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與王安憶小說女性生存意識比較

喬 菁，黃德志

（江蘇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張愛玲、王安凡兩位作家筆下的女性多悲劇命運，但這些女性人物用可貴的積極的態(tài)度應(yīng)對她們面對的苦難，這是她們對生活的抗?fàn)帲彩桥m應(yīng)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這是一種積極的生存意識。這種生存意識使小說女性在思考自己命運的同時也能積極做出反抗，這對于研究女性這一獨特群體性格有較重大的意義。同時，兩位女作家不同的生活經(jīng)歷對小說女性形象的影響也顯而易見，進而也引起了小說中男性與女性關(guān)系的大討論。

一、女性命運的思考與反抗

這些女性正如張愛玲在 《傳奇》初版的扉頁上所寫的那樣 “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里面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尋找傳奇”。那些講求實效和世俗的算計，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奮斗的女人，構(gòu)成了張愛玲小說中的特殊人群。她們都是生活中的平凡人，她們是平凡的女性，她們都要經(jīng)歷從女孩到少女再到女人的蛻變，她們都要嫁為人婦，成為人母，這似乎是女性已經(jīng)既定的命運，她們就應(yīng)該在這樣的生活軌跡中生活。 《金鎖記》曾被夏志清推為 “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1］。在 《金鎖記》中曹七巧由麻油店家的女兒變成人妻，從年輕時小伙子們爭相追求的對象到面對自己殘廢的丈夫和樹倒猢猻散的大家庭，她原本也是單純的，活潑的，但是生活現(xiàn)實的種種讓她意識到只有錢才能讓自己生存下去，所以分得更多的家產(chǎn)就是她活下去的動力。雖然她被傅雷稱作 “遺老家庭里一種犧牲品，沒落的宗法社會里微不足道的渣滓”，但是在作品中我們不難看出她為了生存所作出的努力。在文章第一次描寫曹七巧出場時，她講了這樣的話：“人都齊了，今兒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遲到——抹黑梳的頭！誰教我的窗戶沖著后院子呢？單單就派了那么間房給我，橫豎看我們家那位是活不長的，我們凈等著做孤兒寡婦了——不欺負我們，欺負誰?！痹跁械暮枚鄬Π字形覀兛梢钥闯霾芷咔稍诮业牡匚缓艿拖拢踔吝B下人都瞧不起她，所以在大家庭中她時時刻刻都保持著警惕，都用犀利的言語來保護自己，在外人看來她是招人討厭的，但仔細想想這也是她的無奈。根據(jù)她一個平凡姑娘的經(jīng)驗，作為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幸福就是為自己找到一個好男人，為自己今后的生活找到一個好靠山，但當(dāng)尋找這個靠山成為泡影后，她慢慢認識到只有錢才是自己最應(yīng)該追求和依靠的東西，其他都是靠不住的。張愛玲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給人以無限啟示：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這一結(jié)尾給了讀者無限的蒼涼之感。《傾城之戀》也是張愛玲 《傳奇》中一部較為獨特的作品。白流蘇是一個大齡的離婚女人，回到娘家又被叔嫂們嫌棄，在娘家她時時刻刻都是多余的，她不愿回到夫家去守寡，不甘心走一條守活寡的道路，她下決心一定要找到一個靠山，正如 “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yè)，也是普遍的婦女職業(yè)”［2］。在 《圍城》中也有一段話：“丈夫是女人的職業(yè)，沒有丈夫就等于失業(yè)，所以應(yīng)該牢牢捧住這飯碗。”所以她與范柳原的相識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但這兩個男女各懷鬼胎，試著彼此接近，范柳原本只是想借這個中國女人換換口味，而白流蘇只是想靠最后一點青春，最后一點資本來換一個靠山，一份生活的保障。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我跟他的目的究竟在經(jīng)濟上的安全?！睘榱双@得這一經(jīng)濟上的安全，流蘇老練地與范柳原周旋，她的這種帶有強烈目的性的周旋讓我們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無奈，她放棄了一個大家閨秀應(yīng)有的清高和內(nèi)斂，她在與妹妹爭夫中獲得了成功，她知道 “寶絡(luò)心里一定也在罵她，罵得比四奶奶的話還要難聽。可是她知道寶絡(luò)雖然恨她，同時也對她刮目相看，肅然起敬。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著異性的愛，也就得不著同性的尊重，女人們就是這點賤”。在與范柳原的周旋中她總是執(zhí)著于婚姻，在這一點上她是很聰明、很理智的。在范柳原去英國前，她在范柳原為她準備的房子里說：“如果她正式做了范太太，她就有種種責(zé)任，她離不了人?！?“總之，她覺得女人最應(yīng)該要長期抓住一個男人，是一件艱難的、痛苦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為了結(jié)婚而喜歡，在當(dāng)時女性們的思想中，這也是很正常的。又如 《連環(huán)套》中的霓喜，她作為一個下等人，唯一的出路就是憑著自己的幾分姿色找一個依靠。她先后與印度人雅赫雅·倫姆健、中藥店老板竇堯芳、英國人湯姆生同居。但霓喜在被一個個男人無情拋棄后，仍然頑強地活著?！耙磺卸际瞧屏淹闯?、生疏異樣的，唯有男人眼里的神情是熟悉的——她固執(zhí)地抓住了，她要一個個收伏他們”。然而，這并沒換來她美好、穩(wěn)定的生活。她生活的目標(biāo)就是取得一個合法妻子的名號，盡管她竭盡全力，但最終這些還是成為虛幻。生活在其中的這些女性就如同 “繡在屏風(fēng)上的鳥——悒郁的紫色緞子屏風(fēng)上，織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鳥，月深日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給蟲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fēng)上”。

繼張愛玲之后，王安憶續(xù)寫著大都市里平凡人物的傳奇。王安憶在談到 《長恨歌》時曾說：“我是要寫一個城市的故事，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氣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保?］作家把眼光放在大城市上海，展現(xiàn)著大城市里女性的生存意識。王安憶說自己最欣賞張愛玲的地方就是她的世俗性。所謂的世俗，其實就是人性的欲望，是一群 “市民”為了自我的生存而努力。王安憶說過：“《長恨歌》是一部非常寫實的東西，在那里面我寫了一個女人的命運，但事實上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寫的其實是一個城市的故事。”［4］王琦瑤本是上海弄堂里的一個典型的平民女兒，一個偶然的機會，王琦瑤的照片上了 《上海生活》，王琦瑤成了家喻戶曉的 “滬上淑媛”，后來王琦瑤成了上海三小姐，成了李主任的情人，住進了豪華的愛麗斯公寓，成了豪華籠中的金絲雀，后來李主任飛機失事，沒有依靠的王琦瑤一下子掉入了生活的底層。但是，對王琦瑤來說是生活的另一個開始，她對生活的熱心依然沒有改變，在鄔橋鄉(xiāng)下的短暫溫馨心理療傷中她每每都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就在這一直待下去，所以她又回到了上海，她蟄居平安里做了一名護士，靠給人打針為生。在這種清苦孤單的日子里她還是堅強地活著。她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生活給了她信心，她的生命中有很多男人，有的是過客，有的是她所愛或者是愛她的，李主任、阿二、康明遜、程先生、薩沙再到最后的老克臘，每個人都從她的生命中匆匆走來，但都又匆匆走去。她有大起大落的人生，但她的內(nèi)心是那么的波瀾不驚，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她依然心如止水，她在中年以后依然會像年輕的時候那樣化妝那樣打扮，她翻出她舊時華麗的衣服，她的風(fēng)韻與美麗又一次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王安憶總是善于從生活的細節(jié)中闡釋王琦瑤對生活品質(zhì)的追求，對生活的熱愛，在別人的眼中王琦瑤也總是一個懂生活、會生活的人，不管作家從正面還是側(cè)面描寫王琦瑤，作家想要表達的是只有這樣的女人才是生活的強者這一深刻命題。“日子還是靠王琦瑤過下去，誰也不能真正拯救她”。家門外政治運動，她守著自己平安里的一方小天地，聚幾個年青人，搞一個派對，做幾道家常小菜，精心準備小點心。雖然她的家庭背景并不顯赫，或者說是平凡人家的女兒，但是她能與擁有背景的蔣麗莉成為好朋友，在平安里的時候，她與嚴師母也能交往得很好，甚至她能一個人撫養(yǎng)她的私生女，絲毫沒有被輿論的壓力打垮。她的生命中有一種韌性，一種平常心，在最瑣碎的生活中、在經(jīng)常的回憶中享受人生。她的平常心就像她與康明遜的愛情， “他們這兩個男女，一樣的孤獨，無聊，沒前途，相互間不乏吸引，還有著一些真實的同情，是為著長遠的利益而隔開，其實不妨抓住眼前的歡愛。虛無就虛無，過眼就過眼，人生本就是攢在手里的水似的，總是流逝，沒什么千秋萬載的一說”。在王琦瑤的人生信條中，生活的快樂就是抓住眼前的幸福。在《流逝》中，富家少奶奶歐陽端麗經(jīng)歷了兩次大起大落，但是她能努力地活在當(dāng)下，適應(yīng)改變后的生活，并為日常生活辛苦地奔波。她做過保姆，到街道廠當(dāng)過工人，為了一家人的生活精打細算，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還是一個少奶奶，生活的變化磨練了她在城市中生活的信心和勇氣。《米尼》中米尼偶然與阿康相識相愛，阿康因偷竊被捕后，米尼竟然也靠偷竊養(yǎng)活自己和阿康的孩子，后來徹底墮落成為妓女、皮條客并參與組織賣淫，墜入了一個卑鄙、丑陋的罪惡世界。從王琦瑤、端麗、米尼身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城市光鮮的外表下隱藏著這樣一群女人，她們忠于感情，但她們的生活艱難，王琦瑤們其實是張愛玲筆下的長安、王嬌蕊、白流蘇等人生命的延續(xù)。在這些作品之外，有一部作品是比較特殊的。 《我愛比爾》這部作品是具有國際色彩的，因為她把女性的情感故事放在國際的大舞臺上加以展示。敘述了一個女孩阿三的感情經(jīng)歷及其悲劇性結(jié)局：她先后與比爾、馬丁、艾可以及一個比利時人發(fā)生了戀愛故事，“與外國人的性愛”作為一種特殊的情結(jié)貫穿著她的情感歷程。當(dāng)這種情結(jié)消失后，阿三便走上了墮落的生活。她從各個酒店的大堂中尋找 “比爾式安慰”，在身體的結(jié)合中滿足著一種幻覺，阿三的墮落是對她先前所抱有幻想的嘲諷。

從以上的論述不難看出，兩位作家筆下的女性具有相似的生活經(jīng)歷，但是她們對待困難的方式是有異同的。兩位作家筆下的小說女性都是積極應(yīng)對困難，她們都有自己解決困難的方式。張愛玲筆下的小說女性大都將解決困難的方式寄托在外物中，或是錢財或是男性，而王安憶筆下的小說女性則相信女性自己的力量，她們相信女性是自己的救世主，只有女性才是生活的強者，這才是一個嶄新的命題。

二、“蒼涼”與 “堅毅”：女性生存意識比較

雖然兩位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有相同的生存意識、生命的韌性，對生命的尊重，對生活的向往，但是由于兩位作家完全不同的背景，所以她們也顯現(xiàn)出很大的不同。

張愛玲出生于沒落的貴族家庭，她的祖母是李鴻章之女，按理來說這也是名門望族，但是她的童年生活并不幸福，父母的離異給她造成了較壞的影響，她從小就養(yǎng)成了不輕易相信別人的習(xí)慣。在她那個動亂的年代里，人人自危，沒有絲毫的安定感，每個人都在漂泊不定中生活，這就構(gòu)成了她 “失落者”的心態(tài)。對于父親，張愛玲是既有愛又有恨的，父親曾經(jīng)說要殺死她，在《私語》中她傾吐了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 “我也知道我父親決不能把我弄死，不過關(guān)幾年，等我放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我了。數(shù)星期內(nèi)我已經(jīng)老了許多年。我把手緊緊捏著陽臺上的木欄桿，仿佛木頭上可以榨出水來。頭上是赫赫的藍天，那時候的天是有聲音的，因為滿天的飛機。我希望有個炸彈掉在我們家，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愿意?！保?］對于母親，她曾經(jīng)在 《私語》中說：“最初家里沒有我母親這個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為她很早就不在那里了?！保?］從這些言語中我們不難看出張愛玲的父母給她的心靈留下了陰影，所以她才會說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6］。因為張愛玲的經(jīng)歷，所以在她的作品中我們總是會讀出荒涼，甚至美好的結(jié)局給我們的仍然是荒涼，她想告訴人們的是美好的事情總是短暫的，不完美的人生才是永恒。她的這種寫作姿態(tài)源于自己的家庭背景及當(dāng)時上海孤島的氣氛。其小說的敘述空間，一直局限于家族式的封閉空間中，人物心理的活動同樣具有濃烈的家庭和閨閣特點，人物的命運和性格發(fā)展也因此在原地踏步，使小說的敘述時間處于一種靜止的、凝滯的狀態(tài)。她作品中的女性也都很現(xiàn)實，她們生活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的生存，當(dāng)遇到困難的時候，她們總是想著克服它，讓自己變得強大。在 《花凋》中鄭先生家的姐妹們?yōu)榱诵乱路⑿乱m子都會勾心斗角；《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在落魄的時候，仍然會用“賭”來試試看； 《金鎖記》中的七巧在大家都瞧不起她，討厭她的時候，仍然不放棄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金錢。這些女性都是具有傳統(tǒng)思想的女性，她們沒有經(jīng)濟來源，沒結(jié)婚之前靠的是家里，結(jié)婚后靠的就是男人。她們的生存目標(biāo)也大都圍繞著男人、錢等這些能給她們物質(zhì)保障的東西。這與張愛玲當(dāng)時生活的時代背景是分不開的，女人生來就是為了嫁人的，甚至 《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去英國也 “無非是為了嫁人，挑個好的”。

王安憶生活的時代背景與張愛玲不完全不同，她是出生在新時代，在父親和母親的關(guān)心愛護下成長，當(dāng)時種種婦女解放、婦女獨立思想已經(jīng)家喻戶曉，王安憶的人生觀就不像張愛玲那樣悲傷與絕望，取而代之的是理智與積極，同時有一種宏大的歷史感。在她的作品中女人想要有個男人依靠并不完全是為了物質(zhì)上的保證，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依靠，王琦瑤糊里糊涂地成了李主任的情婦，可能并不是看上他的金錢與地位，更多的可能是對他的那份情。在 《長恨歌》中王琦瑤曾說：“她吃飯睡覺都只為了一個目的，等李主任回來?！痹谂c康明遜的交往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愛這個男人的，為他做什么都肯”。最后與老克臘的忘年戀中，她甚至能把自己作為命根的金條拿出來給他，不為別的，只為他能陪陪她，在她所剩不多的時間里。從這些可以看出王琦瑤真是一個為愛而活的女人，她對男人的依靠只是精神上的，在她落魄的時候她可以為別人打針賺錢，雖然粗茶淡飯但她仍樂此不疲，積極享受著自己生活的小情調(diào)。這就與張愛玲筆下的許多女性劃開了界限，不像白流蘇認為自己沒讀過多少書，去做粗活又有傷自己大小姐的面子，只能走靠婚姻吃飯的路子。王安憶作品中女性比張愛玲作品中女性多了一份自信，這種自信不僅僅是她們自身的，同是也是時代給予的。在對城市生活方面，王安憶作品中女性大都表現(xiàn)出了向往與眷戀，在王安憶的作品 《富萍》中，富萍就表現(xiàn)出了一個女性對城市生活的向往，在她去做傭人的時候她覺得在城市的 “水晶宮底下，勞動和吃飯的生活，這使她接近了這條繁華的街道，消除了一點隔膜”。 “雖然洗尿布是個小活，一個月才兩塊工錢。但是在上海，她憑自己勞動掙錢，這就是大事了”。她已經(jīng)有了對城市美好生活的追求，想要改變自己命運的想法了，而張愛玲作品中的女性在面對她們生存問題的時候，仍然停留在嫁人、閨閣的陳舊生活中，受大家庭的左右。顯然，王安憶的女性意識已經(jīng)內(nèi)化為平和大氣，對女性的評價也大多是贊美?！吧虾Ｅ灾?，中年女性更有代表性，她們正是命運決定的關(guān)頭，她們堅決、果斷、嚴密，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她們明白，希望就在自己的一雙手上，她們都是好樣的”［4］?！霸谝环N極端個人的、孤立無援的自我體驗中，女人比男性更趨于成熟”［7］。

兩位作家的生平、生活的時代不同又造成了作家創(chuàng)作的價值觀不同，這種不同又影響了小說中女性生存意識的闡釋。張愛玲是一個個人主義者，她常常將自己對生活悲觀的體會帶到小說女性生存意識的闡釋中，她小說中女性也往往是局限于一個特定時代的，所以小說中女性在追求中往往是偏激的。這也是女性的心獄所在，這是一種對男權(quán)社會的依賴和對自身價值不確定的表現(xiàn)?！冻料阈肌谝粻t香》中薇龍原來是一個善良純潔的女大學(xué)生，但是她因為想要得到喬琪的愛，她甚至甘愿做交際花掙錢供喬琪享樂用，對她自己而言她就是為了得到愛，但是喬琪想要的只是她給他經(jīng)濟上的支持。這是一個女性的悲劇故事，在張愛玲的筆下女性就是可以這么瘋狂。王安憶則善于從大局出發(fā)，理性并客觀地看待生活，所以她小說中女性大都對未來充滿著希望，有著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她常常以一個客觀者的角度描寫女性為了生存做出的努力，她不厭其煩地描寫王琦瑤日常生活的生活場景，其中涉及很多上海的民風(fēng)民俗及生活習(xí)慣等等。張愛玲則把自己融入到作品中，似乎作品中人物說的話就是張愛玲自己想要說的?！啊秲A城之戀》中范柳原對白流蘇念到 《詩經(jīng)》中的 ‘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zhí)子之手，與子攜老’，卻像張愛玲在說話，而不是范柳原”［8］。在對女性生存意識的闡釋中，她們毫不留情地將男性形象邊緣化，這標(biāo)志她們的女性意識已經(jīng)開始覺醒。張愛玲筆下的男性形象一般都是殘缺的。如 《金鎖記》中的姜二爺，雖出生于富貴之家，卻天生一副殘廢畸形的軀體， “坐起來，脊梁骨直溜下去”，他們大多是猥猥瑣瑣，毫無男性陽剛之氣?！痘ǖ颉分械泥嵪壬艿湫?，他 “有錢的時候在外面生孩子，沒錢的時候在家里生孩子”，“自從民國紀元起就沒長過歲數(shù)。雖然也知道酗酒婦人和鴉片，心還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著的孩尸”。正如夏志清所說，張愛玲描繪的都是 “陰郁的、別扭的、女性化”的男人［1］。在張愛玲塑造的女性世界中，男性已經(jīng)完全被邊緣化，扮演著尷尬的角色。王安憶也塑造了一批令人失望的男性角色。這些男性在面對苦難的時候，大都表現(xiàn)為退縮，完全沒有擔(dān)負起男人的責(zé)任?！堕L恨歌》中的幾個男性形象都是缺損的，康明遜一直在逃避他與王琦瑤的情感，最后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敢承認。對王琦瑤衷心的程先生最終也選擇跳樓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最后李主任也喪生于空難中。在 《叔叔的故事》中作者通過描述 “叔叔”與幾位女性的感情關(guān)系，將自以為是社會英雄的“叔叔”還原成一個 “倒霉的自暴自棄的叔叔”。男性英雄的外衣被剝?nèi)?，對父?quán)制社會文化傳統(tǒng)的重新審視表明了她們的女性主體意識的覺醒。

在對 《長恨歌》的評價中，很多學(xué)者提出這部作品描寫的不僅僅是一座城市，一個女人，還是一段歷史。王安憶已經(jīng)將女人放在歷史的大背景下，女人可以獨立地追求未來，這是女性對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的挑戰(zhàn)，這打破了男女二元對立的性別關(guān)系，追求一種性別平衡，這種平衡給女性一個更好地展現(xiàn)她們生存意識的舞臺。這與張愛玲作品中展現(xiàn)的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女性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在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就是男性的附庸，女性的存在就是為了男性，這在張愛玲的許多作品中都有體現(xiàn)，正如張愛玲所寫：“女人一輩子講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遠永遠?！保?］現(xiàn)在的王安憶已經(jīng)能夠準確地定位女性在生活中的位置，她作品中女性生存意識表現(xiàn)得更加符合社會的發(fā)展要求，這也是歷史的大勢所趨，這才是女性真正的獨特魅力所在。我認為真正的女性意識應(yīng)具備 “雙性和諧”的意識， “雙性和諧”是指一種理想的文化境界。它承認雙性的性別差異，主張在保留性別特征的前提下，發(fā)展各自的素質(zhì)，豐富自己的生命價值，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這種追求雙性完美的理想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 “陰陽合一”、 “陰陽互補”觀念有著相通之處。心理學(xué)家榮格發(fā)現(xiàn)： “要想使人格和諧平衡，就必須允許男人性格中的女性方面和女性性格中的男性方面在個人的意識和行為中得到展現(xiàn)。如果一個男人展現(xiàn)的僅是他的男性氣質(zhì)，他的女性氣質(zhì)就會始終遺留在無意識中而保持其原始的未開化的面貌，這就使他的無意識有一種軟弱、敏感的性質(zhì)?！保?0］西方女權(quán)主義先驅(qū)伍爾夫也明確提出 “雙性同體”的觀點：“在我們之中每個人都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在男人的腦子里男性勝過女性，在女性的腦子里女性勝過男性。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在這兩個力量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保?1］

張愛玲與王安憶兩位女性作家小說中有很多女性形象，這些女性形象都有堅強的生存意識，由于二位作家自身因素的不同造成了這些女性生存意識表現(xiàn)的不同。雖然作品中女性有著不同的經(jīng)歷，對待苦難也有不同的反抗方式，但是她們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是值得讀者品味的。

［1］夏志清.現(xiàn)代中國小說史［M］.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5：261，353.

［2］張愛玲.張愛玲代表作［M］.北京：華夏出版社，1999：25.

［3］齊紅等.王安憶訪談［J］.作家，1995 （10）：56.

［4］王安憶.重建象牙塔［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1977：157，157.

［5］張愛玲.私語［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23，36.

［6］張愛玲.精編張愛玲作品集·天才夢［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264.

［7］王安憶.男人與女人，女人與城市［M］／／王安憶自選集 （四）.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97.

［8］王安憶.世俗的張愛玲——憶談長恨歌［N］.文學(xué)報，2000－10－26.

［9］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198.

［10］［美］霍爾.榮格心理學(xué)入門［M］.馮川，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7：23.

［11］［英］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間自己的房間［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