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_楊東平
出生于1949年的人是典型的“共和國同齡人”,具有一代人的共同經歷:50年代的紅領巾、60年代的紅衛(wèi)兵、70年代的知識青年。在70年代末,當我們開始徒勞地試圖“搶回被四人幫耽誤的青春”時,普遍感悟生命之沉重,認識我們這一代人的特殊命運——在我們年輕時,經歷了共和國最黑暗、動亂的歲月。
我是20世紀50年代初來到上海的新移民,父母是從山東南下的干部。60年代,我這種家庭的子女,發(fā)展的正路是追求入團、入黨,做可靠的革命接班人。高中畢業(yè)后如能上哈軍工、北航,搞國防科技,是最為榮耀的。至于什么叫“接班”,當時并沒有明確的概念。
我所就讀的上海中學位于市郊的上海縣,是上海市最著名的重點中學,“文革”前夕正在準備百年校慶。上海中學的教學質量很高,校風學風很好,它實行的是一種封閉式的教育。每個人都很純潔、很簡單,按照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教育,關心集體、關心國家大事,積極參加勞動,以艱苦樸素為榮。我們經常在星期六下午步行幾個小時回到市區(qū)的家中——春天,在碧綠的麥田和金黃色的油菜花中穿行。薄暮中的校園,小河邊和草地上盡是互相談心的同學,或者團小組開會,過組織生活。每天晚上晚自習結束時,全校集體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各地人民廣播電臺聯(lián)播”節(jié)目,結束曲《國際歌》響徹夜空。
“文革”前夕的景象是很奇特的:地平線上的烏云正在涌起,校園的平靜和美好之中充溢著一種看不見的毒氛,全社會都沉浸在緊張、狂熱的氣氛之中,誰也沒有意識到災難的臨近。
60年代初開始的突出政治、學習解放軍活動,使寄宿的集體生活逐漸成為半軍事化的狀態(tài)。每天早晨緊急集合,集體出操,比學趕幫,排著隊唱著隊列歌曲到食堂吃飯——流行的歌曲如《說打就打》《學習雷鋒好榜樣》《我們走在大路上》《打起背包走天下》《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偉大的國家偉大的黨》《社會主義好》等等。教室的正面墻上,毛主席像兩側是“胸懷祖國,放眼世界”的標語。我們確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為生活在毛澤東時代而無比自豪。我們真誠地為世界共產主義的命運擔憂,與美帝和“蘇修”勢不兩立,為越南的“波來古大捷”而眉飛色舞,為印尼共產黨的失敗而哀傷,有一位同學還得到了“翁東”(印尼政變的關鍵人物)的外號。同學們無不關心世界革命,以改造世界、改造社會為己任。記得我們初三時,上海開始組織知識青年支援新疆建設。話劇《年輕的一代》和電影《軍墾戰(zhàn)歌》使我們激動無比。我班的一位女生毅然放棄學業(yè),報名去新疆建設兵團。我們到火車站為她送行時,無不激動萬分,焦急地盼望早日投身“三大革命運動”(毛澤東語,指階級斗爭、生產斗爭、科學實驗)實踐。
在中學,我一直是個資質平平的學生,終日渾渾噩噩、不思進取。有一次回家的路上,一位高三的同學(也是干部子弟)開導我:如果資本主義復辟了,對于工農子弟是吃二遍苦;對于我們則是人頭落地的問題。這段話給我的印象非常之深,有振聾發(fā)聵之效。從此,我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積極靠攏團組織,參加政治活動,學習“毛著”,在初三時終于加入共青團。記得我當時要克服的主要缺點是“小資產階級思想感情”,缺乏原則性和斗爭性,一團和氣。那時入團實屬不易,要主動找組織談心,不斷地暴露活思想,尤其是內心深處見不得人的思想。我曾經暴露過的一個真實思想是由于喜山水畫,很向往古人在山林間隱士式的生活。自然,招致團組織的熱情幫助。
“文革”之后,歷經滄桑的昔日同學重逢,不勝感慨,無比懷戀中學同窗時的青春年華;但作為一個教育研究者理性地審視“文革”前的教育,對它應當怎樣評價?上海中學究竟給了我們什么?作為“十七年教育”的典型,當時學校教育的這種面貌無疑是帶有共性的,而在上海中學這樣的重點學校體現(xiàn)得更為充分。它是一種高度政治化的教育,有人歸納為“接班人”教育,強烈地灌輸階級斗爭、個人崇拜、集體主義、馴服工具之類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培養(yǎng)大敵當前,對無所不在的“階級敵人”的警惕、憎恨之類的階級覺悟和無產階級感情,而并不知敵人是誰。
與此同時,學校進行的人格養(yǎng)成和道德教化,我稱之為“玫瑰色教育”。其好處是賦予人生一層溫暖的底色,奠定了一種精神的方向,因而,上海中學畢業(yè)的學生大多為人正直,品行較好,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不致墮落沉淪,也不太會投機鉆營。但其弊病也十分明顯:在大公無私的道德境界中,進行無“我”的教育,在培養(yǎng)單純、善良之時,也使我們對自己的生長、對社會和人生的真相一無所知。所有經歷了“文革”和上山下鄉(xiāng)的同齡人,幾乎都是在粉碎了“玫瑰色教育”的假象之后,在嚴酷的現(xiàn)實中睜眼看社會,痛苦地重塑自我和社會認知。一個例證是,“文革”前以學校標準認定的好學生、學生干部等,在惡劣環(huán)境中的生存發(fā)展能力往往更弱,經過“十年動亂”社會的自然選擇之后,大多“沉沒”無聞;而“浮出水面”的往往在學校并不受好評,甚至是有這樣那樣問題的邊緣人物。
應當說,上海中學這樣的“百年老店”、優(yōu)秀學校,具有自己的教育傳統(tǒng),比較重視教育規(guī)律,教學基本是得法的。但它在培養(yǎng)優(yōu)異人才方面并沒有通常所認為的那么成功——它通過整齊劃一的教學標準和教育制度,使學生在整體上達到一個比較高的平均值,但那些有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的天資獨特的學生,卻感到了壓抑,這種壓抑既有來自政治的,也不完全來自政治。高度規(guī)范化、標準化的教學并沒有為他們個性化的發(fā)展和生長留出相應的空間。因而,盡管畢業(yè)生升學率很高,進名牌大學和在大學、研究機關工作的人很多,但真正有杰出貢獻的人才并不很多,包括被視為強項的理科。這同樣不止是一所重點學校的弊病。我曾聽北京四中的一位“老三屆”也有類似的評價。直至現(xiàn)在,我國的學校教育在理論和實踐上仍未解決關于“全面發(fā)展”與個性發(fā)展的矛盾——當我們把人類最高的教育理想變?yōu)橹笇W校教學的實際方針時,它導致的只能是“平均發(fā)展”、平庸發(fā)展。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對我們來說,1966年6月17日的廢除高考之夜是個轉折點,從此不必每天上課,所有學生都成為“職業(yè)革命者”。當天晚上的聯(lián)播節(jié)目,宣布黨中央和國務院決定徹底改革高考制度,高考推遲半年,學生留校搞“文化革命”。還廣播了北京女一中高三(4)班、北京第四中學給黨中央的信。全校剎那間沸騰起來,校園里到處是自發(fā)的游行隊伍,敲鑼打鼓,口號震天,到處是歡呼和歌唱。雪片似的大字報向黨中央、毛主席表決心。這是從小到大我度過的第一個不眠之夜,也是第一次經歷“盛大的節(jié)日”這樣的關于革命的“高峰體驗”。
最能說明在毒氛之中人的異化或人性弱點的,是對“血統(tǒng)論”的態(tài)度。早在5月,當傳來北京中學生關于“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對聯(lián)之爭時,我們覺得十分可笑,奇怪他們怎么那么不掌握黨關于“重在表現(xiàn)”的階級政策。但到8月,當對“紅五類”、“干部子弟”的狂熱煽動起來之后,自己由于先賦身份成為當然革命派時,自我便迅速膨脹而湮沒了理性,欣然接受享用革命特權意識。身邊有許多干部子弟因特殊身份其地位一夜之間發(fā)生巨變,似乎真的變成革命超人。而我真正“初識革命”,是在1966年的8月。當時,北京28中的紅衛(wèi)兵進駐我校幫助我們組建“紅五類”的紅衛(wèi)兵組織。一天下午,敲起了緊急集合的鐘聲,說是附近農村的地主“翻天”了,貧下中農向我校紅衛(wèi)兵求援。當我們趕到現(xiàn)場時,該地主一家十多口人已經跪在地上,包括戴紅領巾的小學生。北京紅衛(wèi)兵正在審問和拷打。這是我第一次親睹北京女紅衛(wèi)兵的“英姿”,她們用標準的北京話叫罵著,讓地主婆跪在一塊磚上,用皮帶抽打,翻倒在地責令再跪上去,繼續(xù)拷打,慘叫聲聲,血跡淋漓。我們誰都沒有見識過這種血腥場面,我深覺不忍,到室外去巡邏,內心卻有著強烈的沖突與自責:看人家的階級感情多深,斗爭精神多強。我的惻隱之心、小資產階級感情怎么總是克服不了呢?似乎天生不配做一個革命者……那個老太婆不久即被打死,據說是上?!拔母铩遍_始后打死的第一人。從那天起,我對“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繡花、做文章,革命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的“最高指示”才有了切身體會。
此后,又經歷了無數(shù)革命的高峰體驗,在南京路、淮海路上破四舊,在人民廣場舉行上海市紅衛(wèi)兵成立大會,參加紅衛(wèi)兵的徹夜抄家,到北京大串聯(lián),毛主席接見,該有的都有了。
必須提及的是“文革”中從北京開始、從中學紅衛(wèi)兵開始,而后遍及全國的暴力行為。就我在上海的感受,“文革”初期,重點中學的暴力行為明顯少于其他中學,在學校中高中的暴力行為明顯低于初中,打人者以初一、初二的學生為多。到“文革”中期兩派武斗時,暴力行為則覆蓋了不同年齡、學歷、經歷的各種人,它是“文革”早期暴力合乎邏輯的發(fā)展延伸?!拔母铩逼陂g的集體施暴是法制崩潰的必然后果,不完全是個人品行可以解釋的——當然,個人永遠是有責任的。在大致相同的社會環(huán)境中,少數(shù)人成為暴戾無度的兇殘的虐待狂、嗜血者和殺人犯,是不可解脫、不可原諒的。早在1966年5月、6月“批黑幫”時,校園里已經出現(xiàn)了戴高帽、游街以及各種體罰和人身虐待的暴行——它離公開打人只有一步之遙。放任自流則意味著慫恿和鼓勵。而在1966年的夏天,主流意識形態(tài)正在狂熱地煽動仇恨和暴力,“破四舊”時的抄家,更是得到有關部門的默許、暗中支持和組織的。
盡管我無打人那樣的惡行,但對敢于動手的人已經喪失了是非判斷,而且對北京女紅衛(wèi)兵的“颯爽英姿”、戰(zhàn)斗精神是多么心生仰慕啊。我們終于見到了現(xiàn)實中的敵人,并為在資本家家中所見到的“階級斗爭”而深感震驚:金條、宗教讀物、國民黨時代的遺留物,有一家竟然有自己的暗房和放大機!當時我真的感覺難以想象,備感“文化大革命”的必要和及時。后來,上?!耙辉赂锩睍r的“康平路事件”,許多被工總司圍困的“工人赤衛(wèi)隊”的老工人進駐我家,他們可能是第一次來到這種有打蠟地板、沙發(fā)、抽水馬桶的公寓洋房。我聽到他們嘖嘖地感嘆:“看這些干部,修正主義到這種樣子,‘文化大革命’不搞怎么得了!”
然后的經歷是父親被打成走資派,自己喪失了革命身份,學校里發(fā)生了兩派學生之間的激烈的武斗。正是在狂熱破滅之后的逍遙派生活,使我有機會補上了殘缺的一課。我們貪婪地偷偷閱讀各種被批判的古典文學名著——許多是從封存的抄家物資或從圖書館偷出的,既有托爾斯泰、屠格涅夫、普希金、雨果、巴爾扎克,也有《紅樓夢》、“三言二拍”、《金瓶梅》;有些人則在看《資本論》《政治經濟學》《聯(lián)共(布)黨史》《馬克思傳》等等。有時,躲在密室里偷聽唱片《梁?!贰端{色的多瑙河》。那正是開始思考和寫作的年齡,朋友們開始學著寫合轍押韻的古典詩詞,交換著或哀怨憤世或自勉自勵的作品。那是一個文化重建的過程,我們漫無目的地瀏覽,不自覺地在被遺棄的文明的廢墟中汲取生活的力量。這種自發(fā)的學習、讀書、寫作從此再沒有停止,成為整個青年時期的基本內容。
作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生活是黯淡而窘迫的。在“反動家庭”中我感到了如巴金筆下《家》的那種破敗腐朽的氣息。因而,當1968年底開展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時,我從內心是極愿意離開上海、離開家庭、走向自己的道路的。我們互相傳抄贈送的一段話好像是《戰(zhàn)爭與和平》中的彼埃爾伯爵說的:“我們以為,當我們被甩出慣常的生活軌道,一切就完了。其實,新的、美好的東西往往這時才開始?!?969年4月,我懷著傷感而堅定的心情踏上了北上黑龍江的火車,心中充滿開始新生活的解放感。
此后,我在黑龍江省德都縣(現(xiàn)五大連池市)太平公社當了三年農民。非常幸運的是,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我既不夠去兵團的資格,也不能去國營農場?,F(xiàn)在我們已經知道,兵團、農場的生存環(huán)境比農村要險惡得多。和每一個知青一樣,在北大荒插隊的經歷,其價值和意義是難以言語的,在一千八百萬人的共同命運中,完成了一代人的成人儀式。
隨著歲月的流逝,已入中年的知青對那段苦難經歷的回憶漸趨平和沖淡,這招致了更為年輕一代的嚴厲批評,指責他們在“歌頌苦難”,其態(tài)度是虛偽的。然而,這不僅含有誤解,或許也是過于簡單化了。我一直認為,這種天翻地覆的“大時代”對國家、民族必定是一場深重的劫難,但對于生逢其時的個人,情況則要復雜得多,不是用簡單的政治評價可以盡括的。每一個個體的實際體驗極不相同。它的確成為許多人的人生財富,改變了他們的態(tài)度、觀念、精神狀態(tài),甚至性格和審美。一位老知青說,他至今不喜歡在游泳池中游泳,而喜歡在江河湖海中擊浪,就是那個時代的典型塑造之一。而他們“青春無悔”的誓言,不過是對青春沉重而溫馨的祭奠。
農村經歷的價值,從大的方面講,是建立了我們對中國農村、農民和大自然的深厚感情,對中國民間文化、日常生活等等的了解和理解也更為深入,從而粉碎了許多我們以往獲得的認識。記得第一次下地干活,與老郭頭搭檔,他慈眉善目,對我們格外照顧,我們深感貧下中農的熱情。當回村后被告知他是富農時,震駭不已,以為險被“糖衣炮彈”暗算。后來,我們總算對農村的“階級斗爭”形勢、鄉(xiāng)村社會的人際關系有了真實的認識。
對我來說,北大荒經歷更是一種雙重的補救,它讓我不僅了解了農村,也了解了我的同齡人和上海人。我們在農村的許多時間是在知青的“內戰(zhàn)”中度過的。我們這個由二十三名上海知青組成(其中有一部分是品行惡劣的小流氓)、沒有家長和權威的集體戶,經過艱難、復雜的歷程才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家庭。正是在與這些知青朝夕相處的過程中,我得以認識、了解了我在上海接觸不到的市民階層和底層的上海人。事實上,我是在黑龍江的知青集體戶中學會說上海話的。
冬天回到上海,繼續(xù)是閣樓里的閱讀、學習,以及精神會餐,聚會、唱歌和戀愛。那時閱讀的主要是內部出版發(fā)行的蘇聯(lián)和西方的現(xiàn)代文學和政治理論類書籍,包括“灰皮書”、“黃皮書”系列,《新階級》《格瓦拉日記》《赫魯曉夫回憶錄》《斯大林主義》等等。從北京經常傳來當年的紅衛(wèi)兵類似的探索,看到了《九級浪》《站在最前線》這樣的早期的手抄本小說和《相信未來》之類的詩作。所震驚之處,一是從來以為寫作是高不可攀的作家的事,原來我們自己也可以寫!二是竟然可以這樣寫小說!在一篇描寫紅衛(wèi)兵成立的小說中,出現(xiàn)了毛澤東和康生,諸如這樣的描寫:毛澤東站在中南海辦公室的窗邊沉思,風吹動著窗簾。這時,桌上紅色的電話機響了,毛拿起電話說:“我是毛澤東?!边@在當時是驚世駭俗的。凡此種種,對我都是一種破除迷信和精神解放。
正是從“文革”中期開始,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的生存境況,自主的思考、學習,反叛、抗爭,以及在“廣闊天地”的磨煉,漸漸形成了一種人格、一種心態(tài)和一種眼光,由過去性格過于溫和、內向和懦弱,轉為內心比較自信、堅強,不懼怕壓力和挑戰(zhàn);由中學生時的盲目、迷信、順從、無主見,形成自我意識,破除了對大人物的迷信,對官方和權威話語持警惕、懷疑和審視的態(tài)度。在形成自由、開放的接受心態(tài)的同時,更重視年輕人的發(fā)言,同時努力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這種學習、交流更重要的意義也許是精神上的互相提攜和激勵,在混亂無序的生活中保持一種朦朧的清高和自信。我當然知道在農村艱苦、惡劣的環(huán)境中,許多知青的變故、失望和沉淪。盡管我們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和對自己的信心,懷著改造農村、改造社會之類空洞的理想主義,但命運已經失去了方向,我們并不知道該干什么,今后向何處去。那時最喜歡唱的是《拉茲之歌》:“到處流浪,到處流浪,命運帶我奔向遠方。到處流浪,到處流浪,我沒約會,也沒有人和我前往……”很多時候,像戰(zhàn)爭販子一樣渴望中蘇之戰(zhàn)爆發(fā),能夠在戰(zhàn)爭中建立奇功,顯示我們的忠誠。
由于小規(guī)模的招工、調動的出現(xiàn),人們開始考慮自己的出路。當我1971年春節(jié)匆匆由上海返回農村時,是準備參軍的——前來征兵的人員已經到達縣里,但這次征兵由于“九一三事件”最終被取消了。那個寒冷的冬天,只有我和另一個同伴留在集體戶,由于無柴禾可燒,夜晚集體戶的室內溫度為零下二十度,除煤油燈之外,所有的東西都被結實地凍結著。我們兩人穿戴得嚴嚴實實,戴著狗皮帽墊著狍子皮睡在冰涼的炕上,透過屋頂?shù)目p隙能看到天上的星星,不知道人生的轉機何時出現(xiàn)。
1972年4月底,我坐著馬車,在漫天風沙中揮淚離開生活了整整三年的農村和集體戶,心里明白,有些東西已經永遠也不可能改變了。
作為北理工的首屆“工農兵學員”,我們在教師的夾道歡迎中入校,到二系液壓傳動與控制專業(yè)學習。那種感覺時時如在夢中,食堂里兩角五分一份的木樨肉令人神往,在教室里上課時經常走神,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幾天前還朝夕共處的知青們現(xiàn)在正在哪塊地上播種或鋤地。
曾記否,在黨的十八大會議上就明確而清晰地提出,倡導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倡導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導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積極培養(yǎng)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是立足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立足社會層面的價值取向,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是立足公民個人層面的價值準則,這24個字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基本內容。從不同層面規(guī)范了我們國家、社會和公民的核心價值追求,支撐著我們在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道路上的行為指向和行為準則。從更深層次影響著全體國民在實現(xiàn)“中國夢”的偉大實踐中思想方法和行為方式。
“文革”時期的教育革命是我國教育史上一個特殊階段,具有相應的認識價值。從1971年至1976年,高等學校用免試推薦的方法共招收了六屆“工農兵學員”,要求具有三年以上實踐經驗,大學的學制為三年,畢業(yè)后實行“哪來哪去”,回到社會實踐之中。我們被賦予“上大學,管大學,用毛澤東思想改造大學”的革命重任,但這基本上是一種政治口號,學校的實際權力在以“軍宣隊”、“工宣隊”為主的“革委會”手中,雖然領導班子中有教師代表、學員代表。當時,大學里政治運動不斷,中門、露天操場、大禮堂大字報鋪天蓋地,批判會不斷,教師、干部陷于波瀾起伏的派系斗爭中,我們看那些大字報,往往不明所以。
由于學生的受教育程度參差不齊,小學、初中、高中的都有,我們這屆工農兵學員特地延長半年學制,用以補習中學課程。后來才知是由于周榮鑫等貫徹周總理指示,強調要重視基礎理論,是“修正主義路線回潮”,刮“右傾翻案風”。在發(fā)生了1973年招生中張鐵生的“白卷”事件之后,再也不能這么做了。我們的學習生活迅即被卷入“教育革命”的洪流之中。
“文革”時期理工科大學的教育革命模式,早在1970年7月《紅旗》雜志發(fā)表的清華大學“軍宣隊”、“工宣隊”的文章《為創(chuàng)辦社會主義理工科大學而奮斗》即奠定了,它被歸納為六個方面:(1)實行工人階級領導,革命大批判是教育革命的一門主課。(2)建立一支工農兵、革命技術人員和原有教師三結合的教師隊伍。(3)實行“開門辦學,廠校掛鉤,校辦工廠,廠帶專業(yè),建立教學、科研、生產三結合的新體制”,走“五七指示”指引的道路。(4)“堅持把政治教育作為一切教育的中心”,堅持以階級斗爭為主課。(5)徹底改革教材,打破洋奴哲學、爬行主義,打破舊的教材體系,編寫無產階級新教材。(6)實行新的教學方法,結合生產、科研任務中的典型工程、典型產品、典型工藝、技術革新等進行教學。打破過去把基礎課與專業(yè)課截然分開的界限,突出重點,急用先學,邊干邊學。改變以課本為中心,以教師為中心的方法。
當時的教育革命,著重批判的是蘇聯(lián)凱洛夫的“修正主義”教育理論和蘇聯(lián)的高等教育模式,口號是“砸爛三層樓”,即基礎理論、專業(yè)基礎、專業(yè)課相分離的教學組織和課程結構。在教學中大量使用“典型產品教學”。所謂“典型產品教學”,是指選擇與教學內容相關的典型工程、典型產品、典型工藝組織教學,以改變過去一、二年級上基礎課,三年級上專業(yè)基礎課,直到四、五年級才接觸專業(yè)的“理論脫離實際”、“三段式”的教學模式,使教學過程更為直觀、實用。有的在學習過程中參與實際的設計制造,體現(xiàn)“邊干邊學”、“急用先學”、“在干中學”這樣的理想。因此,我們使用的都是教師自編的教材,我們專業(yè)的“典型產品”是具有隨動系統(tǒng)的雙37高炮,第一節(jié)課就是在實驗室里講解高炮。
這樣的教學方式很快也成為保守。1974年,在“批林批孔”的高潮中,學校被納入了“開門辦學”的全新軌道。所謂“開門辦學”,用當時的官方話語,就是“教育同三大革命實踐結合”,不再在學校、在教室按部就班地上課了,走出教室、走出學校,在工廠、研究所、工地等實際生產、科研部門邊生產勞動邊組織教學。此后,學生在三年學習期間大致有一年左右是在工廠度過的。與此相關的教學組織的改變,是取消教研室,將基礎課、專業(yè)基礎課和專業(yè)課的教師混合編組,與工廠工人、工農兵學員組成“三結合”的專業(yè)小分隊。我們專業(yè)的“教育革命小分隊”除了液壓專業(yè)的各位教師,還包括高等數(shù)學的史作斌老師、英語的楊潔老師、力學的楊來伍老師、機械原理的鄭老師、機械制圖的施彥章老師等等。
我們在北京起重機廠實習了半年,在液壓件車間參加勞動,清洗零件、打毛刺等,下午上一部分課。這對于我是全新的經歷,第一次接觸“工人階級”,并和其中一些人交上了朋友。在畢業(yè)實踐階段,若干教師和我們六七個學生組成“小分隊”,在南京液壓件二廠工作了大半年。那是位于秦淮河附近的一個條件簡陋的小企業(yè),承擔了解剖仿制美國產的液壓柱塞泵的任務,成為我們小分隊師生與工廠師傅集體攻關的項目,測繪和仿制各個零件,制造液壓泵測試裝置。畢業(yè)設計則是真刀真槍地設計、制造了一把漸開線花鍵拉刀,還專程到洛陽拖拉機廠向刀具工程師請教,它后來被學校宣傳為“教育革命”取得的成果之一。在工廠的經歷,使我對工廠和工人有了真實、具體的了解和感受,與不少工人師傅建立了真摯的感情。諸位老師身先士卒,吃苦耐勞,幫助工廠解決各種技術難題,深受工人師傅的贊譽和歡迎。他們與工廠和師傅的聯(lián)系,一直維系到20世紀80年代之后。這是那個時代的“產學研”合作,也是值得認識的。
許多年后,當我從事高等工程教育研究時,才知道圍繞典型產品組織教學,走出學校,建立教學、科研、生產相結合的體制的嘗試,在1958年的教育革命中就由清華大學提出并實踐過。國外的工程教育,也有打破以學科為中心、分科教學的傳統(tǒng),“以課題為基礎”的改革探索。但這種模式有其適用范圍和局限,操作不當則易損害知識的系統(tǒng)性。在“文革”中,它強制性地成為唯一和必須遵循的模式,并被極端化。事實上,當時大學教育的培養(yǎng)目標,所謂的“七二一道路”,是以培養(yǎng)應用人才、推廣和普及適用技術為主的。
我是1975年12月畢業(yè)留校的,北京隨即風起云涌,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圍繞周恩來總理逝世,人民群眾在清明節(jié)的悼念轉化為對“四人幫”的聲討,發(fā)生了著名的“天安門事件”。二系74級的女生陳力是軍中才女,擅長寫詩,我們經常為編板報等交流切磋。她執(zhí)筆寫了一首文采極佳的懷念周總理的散文詩《請收下》,經我修改和抄寫,懸掛在天安門廣場紀念碑前的旗桿上,成為被廣為傳誦的“天安門詩抄”佳作。署名“十位工農兵學員”,是二系73、74級的十名女生,我則成為幕后“黑手”。
歷史馬上進入了新的篇章,每個人都開始重新規(guī)劃自己人生的方向。我二度考自動控制的研究生落敗,認識到自己終究不是做科學工作的料。于是,回到了我喜愛和比較擅長的文科領域。
今天,人們往往驚訝我是學自動控制出身的,甚至認為學理工科的轉為文科更具優(yōu)勢。其實,只不過是當時的“工農兵學員”根本沒有選擇學科專業(yè)的自由,我基本是誤入理工科的——當年公社的干部告訴我前來招生的是北京大學,我才報的名。原來,他們以為北京的大學都叫北京大學。但是,我還是感到很幸運,因為它為你照亮了世界的另一半。像所有愛好文科的人一樣,原先是與科學隔絕的。在上海工業(yè)展覽會上看到巨大的汽輪機在轉動,只有對科學技術莫測高深的神秘的驚羨,現(xiàn)在則明白地認識了這一切,知道客觀世界的一切都是可知的,是由一些基本規(guī)律支撐的,每一個中等資質的人都可以掌握。
另一個收獲,是北京文化的感染。早在1973年,我就接觸過“存在主義”,是從北京青年的地下文化中傳播出的,而且居然在王府井的內部書店買到一冊幾十頁紙的《存在主義簡介》。1974年,讀到作為批判“日本復活軍國主義”而內部發(fā)行、在很小范圍流通的日本作家山島由紀夫的名作《憂國》和《豐饒之?!匪牟壳D菚r距山島由紀夫劫持日本防衛(wèi)廳長官后切腹自殺不久。我受到山島作品剛健而神秘、張揚性和死的美學等獨特魅力的強烈沖擊,數(shù)日之內睡無眠、食無味。
相伴而生的是政治的覺醒。生活在高度政治化的大一統(tǒng)社會,每個人都與政治有不解之緣,一個人自我意識、生存狀態(tài)的改變很大程度取決于其“政治覺醒”的早晚。有的人在1968年前后即不再將自己的命運寄托于領袖和政治,相當多的人在1971年“九一三事件”之后大徹大悟,我則遲至1974年“批林批孔”時才完成這一認識。我清楚地記得在一老干部家中,聽他們壓低嗓子,神情緊張地說“老頭子”云云,當?shù)弥抵该珴蓶|時,有觸目驚心之感。從廣場開始,與一些志同道合的青年成為同志,構造著此后共同的命運。
20世紀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我的生活出現(xiàn)了多種可能性。青年人的“從政熱”初現(xiàn),我也曾有過這樣那樣的機會,但終被放棄。我最終的自我選擇和自我設計,是進行業(yè)余文學寫作,成為一名“文學青年”。
許多年后,我用這樣比較理性的語言描述創(chuàng)造和進取的動機:人類的進取心來自這樣兩個不同的方向。一是所謂“高山仰止”、“見賢思齊”,面對大師巨作,有振聾發(fā)聵之感,生仰慕追隨之心。另一種動力則相反,來自不服氣或好勝心,見到如此這般的東西居然也可以發(fā)表,自己要比他強多了,于是走上創(chuàng)作之路。當時之開始寫作,這兩種動機俱在。我最喜愛的作家是托爾斯泰、屠格涅夫等,為俄羅斯文化那種巍峨沉重、美麗憂郁的風格,深厚的人類之愛、人道主義情感所感染,也為羅亭之類似曾相識的“多余人”的命運而感動。當然,還有雨果的《九三年》。我一直想,以中國所經歷的十年“文革”——中國的內戰(zhàn),難道不應該產生自己的《雙城記》或《戰(zhàn)爭與和平》?所遺憾的是不能表現(xiàn)其于萬一,只能作為一種憧憬、一個未竟的夢想保留下來。
最終走上教育研究的道路,是因為我發(fā)表了一篇討論“通才教育”的文章。80年代初,在北京出現(xiàn)了若干個活躍的青年知識分子群體,從事農村發(fā)展研究、經濟改革研究,以及行政改革、國情研究等。不同學科的青年學人經常聚會、討論,舉辦講座,自由開放地探討多種社會問題。當年參加過這些研究的許多青年,現(xiàn)在已經成為聲名卓著的學者。這種英才薈萃的群體環(huán)境和研究氛圍,青年知識分子所表現(xiàn)出的才學卓識、社會責任感和人格魅力,對我是巨大的激勵。正是在這種氛圍中我加入青年研究的行列,從現(xiàn)象、問題而及理論,逐漸進入教育研究。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思想解放運動之后,首都知識界的這種氣象和環(huán)境是一段不可多得的歷史。雖然面對國家、體制、時勢,我們經常感到個人的渺小和無助,但是回顧以往,我們也深刻感到了個人參與和創(chuàng)造歷史的主動性,這一點,北京比任何地方表現(xiàn)得都更為顯著。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是北京拯救了我,賦予我全新的精神力量和發(fā)展方向。
如果說,在70年代,政治覺醒的早晚極大地影響著個人發(fā)展,那么在80年代以后,能否及早認識國家與社會、體制內與體制外、官方和民間這樣兩種體制、兩種資源,以及兩者之間的移動消長、社會空間的生長和擴大,同樣需要一種重要的“悟性”。人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種選擇:依靠體制,還是主要依靠自己;面向官長,還是主要面向“市場”。80年代中期,我作為學校的中層干部每日坐班,但我清晰地意識到,做體制內的齒輪、螺絲釘不是我的歸宿和價值所在。我一直堅持“兩條腿走路”,白天上班,晚上從事自己的研究和寫作,直到90年代以后,才成為專職的教育研究工作者。至今仍保持著“一人兩制”的生存狀態(tài)。
1994年底,我的一本討論北京和上海兩地城市文化的書《城市季風——北京和上海的文化精神》在北京出版。面世之后,先后重印六次,受到社會的歡迎,帶動了一個關于地域文化、城市文化、城市人之類書籍的出版熱。
《城市季風》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我從80年代中期開始關心這個問題。上海的《青年一代》發(fā)表了我寫的一篇比較上海和北京青年的文章,受到歡迎。當時,我已在北京生活了十五年左右,盡管對北京和上海這兩個大城市的命運、文化差異有了越來越豐富的材料和感覺,但還是將這一寫作計劃放到退休之后。1990年后,由于出現(xiàn)了一個特定的歷史間隙,才得以提起筆寫這本“閑書”。
《城市季風》出版后,很多人對我說,你研究的這個選題真好。然而,對這個主題,我并不是作為課題來研究的。真正誘使我動筆的,是對這兩個城市、這兩種文化的強烈興趣,以及把我對這兩個城市的熱愛、領悟和百般感慨表達出來的強烈愿望,完全是一種個性化的、非功利的寫作。我意識到我是在做一件有些狂妄的、我力所不及的事;同時我也意識到,如果現(xiàn)在不寫或不敢寫,那么隨著年齡和閱歷的增加,也許就再也不會寫了。這也是由于我已深深意識到寫作的意義。多年的經歷告訴我,雖然比我更具備資格的寫作者很多,但真正拿起筆寫作的人其實是很少的。我們經常說,所有的經歷都是財富,所有的積累都是有用的——這只有對寫作者才是正確的。在這個意義上,作家和寫作者的確是很神圣的——更為精彩或慘烈的人生多得是,但只有被作家看到并記載下來的那一個才具備永恒的意義。
實際的寫作是從1991年開始的,到1992年底完成初稿,歷時一年零八個月。寫作一旦開始,便主要是一種體力勞動和對意志的考驗了。對意志的磨煉也在寫作完成之后。交稿之后,又過了將近兩年,歷經五個出版社,才最終在東方出版社獲得出版。1994年9月,見到第一批新書時,盡管仍然欣喜,但創(chuàng)造的激動早已平靜,這個初生兒已經兩歲。
從那時起,北京、上海和所有城市一樣,進入了一個野蠻瘋長的階段。書中所描寫的80年代的上海和上海人迅速過時。但這種記錄仍然是有意義的,因為此前對這一段歷史也并沒有有價值的記載和研究。如果說這本書尚有可讀之處,我想,一是在大文化的視野中,從政治、經濟、文學藝術、生活方式、歷史事件、風俗民情等諸多方面觀察和考察當代社會生活,而非以往在單一領域的比較。其次,在于它涉及風云激蕩的當代史,直面1949年以來兩個城市的命運,直接描寫我們的共同經歷和身邊的生活。這需要的主要不是學識,而是膽略和勇氣。如果說我在前者多有欠缺的話,卻并不缺后者。而我知道,多少優(yōu)秀的作品,主要是因為后者的欠缺而留下難以彌補的遺憾。
知識界的反應比較謹慎。比較典型的意見是缺乏規(guī)范,基于個人的經驗和觀察較多,很多地方淺嘗輒止,因而“了解多于理解”。這既是因為我的才識、學力有限,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由于這本書的定位所致。開始寫作時,我就確定了要寫一本比較好看的書,其讀者對象主要是專業(yè)人士之外的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兩個范本作為暗中追求的目標:一是林語堂暢銷至今的《吾國吾民》(一譯《中國人》);一是美籍華人許瑯光教授的《美國人與中國人:兩種生活方式比較》,后者是一本很好看的文化人類學專著。自然,我的寫作難以望其項背,得乎其下就不錯了。更為重要的批評來自上海史研究的專家、著名學者唐振常。他在《讀書》的書評中認為,這兩個城市因其歷史、傳統(tǒng)完全不同,因而是不可比的。所以,《城市季風》拆開(分別討論上海和北京)是兩本好書,合在一起則是本“壞書”。這涉及比較研究最基本的問題:文化的可比性。我充分意識到“比較”的危險,但我相信不同的文化之間是有可能加以比較的,畢竟這是我們認識、區(qū)別事物最常用、最有效的方法;當然,作為文化研究,這種比較必須十分審慎,應有對其背景的深刻把握、對其限制的深入理解,并應主要建立在實證研究的基礎上。這卻是我這種業(yè)余的個體寫作難以達到的。令人欣慰的是,在城市研究和寫作的道路上,已經有以王軍為優(yōu)秀代表的一批后來人。
無論城市文化還是教育研究,我都沒有受過專門訓練,基本是廣泛涉獵、發(fā)散式、滲透式的自學,得益于一種在群體氛圍中、在研究實際問題中的學習。長期以來在學院外的、民間的、自主和自發(fā)的學習,從好的方面說,是思想解放、活潑自由,形成一種沒有條條框框束縛、無拘無礙的心態(tài)。而另一方面,則缺乏學術訓練和規(guī)范,缺乏扎實的基礎和研究的深度。這兩者都在我的寫作中表現(xiàn)出來。
20世紀90年代之后,知識分子階層經激烈的動蕩、分化和重新定位,大致“塵埃落定”,各安其位,確定了各不相同的新的社會角色和生存方式。在教育研究和綠色行動之外,我的一個重要活動領域是參與大眾媒體,面向公眾發(fā)言,包括為報紙、刊物寫作和參與電視節(jié)目制作。
與80年代相比,90年代知識分子參與方式的重大變化,是不再熱衷于向領導人進言、遞折子,而是獨立于知識分子的立場,以自己的專業(yè)知識面向公眾發(fā)言,為社會發(fā)展提供思想和意見。許多知識分子走出書齋,參與大眾媒體和公眾生活,與一些知識分子回到書齋,做自己十分專業(yè)的純學問,是同樣重要的。
1995年底,我與鄭也夫、曠陽一起參與中央電視臺新創(chuàng)辦的談話節(jié)目《實話實說》的制作。《實話實說》自1996年4月正式開播,一炮打響,成為電視圈一個熱議的話題。它之所以受到觀眾的喜愛,很大程度是由于“談話”本身的魅力。當人們看到在電視上也可以像平時那樣正常地說話時,首先感到的是震驚!因為人們已經習慣了接收大量的官話、套話、空話、假話,以及過多的朗誦、背誦、播音和表演。
我們接觸了形形色色的談話者。談話方式、談話習慣不但是一種語言能力,而且庶幾也是人格的外化:那種理所當然地把演播室變成他的會議室的官員,那些參與感極強,喜歡長篇闊論、繞圈子的大學生,那些極富語言暴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侃爺”,那些習慣于一人獨白、不容打斷和插話的“話癆”——他是一個宣講者,布道者,演說家,卻不是一個好的談話者。其實,一個不善于對話、傾聽、討論和交流的人,本質上是缺乏一點現(xiàn)代性的。真正優(yōu)秀的話語在民間,在兒童。那是兩個較少受到主流文化侵蝕的領域。那些胡同里的大爺、大媽,那些農村的基層干部、農婦,總是有出人意料的精彩,令人忍俊不禁。而無忌的童言時時穿刺著成人社會的世故和偽飾。
令人深感愉快的是,我們的工作群體,包括制片人時間、主持人崔永元、導演喬艷玲等一群“60后”的年輕人,從各不相同的途徑獲得了一種大致相同的文化立場和審美價值,一種本質上的民間性,本能地厭惡、摒棄那種“有文化”的自以為是、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裝腔作勢和以勢壓人,欣賞和體味民間的、平民的、樸素的感情,追求真實和自然的美。
就提高人的生存能力、交往能力而言,語言表達能力在某種程度上是比書面表達能力更直接、更重要的。充滿機智和幽默的談話本來是人生的一大樂趣,而表達能力的相對不足,卻是相當普遍的現(xiàn)象。學會說話,學會傾聽,學會關心,學會交流,成為一個全新的學習過程。電視固然是一個淺薄的媒體,難以承載什么大道,但生活方式、娛樂方式的變化并非無足輕重。我一直相信,電視談話節(jié)目的出現(xiàn),具有超越單純娛樂觀賞的意義。
2003年之后,我又在鳳凰衛(wèi)視的“世紀大講堂”做了幾年總策劃。與“百家講堂”沉溺在對歷史的戲說和消費中完全不同,“世紀大講堂”直面重大的社會現(xiàn)實問題,成為思想傳播和文化啟蒙的窗口;而且,幾乎沒有審查,由導演、主持人自我把關。
電視隨即進入了一個談話成災的時代。2009年5月,由于我發(fā)表反對奧數(shù)的文章引起社會波瀾,參加了一期以奧數(shù)為主題的《實話實說》,這是它最后的幾期節(jié)目之一。不久后,它就被宣告結束,壽終正寢了。娛樂至上、娛樂至死的時代到來了。
在社會現(xiàn)代化過程之中,社會結構變遷的特征之一,是社團等社會中間組織大量涌現(xiàn),從而在國家與市民之間構筑了社會的空間,成為公民社會參與的重要渠道。在上世紀上半葉,中國曾經有過眾多的、相當活躍的民間團體、社會組織和各種黨派,但在隨后的社會變動中,它們逐漸消失了。90年代以來,一個新的詞語進入了大眾媒體:NGO——非政府組織。它起初是1990年在北京召開世界婦女大會時“引進”的。隨后,在中國出現(xiàn)了自己的NGO。
1994年,梁從誡、王力雄、梁曉燕和我共同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個民間環(huán)境保護組織“自然之友”(中國文化書院綠色文化分院),我的人生也由此進入一個全新的空間,一種“從紅到綠”的轉變。“自然之友”成為民間環(huán)保運動發(fā)端的一個標志,無論早期發(fā)起的保護滇金絲猴、藏羚羊等活動,還是近些年來在全球氣候變化、城市環(huán)境問題、環(huán)境公益訴訟等議題上,均有積極的成效和很大的社會影響。
現(xiàn)在經常有人采訪我時會問,當初為什么會成立“自然之友”?這首先是由于對我國的生存環(huán)境嚴重惡化的深切憂患。90年代之初,一部分知識分子對中國社會的認識開始出現(xiàn)了環(huán)境生態(tài)的維度,意識到在經濟、政治、文化的批判、體制、意識形態(tài)等等之外,沉重的人口壓力和嚴峻的生態(tài)惡化,可能是中國實現(xiàn)其現(xiàn)代化理想的現(xiàn)實的制約。認識到超越灰色的工業(yè)文明,一種以綠色為標志的新的文明已經曙光初現(xiàn)。而且,認識到環(huán)境保護不僅是一種理念,一種理論認識,更是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必須有廣泛的公眾參與,必須起而行動。
在經歷了1998年的洪水滔天、2000年的沙塵暴之后,近年來首都正在成為“首堵之都”,成為“十面霾伏”的“毒都”的現(xiàn)實,使我們都深切地意識到一場整體性的環(huán)境災難正日益臨近。當人類進入第三個千年的第二個十年之際,其實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我們幾乎沒有退路,只能壯士斷腕、改弦易轍,走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綠色之路。然而,民間環(huán)境保護和NGO的經常狀態(tài),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于是,很多人的另一個問題是:有用嗎?這也是盤桓在我們自己頭上的一個終極性問題。2012年,是自然之友成立的第十八個年頭,也是梁從誡先生去世的第三年。梁先生晚年的自我拷問就是:我們的生存環(huán)境究竟是改善了,還是在繼續(xù)惡化?我們的努力究竟有什么價值?我把它稱之為“梁從誡之問”。
這場生存智慧與生態(tài)危機的死亡游戲,最終卻是人類能否戰(zhàn)勝自我的較量。我們固然需要超越性的遠見卓識和大智慧,但更為重要的,卻是通過每一個人的自我改變,抵御消費主義的物欲和貪欲,懷抱宗教般的悲憫和謙恭心,熱愛生命,與自然為友,形成綠色生活方式,倒逼經濟增長方式的改變,奠定綠色轉型的社會力量。這是自然之友矢志不渝的追求和使命。關于有沒有用的討論,也許,我們需要超越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維,因為社會發(fā)展是諸多合力的結果。如同梁先生所堅持的:相信春風和種子的力量。梁曉燕說得很好:說有用,我們沒有那么狂妄;說沒用,我們沒有那么卑微。另外一則故事是這樣說的:一個人用力推墻,推了一下,墻不倒;推了兩下,墻不倒;推了一千下、一萬下,墻還是不倒;但是,人強壯了。
歷史最終是由更為年輕的一代書寫的,而且,很大程度上是由“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梁啟超、梁思成、梁從誡這樣的“失敗者”所改寫的。我們堅守梁從誡先生倡導的這一信念:把門打開,讓光照進來!真心實意,身體力行!
在梁從誡先生的晚年,自然之友完成了治理結構的改革,建立了理事會領導下的總干事負責制。這在早期的草根NGO中是不多見的,對于自然之友自身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是十分重要的。
最近十年,是中國的社會空間、NGO快速發(fā)展成長的時期。2003年春天,應時任蘇州市副市長的朱永新之邀,我出任民間教育研究機構“21世紀教育發(fā)展研究院”的院長。其宗旨是“以獨立視角研究教育問題,以社會力量推動教育進步”,愿景是成為最具公信力的民間教育智庫,主要從事教育公共政策研究、教育創(chuàng)新研究。所出版的年度報告《中國教育藍皮書》,舉辦的“地方政府教育制度創(chuàng)新獎”評選、21世紀教育高峰論壇、21世紀教育沙龍等等,已成為有影響的品牌產品。
2006年,我又成為一家非公募基金“北京市西部陽光農村發(fā)展基金會”的領導人。它是從大學生假期支教項目起步的,以支援西部農村教育為宗旨。目前正在開展的項目有甘肅宕昌縣、成縣的基礎教育質量提升,農村教師培訓,農村寄宿制學校“駐校社工”等項目。短短幾年,居然有聲有色,生氣勃勃,年資金規(guī)模已過千萬。
這些仍處于兒童期和青春期的社會組織都顯示了健康的生命力和發(fā)展?jié)摿Α?011年,在北京市民政局組織的審計中,“西部陽光農村發(fā)展基金會”獲得全市屈指可數(shù)的5A佳績。2012年,自然之友和21世紀教育研究院雙雙獲得百度評審的“十大最具影響力的公益組織”。這是根據百度的點擊率產生的排序,自然之友名列第三,21世紀教育研究院列第八。紅十字會由于頻發(fā)的丑聞而排名第一。
在公民社會建設的過程中,我們重新進入鄉(xiāng)村,是具有深意的。無論西部陽光的農村支教、21世紀教育研究院的農村教育研究,包括自然之友的“綠色希望行動”,我們通過教育重新建立起與農村、農民的聯(lián)系。在傳統(tǒng)的“三農”之外,增添了農村教育的新維度,而且,建立起新一代知識分子走進農村的通路。
2006年夏天,我們組織了一個由老知青和第二代“小知青”構成的“還鄉(xiāng)團”,重返黑土地,來到我們插隊的合心屯,住在已經搖搖欲墜的當年知青點的集體戶,一張開眼就被熱情的農村孩子所包圍。在北大荒他們不僅看到了廣闊的地平線、璀璨的星空、向日葵和白樺樹,而且建立起與農村和孩子們的真摯感情,為他們打開了人生的另一維度。事實證明,他們的收獲比我們更多、更重要。
8月1日,來自上海、北京、哈爾濱、寧波等地的數(shù)百名老知青和他們的子女,在黑河的愛輝舉行了“黑龍江知青紀念館”奠基典禮。是日,黑龍江的游輪上歡聲笑語,當上海知青代表團打出“上海知青向黑龍江的父老鄉(xiāng)親問候”、“黑土地上有我們的愛”的巨大橫幅時,令人不禁動容。穿越三十年的時空,一代人以青春和血汗造就的共同情感,依然熱烈而深沉。
今天,已整體進入退休年齡的“知青文化”,所昭示的既不是當年大返城和知青文學控訴、揭示苦難的主題,也不是上世紀90年代知青回憶錄的高潮所體現(xiàn)的集體懷舊。其追求一是將老知青對農村的感情和聯(lián)系傳遞給下一代,二是力所能及地回報第二故鄉(xiāng),體現(xiàn)的是教育性和公益性的價值。同濟大學的研究生張屹南提出了“新知青文化”的命題,認為應當賦予當代青年學生和青年知識分子關注農村、服務農村、反哺農村的新義。在操作性的層面,“新知青文化”應當建立在“青年志愿者”和“志愿者精神”這一新的平臺上。這樣,“新知青文化”將成為由兩代人共同參與塑造的“志愿者文化”,為中國公益事業(yè)增添新的活力。
教育原本是社會生活的一部分。我個人的教育經歷,既是新中國教育歷程的一個寫照,也是一個結果。作為一個教育研究者,我在理論和實踐兩方面所做的工作,或許可以為這一進程提供一些側面的補充。
我介入教育理論研究近三十年,大致是通過“做中學”,從一個教育的“門外漢”而“自學成才”的。在思想解放運動之后,在1980年代北京青年知識分子參與社會變革的潮流之中,我的教育研究從一開始就是一種指向性很強的社會參與。當時我關注的,首先是對“文革”前“十七年教育”的反思。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如同經濟領域一樣,中國教育也面臨一個“向何處去”的歷史選擇——是重新回到50年代,還是開辟面向未來的新路?作為“文革”前重點中學的畢業(yè)生,我深知“十七年教育”并不是一個理想境界,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就是紅衛(wèi)兵的產生。令人遺憾的是,與經濟領域開辟市場經濟新路的改革不同,教育重新回到了50年代。今天教育生活中的許多問題,都可以從這一抉擇中找到特定的原因。在另一個方向上,是對西方大學通才教育模式的關注,我發(fā)表的第一篇教育文章就是討論通才教育的,1989年出版的《通才教育論》,是我的第一本教育理論著作。
90年代初,轉向了對中國傳統(tǒng)教育文化的現(xiàn)代命運的研究。大致從一百年前開始的中國社會現(xiàn)代化,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傳統(tǒng)既是一個清晰的靶子,也是一個深邃的源泉。中國當代教育的困境,既可以從體制、制度的維度去批判反思,也需要從近現(xiàn)代教育文化傳統(tǒng)嬗變的奇特經歷去認識把握,從而建立儒家教育傳統(tǒng)、“五四”教育文化、“十七年教育”、毛澤東的“教育革命”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這一思考的產出是2003年出版的《艱難的日出——中國現(xiàn)代教育的20世紀》。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對新中國教育研究的不足,包括對“十七年教育”、對“文革”教育、對80年代教育、對毛澤東教育思想的認識和評價。此書出版的艱難經歷,使我又一次深感理論勇氣或許比學術能力更為重要,其中的幸與不幸自難言說。
沿著對“五四”教育文化的認識,在高等教育的方向上,發(fā)展出對大學精神、現(xiàn)代大學制度的重溫和呼吁。老大學的幽靈重新在校園回蕩,大樓大師、大學之大的討論逐漸成為高等教育研究的主題。其成果為2000年出版的《大學精神》、2003年出版的《大學之道》。
90年代末,我對教育公平的研究成為一個新的起點。它始于1999年受國家計劃發(fā)展委員會的委托,為制定“十五計劃”所做的研究項目。2001年頒布的《全國教育事業(yè)第十個五年計劃》,首次將教育公平作為教育改革與發(fā)展的“指導思想和基本原則”。那正是“效率優(yōu)先”的經濟主義模式主導的發(fā)展階段,正是從那時起,突顯的教育公平問題,成為全社會強烈關注的焦點。我關于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和高中學生社會分層、教育機會獲得的調查,以及對“教育產業(yè)化”的反思、對義務教育均衡發(fā)展的研究等等,體現(xiàn)在2006年由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教育公平的理想與現(xiàn)實》一書中。我想要表達的是,即便在中國這樣一個社會差距巨大的發(fā)展中國家,教育公平仍然是一個值得追求、可以追求的現(xiàn)實的理想。當然,我們能夠追求的只能是一種“相對公平”,而且是一種最低限度的公平:改變那些最突出、最明顯的不公平,例如城市中心主義,例如義務教育階段事實上的重點學校制度。2007年,當此書獲得國家圖書館的“文津圖書獎”時,卻已被禁止發(fā)行,數(shù)年后才得以重新發(fā)行??梢哉f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我的教育研究一直處于被體制排斥的邊緣狀態(tài),屢被禁止打壓。2009年,我發(fā)表“打倒萬惡的奧數(shù)教育”的博文,引起軒然大波。2012年,我寫的《我為什么批評人大附中》的博文,再一次使我身陷“口誅筆伐”之中。但形勢已經不同了,借助新媒體的平臺,所發(fā)出的聲音和力量均非過去可比。我成為新浪的“金牌博主”,努力避免成為“微博控”。至于與奧數(shù)、人大附中的論戰(zhàn),固然有理論、理念之爭,更多的已近乎與教育利益集團的“肉搏”了。
值得一提的是,2008年春天,我當選為中國陶行知研究會的常務副會長。如同對“五四”一代的認知一樣,對于陶行知,也是在80年代“文化熱”中“不期而遇”的,立即有一種豁然開朗、相見恨晚的驚喜,有一種登堂入室、安身立命的歸屬感,有一種取到真經、“終成正果”的寬慰和釋然。作為“五四”教育文化的珍貴遺產,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和生活教育理論是中國人自己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現(xiàn)代教育理論。“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教學做合一”是陶行知生活教育的三大原理。陶行知將“生活教育”定義為“給生活以教育,用生活來教育,為生活向前向上的需要而教育”。生活教育要應對的基本問題,就是改變學校與社會、教育與生活、書本與實踐相脫離的弊端,重建教育與社會、教育與公共生活的聯(lián)系。作為一種全新的教育哲學,可以說直抵教育研究最本質、最核心的問題,也是實現(xiàn)教育現(xiàn)代化的真正任務。
陶行知的意義又不僅是教育學的。在知行關系方面,他認為知易行難,主張“即行即知,即知即傳”。他研究教育理論與參與社會變革的行動,對公民人格和公民社會的積極建設,作為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生存姿態(tài),都堪為典范。陶行知被湮沒的巨大光芒至今仍還沒有真正煥發(fā),需要我們去勉力繼承和弘揚。
2010年,國家頒布《中國教育改革與發(fā)展中長期規(guī)劃綱要(2010-2020)》,采取了問政于民、問計于民的公開化決策。21世紀教育研究院深度參與了這一過程,發(fā)布了民間版的“高考改革方案”。或許是由于這一原因,我成為國家教育咨詢委員會的一員,后來又成為國家教育考試指導委員會成員,實際地參與國家教育決策和高考制度改革方案的制定。于是,已過花甲之年,仍然游走于體制內外,跋涉在教育研究和社會建設的路上。
2013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