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從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進城,在團縣委當干事,二叔則時常騎車三十里從老家起早到城里買些時令瓜菜。
這些賣瓜菜的鄉(xiāng)親,因不愿到市場交幾塊錢的管理費,便把馱瓜菜的自行車停到家屬院或者公園門口,找人多的地方,趁早晨抓緊做生意,賣完瓜菜還不耽誤回家干地里的活。他們總是不管不顧,弄得滿地破幫子爛葉,嚴重影響市容,盡管總理說了,既要管理好城市,又要讓群眾賣桃。這些攤販游擊隊,和城管、工商是對天敵!那幾年,城管、工商還不像現(xiàn)在的這么厲害,都是臨時工,農(nóng)民后代,同情莊稼人進城不容易。很少有踢攤子、沒收、罰款之類的事情發(fā)生,頂多是對特別不聽話的,把秤一沒收讓你做不成生意。二叔他們的秤就經(jīng)常被城管被拿走,所以我的麻煩也就隨之而來了!
常常是我沒起床,買菜的二叔就砸門。進門后就坐在沙發(fā)上愁悶煙,我只好趕快為他倒上水,然后到街上買幾斤油條,打上一暖壺豆?jié){。老人家吃飽喝足,才打著飽嗝安排任務。大侄子,又得麻煩你了!然后,我就騎車去求熟人,再托別人替他把秤要回來!他再換個安全地方,把剩下的菜賣掉。
他和來賣瓜菜的莊鄉(xiāng)爺們兄弟找上門來要秤,我頭拱地也要辦。我忘不了鄉(xiāng)親們你三塊我五塊的湊了九十塊錢送我上大學的情景,更何況二叔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四歲那年,在大灣邊玩耍,不小心滑到水里,當時還不會鳧水,要不是到灣邊飲牛的二叔發(fā)現(xiàn)及時把我救上來,早就成為閻王身邊的小鬼了。所以,二叔的話,我按圣旨對待。
二叔是個上晃脾氣。往往要回秤后,總是回村添油加醋吹上一通。我給你們這些土莊戶孫不一樣,咱城里有人。讓大蓋帽收了秤,怎么拿去怎么拿回來!還有人油條豆?jié){伺候著。倒是忘不了夸獎我一通,俺大侄兒,縣委干部,年輕有為,講義氣,沒忘本兒。有嘛事找他都差不了!
時間一長,不管不光本村,連周圍村的同學、親戚都來我這里,讓我給他們要秤。媳婦受不了了,說我你那個臉跟狗腚似的不算個臉,我的豆?jié){油條受不了!村里要秤的一來,拉的臉絲瓜樣。我也受不了了,起大五更就招待這些煙鬼餓狼不算。每次我得買盒十多塊錢的煙腆著臉去找人,一回兩回還行,時間長了,熟人也煩了。人家說,伙計,你忒好羅羅事,給你幫個忙,你沒完沒了了!可父老鄉(xiāng)親找到跟前,我又怎么好意思說那個不?
想來想去,急中生智了。想我買煙求人,花十多塊,舍臉騷皮不說,還得搭一頓油條豆?jié){,你不就是要秤賣菜嗎?我偷偷攢的用加班費(工資在老婆處)到衡器門市批了幾桿秤,一桿秤才花了十六塊錢。
開始有幾個找的,我拿出桿新秤,馬上就把他們打發(fā)了。后來,找我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我為自己的辦法暗自得意。
這天早晨,二叔氣急敗壞的來了,說秤又叫人家收走了。
當接過我遞給他的新秤,“咔吧”一聲在大腿上撅折了。
小兒來,這不是胡刁鬧嗎,你忒瞧不起老家人了!俺們?nèi)蹦銞U新秤嗎,俺們買不起桿秤嗎,俺們要的是臉面。供你上學來當這個官,巴望著叫你給俺們爭口氣。誰知你死狗扶不上墻!?。≌f完,把變成兩截的新秤往地下一丟,揚長而去。臨走丟下一句,我看你怎么再回高莊——
二叔這回是真急了,我不禁暗暗叫苦,覺得自己這回犯得錯誤真不輕??晌难蹨I卻只能咽到肚子里:
唉,我的親爺們,你們大伙都有臉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