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中的沉思：光影世界里的幸福觀——淺析《泰囧》的思想文化意蘊

■王年紅

小成本電影《人再囧途之泰囧》（以下簡稱《泰囧》）在2013年2月17 日正式下檔，票房收入12.6 億元，直追當年13.5 億的《阿凡達》。一時之間《泰囧》成為影視業(yè)的一個神話。關(guān)于它的評論也是有贊有彈，有的說它態(tài)度嚴肅尊重藝術(shù)規(guī)律，笑料由點連線，是喜劇中的精品，也有的說它媚俗、浮淺，急功近利。

在此姑且不論它的藝術(shù)價值如何。縱觀影片，情節(jié)離奇故事感人，通過主人公從北京到泰國旅途中一系列“囧”事的精彩演繹，以夸張的手法，藝術(shù)生動地詮釋了什么是“幸?！?，作品讓我們在笑過之后繼而深深地思考，進一步豐富了我們對“幸福”的認知，給我們以心靈的震撼和人生的啟迪。

一、“囧”的深化：從生活到心靈

“囧”是喜劇片《泰囧》的關(guān)鍵詞，也是作品思想文化的靈魂所系。

據(jù)了解，“囧”被形容為21 世紀最風行的一個漢字，本義為“光明”，從2008年開始作為一種表情符號在中文地區(qū)的網(wǎng)絡(luò)社群間流行，被賦予郁悶、尷尬、悲傷、無奈、困惑、無語之意，指處境困迫，喻尷尬，為難。

讓我們結(jié)合其2010年6月上演的《人在囧途》，對照分析《泰囧》這部電影作品的思想藝術(shù)。無論是徐崢參與主演的《人在囧途》，還是他首次執(zhí)導筒的導演處女作《泰囧》都是喜劇片，在類型上被業(yè)界稱為公路喜劇，以一段旅途的時空跨度來演繹一個喜劇故事。兩劇表現(xiàn)的都是人的一種狀態(tài)——“囧”，劇中人身處窘境，苦悶尷尬，但二者又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

首先來看2010年暑期檔的《人在囧途》，它以春運為背景，講述了徐崢飾演的李成功、王寶強飾演的牛耿在春運途中的搞笑故事，李成功是趕著回家過年，為了婚外戀準備跟老婆攤牌，奶場工人牛耿為了幫農(nóng)民工兄弟追債而遠赴長沙。這兩個社會身份、地位迥異的陌生人機緣巧合碰到了一起，一路走來，交通工具從飛機到火車，從火車到汽車，從汽車到牛車，中途還不得不在小旅店過夜，兩個大男人饑寒交迫、同床共枕、遭遇“騙子”……影片以藝術(shù)的夸張把二人春運旅途中的“囧”事演繹得淋漓盡致，患難見真情，兩人也在旅途中結(jié)下了兄弟般的情誼，并最終贏來了更加和諧、美好的人生，李成功回歸家庭，重拾婚姻幸福，牛耿則當上了小老板。

2013年賀歲片《泰囧》演繹了一段異國奇旅，塑造了商業(yè)成功人士徐朗、高博以及草根男王寶的銀幕形象，三人因不同目的從北京來到泰國，因緣際會發(fā)生了一段神奇經(jīng)歷，最后又回到北京、回到各自的生活原點的故事，一路走來“囧”事不斷，笑點百出。與《人在囧途》不同，影片的著眼點在于劇中人物的心靈軌跡。我們以徐錚飾演的徐朗這個角色為例，劇中他是物質(zhì)生活優(yōu)裕的“成功人士”，但他的生活卻“囧”事不斷、“囧”態(tài)百出，以下是幾組關(guān)于他的蒙太奇鏡頭：

1.躲在辦公室里向妻子下跪，求她不要急于離婚；2.七次答應孩子去海洋館七次爽約；3.昔日同學今日同事互相算計差點反目成仇；4.為了甩掉競爭對手多次撒謊，給別人“戴綠帽”的故事都編出來了；5.為了個人目的他甚至昧著良心一次次欺騙利用別人的純真和善良；6.從中國到泰國一路上都緊繃著臉，吃不好，睡不好，更別說玩了，對周圍的新鮮事提不起神……

以上鏡頭告訴我們：徐朗心里只想著生意，想著授權(quán)書，想著賺錢，那上億的合同牽引著他的神經(jīng)，讓他就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至于“與此無關(guān)”的親情、友情、一路上的風景他都視而不見，無動于衷，演員徐崢用夸張的手法把徐朗演繹得近乎神經(jīng)質(zhì)，卻性格鮮明，真實感人，令人無比嘆息。一位網(wǎng)民這樣談他的觀后感：徐朗的窘迫生活讓人笑過之后又無比黯然。

更重要的是，徐朗的“囧”不僅僅來自生活和工作，而是根植于他的內(nèi)心，這種窘迫的心境如影相隨，即使擁有嬌妻美眷，在事業(yè)上小有成就，物質(zhì)生活相對富足，他仍然沒有幸福感，泰國之行于他而言就是“泰（太）‘囧’之旅”，他緊繃的臉部表情告訴我們：他已經(jīng)失去了快樂的能力！

從幸福感的角度來說，劇中被人稱為“2B 陽光青年”的王寶就像是徐朗的一面鏡頭，他嘻哈的造型和快樂至傻的表演與徐朗生硬的臉部表情形成鮮明的對比。王寶在物質(zhì)上并不富裕，靠賣蔥油餅為生，用世俗的眼光來看他的家庭、愛情也有些“囧”，但是他心態(tài)好，心里充滿幸福感?；蛘哒f，他還有快樂的能力，無論途中發(fā)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他都能以快樂之心、善良之心去面對，有時甚至單純得像個孩子，于他而言，真情無處不在，快樂總是如影相隨。

或者說《人在囧途》主要表現(xiàn)的是生活中的“囧”，看得見摸得著，問題解決了“囧”態(tài)就消失了，而《泰囧》更進一步，他演繹了不同人物的不同生存狀態(tài)，更表現(xiàn)了他們迥然不同的心理，透過生活的表面，直指心靈，以夸張搞笑的手法，讓觀眾在哈哈大笑之余，去體味他們“囧”或不“囧”，幸?；虿恍腋５亩鄻尤松?。

二、囧：聚焦新中產(chǎn)的精神困境

《泰囧》塑造了一個特殊的階層人物群像——新的中產(chǎn)階層，人物包括徐朗、高博以及他們所在公司的職員，代表人物是徐朗、高博，又以徐朗最為典型，堪稱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

社會學家分析，徐朗的“祖先”，我國早期的中產(chǎn)階層發(fā)端于19 世紀末20 世紀初，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逐步退出歷史舞臺，1978年改革開放以來，又出現(xiàn)了一個中產(chǎn)階層，被稱為新中產(chǎn)，包括私營企業(yè)家、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家、黨政干部、國企領(lǐng)導、外企白領(lǐng)、知識分子等。

相比為生計為一日三餐奔忙的草根大眾來說，徐朗的物資生活應該是比較優(yōu)裕的，他與別人合股開公司，懂技術(shù)，發(fā)明了一種神奇的產(chǎn)品“油霸”，公司職員稱他“徐總”，平時他打扮入時，一副成功人士的派頭。

與他的成功形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糟糕的個人生活，由于長期忙于工作疏離了家庭，夫妻感情隔閡，妻子堅決要跟他離婚，女兒也對他充滿抱怨，他自己的生活忙得就像打仗似的，這會又急著趕到泰國找“油霸”的專利授權(quán)書，連跟妻子上法院的時間都擠不出來，走路是一種俯沖的姿勢，就像上足了發(fā)條的鬧鐘的秒針，“滴答滴答”似乎永遠都在快節(jié)奏地走啊走。

讓我們閉上眼睛想一想，于徐朗而言，生活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束縛得他喘不過氣，靜不下心，他所處的困境不是物質(zhì)層面的，而是彌漫在現(xiàn)代都市的一種通?。壕窭Ь场Ｉ硖幚Ь车亩酁橹挟a(chǎn)階層，包括大量的都市白領(lǐng)。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這種困境，最準確的仍然是本文的關(guān)鍵字——“囧”！他們是社會中最具抱負與雄心的群體，也是社會中最缺乏安全感、歸屬感與自信心的群體，除非他們真正能夠躋身于社會上層，否則那種內(nèi)在的焦慮將無處排遣。

那么徐朗們?yōu)楹稳绱私箲]？他們不是生性如此，也不是人格分裂。專家指出，他們焦慮的根源在于并不穩(wěn)固的經(jīng)濟基礎(chǔ)、社會地位。中國新的中產(chǎn)階層都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成長起來的，他們大多依靠自己的知識、技能和個人奮斗獲得成功，本質(zhì)上屬于勞動者，或者準確地說是腦力勞動者。由于市場競爭激烈，社會保障問題讓他們很容易在經(jīng)濟社會地位上“墜落”，企業(yè)危機、買房、孩子教育、一場大病可能就返貧了。

徐朗、高博們就是這樣負累的新中產(chǎn)中的一員。據(jù)2005年版《中國中產(chǎn)階層調(diào)查》一書所公布的數(shù)據(jù)，中國中產(chǎn)階層在社會中所占的比例為11.9%。中國國家人口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稱，2020年中國的中產(chǎn)階層將達到7 億人，將占到總?cè)丝诘?8%以上。可見，新中產(chǎn)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是推動中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的中堅力量。

徐朗的典型意義就在于此！他的“囧途”人生就像當代都市生活的一面鏡子，他的精神困境折射出我們光鮮生活中惶惶不安、狼狽不堪的另一面，看他人的戲，品我們自己的生活，令人無限唏噓！

這正是影片的思想文化意蘊的獨特之處，從影片市場來說，這也是《泰囧》的賣點之一，能夠掏腰包走進影院觀影的畢竟多是收入相對豐厚的都市白領(lǐng)等中產(chǎn)階層。

三、破解人生之囧，探索幸福之源

《泰囧》給我們演繹了不同的人群在生活中的種種“囧”態(tài)，那么如何才能走出人生的“囧途”，找到幸福的鑰匙呢？

劇中的王寶從始至終都是幸福的。幸福需要基于一定的物質(zhì)基礎(chǔ)，又不僅僅是物質(zhì)基礎(chǔ)，它還包括與之千絲萬縷的情感體驗和心理感受。在《泰囧》中，王寶是最沒有錢，最沒有社會地位的，在物質(zhì)上他相對貧乏，但也足夠養(yǎng)活自己及家人，還可以出門旅游，他甚至不太可能去想幸福這樣的話題，但在整個過程中他的笑容是最燦爛的，他的快樂內(nèi)存于心，外化于形，他擁有幸?？鞓返哪芰?。

試問，王寶幸福的秘訣在哪里？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可以化腐朽為神奇，輕松開啟幸福之門的金鑰匙？

讓我們繼續(xù)走近王寶。王寶是一個做蔥油餅的廚子，他造型雷人，漂染的金色Bob 頭，夸張的刺猬雙肩包，手中不離仙人球，無論從穿著打扮到行為方式，他都顯得有些“二”，有些“一根筋”，這與他以前的戲劇形象傻根、許三多、樹先生、牛耿一脈相承，走的都是“憨+傻”的溫情路線。在《泰囧》中他把這種“憨傻”表演得更加淋漓盡致，他善良、熱情、真誠，卻又總是好心辦壞事，時常讓徐朗陷入困境、哭笑不得，比如他好心地把徐朗有意放在他包里的手機送還主人，卻引來高博繼續(xù)跟蹤，他好心幫徐朗搶奪手提箱卻因誤會遭來文物販子的追打……按說在泰國途中王寶是最“囧”的一個，錢包忘帶了，一路上由于自己的“二”處處不招人待見，家里有一個生病的母親，女朋友只是一個幻想……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愿望清單，去泰姬陵（印度）；做SPA；做足療；看人妖；騎大象；海邊游泳，潛水；拜佛，祈福；挑戰(zhàn)泰拳高手；放飛孔明燈；種下健康樹等等。他的快樂也是清單式的，既簡單又豐富，每實現(xiàn)一個愿望，他的快樂就增加一些，他的“不快樂”也來得特別“明快”，當健康樹被“油霸”弄壞時，他如孩子般傷心得嚎啕大哭，與他平時陽光2B 青年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恰恰是他的簡單可愛之處。

另一方面，他又不簡單。王寶是一個小人物，相對徐朗這樣的中產(chǎn)階層來說，他屬于草根階層，只是這個小人物有些特別，比如說內(nèi)心的強大和豐富，比如說他的人生信條，影片中他一直抱著那顆健康樹，相信通過種植健康樹可以替生病的母親祈求健康，對母親的愛、對心中的信念他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對人不設(shè)防，對人性的“善”有著堅定的信念，他百分百地相信陌生人徐朗，認定雙方是朋友，并在經(jīng)歷了種種傳奇般的經(jīng)歷之后最終贏來了信任和友誼。

日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發(fā)布的社會心態(tài)藍皮書《中國社會心態(tài)研究報告2012-2013》指出，中國社會的總體信任進一步下降，已經(jīng)跌破60 分的信任底線，只有兩到三成信任陌生人。

消息引起社會各界強烈反響，相比之下，王寶的純真、善良、陽光就顯得更加可貴，用“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來形容他毫不為過，這也是觀眾喜歡他的原因之一吧。

有人說，《泰囧》中的泰國三人行奇事不斷、“囧”事連連，但無論在現(xiàn)實生活還是在精神世界，王寶才是這段“泰國傳奇”的真正領(lǐng)袖，他表面又憨又傻，被人稱為“奇葩”，稱為“2B”，但實則充滿人生的大智慧，他的善良、他的樂觀、他的信念、他的中正都令人唏噓。王寶身上有著英國經(jīng)典電影《憨豆先生》中憨豆一般的“傻”，卻同樣傻人有傻福，他在劇中贏得了朋友，收獲了人生的幸福，也受到觀眾的喜愛。

那么影片中的徐朗、高博幸福嗎？在影片將近尾聲時，徐朗來了一次戲劇性的“變臉”，他緊繃的臉部表情完全放松了，經(jīng)過異國之旅的種種奇遇，在身心疲憊之后，他對生命有了重新的感悟，應該說給徐朗以心靈震撼的是王寶的日記，日記中王寶對媽媽的那份真摯熱烈的愛讓他頓悟，此時他走過一座長長的橋，導演特意給了他一個回頭看的特寫鏡頭，給人印象深刻。此后一切都順理成章了，他最終放棄了夢寐以求的授權(quán)書，他俯身趴地甘當王寶的“墊腳石”，因為生命中還有比這些更重要的東西——真情——友情、親情、愛情……后來的鏡頭是徐朗拿著電話，流著眼淚對老婆說出了這樣的話：“安安，我全部放棄了，否則我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安安，我很想你們，我覺得你們很重要，對不起?！毙疫\的是，他最終要重拾親情時，妻子、女兒沒有離開他，幸福原本就在身邊！

影片最后，像徐朗一樣不惜一切代價追求商業(yè)成功的高博也似有所悟，他給遠在法國的妻子打電話，當?shù)弥约旱膶殞毘錾鷷r他高興得手舞足蹈、語無倫次，竟然問寶寶有沒有頭發(fā)，初為人父的幸福洋溢在他的傻笑里。

相比之下，惟有王寶從頭至尾都是傻傻地樂，因為真情和幸福一直揣在他的心里，從未失去過，也未曾有半點的減少。

最后，影片以大團圓的形式結(jié)束，片尾整個基調(diào)變了，劇中原有的壓抑、紛亂沒有了，每個人臉上都是輕松舒展的表情，音樂更加明快，特別是當徐朗幫助王寶圓夢時，當他的夢中情人范冰冰如女神般降臨，王寶無比驚喜，海灘、婚紗、美女，如夢如幻，有人說這是導演的神來之筆，不合邏輯，卻讓人感動，與其說這是生活賜予王寶的人生驚喜，不如說這是徐朗給自己的一次心靈救贖，銀幕下的我們有理由相信，從此以后徐朗的追夢人生將會多一份和諧、多一份幸福！

或許，這個瓊瑤式的浪漫結(jié)局才是《泰囧》思想文化意蘊的點晴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