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七惠《碎片》的主題探究

⊙王 琦[天津職業(yè)技術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天津 300222]

作 者：王琦，碩士，天津職業(yè)技術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

一、引言

青山七惠是日本“80后”新銳女作家，1983年出生于埼玉縣熊谷市，筑波大學圖書館信息專業(yè)畢業(yè)后，在東京新宿一家旅游公司工作。2009年2月辭去公司的工作，成為專職作家。2005年9月，青山憑借處女作《窗燈》摘得素有“芥川獎?chuàng)u籃”之稱的第42屆“日本文藝獎”，從而在日本文學界嶄露頭角。繼而在2007年1月，又以第二部作品《一個人的好天氣》榮膺第136屆“芥川獎”，成為該獎歷史上第三位年輕的女性得主。2009年4月，青山又以短篇小說《碎片》獲得“川端康成文學獎”（第35屆）并成為該獎項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青山的小說并非以高潮起伏的情節(jié)和復雜的人物關系取勝，而是以其淡雅如水的筆觸描寫日?，嵥樯畹狞c滴變化給人物內心帶來的波動和困惑，看似平淡如水，背后卻蘊藏著深刻的哲理讓人回味無窮，掩卷難釋。至今為止對青山作品的研究，多集中在《一個人的好天氣》上。比如整體分析該小說的主題和基調或對人物形象、人物的戀愛觀、小說中的主人公知壽進行剖析等。而對“川端康成文學獎”獲獎作品《碎片》一書僅停留在簡短的梗概的介紹上，而對小說的主題、人物形象、所反映的現(xiàn)實問題等缺乏具體的分析和探討。本文通過文本分析的方法挖掘《碎片》的主題，體會青山小說的獨特魅力。

二、作品的內容探究

青山七惠的小說靈感全部來自個人或者周邊朋友的日常生活，《碎片》也不例外。

《碎片》一書包含三個短篇，分別為《碎片》、櫸樹的房間和山貓。

《碎片》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講述了在神奈川縣獨自生活的大學生桐子為了完成攝影教室的作業(yè)“碎片”，本來計劃與在東京居住的父母等五人一起去參加櫻桃采摘一日游，卻因為哥哥的女兒鞠子發(fā)燒，最終不得不與父親兩人出游一天的經歷。作者用細膩的筆法描繪了父女走過的并不平坦的旅途。

“穿著馬球衫的爸爸，把扣子一直嚴嚴實實地扣到領口，看上去就像是被貼在這道風景上的一張郵票，又像是碰巧路過這兒的人”，“馬球衫緊緊貼著爸爸瘦弱的上身，從他那制服短褲下頭露出來的小腿，顯得贏弱不堪，仿佛用腳尖隨便一踢，就能把他踢倒在花壇上似的”?！暗浆F(xiàn)在我還在鉆牛角尖，憑什么偏偏讓我跟他去？”讀到這里不由得讓人產生一種缺氧的感覺。為什么桐子要用郵票來形容父親，又會如此厭煩和父親兩人的旅行呢？親情為何會淡漠到如此程度呢？原來，桐子一直都很排斥和無趣嚴肅的父親在一起，因為“爸爸本來就不大會和孩子相處，又是個不愛說話，也不愛開玩笑的人?？梢?，父親在桐子看來可以說是一個與周圍一切格格不入的、與時代脫節(jié)的父親，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陌生人”。

而在這次出游的過程中，桐子卻通過一些意外發(fā)生的事件，發(fā)覺了這位“陌生”父親的可親可愛之處。

在高速公路休息區(qū)，桐子無意中看到爸爸快速上前將一個不小心摔倒的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扶起，并攙扶著她走進小賣店。爸爸的動作如此敏捷，使桐子受到了一次小小的刺激。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似的。桐子還是第一次看見爸爸這樣出手幫助別人?；氐酱蟀蛙嚿虾?，爸爸沒有對桐子說起老太太的事。桐子也覺得沒有談及的必要，所以什么也沒問。

進入櫻桃園，爸爸憑借身高的優(yōu)勢幫助一群圍在一棵美國櫻桃樹下夠不到櫻桃的中年婦女摘櫻桃。爸爸根本沒有時間吃櫻桃。然而，爸爸沒有露出一丁點厭煩的神色，順從地幫他們摘著。桐子面對這一景象，又聯(lián)想起剛才爸爸幫助老太太的義舉，就仿佛“見了突然說出人話的貓狗一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幕。

短短的一天里，桐子看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父親的另一面。父親是一個樂于助人的人，他也有熱情體貼的一面。父親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他不再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而是一個可親可敬的人。而女主人公對攝影的愛好，最后也讓她在自己拍攝的照片里，留下了父親那瞬間即是永恒的表情。

桐子在這次旅途中，發(fā)覺了父親的優(yōu)點，讓她能夠從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重新審視父親。

《櫸樹的房間》以男性為視角寫他跟兩個女孩的愛情。男主人公諒助在臨近結婚時，不斷回憶起前女友小麥。雖然在別人看來，“小麥既不漂亮也不溫柔，只是一個有著突出的身高和黝黑膚色的女人而已”?？墒钦徶鷧s能發(fā)現(xiàn)小麥的長處和迷人之處。所以當小麥突然向他提出分手的時候，使他萬念俱灰，手足無措。小麥的我行我素，始終讓他難以捉摸。不管他如何猜測與小麥分手的原因，這都永遠是迷了。后來，他又結識了新的女友華子并打算結婚。但小麥的身影依然在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對她的思念也與日俱增。有時還會誤把華子當成小麥。

《山貓》描寫的是新婚燕爾的妻子與偶然來家里寄宿的表妹之間的微妙關系。杏子的表妹“枝”是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為了參觀東京的大學，她從西表島來到東京，借住在表姐杏子家。新婚的杏子和丈夫盛情地接待了不善言辭、另類的表妹。面部總是毫無表情、仿佛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的表妹著實讓表姐大費腦筋。杏子和表妹之間并無共同語言，但表面上還算和諧。表妹好像很愿意和杏子的丈夫交流。杏子擔心丈夫會喜歡上年輕漂亮的表妹，懷有淡淡的妒忌和隱隱的不安。但最終并沒有發(fā)生她所擔憂的事，幸福感反而因此而增強了。

三、作品的主題辨析

上述三個短篇雖然看似毫無關聯(lián)，但都同樣出色地反映了日本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現(xiàn)象———人際關系的碎片化。人們不愿主動追求與他人的積極關系，人與人交往與相互認知的梯度愈發(fā)浮淺，對一個人的了解與判斷，往往是建立在短暫的碎片式交流基礎之上。

《碎片》中的父親和女兒都沒有和對方積極交流，加深理解的意愿。爸爸“長著一副沒有主見也沒有危害性的平庸相貌”，不愛說話也不愛開玩笑，在女兒的印象中不過是與“飯后杯盤狼藉的餐桌，涼臺椅墊綻開口子的椅子和放在樓梯下面的雜物架融為一體”的陌生人。所以當聽說要和父親兩人出游時，桐子的反感溢于言表。在回家的大巴上，桐子又想起以前住在家里時爸爸給她留下的一些零碎的印象，對父親說“你要是再不多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老是這樣沒點個性的話就會被家人忘記”的時候，父親這樣回答，“沒關系，反正父親實際上就跟不存在一樣”?？梢姼赣H并不想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存在，只想維持現(xiàn)狀。女兒也是如此，有一次，爸爸和哥哥在玄關揪打起來，剛剛泡澡出來的女兒無意去協(xié)助正在勸架的媽媽，只覺得對爸爸的興趣煙消云散了。事后也沒有打聽打架的緣由。此外，親眼看到父親出手幫助老太太一幕后，女兒卻用“看著突然說出了人話的貓狗”的眼神注視著眼前的場景。青山七惠試圖通過主人公的眼睛，表現(xiàn)兩人之間交流的尷尬?！渡截垺分械男幼雍捅砻谩爸Α钡南嗵庪m然沒有劍拔弩張，也讓人捏了一把汗?！爸Α笔莻€不愛說話且冷漠的女孩子。獨自出門也不和表姐打招呼。被問話的時候，通常只回答“是”、“恩”、“知道了”。有一次，杏子帶表妹去登東京塔，由于之前奔波過度，杏子感到體力不佳，但為了讓表妹高興，她還是選擇排隊等候登塔電梯，四十多分鐘過去了，很快就可以上電梯了，可是在不遠處看耍猴的“枝”卻說自己有恐高癥，不能坐電梯，把杏子搞得一頭霧水，怒火中燒，可是“枝”卻絲毫沒有歉意。

社會在發(fā)展，可為何物質生活越來越富足的同時親情卻越來越淡漠、疏遠了？這就是所謂的物質豐富精神孤獨吧。

《櫸樹的房間》也體現(xiàn)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稒螛涞姆块g》中的男主人公諒助對相戀兩年的前女友小麥的感情，是那么的深厚和不舍，卻并不主動爭取和小麥重新開始的機會，分手多年之后還是不知道分手的原因，主人公獨自品味著相思的苦酒。小麥也是個不愛說話，惜字如金的人，“兩個人呆在房間里時，她也總是在看書”?？梢娝麄冎g缺乏必要的溝通和交流。

三個故事都是普通人的平平常常的小經歷，而在青山七惠的筆下都被描寫得細膩生動，反映出現(xiàn)代社會一些人因親情淡薄、愛情彷徨，恐懼與他人交流，而導致與世界、社會、他人逐漸疏離。

那么，這部小說到底是在提醒我們，還是僅僅在刻畫生活的無奈和不和諧呢？我選擇前者。我想她是要告訴我們，應該用心去與人相處、溝通，主動追求與他人的積極關系，而不只是停留在口頭上。正如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一樣，人與人的想法不可能完全相同，這就需要心與心的交流，更要體現(xiàn)在行動上。對任何人，溝通和交流都是一種最大的尊重，哪怕是對孩子也一樣，只要有尊重，就沒有什么不能使人動容。而用心與人交流和深入的接觸是避免誤解、減少不和諧的關鍵，是人們認識自我和認識他人的契機。當然，這可能需要一定的時間和精力，但這種付出不是徒勞的，它可以讓我們收獲溫馨的親情、甜美持久的愛情和良好的人際關系。這或許就是整本書的主題所在吧。

我們常?？吹饺毡救吮虮蛴卸Y待人和善的樣子，的確值得尊重和稱贊?？稍谌毡旧罨驅W習過一段時間的人會有這樣的體會。即日本人見面的招呼很客套，卻沒有更多的關心。好多人保守、內向、自我、冷漠，不愛和人交流，怕承擔責任，也不輕易表露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

《碎片》告訴我們，人與人之間的接觸可以加深人們對彼此的理解和信任。女兒在和父親近距離接觸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父親的可親可愛之處；諒助和小麥如果能夠推心置腹地交流或許能夠挽回分手的結局；杏子和“枝”若能敞開心扉，像親姐妹那樣無話不談就可以避免很多尷尬和猜忌。

四、作品的表述手法

“碎片”一詞在川端康成文學獎獲獎短篇《碎片》中出現(xiàn)多次，很富有寓意性。何為“碎片”？青山本人似乎無意去闡釋?！八槠笔菙z影課老師布置給主人公桐子的課外作業(yè)題，父親對女兒的“碎片”不明所以。父女對碎片的看法各有不同。女兒覺得“碎片就是像青木五金店招牌、路邊的空罐頭盒、阿爾佩斯山脈的一段之類的”。爸爸認為“現(xiàn)在咱們眼睛所看到的東西，或者說，這里所有的東西。爸爸。桐子。那口鐘。所有的都是碎片”。看上去似乎生活充滿了碎片。

碎片原意為零星破碎的物片，常常用于無法修復的比喻。在《碎片》中代指生活和記憶的“碎片”，象征著生活中的圓滿和不圓滿的點點滴滴。在旅途中父親攙扶起摔倒的老奶奶與在櫻桃園幫助中年婦女摘櫻桃兩件事讓桐子看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父親的另一面，發(fā)覺了父親的可親可愛之處，讓她能夠以一個成年人的眼光來重新審視父親。這是一種圓滿的生活狀態(tài)；父親和上高中的哥哥的那場打架、回憶父親的片段、車上打翻的麥茶空紙杯、未找到的玫瑰花拱門等則是圓滿的負面意象即不圓滿的具體表現(xiàn)。人生不會太圓滿，而不圓滿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拼接了現(xiàn)實生活的畫面。既然有不圓滿，就要理解別人的長處和短處、個性和習慣、不同的處事方式和見解。就像桐子一樣，既要看到父親的不足，又要看到父親閃光的一面。只要人的心地善良，其他錯誤都應該容納。只有這樣才能完整且正確地解讀他人并處理好人際關系。

五、結語

著名學者于丹曾有過一段精彩的講話。她將生活比喻成一鍋滾開的水，把雞蛋和茶葉投進去會有不同的結果。生雞蛋會被煮熟，變得硬梆梆，從外到里都是硬的，這是被世界煎熬之后的一種人生狀態(tài)。在我們生活中有些只固守著自己的內心、自己的利益、不肯融合的人，他們最后就變得里里外外鐵石心腸。他們有時候憤世嫉俗，以偏概全，覺得生活對不起他，但是他沒有融合的力量。而茶葉呢，它在沸騰中，自己舒展了、豐美了、滋潤了，同時，它把無色無味的水改變成了一鍋香茶，它在煎熬里成全了自己，它也把它的美、它的愛、它的能量傳遞出去，改變了社會和別人。

于丹用這樣的道理告訴大家，每個人都應該有這樣一種茶葉進入開水的融合力，我們要有自己的心靈堅持，但是也要跟社會跟他人融合，這才是一種最好的關系。

[1][日]青山七惠.かけら[M].新潮社，2009．

[2][日]原善，川村湊.現(xiàn)代女性作家研究事典[M].鼎書房，2001.

[3][日]青山七惠.ひとり日和[M].東京：河出書房新社，2007.

[4]葉渭渠，唐月梅.2O世紀日本文學史[M].青島：青島出版社，1998.

[5][日]青山七惠.一個人的好天氣[Z].竺家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6][日]青山七惠.碎片[Z].竺家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

[7]魏大海.日本當代文學考察[M].青島：青島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