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萬重兮歸路遐”是《胡笳十八拍》上的一句。蔡文姬在被曹操不惜重金從南匈奴救回來的路上,面對漫漫歸途,面對千山萬水,想起曾經的屈辱和遭際,想起天隔一方的兩個年幼兒子,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在無限的感慨和悲憤中,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她流瀉出了這樣的心靈吟唱:“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云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
讀東漢末年著名文學家、音樂家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會不由想到這位美貌才女的種種不幸,而由她的才高和命薄,又會很自然地想起曹操。應該說,沒有曹操就沒有《胡笳十八拍》,沒有《胡笳十八拍》就沒有蔡文姬今天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是曹操成就了一部感人肺腑的千古絕唱,是曹操成就了蔡文姬……
在一般人眼中,曹操多以政治家的身份和面孔出現,是一個奸詐、勇猛、多疑的梟雄。但是,作為一代帝王,曹操還有令人感佩的一面。其他的不說,單就他營救蔡文姬這件事上,就是多少帝王所不能做到的。當時的曹操,面對的是一個內憂外患的局面,是一個江河破敗的國家,是億萬苦難的老百姓?!昂攺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各地農民起義不斷”是當時社會現實和政治背景的真實寫照。就是在這種景況下,曹操得知自己的摯友蔡邕的女兒文姬流落南匈奴后,毅然派周近做使者,于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攜帶黃金千兩,白璧一雙,把她贖了回來。曹操能珍惜友誼、重視人才、不忘故友到這種程度,就是他非同尋常、令人感佩的一面。
俗話說“帝王眼里無親情”。多少坐北朝南的君王,面對國家,面對政治,面對自己腳下的臣子和百姓,想的都是誰能更好地為自己服務,誰能更好地被自己利用,誰能幫自己把帝位坐得更穩(wěn),君王與大臣的關系就是豢養(yǎng)被豢養(yǎng)的關系,是主子和奴仆的關系,怎么還會念及和一位文人的友情呢?何況這位文人已經死了,眼下面對的又是他的女兒呢?但曹操自始至終都在感念他和蔡邕的交情,即使后來蔡邕的女婿董祀犯了罪,他還讓那份友情再次發(fā)揮了作用,又一次庇護了董祀。
文姬從南匈奴回來后,是曹操作媒,把文姬嫁給了才華出眾、一表人才的董祀。他們婚后的第二年,董祀犯罪當死,文姬為了搭救丈夫,“蓬首跣足”,來到曹操的丞相府求情。曹操想到文姬悲慘的身世,想到倘若處死董祀,文姬的處境會更加不幸,于是趕快讓人拿來衣衫、頭飾和鞋子給文姬換上,下令寬宥了董祀,并留文姬在府上住下來。
作為一個政治家,作為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相王,曹操能在關鍵的時候想起老朋友,甚至把文姬看成自己的晚輩,看成自己的侄女,設身處地的為文姬的婚姻和生活考慮,并對文姬負責到底,怎不令人感佩呢?
文姬晚年幸福的生活也是曹操給的。文姬初嫁董祀時,董祀并不真的喜歡她,畢竟文姬在十七歲時就曾嫁給過大學子衛(wèi)仲道作妻子,因衛(wèi)仲道咯血而死,文姬回了娘家,后又被匈奴掠去,嫁給董祀時已經三十五歲,比董祀大得多,而且是第三次嫁人。何況董祀不但生得一表人才,而且通書史,諳音律,自視甚高,不是礙于曹丞相的面子,怎能接受文姬?是董祀被曹操赦免后,董祀感念妻子的相救之恩,從此才對文姬好起來。后來,兩人看透了世事,想選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隱居起來,又是曹操支持,同意他們“溯洛水而上,居在林木繁茂的山麓”,讓他們過上了一種安定隱逸的生活。《胡笳十八拍》就是在他們隱居后譜寫成胡琴曲的。還有文姬其他的一些編纂著作,也是在這個時期完成的。
值得一提的是,若干年后,曹操狩獵經過他們的居所,又一次前去探視他們。身為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封建帝王,在那一刻,他能夠去看望這樣一對夫妻,忘掉了自己的高高在上,忘掉了自己的威嚴和尊貴,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平常人,實屬難能可貴!有了一顆高貴的平常心,才會這樣做的。
其實,曹操在很多時候都能忘掉自己的丞相身份,把自己作為一個自然人去和喜歡的人交往,尤其對蔡邕這樣著名的文學家、藝術家,他更是尊重,常常不是命蔡邕到他相府去,而是自己跑到蔡邕家里向蔡邕請教。曹操的愛才是出了名的。在“建安七子”中,只有孔融與他政見不合,其余六家都投奔了他,并視他為知己,而這六人的地位也因此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從此不再經受離亂之苦,有了干一番大事業(yè)的環(huán)境。
更重要的是,建安文學的發(fā)展與興盛,曹操的功不可沒。建安文人,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按自己的意愿寫作的人,他們桀驁不馴、放任曠達、而又充滿了叛逆精神的寫作環(huán)境,也正是曹操給予的。從這一點講,曹操應該算是一個真正的文人。
在中國歷代帝王中,有文采者不少,會寫詩作賦者也大有人在,但以一個成功政治家的身份留下著名詩篇的不多而曹操的“神龜雖壽,猶有竟時”、“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等名句可以說家喻戶曉。
曹操的詩簡潔、凝練,有聲勢,有哲理,有文采。一代偉人毛澤東在1957年寫的《浪淘沙·北戴河》中曾有“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钡脑娋?。一代偉人,撫今追昔,對曹操問鼎中原后,于建安十二年五月出兵烏桓,九月凱旋,經過碣石山賦詩抒懷的氣魄和文采,感佩之情充溢其中。
也正因為曹操懂文學、愛文學,才有了讓歷代文人心儀的“建安七子”,才有了文學史上風格超然、個性舒展、自由奔放的色彩詩篇,也才有了被后世譽為“建安風骨”的文學流派。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曾這樣說過當時文學的繁榮景象:“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fā)跡于此魏,足下高視于上京……吾王(曹操)于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纮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是曹操振興了當時的文風,開創(chuàng)了文學史上的一個新時期。
如果說曹植作為曹操的兒子,有夸贊父親的嫌疑,那么事過一百多年后的《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對建安文學的評價應該是準確和公平的。劉勰對當時的文學氣象曾做過這樣的評述:“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建安之末,區(qū)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瑯;并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辈苁细缸樱宰约禾厥獾纳矸莺筒湃A,以自己的實際行動,為當時的建安文學做著貢獻。
魯迅先生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中曾這樣說過:“曹操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我雖不是曹操一黨,但無論如何,總是非常佩服他?!睂Υ?,我深表贊同。
孟中文,女,筆名鐘文;中國作家作協(xié)會員。先后在《人民文學》、《時代文學》、《山東文學》、《廣州文藝》、《當代小說》、《都市小說》、《短篇小說》等發(fā)表小說作品若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味道》、《水過留痕》,隨筆集《天使的聲音》。曾獲山東省“精品工程獎”、山東省“五一文化獎”小說類二等獎等,現在某編輯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