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
晚飯過后正是爐火最旺的時候。媽媽總會在火爐上擱一吊子水,以備家人沖湯婆子和洗臉洗腳之用。生了爐子就總要設(shè)法煮點什么吃吃,那時物資供應(yīng)匱乏,但爸媽總有辦法,通常擱上赤豆紅棗粥之類。最不起眼的寧波年糕,爸媽會把它們切成一片片,放在爐子上蒸,蒸得軟塌塌糯篤篤,再蘸上拌著綿白糖的黃豆粉,既可口又有營養(yǎng),感覺比現(xiàn)在的比薩餅更可口。爸爸還會把單位里買回來那種刀切淡饅頭切成薄片放在法蘭盤里,在爐火上烤成金黃色,然后抹上摩洛哥油浸沙丁魚。當(dāng)時上海每家分大小戶一月定量供應(yīng)罐頭票,而摩洛哥油浸沙丁魚是少量不用票額的罐頭食品?,F(xiàn)今這種海盜牌沙丁魚仍在各大超市有售,又腥又油,我仍熱衷,用以涂抹面包,或許就是為了追憶那舌尖上的記憶……上世紀(jì)60年代糧食供應(yīng)中要搭一定比例的山芋,桂花山芋湯常會在爐子上出現(xiàn)。爸爸還自己設(shè)計一種中空的烘箱讓白鐵匠長腳老高敲打出來,擱在火爐上專以烘山芋,甜焦的香味彌漫著整個房間。實在沒有啥可吃,就會將晚飯的剩菜和上面疙瘩,一樣又鮮又香。此時爸爸總會放上幾張唱片,在音樂聲中,爐火漸漸熄了,我們?nèi)試鸂t而聚不舍得散,直到爐子快冷卻了,才捧著又暖又飽的肚子上床!
“文革”開始了,割資本主義尾巴,把白鐵匠長腳老高的生意也割掉了。再說那時哪家還有心思生爐子拆爐子。一度除了醫(yī)院和幼兒園之外,小孩子都不認(rèn)識火爐了。
直到上世紀(jì)70年代中后期,嚴(yán)冬終于過去了。上海出于對老人照顧,恢復(fù)供應(yīng)取暖煤餅,爸媽這才又找出廢棄多年的火爐,在長樂路找回了老高。在不生火爐的日子里,我們家里與白鐵匠無關(guān)的大小事宜都找老高幫忙。從前的人情就是這樣綿長和深篤。我們家的爐火又旺起來了,且又多了一層用途,在爐子四周搭一個鐵絲柵欄,用來焐暖女兒和侄子的小衣服,讓他們可以暖暖地穿上身。就這樣,一只爐子溫暖了兩代人的童年。
上海供應(yīng)大大好轉(zhuǎn)了,煤餅敞開供應(yīng),爐子可以從早生到夜,火爐上的美食也豐富起來。晚餐桌上的一品鍋,熱騰騰地直接從爐子上端到餐桌上還在篤篤冒泡。最令我懷念的是媽媽煮的火腿粥,這是我女兒和侄子最溫馨的舌尖上的回憶。直到上世紀(jì)80年代,靜安寺的腌臘店還有出售切成薄片的熟火腿。刀工熟練的老師傅,將火腿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如魚鱗般整齊地排在油紙上,這是煲火腿粥的佳料。同時,烘山芋的甜焦香味又重新在家里彌散,現(xiàn)可是升級了——將流著糖汁的烘山芋連皮壓碎,拌上黃油,這種土洋結(jié)合的吃法可是老上海十分流行的,據(jù)說源自美國北部印第安人之法……
說起來爐子有很多缺點,首先對城市的空氣污染,而且又占空間,開春了還要放置爐子和管子的空間,另外煤餅也需要空間堆放,哪有如今空調(diào)那樣方便科學(xué)。但每逢冬天,我們?nèi)疫€是時時懷念生爐子的時代,還有那位憨厚手巧的長腳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