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蝴蝶

廖靜

話說明代萬歷年間，陜南地區(qū)新上任了一位叫賈林的知府，此人年紀才三十出頭，據說他的家族挺有來頭，是皇帝欽點的知府，他一來，想巴結的人趨之若鶩。

陜南地區(qū)并不算富庶之地，賈林來時正趕上地震，災民無數，民不聊生，但這并不影響受災較小地區(qū)官員、富商的奢華生活。

賈林上任沒幾天，門檻就要被踏破，送禮問候的人一大堆，他們送黃金珠寶，都是明碼標價有目的的，有的想買官、有的想疏通官道、有的想減輕刑罰，反正世上沒有白拿的銀子。

賈林出身富貴家底豐厚，又是從京中來的，什么珍奇珠寶沒見過？所以對這些賄賂沒多大興趣。他召集眾官員豪紳說：“我什么都不缺，就是夫人素來喜歡奇珍異獸，最近她看到一種渾身金色的蝴蝶，大如手掌、渾身奇香，她從此念念不忘。嗯，這月的十九就是賤內的生辰，要是有金色蝴蝶做禮物，她一定非常高興……”

眾官紳明白了：誰能拿來金蝴蝶，誰就能獲得賈知府的歡心，誰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此時正值秋季，花都快開敗了，哪來的蝴蝶？就算是夏季，也沒法找他說的那種渾身金色、大如手掌又有香味的蝴蝶啊。

有個叫汪古的富紳非常聰明，他猜測：賈知府想收賄賂，又怕壞了名聲，所以才用這種辦法來折騰，他要的不是蝴蝶，而是金子。汪古就用金子做成蝴蝶樣獻上去，賈林一看，當即皺了眉頭：“我說的是活蝴蝶，誰要這些俗氣的東西？”

汪古一籌莫展，到哪去弄活的金色蝴蝶呢？他這輩子見都沒見過那種蝴蝶呢。不光是他，陜南其他想巴結賈林的，也在四處找尋金色蝴蝶。這天，仆人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汪古，他在街上聽人說：在離此二百余里的華山腳下，有一處溫泉，那里因溫泉的緣故，四季如春，綠樹成蔭，蝴蝶一年四季不絕，那里就有人在兜售金色蝴蝶。

那還不快走？汪古知道這消息既然是街上聽來的，其他人一定也知道，要下手就得快，現在離賈夫人的生辰只有十天了。他連夜騎上快馬，飛馳到華山溫泉。那里果然如春天一般，花開得很艷，鳥飛得很多，蝴蝶也成群成群地飛舞，華山溫泉倒是有不少珍奇少見的蝴蝶品種，但就是沒見手掌般大的金色蝴蝶。

汪古向路人打聽，沒聽說附近有養(yǎng)金色蝴蝶的，有個路人說：倒是有巴掌大的玉色蝴蝶，但那不是金色的。汪古心想：找不到金色蝴蝶，找些漂亮的其他蝴蝶，想必賈夫人也會高興的。

汪古來時因為是騎快馬來的，所以只帶了一個仆人，他們向農人買來漁網，做成撲網撲蝴蝶。汪古主仆二人正手忙腳亂，花叢中有人哈哈大笑：“你們一定是想找‘金玉滿堂的吧，這樣撲到的都是些劣質蝴蝶?！?/p>

“金玉滿堂”是什么？那人四十上下，雖是農人打扮，但很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汪古趕緊停下來詢問，中年農人說：“最近很多人在找‘金玉滿堂，那是種名貴的蝴蝶，分為‘金滿堂和‘玉滿堂兩種顏色，可金滿堂早已絕跡了啊。那‘玉滿堂估計也不多了?！?/p>

汪古很是失望，他說：“你既然知道金玉滿堂這個名字，想必也是識得蝴蝶的高手吧？請問你有什么其他名貴的品種？”

中年人眼珠一轉：“我是這里的養(yǎng)蜂人，也愛家養(yǎng)珍奇花草，吸引不少世間少有的蝴蝶，但有一樣，你想要、得給錢……”

不就是錢嗎？汪古不缺錢，只是他來時沒有帶太多銀兩，便拿價值千兩銀子的玉佩做抵押。中年人引著他們，轉了幾個山路，只見柳暗花明處，前方鮮花彌漫如海洋一般，成群的蜜蜂和蝴蝶圍著花兒飛舞，蝴蝶都是非常漂亮、平時少見的，其中有一種蝴蝶，翅膀伸開三四寸左右，渾身淺白色，汪古此生還沒見過這么大的蝴蝶呢。

汪古拿出撲網就要去撲，哪知那蝴蝶翅膀大，飛躍的靈活度像小鳥似的，一眨眼到別處去了。中年人笑道：“這么名貴的蝴蝶要是輕易能捕到，我也就不用故弄玄虛了，這是金玉滿堂中的‘玉滿堂，是我專門家養(yǎng)的。”

怪不得這么漂亮，和賈林要求的金色蝴蝶相差無幾，就是顏色不同。汪古見中年人神情似笑非笑，心想：他一定有什么古怪，定是知道了賈知府的心愿，藏著“金滿堂”等高價呢。他便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出來，要中年人賣給他“金滿堂”。

中年人說：“‘玉滿堂能有都屬罕見了，‘金滿堂身上有香味，早就絕跡了，我還是三年前見過一次，哪里找去？不過，既然‘玉滿堂和‘金滿堂大同小異，它的顏色和香味，你可以后天添加嘛。”

中年人的話點醒了汪古，如果在“玉滿堂”身上噴上金鉑和香粉，那不就是地道的金色蝴蝶了嗎？他當即要中年人給他五十只“玉滿堂”。

中年人說：“你的東西只值二十只蝴蝶，我只給你二十只?！?/p>

汪古心想：這蝴蝶這樣算下來，倒真成了金子蝴蝶了，花錢倒不怕，只要能贏得賈知府歡心，什么都好。

中年人伸開胳膀，吹起響亮的呼哨，那些蝴蝶像聽懂了話，居然成群向他飛來，停到他的肩上、手上、頭上，那奇景汪古主仆二人看得呆了，這里的蝴蝶奇，這養(yǎng)蝶的人更奇。

中年人選了二十只“玉滿堂”，放到汪古的竹簍里，說：“‘玉滿堂十分金貴，非有緣人不得擁有，你花了這么多銀子，趕緊送給要送的人吧?！?/p>

汪古小心翼翼蓋好竹簍的竹蓋，那每一只“玉滿堂”，都是他的銀子和前途啊。他快馬加鞭回到家里，將蝴蝶日夜防守地養(yǎng)了起來，為防蝴蝶餓死，他在籠中放置了花蜜花粉。

當月十九那天，汪古借中年人的話“既然玉滿堂和金滿堂大同小異，它的顏色和香味，你可以后天添加”，他用蚊帳罩著，防止蝴蝶飛出去，將那二十只“玉滿堂”身上噴上金鉑和香粉，倒與賈知府要求的金色蝴蝶相去不遠了，想著即將到手的金銀財寶和官路亨通，他得意極了。

一大清早，汪古提著裝有二十只偽裝成“金滿堂”的“玉滿堂”，興沖沖地拜見賈林。沒想到賈林府上早已來了十數位送禮賀壽的，他們人人手上提著竹簍，好像提著同一種東西，汪古心一沉：他們是找到了“玉滿堂”，還是找到了已絕種的“金滿堂”？

賈林夫人歡天喜地地出來，她一頭蝴蝶珠翠，身上是蝴蝶繡花，金蓮鞋上也是蝴蝶，賈夫人長得還不錯，乍看上去像個蝴蝶仙子似的。

賈林及夫人將眾人引到府里的花園，已是秋天，百花凋謝，但菊花正盛，賈林讓諸人把蝴蝶放出來給夫人觀看。汪古心想：大家都一樣是蝴蝶，可得先占了夫人的眼球才成，他搶步上前，第一個把竹簍打開，等價值如金的蝴蝶飛出來。

嗯？竹簍里沒動靜，汪古疑了，晃兩下也沒動靜，他探頭往里一瞧，喲，里面好端端的蝴蝶一個不剩，死翹翹了。

汪古嚇得腿都軟了，想必是金鉑和香粉讓蝴蝶不適，所以全死了，可惜了那玉佩和銀兩啊。賈夫人本來一臉笑容滿心期待，一看蝴蝶死了，臉拉了下來，賈知府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汪古頭暈腦脹地趕緊退下。

其他人怎么樣呢？他們的蝴蝶居然也全部死了，汪古撿了幾個一看，他們跟他一樣，也給蝴蝶上噴了香粉和金鉑，以假蝴蝶偽裝金色蝴蝶。

灰頭土臉走出賈府，只見外面百余人手提著竹簍，想必都是金蝴蝶，真金蝴蝶還是假金蝴蝶，誰知道呢？

汪古向旁邊送禮失敗的人一打聽，方知他們的蝴蝶都來自于華山溫泉中的農人，汪古越想越氣，便伙同其他人上山要討回扔去的銀子，他們跑上華山上一看，哪里還有農人的身影？山花依然爛漫，蝴蝶依然翩翩，只是沒了農人和“玉滿堂”的身影。

在農人引得蝴蝶上身的山谷，留下一紙長幅“金玉不足惜，民間多貪吏，百姓水火中，蝴蝶也黯然?！?/p>

汪古想起所遇農人的前后經歷，以及他以呼哨就能吸引蝴蝶的奇異，嘆道：“想必我們是遇到神仙了?！?/p>

不幾天后，大米棉被、醫(yī)藥等物送到了陜南地震災區(qū)，早在十數日前，賈知府與夫人就親自前往災區(qū)，可惜國庫不足，又有貪官中途截留貪污，所剩賑災銀兩杯水車薪，要明打明讓官商們出錢賑災吧，他們必會因此給賈林提這樣那樣的要求。不過，幸好“賣”得蝴蝶掙了不少銀子，地震災區(qū)的難民安置倒可解一時之憂了。

安撫地震災民告一段落后，賈知府和夫人去府上送一個人，他就是賈夫人的哥哥，他其實就是汪古所遇的引蝴蝶的農人，人稱“仙居上人”，曾做過幾年官，后來辭官在家閑云野鶴，就愛養(yǎng)花養(yǎng)蜂、養(yǎng)蝴蝶，久而久之，就精于此道了。原來，賈知府要行賄之人收集金蝴蝶討夫人歡心，是心系災區(qū)啊，那些富商官吏賑災舍不得一分錢，但行賄卻舍得花大價錢。

仙居上人說：“那些無道的貪官惡商不知道，我那些蝴蝶食專門的花粉花蜜，是我精心家養(yǎng)的，一離開我的花粉花蜜，三日后就會死去，與什么金鉑香粉全無關系，他們挖空心思，也中了挖空心思的套了?！?/p>

賈林想讓大舅子留在身邊效力，仙居上人笑道：“罷了，我這身份不宜再暴露，何況我早厭惡官道，這次可惜了我養(yǎng)的蝴蝶，它們也算是為黎民百姓獻身了吧?！?/p>

仙居上人一聲呼哨，雖然已時值深秋，竟然有十數只小飛蝶向他身上飛來，果然是十足的神仙模樣。

（責編：小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