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畫劫

文/魯兵

名畫劫

文/魯兵

這是一起長達十多年的系列名畫盜竊案，北京、上海、深圳、南京、蘇州等市的諸多大賓館內(nèi)名家國畫頻頻被盜，其名畫之珍貴、其時間之久遠，可謂稀世罕見。

案件發(fā)生后，引起了社會的強烈反響，本刊亦在案件偵破后的第一時間報道了此案。由于種種原因，關于此案的一些細節(jié)在當時未能披露。今天我們回顧此案，讓大家更多了解案件背后的故事。

調(diào)虎離山盜取名畫

2003年12月6日 ，是個月殘星稀的寒夜。上海西郊地區(qū)的那家花園賓館內(nèi)燈光寂寥，呼呼的北風使偌大的花園顯得更為幽靜。6時20分許，從出租車上下來了一個身著咖啡色西裝的男士，他匆匆來到賓館7號樓服務總臺登記住宿，服務員按其要求開了3號樓316豪華套間。

三個多小時后，咖啡色西服客人又來到服務總臺提出：“明天開會要租借同樓的301會議室，現(xiàn)在能否看一下會議室？”服務員小葉提著一圈鑰匙帶他來到會議室，門打開后客人環(huán)視了一下房間，又抬頭掃視了一下墻上的巨幅國畫《群馬圖》，隨后離開了會議室，服務員離開時順手鎖上了門。

晚上11時，客人再次來到總臺，打著手勢抱歉地說：“剛才沒有留意會議室有多少座位，是否再打開一下會議室的門？”小葉又陪同客人來到301會議室，客人煞有介事地數(shù)了下座位，又隨意地查看了那幅群馬圖上的落款，不時提出桌布、茶水等具體事宜，又提出現(xiàn)在就去取杯子放整齊，小葉與客人一起來到總臺，給負責會議室的女服務員打了個電話。客人道謝后便熱情地與小葉攀談起來。聊了一會兒客人告訴小葉說：“我剛才去方便時，看到廁所門口有人吐了一大攤污物。”小葉聽罷趕緊來到廁所門口，果然見地上有嘔吐物，便取來了拖把清掃了一下。待小葉回到服務臺時，客人已悄然離去。

約凌晨1時20分，小葉驀地想起會議室的門還沒上鎖?？僧斔哌M會議室時，發(fā)現(xiàn)墻上鏡框里的那幅巨畫不翼而飛了，頓時傻了眼，抓起電話立刻向值班經(jīng)理報案。

那幅《群馬圖》高68厘米，寬250厘米，系國畫大師劉旦宅手筆。據(jù)行家估價，此畫僅收購價就達50萬元，倘若上市拍賣，估計成交價至少200萬元人民幣以上。

12月7日上午，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二支隊接到報案后，即刻通知轄區(qū)長寧分局派員一起趕到現(xiàn)場，時任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長孔憲明、刑偵總隊長郭建新及長寧分局局長吳永志先后趕到現(xiàn)場。

經(jīng)過一個上午的勘查和偵查，勾勒出了案件的初步情況。316房間的客人登記時使用的身份證名字叫“高明”，該身份證系偽造，假名字、假地址，屬智能型犯罪。但狐貍再精明總會露出蛛絲馬跡，7號樓服務總臺的錄像里跳出了客人側面和身影，年齡40歲許，身高1.7米左右，皮膚白皙，頭發(fā)略禿，此人有重大嫌疑。

兩位女服務員都聲稱只有一名客人，但客房現(xiàn)場卻留有兩雙拖鞋、兩個杯子，一杯子里留有茶葉余渣，一杯子里留有剩余咖啡。技術員在杯子上提取了兩枚左指紋，經(jīng)DNA 檢測系兩人所留。從錄像里看僅有一人，服務員也只見一人，但科學技術證明卻是兩人作案，另一個“隱身人”不留一絲痕跡，可謂更老道狡猾。嫌疑人照片立即通過電腦傳遍了機場、海關、賓館、典當行、拍賣行、書畫市場等各個關口和單位，全市各部門、各警種迅疾布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

在出租車公司，偵查員們有重點地訪問當晚去過西郊地區(qū)的司機，終于找到了一位去過該賓館的司機，他見了照片后回憶道：“此人與另一男子于12月6日深夜11時多，坐過我的出租車，其中一人手里拿著一卷傘狀的東西，他們在番禺路、新華路下了車?！?/p>

專案組又旋即對新華路、番禺路周邊的賓館、旅館進行了仔細尋訪。

雅士成為梁上君子

陳政自幼酷愛畫畫，他不斷學畫，并有幸成為中國畫院江蘇分院院長亞明的學生。

1989年夏天，28歲的陳政與朋友在蘇州市蘇城飯店吃午飯時，偶然看到一幅巨大的《六駿圖》掛在飯店大堂墻上，他眼睛一亮，快步來到畫前細審，見是心里仰慕已久的上海國畫大師劉旦宅的作品，凝視良久喜愛不已。回到南京后，陳政夜不能寐，心想倘若此畫屬于自己的那該多好。突然，他跳出一個大膽的念頭，趁夜深人靜，將此畫盜走誰知道。經(jīng)過一番心理斗爭，他決定將這個大膽的想法付諸行動。為此他特意買來了美工刀、還到地下市場制作了假身份證等作案工具，準備行竊。

來到蘇城飯店，用假名字、假地址和假身份證登記住宿時，陳政心里惶恐不已。但服務員只是草草地看了下身份證，也沒認真核對，就這樣，陳政以子虛烏有的身份輕而易舉地住進了賓館。凌晨1時，陳政趁著夜深人靜，躡手躡腳地來到飯廳。雖然大門用鐵鏈條鎖住，但門被推到極致人竟然可以鉆進去，陳政大喜過望。借著月色摸到畫前，小心翼翼地將《六駿圖》取下來，從背面旋開搭鉤，取下鏡框玻璃，用美工刀在名畫周圍劃了一圈，被裱糊的畫頓時脫落下來。陳政小心卷起畫放進早已準備好的卷筒，輕輕地鉆出門，從事先觀察好的邊門溜之大吉。

回到南京后，陳政在隱隱地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半年，見平安無事，那顆慌亂的心才漸漸平息下來。偷竊這玩意就如吸鴉片一般，有了第一次的成功體驗，就想來第二次，第三次。

1990年8月，陳政來到衡山路一家高檔賓館，故技重演，在走廊里盜走國畫大師謝稚柳的一幅《仿宋山水畫》。三個月后，他又發(fā)現(xiàn)一家大飯店的餐廳走道上懸掛有一幅應野平的《山水畫》，但見走道燈火通明，一人下手容易失風，心想如果有人幫助望風就好了。他想到了老同學鄧永興。那時鄧永興正窮得叮當響，欠了一屁股債，又無工作，聽到有賺錢的機會，一口答應下來。

說干就干，陳政第二天為鄧永興辦了一張假身份證，當天下午兩人順利地住進飯店。半夜兩人來到餐廳畫前，鄧永興自告奮勇去偷畫，他手腳利索地卸下鏡框后蓋，用美工刀三下五除二割下畫一卷就走。兩人連夜坐車回到南京，陳政扔給鄧永興2000元以示酬勞，鄧永興高興不已，但他卻不知當時此畫就值20萬元。

14年前，陳政成功盜取的第一幅名畫是劉旦宅畫馬的國畫，最后也是因偷盜劉旦宅畫馬的名畫而被追蹤抓獲，這是巧合，還是宿命？

踏雪尋梅無果而歸

自2003年12月7日上午接到報案起，上海市局刑偵總隊和長寧分局組成了專案組。案發(fā)當晚，上海市公安局局副局長孔憲明聽完大家的見解后，似有所悟地說：“在全市賓館摸排一下，看有多少飯店發(fā)生過此類名畫被盜案。另外上公安網(wǎng)查一下，看看外地是否也發(fā)生過此類案件？”

果然，南京、北京、天津、深圳、蘇州等地也發(fā)生過此類案件，僅上網(wǎng)和電話聯(lián)系串出的名畫失竊案就有十多起。偵查員根據(jù)現(xiàn)場提取的指紋到公安網(wǎng)的指紋庫一核對，有一枚指紋與之相吻合，對上的一枚相同指紋系2002年5月偷盜蘇州姑蘇飯店亞明國畫《黃山云?！返母`賊所留。

當晚，孔局長打電話給上海著名油畫家陳逸飛，向他請教了畫壇圈內(nèi)的情況。陳逸飛聽罷案情分析說：“亞明原是中國畫院江蘇分院的院長，他的畫兩次被盜，與南京一定有關系，而且此賊懂國畫行情，估計是個內(nèi)行。”

根據(jù)北京和南京發(fā)現(xiàn)的線索，偵查員分頭前往追蹤覓跡。刑偵總隊二支隊的孫明等人冒著滿天風雪來到北京，當?shù)鼐礁嬖V他們：“在北京某飯店失竊的《梅花》圖系上世紀50年代中國畫壇上最具盛名的國畫大師傅抱石和關山月合作所畫，賓館將此畫作為稀世珍品掛在了外賓接待室。40多年來，全世界許多國家的領導人曾在此畫前座談留影，遠遠超出了一般名畫的范疇，已成為無價之寶。此畫被盜后，中央領導批示盡快破案，吳儀副總理到該飯店理發(fā)時還詳細打聽破案的進展情況?！?/p>

上海警方隨北京警方來到文物密集的琉璃廠、潘家園等著名書畫市場尋覓贓物，但茫茫人海何處覓蹤影？在北京，竊賊同樣狡猾地使用了假身份證，故一時尚無線索。北京“踏雪尋梅”，無奈無果而歸。

隱居八年重操舊業(yè)

陳政偷完上海一家大飯店應野平的名畫后，敏感地意識到上海加緊了偵破力度，便突然銷聲匿跡。此后，陳政結婚生子，為家庭孩子奔忙，無心顧及名畫，另外，成為人父后，他也多少有了一點責任心。

一晃八年無動靜。上世紀90年代末，陳政厭倦了守家看孩子的平淡日子，與一名比他小許多歲的女子又一次墜入情網(wǎng), 與妻子也緣斷恩盡，分道揚鑣。這個女子特別喜歡吃飯和旅游。陳政賣畫的幾萬元積蓄很快揮霍一空。為了博得年輕女子的歡心，他回到南京，找到老搭檔鄧永興，重操舊業(yè)再次出山盜畫，且更為瘋狂。

1999年3月13日，陳政先是打電話給上海的一家大酒店，問總統(tǒng)套房住一晚多少錢，因總統(tǒng)套房客房率比較低，故服務員熱情解答，陳政便套問有何設施，服務員也熱情地一一答來，最后陳政追問道：“房內(nèi)是誰的字畫？” 服務員如實相告：“是應野平的《井岡春色》。”陳政一聽又遇上了大師的名畫，便一個電話叫上鄧永興故技重演地以假身份證順利地住進了總統(tǒng)套房。他們進去后先將冰箱里的東西掃蕩一番，然后躺在松軟的大床上呼呼大睡。待到半夜才安安穩(wěn)穩(wěn)地取出名畫，坦然地揚長而去。

此后，陳政與鄧永興一搭一檔，如法炮制地在北京、上海、南京、蘇州、深圳等地盜走了多幅名畫。

2003年10月底，陳政偶然在一本畫冊上見到北京一國賓館內(nèi)藏有傅抱石與關山月合作的《梅花》圖，他深知此畫的價值，立馬興奮了起來。11月1日，陳政與鄧永興再次來到北京，以訂會議室為名騙女服務員，打開了會議室的大門，又以制作會標的理由騙開服務員，鄧永興則趁機溜進去以最快的速度切割下《梅花》圖，迅速撤離。陳政與女服務員糾纏之時，收到鄧永興傳來成功盜畫的信息后，與她應付了幾句便溜之大吉。

2003年12月初，陳政因朋友邀請來到上海西郊一家賓館打高爾夫球，他不斷留心這里有無名畫，果然在3號樓的會議室發(fā)現(xiàn)了劉旦宅的《群馬圖》，于是，便上演了文章開頭的第一幕，結果劉旦宅的畫成了他盜畫史上的滑鐵盧。他14年前成功偷盜的第一幅名畫是劉旦宅畫馬的國畫，最后也是因偷盜劉旦宅畫馬的名畫而被公安追蹤抓獲，這是巧合，還是宿命？

尋蹤覓跡跳出線索

另一路刑偵總隊二支隊薛勇一行四人，根據(jù)公安網(wǎng)上南京一家花園飯店失竊名畫的線索來到了這家賓館，詢問后證實這家賓館于2003年8月17日被盜一幅亞明的國畫《淮揚春色》。查發(fā)案當天登記的身份證，又是假身份證不過名字改成了“張?zhí)烀瘛?，再調(diào)出案發(fā)時段的錄像，果然串并出與上海的梁上君子為同一人，但茫茫人海何處覓此人，如同大海撈針，無處下手。

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偵查員豈肯放棄，他們又趕到附近另一家失竊名畫的五星級飯店，經(jīng)詢問證實這家飯店2003年7月20日，總統(tǒng)套房也曾失竊過名畫，不是一幅，而是三幅。一幅是亞明的《李白思憶》、另一幅也是亞明的《縱然一夜風吹來，盡在蘆花濺水中》，還有一幅是白雪石的《千峰競秀》。

女服務員反復回憶，就是說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來，也難怪，她們天天與客人打交道，怎么可能記住這么多人呢。但是邊上有位女服務員隨便插話道：“好像聽說紅樓飯店也有名畫被盜?！边@無意中的一句插話卻成了破案的關鍵線索。

趕到紅樓飯店，女服務員卻說沒有失竊過名畫，偵查員提出找老總，但老總也與服務員同口一詞，信誓旦旦地說沒有失竊過名畫。偵查員提出到總統(tǒng)套房去查看一下。老總稀里糊涂地隨之來到總統(tǒng)套房，嘻嘻地笑道：“你看黃胄的《塞上踏歌行》不是好好地懸掛在墻上嘛？”

偵查員見之大失所望，但是有位偵查員不甘心，他上前細瞅，發(fā)現(xiàn)國畫的邊沿有刀片切割的痕跡，經(jīng)仔細辨認才發(fā)現(xiàn)名畫已被偷梁換柱。這時老總才恍然大悟。

偵查員請女服務員查一下電腦登記記錄，果然2003年3月8日，有一個叫“孫光明”的人登記過住宿總統(tǒng)套房。找來那天當班的女服務員，她回憶說：“那天好像這個客人打電話來預訂過總統(tǒng)套房，反復討價還價，我被他實在問煩了，就說你留個電話，等我請示老總后告訴你?！?/p>

偵查員一陣興奮，立即問她：“那個電話還在嗎？”女服務員點點頭說：“好像還在?！迸諉T輕撥鼠標，果然跳出了那個通訊電話。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2003年 12月14日，在南京通訊部門的鼎力協(xié)助下，偵查員迅速查明，此電話系南京一證券公司李經(jīng)理的辦公室電話。立刻找到李經(jīng)理，請其辨認嫌犯的照片，李經(jīng)理看罷照片說：“此人叫陳政，是南京人，也是個文化人，整天在忙倒賣字畫的活兒?！崩罱?jīng)理的話更加印證了警方的判斷。偵查員急切地問李經(jīng)理：“有無他的電話？”李經(jīng)理便查商務通邊說；“肯定有?！表汈В驼页隽岁愓?lián)系電話。

案犯終于“浮出水面”，專案組無不激動異常。偵查員又確定了另一個對象鄧永興有重大嫌疑。

12月15日下午，刑偵總隊副總隊長周建國、二支隊支隊長楊寶銀、長寧刑偵支隊長沈余祥聞訊后，分頭趕往南京指揮抓捕對象。經(jīng)南京警方鼎力支持，摸清了陳政和鄧永興兩人的住址，將兩人抓捕歸案。

偵查員在陳政的住處當場搜出六幅名畫。當晚，兩人被押回上海。經(jīng)兩夜審訊，鄧永興交代了先后共作案13起，每次事成之后，陳政扔給鄧永興一二千元打發(fā)了事。陳政知道這些名畫的價值，死命頂了五天，在證據(jù)面前見同伙都吐出來了，無奈之下慢慢地擠出了10多起盜畫案。根據(jù)兩人的交代，共計作案15起，涉畫19幅。

北京市公安局接到破案的信息后，迅速在京城起獲了傅抱石和關山月的《梅花》和范曾的名畫；上海市公安局繳獲了唐云、應野平、劉旦宅、謝稚柳等大師的名畫；南京繳獲了亞明、朱屺瞻、黃胄、高冠華等人的名畫，還有上海市公安局在南京追回深圳一家賓館被盜的著名書法家舒同的書法《毛澤東詩詞.清平樂》，共計16幅；另有應野平的《山水畫》、謝稚柳的《仿宋山水畫》、黃胄的《牛》等四幅名畫早已在十多年前被拍賣行分別以4萬元的拍價拍賣，已無法追回，令人扼腕嘆息。但畢竟這一起持續(xù)14年之久的總統(tǒng)套房特大系列中國名畫盜竊案圓滿地畫上了句號。

2005年4月1日，上海市長寧區(qū)人民法院對震動全國畫壇的盜竊大案作出了一審判決，判處竊畫大盜陳政有期徒刑11年6個月，剝奪政治權利一年，罰金3萬元人民幣；判處梁上君子鄧永興有期徒刑10年6個月，剝奪政治權利一年，罰金2萬元人民幣。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