使用時,可以是“事物”“性質”“情形”“地方/位置(包括時間上的位置,例如on weekends)”。譬如Oil spill is disastrous中的補語disastrous是一種“性質”,再如Sea animals are in danger中的in danger表示一種情形。小句中的主要動詞be同時也是操作詞(Operator,簡稱O),需要O/M的標簽。此過程要求有兩個參與者角色。在99%的情況下,這兩個參與者角色幾乎都是顯性(O-vert)的(即參與者角色出現在小句形式層上)。以上兩句表達的都是“關系過程”,其中的Oil spill和Sea animals都是載體(Carrier),disastrous是屬性(Attribute),in danger是位置(Location)。
(5)參與者角色可以是一個小句,尤其是在表達“心理過程”的小句中。例如The captain realized to his horror that Titanic was sinking rapidly中的小句that Titanic was sinking rapidly(可以用the fact代替)就是充當參與者角色的,其中that為連接詞(Binder)。當然,這類小句偶爾也可以充當主語,如What repeatedly threatens the village is volcano eruptions中的What repeatedly threatens the village。“小句中的小句”現象使句法變得豐富而復雜。
由此可見,用來充當參與者角色的補語可以是一個事物(包括人)、一種“性質”、一個“地方”、一種“情形”、一個“地方/位置(包括時間上的地方/位置)”,也可以是一個小句。通過以上對參與者角色的辨認,不難看出加的夫模式強調功能、強調語義的特點。
在意義層面上,“情形”這一語義單位的中心成分是過程。[2]48如前所述,小句中的過程一般是由主要動詞M來表達的,而且每個過程通常對應一個主要動詞,那么,根據福塞特關于小句對參與者角色數量的要求,絕大多數過程的體現模式應為S^M^C(含兩個PR)句式,少數為S^M(含一個PR,這時沒有補語)或S^M^C^C(含三個PR)。但由于某些過程的意義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溢出”了主要動詞所能體現的范圍,需要有其他成分來表達,所以福塞特進一步擴展了三種重要的過程表達模式。[2]183-197現以例句說明歸納。
(1)由主要動詞(M)及其延長成分(MEx)表達過程。主要動詞及其延長成分在傳統(tǒng)語法中被稱為短語動詞,十分常用,因此在英語句法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例如 Lightning[S]knocked[M]the tree[C]down[MEx]中的 down充當knocked的延長成分,用于表達“閃電擊倒樹木”這個過程。動詞延長成分MEx不僅可以用介詞(如bring up中的up)來填充(fill),還可以用名詞詞組(Nominal Group,如have a swim中的a swim)、性質詞組(Quality Group,如be very pleased中的very pleased)或只有一個主要動詞的小句(如go swimming中的swimming)來填充。
(2)由主要動詞和介詞(Preposition)共同表達過程(此句式中的介詞不是上述第一種模式中短語動詞里的介詞,也不一定緊跟在主要動詞之后。準確地說,它是一個介詞詞組Prepositional Group,以下稱 Prep.Gp)。如 People[S]are[O/X]talking[M]anxiously[A]about the end of the world[C]中的 talking和 about the end of the world共同表達了“談論世界末日”這個過程。其中的介詞詞組about the end of the world充當補語,但只有the end of the world才是參與者角色。(補語不完全用于表達參與者角色的情況,還出現在涉及“被動”參與者角色的小句中,例如Thousands of villagers[S]were[O/X]killed[M]by mudslides[C]中的 by mudslides是補語,但只有mudslides是參與者角色)。
(3)由主要動詞延長成分和介詞共同體現過程,這是前面兩類的結合。例如 They[S]could[O]not[N]get[M]away[MEx]from the tsunami[C](Fawcett的例子)中的 get away和from the tsunami共同表達了“逃避海嘯”這個過程。其中的 away是 MEx,from the tsunami是介詞短語,但只有the tsunami是參與者角色。此類句式中的MEx也可以用名詞詞組(如take a look at中的a look)、性質詞組(如is terribly afraid of中的terribly afraid)和介詞詞組(如fall in love with中的in love)來填充。
作為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加的夫模式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之間是部分與整體的關系,它也是在功能語法的框架內分析句子的。所以,在進行及物性分析的時候,也要遵循功能語法的程序。湯普森(Thompson)指出對小句的過程進行及物性分析時,要考慮三個基本問題:(1)這是哪一類過程?(2)過程要求有幾個參與者?(3)這些參與者充當什么角色?[8]下面我們把湯普森和福塞特的方法結合起來,對小句實例進行分析。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旨在通過相關例句的分析,揭示加的夫模式強調語義,把語義和語法相結合的特點,并不是對加的夫模式所有特點的概述。
下列句例均選自中國日報(China Daily)近年有關災難的報道。我們先把各句中的主要動詞和參與者角色等關鍵成分作出標簽。
(1)Hubei,Anhui and Guizhou and 15 other provinces and regions[S]were[O/M]in the grip of snow,rain and unprecedented freezing temperatures[C].
(2)Most of the shops in the urban areas[S]ran[M]out of supplies[C]within a couple of days[A].(A代表狀語,即Adjunct)
(3)The howling winds and darkening snowstorm[S]forced[M]the residents[C]indoors[C]for days[A].
(4)The quake[S] caused[M] multiple landslides and collapses[C] along railway lines near Chengdu[A].
(5)Five power plants[S] were[O/X]knocked[M]off the grid[C].
(6)The earthquake[S]also[A]cut[M]off[MEx]fixed-line networks[C].
(7)The underground water system[S]has[O/X]been[X]destroyed[M]by the mining[C].
(8)The landslides[S]occurred[M]at around midnight[A]in Zhouqu County[A].
(9)Many trapped residents[S]were[O/X]waiting[M]for[MEx]rescuers[C]atop buildings[A].
(10)Some communications links[S] were[O/M]also[A]down[C].
以上報道涉及10個過程,這些過程主要屬于兩種過程類型:動作過程和關系過程。下面通過表格列出主語、主要動詞、補語、參與者角色所起的作用、過程類型以及參與者角色的數量對各小句進行分析。見表1。
表1 加的夫語法對災難報道小句的及物性分析
從上表可以看出,絕大多數過程都屬于“動作過程”,這也是災難發(fā)生時的主要特點;絕大多數的過程具有兩個相關的參與者角色(一個主語和一個補語),這與福塞特所描述的情況相一致;施動者(Agent)不僅包括具有自然力的事物(如 earthquake、winds and snowstorm),也包括人或行為(如 trapped residents、mining);受影響者(Affected)不僅包括自然現象(如 landslides and collapses),也包括人類的設施(如 power plants)。從分析可以看出,在災難發(fā)生的過程中,受到傷害的不僅僅是事物(如建筑物、供電及電信設施),還包括人。分析同時讓我們看清了災難環(huán)境中參與者角色不可避免地被卷入特定過程而承受影響、傷害的事實。這些參與者角色依次跟以下過程發(fā)生關系:“處于暴風雪的肆虐中”“(貨物)供應短缺”“迫使(居民)留在室內”“引起滑坡和塌方”“供電網絡中斷”“切斷電信網絡”“(地下水系統(tǒng))被采礦業(yè)破壞”“發(fā)生山體滑坡”“(受困災民)等待拯救”“通訊聯系癱瘓”。通過加的夫模式強調功能、以語義為中心的分析,災民的悲慘遭遇,使讀者感同身受。這也正是新聞報道所要達到的效果:盡可能生動地再現災難場景。
加的夫語法雖然與悉尼語法一樣,都以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理論為基礎,對語言的研究都采取了“功能”的方式,但它在對及物性系統(tǒng)的描述中,更加強調對語義的描述,以語義為中心,把語義和語法結合起來,體現出不同于悉尼語法的特色(悉尼語法更加強調語法分析)。本文通過加的夫模式對近期災難新聞報道語篇小句中參與者角色的辨認和過程體現模式的分析,揭示出災難環(huán)境中參與者角色在災難過程中所受到的影響和傷害,以及災難中人與人、事物與事物、人與事物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作用。
作為系統(tǒng)功能語法的一種主要模式,加的夫語法雖然在對語言的描述和分析中表現出注重功能,注重語義的特色,但它還有很多不夠完善的地方。這些不足主要表現在它對某些問題的分析過于絕對和簡化,[9]對某些成分的分析過于牽強。舉一個福塞特(Robin P Fawcett)自己的例句:They[S]are[O/X]talking[M]about cli-mate change[C]。[2]190這是一個“補語不完全用于表達參與者角色”的例子,當中的about climate change充當補語,但只有climate change是參與者角色。按照福塞特的觀點,參與者角色一般是由主語和補語來表達的。既然補語就是參與者角色,但又必須先把補語的一部分(這里的about)排除之后才能充當參與者角色,這就顯得有些牽強。所以較好的說法應該是“參與者角色一般是由主語和補語(或補語的一部分)來表達的”。但即使這樣也不是完全周密的:我們會進而發(fā)問,補語的哪一部分可以充當參與者角色?當然,任何理論都是在不斷發(fā)展的,加的夫語法也需要不斷完善,這需要所有語言學者的不懈努力。福塞特本人也認為,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們將必須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致力于“對語言的描述方式進行修訂和擴展”并“對所修訂的描述方式進行各種各樣的測試和評估”。[2]11
[1]HALLIDAY M A K.Systemic Theory[M]//ASHER R E.The Encyclopedia of Language and Linguistics.Oxford:Pergamon,1994:4505
[2]FAWCETT R P.Invitation to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through the Cardiff Model[M].3rd ed.London:Equinox,2008.
[3]黃國文.系統(tǒng)功能句法分析的目的和原則[J].外語學刊,2007(3):39—45.
[4]黃國文,等.系統(tǒng)功能語法入門:加的夫模式[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
[5]何偉,等.加的夫語法及物性系統(tǒng)概觀[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3):98—119.
[6]黃國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一個模式:加的夫語法[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3):93—100.
[7]HALLIDAY M A 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2rd ed.London:Arnold,1994:38.
[8]THOMPSON G.Introducing Functional Grammar[M].London:Arnold,1996/2000:78—79.
[9]廖楚燕.加的夫語法的若干問題探索[J].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3):10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