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無法棲息

◆ 王立強

馬達想，是時候跟陳菊分手了。

馬達之所以有這個想法，源于上次去陳菊家陳菊父親說的那一席話，他總忘不了那個中年男人苦大仇深的樣子?！靶●R，不管大小，只要有自己的房子就行，哪怕就60平方，也是個駐腳的地兒呀。靠貸款或者租房，肯定不行?！标惥崭赣H說完這些話，把頭偏向窗外。窗外有兩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叫得馬達心煩。馬達說：“叔叔，房子的事我會盡力，但是，我家的情況您也了解，貸款買房還能接受，要想一次付清，肯定辦不到。如果因為房子的事您實在不同意我倆，那我也只能放手，祝福陳菊?！瘪R達說這些話的時候，心里覺得很委屈，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那晚馬達勉勉強強在陳菊家吃完飯，便狼狽地回了旅館。陳菊說要送他，他說不用，硬是把她推回了屋?？吹疥惥湛薜猛t的眼睛，馬達心里卻很冷漠。第二天，馬達就坐車回了B城。

回來以后，陳菊不住地發(fā)短信跟馬達道歉。陳菊說：“馬達，對不起，我父母不會說話，傷你自尊了吧？你別介意。”馬達說：“沒事，他們也是為了你好。”陳菊說：“馬達，你會不會因為這事不要我了？”馬達說：“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我要不要你，而是想要卻要不了。你知道，我和弟弟都在讀研，本科時候的貸款還沒還上，到時候哪有錢買房子？如果你想跟我在一起，就想清楚未來的情況。要是你聽父母的，那咱們就分手吧?！标惥照f：“我爸有糖尿病，一生氣就心跳加速，我不敢惹他。我會再努力說服他們。你別太放心上。”

陳菊三番五次的道歉，反而讓馬達更心煩。本來，在見陳菊父母之前，陳菊說她的父母人很好，不介意女婿窮富，只要真心對她就行。但是，當馬達真正站在陳菊父母跟前的時候，馬達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馬達就像一個被審訊的犯人一樣，把自己的家庭情況一一向他們匯報，包括家庭收入、父母親的身體狀況、自己的學業(yè)以及就業(yè)前景。馬達覺得自己被陳菊耍了。

回到學校的第二天晚上，馬達把弟弟約出來，一起到路邊小攤上吃飯。飯間，馬達跟弟弟談起了去陳菊家的事。馬達說：“真沒想到，陳菊的父母竟然提這樣的要求?！钡艿苷f：“他們也太看不起人了，現(xiàn)在沒錢不代表以后沒出息。我看，你還是跟她分手吧！”馬達說：“在一起都四年了，不是說分就能分的?！钡艿車@口氣：“哥，不管怎樣，你自己拿主意。”

那晚，馬達和弟弟喝得大醉而歸。半夜躺在床上，馬達被手機鈴聲吵醒，原來是陳菊發(fā)的短信。陳菊說：“老公，我睡不著?！瘪R達說：“別叫我老公，我不是?！标惥照f：“還生氣呢？其實，我父母也是為了我好，不想讓我結(jié)婚后受苦?！瘪R達突然很生氣，馬達說：“你們真自私，就知道考慮自己，你們考慮過我嗎？考慮過我爸媽嗎？你們讓他們?nèi)ツ呐切╁X？去偷？去搶？”陳菊感覺到馬達生氣了，就說：“好了老公，不談這些不愉快的了，你睡覺吧。我愛你?！?/p>

關(guān)機后，馬達卻睡不著了。馬達開始回想起以前跟陳菊在一起的舊時光。仿佛一瞬間，馬達又回到了陽光明媚的A城。那時候馬達在A城讀本科，他們剛剛相戀，兩人經(jīng)常去環(huán)城湖旁邊的的小山上坐著聊天。聊著聊著，馬達就往陳菊身邊靠，后來就大著膽子把陳菊抱在懷里，任憑陳菊面紅耳赤地掙扎。

馬達又想起無數(shù)個月朗星稀的夜晚，他和陳菊爬上學校里的小土丘。土丘上面長滿了白楊，還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夜風拂面，撩人心弦。兩個人背靠著白楊樹親吻。馬達的舌頭在陳菊嘴里橫沖亂撞。陳菊則像一只無力的小獸，在馬達懷里震顫。

再后來，馬達得到了陳菊的身體。那是08年的情人節(jié)，兩個人都喝了點酒，馬達跟陳菊說：“今晚我們不回學校了。”陳菊問：“不回學校去哪？網(wǎng)吧？”“不,”馬達說，“去旅館。”一抹彩霞飛上陳菊的臉頰，但她沒有拒絕。她只是說：“你可以摟著我，但什么都不能做?！?/p>

在旅館的床上，馬達和陳菊都沒脫衣服。起初，馬達就那么靜靜地摟著她。但是熄燈后，馬達吻了陳菊。這個吻很濃烈，濃烈得讓陳菊喘不過氣來。馬達聽到了陳菊的呻吟。那聲音充滿誘惑，讓馬達欲罷不能。于是，馬達的手不安分地穿過陳菊的衣服，摸到了兩個精致的乳房。馬達記得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乳房握在手里的時候，有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接下去，水到渠成，兩個人完成了成人大禮。

赤裸著身子的陳菊躺在馬達的臂彎里，淚光閃閃。馬達說：“你別哭，你哭什么呀？”陳菊說：“我害怕?！瘪R達用手拍了拍陳菊的后背，“怕什么？有我呢?！标惥照f：“我現(xiàn)在是你的人了，你得到我后，會不會拋棄我？”馬達笑笑，“說的什么話，我怎么會拋棄你？”陳菊說，“要是以后你不要我了，別人肯定也會嫌棄我，到時候我就隨便找個老男人嫁了?！甭牭疥惥者@么說，馬達心里突然涌出股愛憐和不忍。馬達當時就在心里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娶她！

陳菊收到馬達要求分手的短息后，給馬達打電話，馬達沒有接。陳菊就一直打，馬達只好關(guān)了機?？墒顷P(guān)機后，馬達又想這樣對陳菊太殘忍了，于是開了機發(fā)短信，說道：“陳菊，不是我不喜歡你，也不是我不想為你負責任，而是我確實買不起房子。在一起的這四年，你對我很好，給了我不少幸福，謝謝你。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更好的男人。忘記我吧?！?/p>

短信發(fā)出去后，有很長時間陳菊都沒有回復。馬達怕陳菊想不開，想打電話安慰她。但轉(zhuǎn)念一想，既然分手了，又何必糾纏下去呢？如果注定走不到一起，拖著對雙方都不好。馬達就把手機撂在宿舍，去圖書館學習了。

下午從圖書館回來，馬達看到手機上有24個未接來電，還有十幾條短信。當然是陳菊的。最后一條短信陳菊是這么寫的：馬達，我知道你買不起房子，我也不在乎你有沒有房子，但是我爸爸身體不好，他脾氣很倔，我不能惹他生氣。我真的很矛盾。不要跟我分手，好嗎？

馬達回復：對不起，我已經(jīng)決定了。

雖然明知道分手會讓陳菊很痛苦，但是馬達別無選擇。馬達的家境不好，父親是小學教師，母親是農(nóng)民，而自己和弟弟都在B城讀研，上學期間已經(jīng)欠了不少外債。很久以前，父母就跟馬達兄弟倆說過，他們只能把他倆供出大學，至于買房子結(jié)婚，他們幫不上忙。馬達很理解父母。他們也不容易。馬達一直不敢把陳菊父親要求買房子的事告訴父母，就是怕給他們施加壓力。

這天晚上，陳菊又發(fā)來短信：馬達，我明天去找你，就算要分手，我也要見你最后一面。

馬達說：你別來了，不是還上班嗎？

陳菊說：我請假。沒有了你，什么都沒意義。

馬達說：你真傻，其實，離開我，你會更幸福。

陳菊說：你不明白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明天見。

陳菊打電話告訴馬達她已經(jīng)來到車站的時候，馬達剛睡醒午覺，正在洗漱。馬達發(fā)條短信說：等我一會兒。急匆匆洗了把臉，就去接陳菊了。

看得出來，陳菊特意打扮了打扮，還穿上了馬達以前給她買的連衣裙。這是戀愛四年以來馬達給她買的唯一一件衣服。陳菊雖然化了妝，但眼圈還是紅紅的，尤其是剛剛見到馬達的時候，陳菊的眼睛又濕潤了。馬達不忍心看她，就偏過頭去，問：“怎么來得這么早？”陳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兩個人往公交站牌走去。車上人很擠。馬達一只手抓在橫梁上，一只手輕輕地攬住陳菊的腰。陳菊的身子豐滿而有彈性。她的頭發(fā)散發(fā)出一股淡雅的茉莉花味，使馬達忍不住使勁嗅了一下。車子哐哐當當?shù)赝榜側(cè)ァ４┧笤诟邩谴髲B間，馬達的心里泛起股悲涼。人到底是渺小的動物，一座城池，里面有多少螞蟻樣的人在掙扎？

到學校后，馬達找了家旅館把陳菊安排下。這是馬達跟陳菊住過的最好的旅館。以前在A城，因為兩個人都沒有錢，周末住旅館的時候，馬達就要帶著陳菊四處奔波，有時候還要跟店老板討價還價，目的自然是找一間既便宜又舒適的房子。可是，便宜的房子哪能舒適呢？一家家地換，到最后兩個人累了，也就將就著住下。一晚上三十塊錢的房子，中間用三合板隔開，在房間里說句話就像炸了個響雷。陳菊每次進房后都要先檢查一下被褥是否換洗過。如果發(fā)現(xiàn)上面有污點，她就會跟老板協(xié)商，要求換上干凈的。有時候馬達嫌陳菊多事，陳菊就委屈地說：“要是有傳染病怎么辦？我怕。”馬達也就不說什么。

老實說，跟馬達在一起的這四年，陳菊受了不少委屈。別的同學給女朋友買禮物，動輒上千，可是馬達拿不出那么多錢。即便情人節(jié)，馬達也僅僅是跟陳菊一起吃個飯。有一次兩個人在精品店里溜達，有人向馬達推銷玫瑰。馬達問多少錢一支，那人說十塊。馬達嫌貴。那人竟嘲笑起馬達來，“一朵玫瑰都不舍得買，你怎么追女人？”馬達的臉立馬紅了。陳菊說：“要玫瑰干什么，我才不稀罕?！闭f完，拉著馬達出了店門。

放下行李后，馬達說：“難得來一次，我?guī)闳ス浣职??！标惥拯c了點頭。

B城是個省會城市，因為人多，所以道路擁擠，空氣質(zhì)量也差。但大城市就是大城市。馬達指著不遠處的一幢居民樓對陳菊說：“看到了嗎？就那地方的二手房，已經(jīng)一萬多一平米了?！标惥张读艘宦?，說，“好貴?！?/p>

兩個人沿著商業(yè)街來回走了一圈，也進了幾家專賣店。本來馬達想再給陳菊買件衣服，但是價格都太貴了。好不容易看中一件襯衫，標價218。馬達要買，陳菊怎么都不讓。

晚上，馬達要請陳菊去吃肯德基，陳菊不去。陳菊說：“你很有錢嗎？”馬達說：“我想嘗嘗肯德基什么滋味。”陳菊說：“我跟同學吃過，沒什么好吃的。”馬達說：“你就讓我請你吃頓好的吧。在一起這么久，都沒給你買過什么?！标惥罩缓酶R達進去了。

吃過晚飯后，馬達帶著陳菊在校園里溜達。校園里燈光暗淡，不少情侶在樹下親昵，但是馬達沒有絲毫興致。馬達帶陳菊繞校園里的人工湖走了一圈，后來坐在一個石凳上。陳菊故意往馬達身上湊，馬達躲了躲，沒躲開，就讓陳菊偎在胸膛上。陳菊問：“你真的要分手嗎？”馬達沒說話。陳菊又問：“你跟我分手后，我怎么辦？”馬達抬頭看天，天上稀稀落落地能看到一兩顆星星。馬達說：“你會遇到一個好男人的?！?/p>

“你混蛋！”陳菊往馬達胸膛上擂了一拳?！爱敵?，你是怎么給我發(fā)誓的？你說我是你的人了，你就要照顧我一輩子?！?/p>

馬達苦笑一聲?！拔沂窍胝疹櫮阋惠呑?，但是我沒有能力。你跟著我，只能吃苦?！?/p>

“我不怕吃苦?！标惥盏难劾镆呀?jīng)有了淚珠。

馬達把陳菊攬到懷里?！坝H愛的，我知道你不怕?？墒?，你爸爸那邊，我怎么交代？你也說了，他身體不好，可他脾氣又那么倔。我結(jié)婚的時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買上房子的。就算貸款，首付都是問題?！?/p>

“我們慢慢來，好嗎？我會一直勸他。求你，別離開我?！标惥盏哪樎襁M馬達的臂彎里，淚水沾濕了馬達的襯衫。

這個夜晚。馬達很瘋狂。跟馬達一起瘋狂的還有陳菊。馬達的嘴在陳菊身上游移，每一個吻都仿佛觸摸到那漸行漸遠的記憶。陳菊在馬達的吻里顫抖，白嫩的身體像波浪一樣起伏。馬達要進入的時候，陳菊忽然奪過馬達手里的避孕套，扔在了床下。馬達問：“怎么了？”陳菊一邊瘋狂地吻著馬達的脖頸，一邊說：“馬達，我要給你生個孩子，讓你當孩子的爸爸。我愛你，馬達。我是你的?！?/p>

馬達有點楞了。以前，做這事的時候，有幾次他也曾提出不戴安全套，但是，陳菊堅決不同意，還訓斥馬達自私。沒想到這次，陳菊竟然主動要求不戴套。

馬達這次很在狀態(tài)。或許因為這是兩個人的最后一次，也或許是因為旅館的條件比以前都好。陳菊的嘴里不住地喊：“馬達，我要給你生個孩子……”馬達一邊動作，一邊卻有了許多傷感。馬達真的很愛這個女人。可是，在現(xiàn)實面前，他就要放棄她了。

事情快結(jié)束的時候，馬達還是選擇了體外完成。陳菊的小臉緋紅，可是她眼角的淚水卻一直未干。馬達在陳菊額頭上親了幾下。陳菊睜開眼，有點幽怨地說：“你怎么在外面了啦……我真的好想給你生個孩子。那樣，我爸爸就不會再反對我們了?！?/p>

馬達終于忍不住，伏在陳菊身上痛哭起來。在車站，把陳菊送到回A城的車上后，陳菊說：“你回去吧。”馬達說：“讓我看著你離開?！标惥瞻研∧樫N在車窗上，做了一個親吻的動作。馬達沖她笑。車子慢慢啟動了。馬達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從包里掏出一個木頭盒子，從車窗里遞了進去。

出了車站后，陳菊已經(jīng)看不到馬達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木頭盒子，發(fā)現(xiàn)里面是一座精致的小房子。房子上用小刀刻了一行字：親愛的，我沒有房子，但是我們有愛。

車窗外，陽光似乎燦爛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