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 雷
上了車,我發(fā)現(xiàn)車里還有一個女人,這讓我沒想到,這個女人不是陳大河的媳婦,他媳婦我見過,去年他們離婚時,我給他們辦的房本,他們?yōu)槭裁措x婚,陳大河沒說,我也沒問。
陳大河介紹說:“這是李紅梅,是日報社的記者,和咱們一起下煤窯采訪,小郭,我們處里的?!?/p>
那女人轉(zhuǎn)過身,和我打了招呼,她的樣子很媚,眼神里能感覺出來,她笑了一下。
車出了城市,上高速。車是陳大河在開,到目的地老牛頭煤礦得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我想,最好的選擇就是睡覺,出了城,樓房少了,眼前一下寬闊起來,現(xiàn)在是秋天,山上的植物蕭瑟,光禿禿的,像被剪了毛的羊群,驚慌地往一個方向跑動著,我一點都不興奮,甚至有點麻木,陳大河像是頭一次出門,一路上他的聲音就是延綿的山脈。
對了,忘介紹了,陳大河是我的副處長,我是他的兵。在單位,我倆都是負責宣傳的,他是我的頭兒。
陳大河在和那個李記者講三個月前他到西藏的經(jīng)歷,有時像對我說,有時像對他身邊那個女人在說,他的那段經(jīng)歷,我至少聽了十回,我很少發(fā)出聲音,心里猜測著眼前這個女人和陳大河是什么關(guān)系。既然是報社記者,我以前應(yīng)該見過,在單位我也算是負責宣傳的老人,見過的記者多如牛毛,可這個女人我確實沒見過。
女人很安靜,聽不到她的一點聲音,坐在副駕駛上一動不動,我猜想她是在聽著陳大河的講述或是把目光探向窗外,看著外面單調(diào)的景色,不管怎么,這個女人是我旅途上的一個謎。
陳大河停止了他講述西藏,話題轉(zhuǎn)向我:“小郭,你真的沒來過煤窯?”
我說真的,我哪兒都沒去過。
這時我感到那女人動了一下,她把頭轉(zhuǎn)過來,樣子很吃驚地說:“什么,你哪兒都沒去過嗎,就在城里待著?”
我朝她笑了一下:“我這個人很悶。”
那個女記者聲音很真實地說:“看你樣子屬于悶騷型的?!?/p>
這話沒有惡意,我沒說話。
陳大河似乎又興奮起來,他一邊開著車,一邊手舞足蹈起來,他說:“李記者,你不知道,我們的小郭就是一個怪人,前年讓他到廣州開會,他說家里有事去不了,去年派他到北京學習,他說他孩子病了,他呀,除了單位就是家,眼里就認他老婆孩子,沒出息呀?!?/p>
“這才叫男人呢,那些整天外面瞎跑的男人又有什么出息?!蹦莻€叫李紅梅的女人像是在埋怨誰,陳大河好像找不到要說什么,止住了話頭。
前面堵車了,全是大型的拉煤車,我看見從喘息的拉煤車上下來幾個司機,他們雞巴把褲襠頂?shù)霉墓牡模贿呎驹诼愤吽翢o忌憚地撒尿,一邊說笑著,李記者把臉轉(zhuǎn)向了一邊,她說:“這些人真沒素質(zhì)。”
陳大河按了幾下喇叭,那幾個司機竟然轉(zhuǎn)過身,雞巴朝天地尿了起來,他們邊尿邊大笑著,仿佛在比賽誰尿得最高,陳大河一點都沒惱,他被眼前翻滾的尿花,一下子逗樂了,他連聲叫著好,完全已經(jīng)忽略了身邊的李紅梅,我甚至懷疑他也要掏出雞巴,加入眼前的這場狂歡,李紅梅尖叫一聲,用力捶打了陳大河幾下,陳大河才止住笑聲。
車陣有移動的跡象,那幾個司機邊系褲子邊往車上爬,前面的車終于走起來,李紅梅喘了口氣,好像被剛才的一幕壓抑了很久,她把車窗按下,但很快又升起來,外面一股尿騷味。
前面有警車,他們指揮著讓大車靠左道,小車靠右道,陳大河罵了一句:“哪兒堵車,肯定哪兒有交警在檢查。”
接下來,車里一下沉默了,無聲無息的,我有點犯困,閉上眼總能夢到自己和一個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在曖昧,像真的,當我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醒來,我聽見陳大河說到了。
我們的目的地是老牛頭煤礦,這個煤礦是這里的納稅大戶,透過車窗,我看見有不少的大煙囪和像一座座山似的煤堆,老牛頭煤礦到了。我是頭一次來煤礦,我不太喜歡煤,黑乎乎的,覺得很臟,這幾年我們這里的煤炭行業(yè)非常好,在我們原先貧瘠的土地下,突然發(fā)現(xiàn)出了大量的煤田,原來種地的農(nóng)民一下子因為煤炭,成了億萬富翁,這樣的例子不是少數(shù),很多,他們開始不相信手里的錢是真的,當有一天他們拿著這些錢,買回寶馬、奔馳,他們開始相信了,相信自己就是傳說中的富人,他們的錢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掉得太多,他們花不了,他們到最好的飯店去吃,到最貴的商店買東西,一件東西買十件。這也花不了,那就買房,本地房子不值錢,就到北京、三亞,哪兒好就去哪兒買,要買就買一個單元,這也花不完,怎么辦呀,全是錢,索性開銀行吧,這里遍地都是銀行、小額貸款公司、典當行什么的。
老牛頭煤礦是國企,這次下來采訪的任務(wù)是局長親自安排的。到了這里,當?shù)氐囟惥值耐蹙珠L和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等著我們,王局長是個胖子,他的級別和陳大河一樣都是副處,以前陳大河說過王局長跟他不對路,可從兩人見面的親熱度來說,看不出兩人有什么不愉快,陳大河介紹了李記者,說這是剛剛分管地稅口的李記者,王局長滿臉堆笑地說,美女記者,好好好,我就喜歡和美女記者在一起工作。
李記者一個老江湖了,她說,王局長真是富態(tài),我也愿意和富態(tài)的男人在一起工作。
這話說得有點曖昧,大家都笑了。
王局長抓住李記者的手不放,他說,這個大河呀,身邊總是有不少的美女,這個家伙,老是一個人獨享,也從來不和弟兄們一起紅火紅火。
陳大河說,王局長就愛拿我們受苦人開玩笑,你是當局長的,身邊到處是美女了,你還愁個紅火?接下來,陳大河介紹我,這是我們處里的小郭。我趕緊上去握手,王局長的手很綿,像女人的手。
我不喜歡眼前這個胖子,他的臉上不時閃爍出倨傲的神態(tài),我是個大頭兵,這樣的領(lǐng)導(dǎo)我見多了,當然也可能是錯覺,我看人很容易受別人的影響。
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先是給大家介紹了一下這座老牛頭煤礦的情況,礦領(lǐng)導(dǎo)口才好,人也很精明,不時地提到礦上的發(fā)展,離不開稅務(wù)部門的支持,離不開王局長的關(guān)懷之類的話,我挨著李記者,我說,你不用記點什么?
她說,不用,一會兒要份材料就行。
在礦領(lǐng)導(dǎo)講話時,陳大河一直沒閑著,他愛攝影,舉著照相機,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拍著,這活應(yīng)該是我去干,可他是真熱愛,我只能看著他,陳大河拍照時,動作很專業(yè),也很投入,為了照礦上的領(lǐng)導(dǎo),他的照相機幾乎快要抵在人家的臉上,他拍一張后站在那里,低頭看著相機里的照片,他很滿意自己的成果,陽光下,他的臉紅紅的。李記者對礦上領(lǐng)導(dǎo)的講話,一點都不在意,她見過世面,用她的話說,她見過的大領(lǐng)導(dǎo)多得像羊群,不管是羊群還是牛群,總之她一點不在乎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她用腳踢了一下拍照的陳大河,陳大河趔趄了一下,她笑著對陳大河說,你給我照幾張。
陳大河很樂意,李記者整了整衣服,然后又整了下頭發(fā),李記者的眼睛好看,呼啦呼啦地很勾人,陳大河找好光線,從不同角度給李記者抓拍,在這個過程中李記者舞動自己的雙手,像舞動天使的翅膀,快要飛起來了,李記者就要快飛起來的那一瞬間姿態(tài),那一瞬間是她最嫵媚的,這幾張照片很累人,我看見陳大河額頭汗津津的。
礦上的領(lǐng)導(dǎo)很快把情況介紹完了,他們讓陳大河說幾句,陳大河擺了下手,他說,干活吧,就是下礦井里,多拍點稅務(wù)人員在礦上一線的照片。礦上領(lǐng)導(dǎo)說,這我們都安排好了。
出了會場,李記者去了衛(wèi)生間。等她的時候,王局長笑著對陳大河說, 聽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單身了?
陳大河臉紅了一下,很快他掩飾住了,他說,領(lǐng)導(dǎo)就是關(guān)心群眾,連這事也知道了,咋,你有什么想法?
王局長說,想法,想法是有一點。
陳大河說,你說嘛,啥想法你快說嘛。
王局長神秘地笑了一下,他說,我看見那個李記者就不錯嘛。
陳大河一聽泄氣了,他說,什么不錯呀,人家才三十歲,太小了。
王局長說,小咋啦,現(xiàn)在人家都不是老夫少妻,再說你愛攝影,她耍筆桿子,這不是挺好的嘛。
樓道傳來李記者的皮鞋聲,陳大河對王局長說,別雞巴瞎說了。王局長看見陳大河的窘樣,就哈哈地笑了起來,李記者用紙巾邊擦著濕漉漉的手邊滿臉帶笑地說,兩個老男人,一臉猥瑣,又議論什么壞話呢?
王局長擺了擺手,他說,你問陳處長說什么了?
陳大河臉又紅了。
我就見不慣陳大河老愛臉紅的毛病,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什么沒見過,什么沒經(jīng)歷過,為什么總要臉紅呢,在單位里,陳大河屬于老實人,說他老實,是說他嘴笨,和陳大河說話的人,沒說幾句,陳大河老實的毛病就露出來了,尤其是在飯局上,拿他開玩笑,他開始還能和人家調(diào)侃兩句,可用不了多長時間,他老實的本性就顯露出來,他的臉先紅起來,然后舌頭開始發(fā)僵,后來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每次看到他這樣,心里真的替他難受。
也有人說陳大河不老實,他的拙嘴笨舌只是假象,他見了女人一點都不這樣,不能說他口吐蓮花,可也是妙語連珠,逗得女人們花枝亂顫,我和他出入這樣的飯局幾次,他的飯局女人總是很多,一般全是記者,有報社的、電臺的、雜志社的,電視臺的,當然也有這些女人領(lǐng)來的女人,這些女人通常都能喝酒,屬于千杯不醉的,我的酒杯就是被這些女人倒?jié)M,然后再逼著我喝下去,開始我還比較謹慎,可酒精這東西,放在桌子上是平靜的,像睡著的嬰兒,可一放到肚子里,就變成沸騰的馬群,奔騰呀,呼嘯呀,長嘶呀,總之你就不會安分守己,有一次我還差一點犯了錯誤,那天我喝醉了,是一個電臺的女記者送我回家,我倆坐進一輛出租車里,沒過多久,我的手伸進了那個女人的懷里,她一點不拒絕,還有點陶醉的樣子,就在我想解開她的褲帶,深入地撫摸時,她用手輕輕拍了下我的手,那表情像責怪一個淘氣的孩子,我酒醒了。
我干的這些糗事,我不清楚陳大河知道不,就算知道也無所謂,我想他也不會老實到哪兒。
站在下礦的通道前,王局長已經(jīng)穿戴好了安全帽和礦工服,他肥頭大耳的,一點都不像礦工,一看就是裝樣子的,他手里拿著幾份宣傳材料,那個礦長就站在他的身邊。陳大河很投入,像個導(dǎo)演一樣,擺弄著兩個人的位置,擺弄好了讓他們不要笑,盡量像是在交談什么,王局長說,這個老陳,就會制造假新聞。他這么一笑,剛剛靜下來的氣場,一下子又亂了,人們憋不住了,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這話又說到了陳大河的軟肋。他忙說,這是人家李記者的要求,好啦好啦,很快就照完了。王局長也就不開玩笑了,他配合著陳大河的要求,邊給礦長遞材料,邊詢問著什么。
王局長剛才說的假新聞,確實是陳大河的軟肋。兩年前陳大河在基層采訪,發(fā)現(xiàn)一個地稅局條件很艱苦,它在山區(qū),管轄著很多煤礦,陳大河看到后寫了一篇新聞,這篇新聞原文是這里的稅務(wù)干部在冬天生活非常艱苦,有時沒有菜,只能吃咸菜和饅頭,請注意,這里陳大河用的是有時,這稿子到了報社,編輯看后就擅自把“有時”刪掉了,用了一個很扎眼的題目,就是大山里稅務(wù)干部每日啃咸菜吃饅頭堅持工作。這篇新聞一刊發(fā),好家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省里的領(lǐng)導(dǎo)高度重視,親自做了批示,要發(fā)揚這樣吃苦耐勞的精神,要求廣大稅務(wù)干部向他們學習。這文件層層傳達,據(jù)說開始時陳大河還有點忐忑不安,甚至責怪報社,你們這是干嗎呢,后來他看風向變了,局領(lǐng)導(dǎo)不僅沒說他寫假新聞,還要責成他把這件事廣泛宣揚,那個山溝溝里的稅務(wù)局,一下子火了,成群結(jié)隊的記者去了一撥又一撥,大大小小的領(lǐng)導(dǎo)慰問了一次又一次,這里的稅務(wù)局基本無心工作,除了接待各方神仙外,就是組建宣講團,到各個地方宣講他們先進的事跡,這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人去多了,發(fā)現(xiàn)這里的條件并不艱苦,他們吃得好,住得好,這里的稅務(wù)干部開的汽車都是三十多萬的,又有人爆料說,這些人為什么來這里工作,事實上根本不是為了艱苦,在當?shù)叵雭磉@里工作的人快把頭都擠破了,為什么呀,這里管轄著煤礦,說都知道煤老板有錢,他們有錢,出手就大方,出手一大方,管理他們的人就會水漲船高。這么一吵吵,這么一宣傳,檢察院的人就來了,沒過多長時間,查出這里的領(lǐng)導(dǎo)有經(jīng)濟問題,上面就停止了宣傳,陳大河從此落下個制造假新聞的名聲。
有什么辦法,陳大河太愛崗敬業(yè)了,太希望人間有奇跡發(fā)生,用他的話說,這叫什么,叫正能量。
所有的人里,我是唯一沒有下過礦的人,里面漆黑一片,礦上的車沿著礦道不斷往大地的內(nèi)部前進,越走越黑,像就要進入大地的子宮。車上的人很輕松,有說有笑的,我很緊張,身體不斷地發(fā)抖,我想象著記憶中的礦難,想象著二十七個階級弟兄,想象著沒有水喝,被掩埋在地下一百米之中,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黑暗中,我的手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很纖細,這時我才想起來李記者就挨在我的身邊,她的氣息開始真實了,她說,小郭,你是不是膽子太小了?
她的聲音不大,所有人都聽見了,他們假裝沒聽見,我說,我頭一次。說完后我覺得不妥,接著又說,是頭一次下礦里。
人們一下笑了,笑得很有內(nèi)容,黑暗中又傳出王局長的聲音,他說,老陳,你應(yīng)該不是第一次吧,一看你就是個老手。
陳大河也挨著李記者,他的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的,他說,好多次了。人們又是一陣笑聲。
那只小手還握在我的手里,沒有抽出來的意思,反倒越握越緊,我的心一點都不緊張了,一種暖意正從黑暗的內(nèi)部緩緩上升,它讓我的心有了光亮,我甚至能感到李記者的身子在向我一點點地傾斜,一點點地,既能感覺到,又捉摸不定,那種感覺在那一霎那間,感覺真好,我的身體像被春天所包圍。前面有了亮光,李記者輕輕把手抽出來,我有點恨眼前的亮光。
前面亮了起來,礦道很高很寬,車只能到這里。下了車,礦長開始介紹這是主井,假如發(fā)生礦難,人們都會逃到這里,這里的水和食物能維持一個月的。人們的腦子里有各種各樣古怪的問題,不斷問著礦長,尤其是李記者,她問完一個問題,又接著一個問題,礦長好口才,他的口才就是清泉,澆灌著眾人提饑渴的問題。
陳大河跑前跑后,舉著照相機不停地拍,這個時刻激發(fā)出他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他完全忘我了,我看見他一只腳就踩在水里,自已卻渾然不覺。我跟著眾人的腳步走走停停,事實上,這次下礦的任務(wù)就是寫稿子,寫完稿子,掛上陳大河和李記者的名字發(fā)表在報紙上,當然還有陳大河的照片,寫稿子對于我來說,不會有什么困難,我寫了兩年的領(lǐng)導(dǎo)講話,四年的公文,六年的工作信息,寫新聞我雖是新手,我想應(yīng)該不會很難,我看過以前陳大河的新聞稿子,看過了我相信自己了。
煤層很清晰,一層一層的,我在上面用手摳了一下,很堅硬,這都是千年的植物形成的,我真希望在上面找到一塊像化石一樣的煤塊,看到有一片樹葉就在其中,安靜地躺在上面,躺了整整千年。
前面是生產(chǎn)的地方,機器轟鳴,來往的礦工看不見表情,我把他們之中的一個人,想象成是自己,我看著眼前這群上面來的領(lǐng)導(dǎo),我在想什么,我的眼前晃了一下,陳大河笑嘻嘻朝我照了一張相。前面的礦道越來越難走,不光是地上的水越來越多,還有管道,有機器,李記者停止發(fā)問,她更多的時候注意自己腳下的路,她走得歪歪斜斜,嚴格說,李記者的身材很不錯,不錯哦,也就是說她是屬于我喜歡的那種女人身材,她高翹的屁股就在我的眼前晃悠,像匹驕傲的母馬,我盡量想去遏制住這樣的念頭。
陳大河有好幾次想去扶李記者,他的手伸到一半,就停止了,李記者似乎并沒注意到陳大河的好意,她很專注自己腳下的路。王局長看著陳大河著急的樣子,他忍不住說,甚叫個逑也干不成,這就是。說完嘿嘿地壞笑了兩聲,李記者就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你們兩個老男人,又使什么壞呢?
王局長說,老陳說你長得性感。
陳大河在黑暗的礦道里,緊張地差一點摔倒,我可沒說。
李記者咯咯地笑了,像只快樂的母雞。
參觀完了煤礦,天也快黑了,礦上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別看這里偏僻,在吃喝上可以說應(yīng)有盡有,這里的餐廳修得非常漂亮,不亞于城里的五星大酒店。盡管這樣,礦上的領(lǐng)導(dǎo)說,我們這里條件艱苦,委屈了各位領(lǐng)導(dǎo)啦。我挨著李記者,記憶中的溫暖還在我的體內(nèi)殘存,我希望燈突然滅了,這樣我會用手主動地抓住她,這是想象。在酒桌上,陳大河先是示弱,他說,我得了前列腺炎,喝不了酒。
王局長不依不饒,他從服務(wù)員的手里把酒拿過來,給陳大河倒了滿滿的一大杯,你得了前列腺炎是半個男人,再不喝酒,就是個太監(jiān),喝,今天我喝多少你就得喝多少。
陳大河呀陳大河,關(guān)鍵的時候,臉又紅了,嘴笨得像被凍住了一樣,沒辦法呀,來了基層,不喝酒就是不給人家面子,就是讓人家難堪,這酒能不喝嗎,這煙能不抽嗎?
李記者很大方一點不像陳大河那樣,她不僅敢喝酒,而且會話趕話,這話趕話必須說得機智、穩(wěn)妥,說得大家既高興還要留有余地,李記者見多識廣,沒一會把王局長說得啞了火,王局長就把風向轉(zhuǎn)向了陳大河,他說,陳領(lǐng)導(dǎo)呀,你是上面來的,來到這里你就是領(lǐng)導(dǎo),來,咱們倆豪華上一個。他說的豪華就是把分酒器里的白酒一口干掉,這需要的不僅是酒量還有勇氣,陳大河說我真不行,一半行嗎?
王局長說,甚不行,男人甚都行,來,干了。說完他舉起杯,一條熾熱的白龍鉆進了肚子,人們看得都暈,別說這酒倒進了肚子,陳大河被僵住了,王局長吃了口菜,說,干哇,看甚呢。
陳大河一臉痛苦,他舉起杯喝了一半。
甚人啦。王局長說,是不是嫌我們的酒不行,快,干了。
陳大河說,我真的干不了。
我站起來說,王局長要么我替陳處長喝吧。
王局長不同意,你當處長啦,喝這酒得有級別,快,喝了。
陳大河滿臉通紅,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出是憋的,還是酒精上臉,紅彤彤的像個關(guān)公,在單位里陳大河的酒量也就一兩,尤其他喝不了快酒,看起來他都快哭啦。
李記者說,那我敬王局長一杯吧,先讓他緩一緩。說著她走到了王局長的面前。
王局長說,好,這個男人干不成,還是和美女喝吧。
說完,兩人又豪華了一大杯酒。
酒席上的氣氛又熱烈起來,大家聊起了,最近網(wǎng)上剛發(fā)生的一件事,一個當領(lǐng)導(dǎo)的和女人的上床照被掛到了網(wǎng)上,大家說什么的都有,有的說現(xiàn)在上面查得緊,千萬不能放松警惕,也有人說拍照片的人太他媽的不是東西,也有人說這就是一個套,人家故意陷害他的,為什么陷害他呢,因為他收了錢不辦事,把人家逼急了,就給他下了這么一個套。
王局長多少有點喝多了,他的舌頭還算利索,他說,這個呀你們就不懂了,為甚他倒霉,你們注意到了沒有,他的嘴上長了一個痣,長這樣痣的男人都是花心的男人,你們看啊,咱們的陳處長嘴上也有這么一痣,這就危險啦,別人咋紅火都沒事,你就不行啦,一紅火就容易被人家抓住。
王局長的話剛剛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人人都去看陳大河的嘴巴,果然那兒確實長了一個痣,這個痣就在他嘴角的左上方,它像一粒芝麻趴在那里。王局長的嘴一點都不留德,他這么說是故意的。
陳大河突然站起來,把桌子上那個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他搖晃著身子,說,你媽個逼,老子不是要飯的,老子是局長派來工作的,你媽個逼,你是個什么東西,老子現(xiàn)在就給局長打電話。
這個意外的舉動,所有人愣了,包括王局長,他想不到陳大河會摔杯子,想不到他會罵人,我和李記者都起身,安撫著陳大河。陳大河確實生氣了,他把身后的椅子來回墩著,他說,姓王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老子若不是局長指派,才不會到你這里來,你倆別攔我,我現(xiàn)在就給局長打電話。
李記者把陳大河的手機搶下來,她說,不合適不合適,要打也是明天打。
這么一鬧,王局長的酒有點醒了,他站起來,端著酒杯說,這么多年的弟兄,你這是干甚呢,這里還有礦上的領(lǐng)導(dǎo),行行行,我錯啦,賠個禮。
陳大河一點都不買賬,他用手擺了一下,將王局長手上的酒杯打飛,他說,少寡逼,老子才不要你賠禮。
說完,陳大河穿起衣服,就往外走,我擔心他出事,緊跟著他出了雅間,眾人都跑出去勸陳大河,礦領(lǐng)導(dǎo)很尷尬,他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出了就出吧,他說這樣吧,先安排你們回房間里冷靜冷靜。
賓館就在餐廳的上面,一進屋,陳大河就號啕大哭起來,他說,姓王的不是東西,就是個小人。屋里只有我和李記者,我是個大頭兵,兩頭都是領(lǐng)導(dǎo),都不敢得罪,我只能說些安慰陳大河的話。陳大河哭得很傷心,這時我感覺他像個軟弱的女人,這樣的感覺以前沒有,現(xiàn)在很強烈,他甚至抓住李記者的手,像一對不幸的姐妹在敘說不幸。
哭完了,陳大河吐了口氣,他一下子輕松了。這時王局長進了屋,他一點都不囂張了,一臉誠懇,陳大河不理他,他就嬉皮笑臉的,后來他示意我和李記者先出去一下。
我和李記者各自回了各自的屋里。這是九點半發(fā)生的事。十點鐘,我到陳大河的房間找過他一次,房間沒人,我問了下服務(wù)員,她說,她看見房間里的兩個人出去了,至于去哪兒,她不知道。
我打過陳大河的手機,他關(guān)了機。沒辦法,我回了房間,我給李記者打了一個電話,她在房間,她的聲音酥酥的,我把剛才的事對她說了一遍,她說管他們的呢,你在干嗎,我說沒事。她說沒事就來我房間吧,我和你商量下稿子的事。
我找到了她的房間,她的門沒關(guān),屋里有一股幽香,這個時候我看見她的浴室門半掩著,里面有激動的水流聲,我推開門,里面霧氣沼沼的,我看見一條金黃的魚快要被淹死。
它像是在呻吟,像是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