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反腐引發(fā)的法律思考

郝春海，王 鈺

（1．鄭州大學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2．鄭州市人民檢察院控申處，河南 鄭州 450000）

微博反腐是一種公民行使自由權的新形式，旨在調整公民與政府公職人員之間的關系，它的核心是言論自由權。當前形勢下微博反腐凸顯在法律層面上的最核心問題就是官員個人的名譽權、隱私權與公民的知情權、監(jiān)督權相互沖突的問題。

一、微博反腐的法律屬性

微博，是一個基于用戶關系的信息分享、傳播以及獲取的平臺。用戶可以通過各種客戶端組建個人社區(qū)，以不多于140字左右的文字來更新信息，同時還能實現信息的即時分享。微博反腐是指利用微博這一社交平臺來傳遞信息，發(fā)表見解，并以監(jiān)督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作為主要目的的網絡行為方式。在中國互聯(lián)網絡信息中心發(fā)布的《第30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中顯示，在過去的2012年，微博反腐得到了迅速發(fā)展，進入比較成熟的階段。在廣受關注的15起真實網絡反腐的案件中，其中6起是通過微博舉報而進入公眾視野的，占其中比例達40%。其余的9起案件，微博雖沒有直接充當舉報平臺，但是其產生的巨大轉發(fā)數量對案情的推動也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微博反腐儼然越來越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社會輿論監(jiān)督力量。微博反腐是現代經濟和科學技術發(fā)展形勢下新的網絡監(jiān)督形式范疇的擴張，屬于群眾監(jiān)督的范疇。與其他監(jiān)督，如政府監(jiān)督和社團監(jiān)督相比，微博反腐具有其他形式所不具有的鮮明特點。微博反腐的優(yōu)點在于其直觀、迅速、簡單，幾天內便有初步結果，相比較其他的舉報程序，確實方便快捷了很多，參與其中的人越來越多，范圍也逐漸擴大，現實中確實收到了抑制腐敗、強化監(jiān)督的功效。我國憲法在第41條中也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有提出批評和建議的權利;對于任何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的違法失職行為，有向有關國家機關提出申訴、控告或者檢舉的權利，但是不得捏造或者歪曲事實進行誣告陷害”。這為公民的監(jiān)督權提供了憲法保障。

在微博中把自己的意見、觀點等言論內容發(fā)表出來，是公民言論自由的體現，而言論自由是由我國憲法加以確認的、每位公民都所享有的基本權利。我國《憲法》在第35條對公民的言論自由權做了明確的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边@里的自由包括三點:一是尋求和接受信息的自由;二是思想和持有主張的自由;三是以不同方式傳遞信息、思想和主張的自由［1］。顯然微博反腐符合以上幾點，屬于言論自由的范疇。

二、法律對言論自由的規(guī)制和保障

自由，在我國古代早由莊子的《逍遙游》等名篇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在《漢書·五行志》中就有“自由”一詞。到宋朝時，“自由”已成為流行俗語。然而，我國長期處于封建君主專制統(tǒng)治之下，廣大人民是少有自由的。在西方，最初意義上的自由，主要是指民主、自立、擺脫強制，意味著人身依附關系的解除和人格上的獨立。近代以來，自由逐漸成為西方思想中的根本價值。伴隨著人們對自由理解的不斷拓展，自由的含義也日益紛繁復雜。對自由的理解從哲學和法律兩種角度來說有不同的理解，哲學上的自由是一種內在的、形而上學的精神的自由，而法律上的自由則是關涉到人的外部行為的、外在的自由。西方人對法律上的自由的理解，一般而言是從自由與強制的對立出發(fā)，強調自由乃是免于外來的強制。其強調的是個人自由，自由的本質就是法律下的自由，只有法律才能真正使人免于他者的強制與干預。

所謂法律自由，就是指一定國家的公民或社會團體在國家權力所允許的范圍內進行活動的狀態(tài)，是受到法律約束并得到法律保障的、按照自己意志進行活動的權利。法律自由受到國家法律的保障，自由的內容有很多，有所謂思想自由、習慣自由等。法律自由只是自由范圍中的一個重要部分，是被規(guī)范化了的人的行為自由，其具有了國家意志的屬性，受國家強制力的保障。人的各種言論屬于人的外在行為，自然言論自由屬于自由的范疇，受法律保障。

自由是一種法律價值，其從來不可能是絕對的、不受限制的，但法律對自由的限制并不是隨意的，是有一定原則的，同時必須是合理的。我國法學界提出的對自由的限制原則有四個方面:一是法律基于社會生活條件的制約而限制自由;二是法律為了社會及他人的利益而限制自由;三是法律為了行為人自身利益而限制自由;四是法律為了各項自由的協(xié)調而限制自由。法律把自由意志轉化為自由權利，同時法律確定各種自由權利的范圍，從而實現普遍自由［2］（P58－59）。

憲法作為國家的根本大法，所規(guī)定的自由權利是基本權利，若需要對此限制，應當是附條件的限制，在遵循法律保留原則、比例原則、明確化原則等的基礎上，作出明確的、具體的限制，如果相反，模糊的條件會導致基本權利的損害，甚至產生剝奪基本權利的保障。言論自由作為公民的基本權利，也是應當受到限制的，應當從兩個方面把握:一是言論自由的相對性，言論自由對他人、國家、社會造成危害時應當受到限制和禁止;二是如何把握言論自由的度的問題。這里需要采用的是利益衡量的原理，這一衡量保證了言論自由與其他權利發(fā)生沖突時，采用大多數人利益有限的原則，以保障多數人的權利。

目前已經取得共識的言論自由限制模式有以下四種:一是促進民主的模式，言論自由是民主制度的關鍵。二是發(fā)現真理模式，保障言論自由作為公民基本權利的經典立論就是言論自由是發(fā)現真理的根本。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荷姆斯曾于1919年在艾布拉姆斯訴美國案中提出了關于言論自由的著名的“思想市場”理論，“對一個念頭是否為真理最好的測試，即憑其力量在競爭市場中為人接受，并且惟有基于這樣發(fā)現的真理，才能穩(wěn)固地達成他們的愿望”。三是提升自主性，言論自由是人格及自主性最必要的方面。四是發(fā)揚容忍，言論自由是構成社會基本價值容忍不可或缺的。我國憲法在第41條中對言論自由也做了規(guī)定，我國言論自由的限制是兼具促進民主和提升自主性兩種模式的，體現了言論自由既是公民的一項政治權利，同時它還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公民若發(fā)表政治言論，此項權利是不應該被剝奪和削弱的，公民發(fā)表涉及社會利益和他人利益的言論應該受到限制。正確恰當地行使言論自由既能做到約束政府權力，又能做到不損害社會和他人的合法權益［3］。

三、微博反腐中的言論自由權與他人權利沖突

公民享有的任何權利都是有相對性的，沒有無限制的權利存在，作為新形式的微博反腐的言論自由權也是一把雙刃劍。在微博中發(fā)表言論監(jiān)督和揭露官員的腐敗行為，能充分調動公民更加積極地參與到政治活動中來，能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建設和發(fā)展。與此同時更應該清楚微博反腐與他人的權利可能是存在交叉空間的，在一些情形下是可能對他人的權利造成損害的?！拔⒉┓锤北仨氃鰪姺梢庾R，否則可能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4］。

（一）侵犯他人的隱私權

政府官員在現實中也是作為普通公民存在的，同樣享有憲法規(guī)定的隱私權。憲法又規(guī)定政府及其官員在運用和行使公共權力時應當接受人民群眾的廣泛監(jiān)督，公民享有知情權。在實際的立法過程中，由于對政府公職人員的隱私權并沒有進行清晰的界定和限制，因此公民在行使微博反腐這一言論自由權、行使憲法規(guī)定的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時就可能會出現網絡侵權事件，這就使發(fā)揮應有的監(jiān)督作用打了折扣。在民主法治國家中，政府公職人員的私生活不能違反法律與黨紀的規(guī)定，更不能違背社會倫理道德的要求，否則，其隱私權應受到限制。但是，對政府公職人員隱私權的限制并不是對其隱私權的剝奪，與公職人員所任職務或執(zhí)行的公務沒有直接或間接聯(lián)系時和純屬個人事務時，其隱私權理應受到法律的保護。

（二）微博反腐可能侵犯他人名譽權

這是相比隱私權更容易出現的侵權行為。一般情形下網民對于腐敗現象是極度憤慨和仇視的，網民在揭露相關腐敗事實的同時，經常出現非理性宣泄的情景，并且順帶發(fā)布辱罵或誹謗等不良信息，對政府公職人員及其家屬進行人身攻擊也是屢見不鮮的，這在無形之中對他人的人格及名譽等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害。2010年發(fā)生在河北大學校內的飆車案，即“李剛門”，案件發(fā)生后引起了微博網民的廣泛關注與追蹤。案件最初只是一起校園內的車禍案，到后來演變出“道歉門”、“封口門”、“豪宅門”等一系列事件，直到事態(tài)平息，相關微博竟達到了968 470條。這些微博中除了有對“李剛門”事件的評論，更多的是對肇事者的父親李剛發(fā)起的人肉搜索，以及發(fā)生的非理性網絡圍攻。還有一些網民展開了關于“我爸是李剛”的造句大賽并被制作成MV進行播放。“我爸是李剛”迅速成為2010年各大網絡論壇的搜索熱門詞匯，飆升各大搜索排行榜榜首。在“李剛門”事件平息以后，經過調查，網民制造的“豪宅門”等并不存在，是網民對事件的非理性發(fā)泄，李剛本人也沒有違法違紀和以權謀私的行為。所以關于“我爸是李剛”的造句等網絡惡搞應該可以定性為是嚴重的網絡言論侵權行為，對當事人李剛造成了權利損害，其作為普通公民的名譽權受到了侵犯［5］（P171－172）。

（三）微博反腐可能侵犯肖像權

微博反腐在侵犯他人肖像權方面最可能的就是未經當事人允許，隨意轉載或者上傳他人照片的行為。最高人民法院在這個方面也有相關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中第139條規(guī)定“以營利為目的，未經公民同意利用其肖像做廣告、商標、裝飾櫥窗等，應當認定為侵犯公民肖像權的行為”。在微博中隨意上傳他人照片也有可能構成侵權。

四、解決沖突的路徑方式

在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背景之下，面對日益突出的社會問題，我們不應當熟視無睹，要采取必要可行的方法予以解決。對于微博反腐中的言論自由權而言，應該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解決。

一是在立法方面。立法機關通過立法對微博反腐中公民言論自由進行相應規(guī)制的同時，也要積極保護這項基本權利不受非法侵害。在立法方面應將憲法中關于言論自由的模糊規(guī)定加以具體細化。出臺基本法律對言論自由的內涵、權利客體、行使方式、權利限制與保障等內容作出明確界定，厘清其與其他權利的界限。在當今世界各國的法律體系中，言論自由權已經大部分被法律化了。這為公民言論自由在受到侵害時獲得法律救濟提供了保障。在微博反腐的輿論監(jiān)督中，政府公職人員的隱私權應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法律對政府公職人員隱私權的保護應從屬于社會公共利益的需要。如果動輒對公民監(jiān)督政府及其公職人員的行為加以懲罰，是與現代法治國家的精神背道而馳的［6］（P158－160）。

二是政府應該加大信息公開的力度。很多的微博圍觀越來越成為倒逼政府公開信息的外力所在。政府信息公開已經是現代政治文明的標志，這已是世界范圍所公認的。在歐洲，瑞典之所以被認為是最廉潔的國家，其重要原因就是它的透明度很高，查看國家的文書、文件、官員個人的財產申報表是每個公民的權利。瑞典的《保密法》規(guī)定，除影響到國與國之間關系的比較敏感的信息、反恐等涉及國家安全的信息以及公開之后會侮辱人格的影響個人隱私的信息外，其他信息都是要對每個公民公開的。在法治比較成熟的美國，美國國會早在1966年和1976年分別通過了《信息披露法》和《陽光下的政府法》，賦予了美國國民最大限度的知情權和政府官員最小限度的隱私權。其中在《信息披露法》中還特別提出，該法明確賦予美國的任何一位公民都有權看到和知曉除法律有特別禁止的所有聯(lián)邦或州政府的文件的權利，并且實現這種權利的行為無須任何理由和請求。如果作為政府的一方拒絕向公民出示提供這些文件信息，將會直接導致司法審查的介入。我國在2008年5月1日頒布并實施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實施狀況很不盡如人意，除條例本身所存在的立法缺陷外，重要的原因是政府公職人員自身的觀念造成的。微博這一新興傳播工具的興起，微博“圍觀”日益成為倒逼政府信息公開的強大力量。各級政府部門和公職人員應當順應這一潮流，加大政府信息公開的力度。

三是盡快出臺《國家公務員財產申報法》。作為社會公共事務管理者的政府公職人員在職責上負有特定的法律義務，其財產收入、社會關系、生活經歷、教育背景等會不可避免地會對其職責相關的公共事務產生重大影響。公職人員財產的申報有利于公共利益的需要。微博反腐對促進政府官員提高自身修養(yǎng)、嚴守道德底線具有良好作用。

四是完善《侵權行為法》的相關規(guī)定。應明確規(guī)定普通公民的隱私權與政府公職人員的隱私權應當適用不同的歸責適用原則。如果政府公職人員作為原告來起訴微博舉報人，認為自身隱私權受到侵害并以此為由向法院提起訴訟，公職人員應證明受侵害的隱私完全屬于純粹的私人領域，或者提供相關證據證明被告的言論有明顯惡意或屬捏造事實的行為。對一般普通公民的隱私侵權而言，則要求只具備一般的過失行為即可。

五是司法實踐中的價值權衡。公民言論自由權中微博反腐的最后一道保障就是司法保障。在司法領域，是由法官作為裁判者來解決言論自由和其他權利發(fā)生沖突時的具體案件的，發(fā)生沖突如何解決，此時需要參照一定的原則，對言論自由權與其他權利兩者進行價值考量，并從而確定保護哪一項權利和規(guī)制哪一項權利。從而實現公民更好地監(jiān)督政府，監(jiān)督公權力的運行。

五、結語

作為新時代反腐利器的微博反腐，是我國公民參與政治、經濟、文化等公共領域以及與之相關的公共事件、在網絡世界發(fā)表自由言論的重要途徑。其對充分行使公民的言論自由權是非常有現實和長遠意義的。

:

［1］劉海年．言論自由與社會發(fā)展［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5）．

［2］付子堂．法理學進階［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

［3］郭道暉．論表達權與言論自由［J］．炎黃春秋，2011，（1）．

［4］曹麗輝，孫洪麗．微博反腐已成最新反腐方式之一［N］．檢察日報，2011－11－29．

［5］胡泳．眾聲喧嘩:網絡時代的個人表達與公共討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6］張新寶．隱私權的法律保護［M］．北京:群眾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