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閣
(戚城文物景區(qū)管理處 河南 濮陽 457000)
秦漢時期子路形象演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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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城文物景區(qū)管理處 河南 濮陽 457000)
除《論語》之外,先秦兩漢的其他古代文獻(xiàn)中對子路的記載也非常多,但是由于作家的主觀意識,寫作目的和作品體裁的不同,其中所塑造的子路形象有與《論語》中相一致之處,也有與之相反或者不完全相同之處,這期間子路形象經(jīng)歷了不斷故事化,寓言化的發(fā)展,
秦漢時期;子路
在《史記》、《韓詩外傳》、《說苑》、《莊子》等文獻(xiàn)中對子路亦多有涉及,而且都對子路形象進(jìn)行了不同程度的加工和改造,或者是從不同的角度加以刻畫描寫。這主要是眾多作家的不同經(jīng)歷,所處的時代環(huán)境各異,以及寫作目的的不同造成的。但是,客觀上卻使子路形象相對于《論語》所提供的原型來說,顯得更加豐富多姿,異彩紛呈。
《史記·仲尼弟子列傳》稱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歲,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寇雄維,佩暇豚,陵暴孔子??鬃釉O(shè)禮稍誘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質(zhì),因門人請為弟子。這樣的場面頗具戲劇性,它的象征意義也很顯然?!氨?、野也”。二字意思等同,“好勇力,志伉直”等是“性鄙”的具體體現(xiàn)。子路桀驁不馴,對作為道德理想化身的孔子實施人身攻擊,但孔子輕輕使出他的看家本領(lǐng)“禮”,子路便被馴服,穿上儒服接受了儒家文化的教育。
《說苑·建本》反映本性為“野”的子路還頗為任性:子路問于孔子曰:“請釋古之學(xué),而行由之意,可乎?”孔子曰:“不可——”。這里,子路向孔子提出要求,希望保持自己本來的面貌,要“循性”而為,被孔子堅決否定了。
在《韓詩外傳》卷二中有這樣的記載: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于郯(今山東郯城),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來、取束帛以贈先生?!弊勇凡粚?。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弊勇仿识鴮υ唬骸拔粽哂梢猜勚诜蜃?,士不中道相見。女無煤而嫁者,君子不行也?!痹囅?,在孔子眾多的弟子中,能夠?qū)鬃拥脑捴弥焕?,并且?dāng)面就“率而對曰”,指出孔子不足的,恐怕只有子路一個人了。
《說苑.臣術(shù)》更是活畫出子路的幼稚沖動:子路為蒲令,備水災(zāi),與民春修溝瀆。因為百姓煩苦,故人與簞食,一壺漿??鬃勇勚?,使子貢復(fù)之。子路忿然不說,往見夫子曰:“由也以暴雨將至,恐有水災(zāi),故與民修溝瀆以備之,而民多匱于食,故與人一簞食,一壺漿,而夫子使賜止之,何也?夫之止由之行仁也?夫之以仁教而禁其行仁也,由也不受?!弊勇肥┬腥收?,是他仁愛和尊師的表現(xiàn),但也不能領(lǐng)會政治的復(fù)雜性,因而顯得幼稚。他受了委屈便馬上向老師振振有詞地申訴,正是他真率的表現(xiàn)。
《說苑·貴德》記載:“子路持劍,孔子問曰:‘由,安用此乎?’子路對曰:‘善吾者同以善之,不善吾者固以自衛(wèi)?!鬃釉唬骸右灾覟橘|(zhì),以仁為衛(wèi),不出環(huán)境之內(nèi),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忠化,寇暴以仁,何必持劍乎?’子路曰:‘由也請攝齊以事先生?!?/p>
《列子·仲尼》也說:“由之勇賢于丘也”。本來孔子就是位異常勇敢的人,而孔子還感到不如子路,可見子路勇到什么程度。無怪乎當(dāng)孔子問弟子的志向時,每次都是子路先發(fā)言,而且多數(shù)是談他自己如何勇敢,如何教別人勇敢,如何敢于打仗等等。如《說苑·建本》說:“孔子謂子路曰:‘汝何好?’子路曰:‘好長劍’”。《說苑·指武》有如下記載:子路曰:“顧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鐘鼓之音,上聞于天,旌旗翩翩,下蹯于地,由也舉兵而擊之,必也攘地千里,獨由能耳。使夫二子為從焉?!笨鬃釉唬骸坝略帐靠茟崙嵳吆??”在孔子心目中,子路乃是勇士的化身,尚武好勇是他突出的特點,也是他的過人之處,所以當(dāng)孔子向人提及子路時特別強(qiáng)調(diào)“由之勇賢于某”。另外,他在衛(wèi)國的內(nèi)亂中,本來可以離開不參與,可是他為了完成職守,臨危而進(jìn),以至到死。
這些和《論語》中的記載是一脈相承的。《論語》中孔子對子路從政上的表現(xiàn)還是很欣賞的,曾評價說:“由也果,于從政乎何有?”《史記.仲尼弟子列傳》載:子路為季氏宰,季孫聞曰:“子路可謂大臣與?”孔子曰“謂具臣矣?!?/p>
子路是長于“政事”的。當(dāng)有人問子路的情況時,孔子說:“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公治長》)。由此可以了解到,子路開始時,是特別善于治理軍賦的。后來由于經(jīng)驗的增多,獨立治邑也能取得不少政績。如他在衛(wèi)國當(dāng)“蒲大夫”時,管理的就不錯,并受到了孔子“三稱其善”的贊賞?!俄n詩外傳》卷六記載說:“子路治蒲三年,孔子過之,入其境而善之曰:‘善哉!由恭敬以信矣!’入其邑曰:‘善哉!由忠信以寬矣!’至庭曰:‘善哉!由明察以斷矣!’”孔子還進(jìn)一步肯定說:“恭敬以信故民盡力”,“忠信以寬其民不偷”,“明察以斷故民不擾也”??鬃尤绱丝隙ê头Q贊子路的政績,可見子路在這方面是有特長的。
《說苑·修文》記載:子路鼓瑟,有北鄙之聲??鬃勇勚?“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來,爾奚不謂由:——。”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于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過矣?!?/p>
《禮記·檀弓》記載:子路有姊之喪,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鬃釉唬骸昂胃コ玻俊弊勇吩唬骸拔峁研值芏ト桃?。”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弗忍也?!弊勇仿勚?,遂除之。
《孟子·公孫丑》有兩次提到子路: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賢?’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子路,人告之有過則喜,禹聞善言而拜。”
孟子生活的時代,孔子及其高足們的流風(fēng)余韻猶存。以上就是孟子評論子路“聞過則喜”的品德,正是因為子路具有這種品德,孟子才對他產(chǎn)生了景仰之情,并把子路的聞過則喜和禹拜善言等量齊觀,這充分反映出子路在戰(zhàn)國的政治、思想領(lǐng)域的崇高地位。
《說苑·建本》記載:子路曰:“負(fù)重道遠(yuǎn)者,不擇地而休;家貧親老者,不擇祿而仕。昔者,由事二親之時,常食藜藿之事,而為親負(fù)米百里之外。親沒之后,南游于楚,從車百乘,積粟萬鐘,累茵而坐,列鼎而食,愿食藜藿負(fù)米之時,不可復(fù)得也??蒴~銜索,幾何不蠹。二親之壽,忽如過隙!草木欲長,霜露不使,賢者欲養(yǎng),二親不待!故曰:家貧親老,不擇祿而仕也?!?/p>
這是子路回憶少年之時家境貧寒,自己以野菜野果為食。為孝敬父母到百里以外背米,以盡其歡。長大成人后步入上層社會,想好好的孝敬雙親,但是父母已經(jīng)去世,因此而深感哀痛,并告誡家貧親老的世人“不擇祿而仕”。在《孔子家語·致思》中,孔子也曾肯定子路在這方面的操行,說:“由也事親,可謂生事盡力,死事盡思者也”。
《韓詩外傳·卷二》記載子路曾說:“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申包胥立于秦庭,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勤苦,焉能行此。比干且死,而諫愈忠?!惠p死亡,焉能行此?!蚴坑⑸硇械?,無顧難易,然后能行之”。他認(rèn)為,要想行道,就應(yīng)有不怕窮困、不怕勞苦和不怕犧牲的精神。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如《呂氏春秋·察微》、《淮南子》描述:當(dāng)有人掉入水中時,他認(rèn)為救人是合乎義的,于是就跳下水去,而拯溺者于危難之中。他在衛(wèi)國之死,更能說明他的這一精神。
《說苑·善說》載:趙襄子謂仲尼曰:“先生委質(zhì)以見主人,七十君矣,而無所不通識,世無明君乎?意先生之道固不通乎?”仲尼不對。異日,襄子見子路,曰:“嘗問先生以道,先生不對,知而不對,則隱也,隱則安得為仁?若信不知,安得為圣?”子路曰:“建天下之鳴鐘而撞之以梃,豈能發(fā)其聲乎哉?君問先生,無乃猶以梃撞乎?”這里子路詞鋒銳健,比喻巧妙,把咄咄逼人的趙襄子置于自討沒趣的境地。這與《史記·仲尼弟子列傳》反映的“好勇力,志伉直”的子路有很大的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五)有關(guān)子路之死的記載不同
關(guān)于子路的死因、經(jīng)過,在《論語》中并沒有明確的記載,只有《論語·先進(jìn)》篇孔子說過:“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贝送獗阍贌o記述。對子路之死做詳盡描述的是《左傳》和《史記》兩部著作。但是二者對子路的死因卻持不同的意見:《左傳》說子路是為了救助其主孔悝而死;而《史記》卻將孔悝寫成亂賊,子路是前去同他問難而被殺的。
《左傳·哀公十五年》記載:衛(wèi)國發(fā)生內(nèi)亂,出亡太子蒯聵企圖復(fù)國,與孔悝的家臣渾良夫密謀。兩人挾持孔悝攻擊衛(wèi)出公。外出的子路聞訊,一路飛馬趕回衛(wèi)都。在城門邊上正遇到準(zhǔn)備出逃的子羔。子羔說:“出公已經(jīng)連夜逃亡了,而且現(xiàn)在四門緊閉。請趕快走吧,何苦空受其難?”子路卻毫不猶豫地說“食其祿者不避其難”,我既食孔悝之祿,如今他有難,我豈能遠(yuǎn)避?正值叛軍出城追擊衛(wèi)出公,子路趁機(jī)潛入城內(nèi),直奔孔氏堂前。見孔悝被挾持于臺口,就高聲呼喊:“仲由在此,孔大夫趕快走開!”孔悝此時早已經(jīng)失去了自由,不趕下臺,子路緊接著吼道:“太子沒什么武藝,等我一把火燒掉這臺階,他自然會放您。”太子聞言大驚,急命死黨石乞等圍攻子路。子路舞劍奮戰(zhàn),但終因年歲不饒人,被叛軍刺斷冠纓,身受重傷。子路仍然忍痛大呼:“大丈夫死不免冠,且待我結(jié)纓戴冠而死?!庇谑侨酉率种欣麆?,雙手取冠結(jié)纓。隨后叛軍兵士一哄而上,亂刀砍死了子路。這段記載可以說是子路好勇尚義,重信守職性格最有力的證明。子路正是以他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實踐著他“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韓詩外傳》卷七)的信念。
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記載的情形就與此不同了。他在《史記·仲尼弟子列傳》中用“作亂”二字評價蒯聵,孔悝等人的行為。認(rèn)為蒯聵返回國家爭奪自己兒子的王位屬于謀反叛亂,而孔悝更是一個助紂為虐的逆臣,子路挺身而出為的是維護(hù)衛(wèi)出公的政權(quán),他是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來抗議蒯聵等人的篡國行徑。這樣一來,司馬遷將子路的死因由“效忠其主”改為“討伐亂賊”,將子路之死提升到了維護(hù)衛(wèi)國政局穩(wěn)定的高度上,從而賦予子路的悲劇結(jié)局以一種崇高的意味。
司馬遷之所以要這樣寫,主要目的是想讓子路的死富有價值。對子路的勇猛無畏、心地坦蕩,司馬遷格外欣賞。但他認(rèn)為子路單槍匹馬地去救助被挾持的孔悝,未免顯得勇氣有余而智慧不足,這樣的死對衛(wèi)國的政局是絲毫無補(bǔ)的。司馬遷固然欣賞置生死于度外的人生境界,但他更提倡死得其所。他認(rèn)為《左傳》所載子路赴死的意義不大,因此才對子路之死重新加以演繹。這同時也應(yīng)和了當(dāng)時社會上對子路之死存在不同于《左傳》的傳說,司馬遷對此認(rèn)可,并寫入《史記》。
[1]司馬遷:《史記》,中華書局1982年11月2版。
[2]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中華書局1983年5月1版。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3月1版。
[4]沈玉成:《左傳譯文》,中華書局1981年2月1版。
[5]陳奇猷:《呂氏春秋校釋》,中華書局1984年1版。
劉素閣,女,河南省濮陽市人,(1970年7月-),本科學(xué)歷,文博中級職稱,濮陽市戚城文物景區(qū)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