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平
(湖北科技學院 教育學院,湖北 咸寧 437100)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良友圖書公司編輯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是一部里程碑式的“奇書”。作為中國新文學第一個十年的全面總結,“大系”的重要歷史坐標意義自不待言。由于各集的編選者都是當時文學運動的參加者和重量級的代表作家,因而使這套叢書成了不折不扣的經典文獻,也成為此后現(xiàn)代文學教學和研究的劃時代的重要參考資料。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精品,將該書各卷名家的導言集于一爐更可謂是“精品中的精品”。因此,早在1940年10月,上海良友圖書公司就將這些導言匯為一編,出版了《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論集》。該書的題記中說:“本書乃集中國新文學大系十冊中所載各篇導言而成,故名‘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論集’,內計總序一篇,導言九篇,是第一個十年間新文學各部門綜合的研究?!弊源酥螅浴傲加寻妗睘榛A的“導言集”多次出版發(fā)行,有著極為重要的社會影響。2009年,正值紀念五四運動九十周年之際,劉運峰先生以編輯出版研究專家的視野,考慮到教學科研和讀者的急需,再次在原版的基礎上將其重新編輯整理出版,易名為《1917-1927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言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這一冊新版的《1917-1927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言集》特色鮮明:首先是在每一篇導言的后面,特別附錄了該集的入選目錄,從而給閱讀者以整體感,可以在閱讀中進行篇目查閱,使導言本身更顯得有的放矢;其次是增加了趙家璧為出版該書所寫的回憶文章,告知讀者以當時編輯過程的歷史感;再次還在附錄中增添了數篇其他當事人關于第一個十年的研究文章,均是與此有關,這就更使這本久經考驗的圖書顯得豐滿、扎實。
提起中國新文學大系的編選,我們就不得不談到其間的一位重要歷史人物趙家璧。作為五四新式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一代文學新人,他的卓越才華在新文學大系這套叢書的編輯上驚人地顯現(xiàn)了出來。其實早在趙家璧的中學時代,他就曾主編過《晨曦》季刊,嶄露編輯才華。進入光華大學之后,他曾為良友圖書印刷公司主編《中國學生》等雜志。大學畢業(yè)之后,他順利地進入良友圖書公司任編輯、主任,陸續(xù)主編了《一角叢書》、《良友文學叢書》等,就圖書出版而言,不僅體現(xiàn)了良好的藝術品位,也獲得了不小的市場成功,因此而深得公司老板伍德聯(lián)的信任。1936年,他利用自己廣泛的文學界的人際關系,開始組織魯迅、茅盾、胡適、鄭振鐸等著名作家分別編選出版此后影響深遠的《中國新文學大系》。
在談到編選“大系”的原因時,趙家璧在《編輯憶舊》中曾這樣說到:“五四運動離開那時不過十多年,但是許多代表作品已不見流傳,文學青年要找這些材料同找古書一樣要跑舊書攤?!痹诖藰O為明顯地表現(xiàn)了五四一代人對“歷史遺跡”行將消逝的焦慮。其實不光是趙家璧這位文學青年,對于五四一代的親身參與者來說,這種無奈的心態(tài)更加明顯。阿英曾引用劉半農在《初期白話詩稿》的話說:“雖只是短短的二十五年內的事,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已令人起渺茫之感。所以,作為新文學運動初期干部之一的劉半農,在《初期白話詩稿》的序引里,就如此的記著:‘當時所以搜集,只是為著好玩,并沒有什么目的,更沒有想到過了若干年后可以變成古董。然而到了現(xiàn)在,竟有些像起古董來?!斔彤敃r的另一位干部(陳衡哲)說到要印這部書的時候,她的回答是:‘那已經是三代以上的事了,我們都是三代以上的人了。’其實,不僅回想起來,使人起寥遠之想,就是在不到二十年的現(xiàn)在,想搜集當時的一些文獻,也真是大非易事?!边@無疑是一個“引人矚目的細節(jié)”,正如劉禾一針見血指出的,它所昭示的事實是:“30年代初五四文學已經衰落并且被迅速忘卻”。
縱觀整個30年代,“五四”新文學發(fā)展到一個關鍵時刻,新文學內部對五四文學革命的批評開始日趨激烈。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五四新文學受到來自多方面的嚴峻挑戰(zhàn),革命文學的興起,尊孔讀經運動,乃至林語堂提倡的‘語錄體’……各種勢力都把矛頭指向了五四新文學。‘大系’的編輯和出版,恰巧為回應這些挑戰(zhàn)提供了機遇。這套書不僅通過對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作的匯集,而且運用具有相當策略性的編輯手法,甚至在文獻史料的選擇安排上,都力圖捍衛(wèi)‘新文學’的合法性?!币舱菫榱藨獙Α靶挛膶W”的“合法性危機”,三十年代業(yè)已分裂的“新文學同人”們團結了起來。因為這個時候,只有“資料總結和作品保存”才能將四分五裂的他們重新團結起來,幾路人馬,以左翼為主,掩人耳目地拉入鄭振鐸,后者又邀請胡適、周作人等人;其間又有鄭伯奇穿針引線請出魯迅,魯迅擔心審查官難以通過而有反復,以及阿英提供相關資料等產生了許多故事,終于以回顧和總結的方式較圓滿地為“偉大的十年間”作了歷史定位。也是在這個意義上,這群來路不同的編者們湊在了一起。這既是新文學的“挽歌”,也是為他們作為歷史劇中人的逝去青春的懷念。如觀察者所言的,“《新文學大系》的編輯計劃也是近年來少有的偉大企圖,全書十冊……開頭還有蔡元培先生一篇頗長的總序。倘使拿戲班子來作比喻,我們不妨說《大系》的‘角色’是配搭得勻稱的。”現(xiàn)在看來,是頗為準確的分析。
其實在現(xiàn)在看來,探究趙家璧編選“大系”的初衷,除了“紀念五四”的“偉大追求”,還應包含市場營銷的“渺小動機”。從當時的圖書市場來分析,30年代整個社會的左轉,加之國民政府對赤色刊物的封堵,有著不錯銷量的激進刊物不得不尋求一種安全的后撤,如果說整個二十年代的思想軌跡遵循著“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的歷史脈絡,那么到了三十年代中后期,這種脈絡則發(fā)生著一種驚人的反轉,“白色恐怖”對紅色三十年代的沖擊,使得整個社會思潮不得不重新回到五四文學革命這一安全的界限之內,這不僅是對那個風云際會的時代的深情懷念,也是對現(xiàn)實激進思想不得而發(fā)的一種替代性滿足。就當時而言,五四新式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一批文學新人,迫切地希望尋找到一種新的社會認同,而五四的里程碑式的著作《中國新文學大系》恰恰提供了這種認同的空間。需要指出的是趙家璧此前的《一角叢書》大獲成功,深得公司老板的信任,而事實證明,《大系》的銷售狀況果然不錯,通過精裝本的“預售”及簡裝本銷售等多種手段,《大系》6個月便賣出8000冊,收入大概是7200元,由于《大系》定價較高,利潤很高,因此這無疑是一次極為成功的營銷實踐。
文學史研究者一致認為,最能體現(xiàn)趙家璧的編輯水平和才干的是,他要求《大系》每集的遍選者各寫一篇兩萬字的導言。這樣,這每一篇導言,“便是最好的那一部門的評價,假使把這幾篇文字匯刊起來,也可說就是現(xiàn)代中國新文學的最好綜合史”。而且,“每篇導言其實已是一篇專題論文,一種學術史的梳理和建構了,十篇導言合起來也就成為新文學頭十年最富權威的文學史?!本拖裎膶W史家黃修己先生所指出的,“參加編選者是新文學史上最重要的幾位作家,他們自身就是新文學創(chuàng)造者,當然非常熟悉頭十年的歷史,他們又都是當時之碩儒,因此所撰各集導言,便成了很好的歷史總結,對于新文學史的研究,有著特殊的價值?!币簿褪窃谶@個意義上,《大系導言集》回答了當年阿英的“文學史的沖動”的問題:“自一九一五年九月《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一直到現(xiàn)在,中國的新文學運動,是已經有了二十多年的歷史。在這雖是很短也是相當長的時間里,很遺憾的,我們竟還不能有一部較好的《中國新文學史》?!币虼?,《導言集》的生產極為鮮明地體現(xiàn)了“五四”中人文學史自我建構的“欲望”和“軌跡”。在此意義之上,《大系》顯示出的編輯學上的成功之處恰恰在于,“創(chuàng)造了一種獨特的方式,把選家之學轉變?yōu)槲膶W史家之學?!睆哪撤N程度來說,《大系》中的作品選其實是為導言服務的,也就是說,不是先有了作品,選編者為了這些作品寫導言,而是先有了“導言”——選編者按照自己的新文學觀念去選擇作品。在這里,“材料”往往是作為證據存在的。
具體到《大系》導言集的具體內容,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蔡元培的總序了,在這篇熱情洋溢的序言中,他將五四新文學運動與歐洲的文藝復興相提并論:
“歐洲近代文化,都從復興時代演出,而這時代所復興的,為希臘羅馬文化,是人們所公認的。我國周季文化,可與希臘羅馬比擬,也經過一種煩瑣哲學時期,與歐洲中古時期相捋,非有一種復興運動,不能振廢起衰,‘五四’時代的新文學運動,就是復興的開始?!?蔡元培·總序)
在他看來,二者都是標榜個性的藝術和方言(白話)的文學,對各自的文化都有著偉大的意義。其實當時,胡適、李長之等人也都提出過相似的觀點,但總的來看,大多只是一種類比的方式,而非精確的比附。
胡適的《建設理論卷·導言》和他那篇著名的文章《五十年來之中國文學》有著不少相似之處,都對文學運動的背景有著詳細的描述,清楚地“指出了文學革命的兩個中心理論的涵義”:“白話文學”和“人的文學”。然而,作為歷史的劇中人和文學史締造者,三十年代的胡適在撰寫這篇導言時包含著一種“舍我其誰的霸氣”,甚至編選了大量自己的理論文章,也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他說的“我當然不能推辭”,其實有著一定的深意。
鄭振鐸的《文學論爭卷·導言》詳盡勾勒了新文學發(fā)生期間的多次論爭情況,對后世的文學史寫作有著重要的影響。其論述結構和方式幾乎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文學背景”部分的翻版。關于小說部分的作品編選和導言撰寫情況,茅盾、魯迅、鄭伯奇等人各有分工,分別負責文學研究會、創(chuàng)造社,以及新潮、彌灑、莽原、狂飆等其他一些小的文學團體的小說。茅盾主要著重于文學研究會小說,他對“第一個十年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創(chuàng)作傳統(tǒng)”進行了總結。鄭伯奇對茅盾的寫作進行了參照,有為創(chuàng)造社向文學研究會爭取同等地位的潛在心理。而魯迅的導言則體現(xiàn)了“大師的點評”,對后世的文學批評有著重要影響。
關于散文部分,周作人和郁達夫通力合作,以人為標準劃分,各自表達了自己的散文觀念。周作人相信散文的發(fā)達成功有兩重的因緣:一是“外援”,一是“內應”。外援是西洋的科學哲學與文學上的新思想,內應即是歷史的言志派文藝運動之復興。實際上強調的還是傳統(tǒng)。為此,他大段引用了自己的文章,如《中國新文學的源流》、《雜拌爾》跋、《陶庵夢憶》序等,強調現(xiàn)代散文受外國影響較小。而郁達夫則強調“散文的心”和“個性”,有著鮮明的藝術特色。
朱自清強調詩歌“最大的影響是外國的影響”,梳理了第一個十年的詩歌狀況。他按照自由詩派、格律詩派、象征詩派的標準劃分。在《選詩雜憶》一文中,他曾坦言:“怕空話多,不敢放手,只寫了五千字就打住”。戲劇方面,洪深的導言有八萬多字,引用了大量文獻,“似乎就是頭十年的戲劇簡史”。而阿英編輯的《史料·索引卷》,其材料的豐富,令人嘆為觀止,也為后世的現(xiàn)代文學文獻資料的整理工作奠定了基礎。
關于《新文學大系》及其《導言集》對后世的影響,《導言集》的后記中有著清晰的闡述:
“無論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中國新文學大系》(1917-1927)都是一個奇跡:1936年,年僅28歲的趙家璧受到日本出版界所編輯的大型文庫的啟發(fā),得到茅盾、阿英等人的點撥,在短短的時間內,就邀請到魯迅、胡適、茅盾、周作人、鄭振鐸、阿英、郁達夫、鄭伯奇、洪深、朱自清等文壇巨匠,編選出版了10卷本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和編輯出版史上樹立了一座里程碑。它的影響一直延續(xù)到當代:20世紀80年代以來編輯出版的《中國新文學大系》(1927-1937)20卷、《中國新文學大系》(1937-1949)20卷以及《中國近代文學大系》(1840-1949)30卷,無不有著它的影子。即使將來的人們繼續(xù)編輯出版新的《中國新文學大系》,這部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圖書也是無法取代、無法忽視的存在。”
這種“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今天已經愈發(fā)明顯,而具體到《導言集》的影響,則突出地表現(xiàn)在文學史書寫之上。坦率而言,關于中國新文學或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文學史分期、體裁劃分以及研究方法等,都是從《導言集》脫胎而來并在后世得到沿用的。比如趙家璧與茅盾所協(xié)商的依據重大歷史事件的“十年劃分”模式,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的體裁分類,以及社會歷史和審美的研究方法等,這些都在李何林、王瑤等人最初的文學史著作中得到了體現(xiàn),而作為新時期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的集大成之作的《中國現(xiàn)代三十年》也是在這些觀念的基礎上寫成的。對此,羅崗先生曾在一篇研究文章中極為有力地論述了這一情況:“譬如鄭振鐸編選的《文學論爭卷》在‘學衡派的反攻’的欄目下選了六篇文章,真正發(fā)表在《學衡》上的只有梅光迪的《評提倡新文化者》一篇,胡先肅的《中國文學改良論》(上)則是幾年前刊載在《南京高等師范日刊》上的,另外四篇是反駁文章,《新與舊》(西諦)、《四面八方的反對白話聲》(玄珠)和《讀書》(郢生)都用的是泛泛而談的雜文筆法,真正有針對性的只是羅家倫的《駁胡先肅君的中國文學改良論》。這樣充分顯示出新舊力量對比的編選可謂‘別有用心’,恰好映證了鄭振鐸在‘導言’中的論斷‘新文學運動已成了燎原之勢,決非他們的書生的微力所能撼動其萬一的了’。而王瑤寫的《中國新文學史稿》,關于《學衡》的材料基本上取自《新文學大系》的《文學論爭集》,描述了羅家倫與胡先肅的這場并非直接和《學衡》有關的論爭,卻沒有多少正面觸及《學衡》的內容,只是抄錄了一大段魯迅的雜文《估學衡》來代替自己的評說。在言路狹窄的五十年代,王瑤這種‘述而不作’的史家寫法當然另有苦衷,不過僅從資料的選擇而言,《中國新文學史稿》已經深刻地受到《新文學大系》的制約。考慮到這部‘新文學史’之于‘現(xiàn)代文學學科’的意義和它作為教材所占的特殊地位,可以說《新文學大系》透過‘文學史’的寫作和講授,實際潛在地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對‘新文學’的理解?!绷_崗的分析無疑是極為深刻的。也就是說,盡管從形式上看,《大系》并不是一部文學史,而只是一部作品選集,但《大系》導言卻具備了“文學史”的所有要素。這集中體現(xiàn)在對經典作品的選擇,以及選編者的文學趣味和歷史立場之上。更重要的是,每部選集的導言都提示了“正確”閱讀“新文學”的方法。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大系》其實是對“新文學”歷史觀的一次總結,而這種總結則主要是依據“導言”而完成的。
對中國新文學學科的確立,《大系》的確起了奠基的作用,《大系》使“新文學”經典化了,它使一種經典的文本在學者之中代代相傳。在《文學史寫作中的現(xiàn)代性問題》中,李楊先生曾用??碌摹爸R考古學”方法分析了作為“選本”的《大系》的文學史意義。在??驴磥?,文獻本身是一個必須研究的對象,文獻并不是對于歷史遺跡的記錄,相反,文獻本身就是遺跡,就是歷史事件?!皢栴}不在于文獻說了什么,而是文獻為什么這么說?!被诖耍怃J地指出,“《大系》一直被當作客觀、公正且極具權威的‘史料’來使用。其實,這種史料的匯集是為某個具體的歷史論述服務的。”也就是說,人們普遍認可了選本的權威性,恰恰掩蓋了新文學史家對“文學”所做的審查,忘記了“新文學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將被文獻重新建構起來的“新文學”視為“現(xiàn)代”以后的“中國文學”之全部。“新文學史”家的理性被強加于“文學”之上,“新文學”的原則也搖身一變?yōu)椤拔膶W”自身的原則。
盡管在現(xiàn)在看來,中國新文學大系及其導言集的意識形態(tài)動機是極為明顯的,這就像劉禾所說的:“五四作家憑借其理論話語、經典制造、評論和文學史寫作這樣一些體制化的做法,來著力于生產自己的合法性術語……,五四作家和批評家憑借這種象征權威而自命為現(xiàn)代文學的先行者,同時把其對手打入傳統(tǒng)陣營,從而取得為游戲雙方命名和發(fā)言的有利地位?!北M管這種基于“后結構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窺探是極為有力的解構工作,但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應“厭棄”和“否定”新文學的偉大意義,不應貶低一代學人篳路藍縷的艱辛歷程。無論如何,從大歷史的脈絡來看,他們“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對抗的話語領域對合法性的特定訴求”都是合理的。重溫經典既是對那段歷史的觸摸,也是對一種精神的敬禮,他們開啟的新文學傳統(tǒng)值得尊重。這也是我們今天重提《大系》,再版《導言》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