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上了車,又跑下來問她:你自己在這個山旮旯行不行???她煩躁地擺擺手:走吧走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奔馳把老林拉走了。她長舒了一口氣,慢騰騰回到那個紅磚青瓦的院落。把一張竹椅子從屋里拖出來,像貓般蜷里面。
她一個月之前開始失眠。其實什么事情都沒有,忽然就睡不著覺。躺床上,眼閉著,腦子醒著,早上起來漿糊般。沒多久,光滑的臉上出現(xiàn)了黑眼圈和大眼袋,煩死了。
她這棵搖錢樹失眠,老林也很著急,打聽了一秘方,尋個山清水秀的地兒,呆上一陣子,養(yǎng)養(yǎng)就好了。
初春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想若能睡上一覺多好啊。她太迫切需要一個睡眠了,哪怕一個質(zhì)量不高的睡眠??裳坶]著,腦袋還是醒著。
隔段時間,東墻頭上就露出一個腦袋,她知道女房東正踩凳子上,踮著腳尖窺視她。那個細(xì)腰大腚的女人,老公和兒子都在外面打工,她窩在村里,對外來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感到好奇。
直到院里暗下來,她也沒睡著,起來,活動活動腰肢。東墻頭上那個腦袋又露出來,這回露的光明正大。哎我看你一天沒吃飯了,我做的渣豆腐,你來碗?
她沖墻頭點點頭,一會墻頭上出現(xiàn)一個碗。
次日,她頂著黑眼圈和大眼袋,在村里閑逛,村里靜,只有老人和孩子,壯勞力都進城打工了。她有些煩躁,村口有一頭老牛,如秋水的眸子盯著她,她也盯著牛。奇怪,一直到晚上,細(xì)腰大腚戈房東也沒露面。
第三天一大早戈房東就來敲門,一扭,拐進院子。她挎了個籃子說,咱們?nèi)ネ谒j菜吧,回來蒸包子吃。她知道村口的大片麥地里,有著一棵一棵肥美的薺菜,但她不太想和細(xì)腰大腚這種農(nóng)村婦女一起挖。關(guān)在家里,會憋出病的。戈房東不由分說提了她包就走,你喊國他娘也行,喊我小名棗花也中。
包在棗花手里,她沒辦法只好跟著。腳跟腳到了地頭,棗花扔給她一把鏟子。
太陽升到頭頂?shù)臅r候,她和棗花都累了。棗花一腚坐在地頭上,她起初蹲著,越蹲越累,便也像棗花一樣一腚坐下來,舒坦極了。
歇夠了,兩人起來,腚后面都有一坨圓滾滾的泥土印子。
薺菜包子像一朵朵花兒盛開在蓖籠上,她一口氣吃了4個。數(shù)年來為保持身材,她晚上除了吃點維生素藥片,從來是不吃飯的。
撐到嗓子眼回去,躺床上,意識模糊起來。她暗自欣喜,睡意啊我等的你好苦。攤開身子,預(yù)備昏睡一場。這時候門被敲得山響,棗花又來了,這回她帶來一臺錄音機,打開開關(guān),一首“掐掐掐”的歌滿屋回蕩,聲大如雷。棗花在“掐掐掐”里邊亂扭邊說,吃飽了就睡,會變成豬。她好不容易攢的睡意跑得無影無蹤,有些不悅,便說,這樣的日子簡直是行尸走肉。
她以為棗花聽不懂,誰知棗花不但聽懂了行尸走肉,還反駁她說,我才不是行尸走肉呢,我是我們村戲社的臺柱子。她好奇地問:你會唱戲?棗花驕傲地說,昨天沒見我吧?我去排戲了。
第四天,她跟棗花去戲社。戲社在排練京劇《鎖麟囊》,棗花扮薛湘靈,唱功還不錯,就是光忘詞。棗花告訴她,過幾天他們要去養(yǎng)老院演出。棗花還給她申請了一個丫鬟的角色,丫鬟有對白無唱詞。
第五天她們正排練的時候,來了一個肥男人。男人說他的廠開業(yè),想讓戲社去演出,價錢好商量。被棗花他們一口回絕,原因與養(yǎng)老院演出時間上有沖突。男人走后,她問:你們不想掙錢嗎?棗花說,誰跟錢有仇,但人兩腳,錢四腳,人追錢跑,會累死的。
第六天,她在戲社當(dāng)小丫鬟。棗花說,明天登臺時,看到底下黑壓壓的人,別緊張,權(quán)當(dāng)是一棵棵大白菜。
第七天,去養(yǎng)老院演出。當(dāng)她正在后臺化妝時,老林來了,一把拽住她,讓她趕緊換衣裳走人,說晚上有場演出,合同都簽了。老林說,人家出了很高的價錢,就想聽你唱《鎖麟囊》。她看了老林一眼,什么也沒說,裊裊婷婷走到前臺去了。
演出中,棗花又忘詞了,她站在身后小聲提示,棗花很意外地悄聲問她:你也會唱?她點點頭。到下場時,棗花就和她換了衣裳,她站到臺上對著那些孤寡老人水袖一舞,唱到:怕流水年華春去渺,一樣心情別樣嬌……
臺下的經(jīng)紀(jì)人老林氣急敗壞地說,瘋了,一個省里有名的旦角,墮落至此。
演出結(jié)束,她被老林一把塞進奔馳里。老林叮囑司機開快些,時間來不及了。她坐在副駕駛想,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困意像大霧一樣彌漫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