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可
超級暴躁的xx歲生物,對陌生人很溫柔。服氣的作者有很多,重松清最治愈,乙一是寫作初端,但像《多田便利屋》這類作品也很喜愛。雖然是扎實的日系愛好者,但也喜歡張愛玲和孔枝泳。喜歡的電影數(shù)不過來,不過園子溫終于拍出超越《紀(jì)子的餐桌》的《庸才》了。神經(jīng)質(zhì)喜愛木材,討厭光滑反光的東西卻喜歡太陽。
審問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接近凌晨這個點兒,戶間才吃上晚飯。她吸溜了幾口拉面,又用筷子翻動面前的資料,撇著嘴角碎碎念起來。
“按照千葉的說法是,他進門時屋子里并沒有人,下樓時聽到尖叫才折返,途中卻被沖上去的警察抓住,之后屋里就出現(xiàn)了一具被勒死的女尸。兇器是電話線,上面也有千葉的指紋……”戶間轉(zhuǎn)動著眼珠,思考起來,“尖叫者是和死者同住的女性,她在睡夢中覺得有奇怪的聲響,醒來便發(fā)現(xiàn)尸體。按照搜查一課的推論是,千葉并不知道死者與人同住,殺了人后急匆匆地下樓,聽見尖叫以為是人沒死才折返,正好被警察抓個正著?!?/p>
“證據(jù)有,說也說得通,但總覺得哪里不對……這種被抓個正著的,還有必要撒個荒謬的謊說剛進屋時里面沒人?”戶間語速極快,她覺得有人正盯著自己看,便回過頭去。
身后是個穿著對襟毛衣的男人,他的喉結(jié)和鎖骨都很凸出,薄薄的眼皮搭配了干凈的皮膚。見戶間望向自己,便低下頭去吃面。
“老板,再來一碗面?!睉糸g收回的目光又轉(zhuǎn)回到資料上去,她的面前已經(jīng)堆起四個空碗。她忍不住想再回頭看一次,趁著面端上來時,她又瞥過眼望了一下,再次確認(rèn)了對方的眉目——盡管頭發(fā)比那時短了一些,但那人就是森崎佑司,自己大學(xué)時的前輩。
幾年前,他就像空氣一般突然失蹤了。
戶間紗織,上個月才滿22歲。東京大學(xué)理科系高材生,現(xiàn)任搜查三科刑警。她微卷的棕色長發(fā)蓬亂地搭在胸前,雙眼總是習(xí)慣性地瞇起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盡管看起來不拘小節(jié)懶懶散散,但她解起案子來思維卻比誰都活躍,除了超高的智商和極快的語速,戶間的特點也只有驚人的食量了。
原本今天是美好的日子——戶間即將搬進新公寓。但還沒等她住進去,這棟公寓樓就發(fā)生了命案,就是剛才提到的那一起,幾個小時前就發(fā)生在她家樓上。
“真是不吉利……”想到新家,戶間又咂咂嘴,她將拉面吃得一干二凈,收拾起資料準(zhǔn)備回家。身后的森崎,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開了。
誰知倒霉的事情還沒結(jié)束,她將鑰匙落在了警局,這下連家門都進不了了。正當(dāng)戶間一籌莫展的時候,走廊里出現(xiàn)了一張熟悉的臉,是森崎。他正用鑰匙開門,也回頭看了戶間一眼。
“原來……是鄰居啊。”戶間頂著一張撲克臉,裝作不耐煩地埋怨了一句。
“剛剛盯著你看,很抱歉,”森崎開口時也沒什么表情,“因為我知道樓下發(fā)生了命案,聽你說得又很像,所以留意了一下?!?/p>
“今晚,可以住你家嗎?”戶間微微欠身,就轉(zhuǎn)移到他家門口等著開門,“我忘帶鑰匙了,正好又有些問題想問你?!?/p>
其實森崎不記得戶間也很正常,因為大學(xué)時的戶間,還是一頭蓬亂的短發(fā),鼻梁上架著一副古老的圓框眼鏡,和現(xiàn)在完全不同。
那是戶間大二的時候,她一早乘電車去學(xué)校,站臺上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戶間喝著小罐的熱橙汁,無聊地東張西望,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右側(cè)那個中學(xué)生的不對勁。
那個中學(xué)生的身上滿是灰塵,眼睛死死地盯著遠處,他是背對著站臺站的,身體還有些搖晃。
列車從遠處開來,此時森崎佑司正巧搭扶梯進了站,他也注意到了那個中學(xué)生。見對方扯開嘴淺笑了一下,森崎只愣了一秒,拔腿就朝他的方向奔去。
但戶間在森崎之前,就伸手拉住那個中學(xué)生。似乎沒料到會有人阻止自己,中學(xué)生強烈反抗起來,戶間被他推倒在地,她起身又死死抱住對方的腿。直到森崎趕過來一拳打在那孩子身上,這場鬧劇才停住,最后那個中學(xué)生抱著雙臂嗚咽起來。
就在列車的警衛(wèi)室內(nèi)處理了這件事,那位叫做清水樹的中學(xué)生道了歉,但他的眼神里似乎還是充滿了絕望。
“不過按照你們交代的,當(dāng)時清水同學(xué)離黃色警戒線還很遠,你們?yōu)槭裁粗浪胍p生?”表揚完森崎和戶間的警官,在最后問了這么一個奇怪的問題,“你們……”
——你們也有過想要輕生的經(jīng)驗嗎?
戶間想,這就是當(dāng)時警官沒有說完的話。那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身邊的男生,是和她同校的前輩森崎,當(dāng)然也不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樣,有過自殺的念頭。
但是“森崎佑司”這個名字,卻是戶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時候,她熱衷于參加校內(nèi)和國內(nèi)的各種理科競賽,但通常只能拿第二名,第一名就是和她同校的醫(yī)學(xué)院前輩森崎佑司。戶間打探了他的消息,發(fā)現(xiàn)他是中途才轉(zhuǎn)來東大的,而之前的情況幾乎無人知曉。
直到后來偶然間在花名冊上找到森崎的資料——將名字和面容對上號后,戶間只剩下一臉的驚愕。
只覺得對方和自己很像,想要了解那個和自己很像的人,戶間開始跟蹤森崎。
奇怪的是,在森崎回家的那條路,總是會碰見一些提著袋子的少年。他們很警惕,身上臟兮兮的,總是低著頭快步朝前走。戶間甚至在其中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了曾被自己救下的清水樹。
戶間在巷子里守了兩天,終于等到了清水樹。她緊緊跟在清水身后,想知道對方到底要去哪里,到底是誰在操縱這些孩子。巷子里濕滑的石板路差點令戶間摔倒,清水的步伐很快,他轉(zhuǎn)過好幾彎,已經(jīng)完全是戶間不認(rèn)識的地方了。
跟著前方路燈一齊變清晰的,是面前一字排開的人。他們有著奇怪的文身和一張張兇神惡煞的臉孔,其中一個人搶過清水的袋子后,朝他說,“怎么,你還帶了個人來?”
戶間呆住了,一時之間無法繼續(xù)下一步動作。
“哎,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戶間聽到身后響起一個并不太熟悉的聲音,對方喘著粗氣,“別生氣了,快跟我回家!”
“喲,是小情侶吵架?”為首的文身男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無聊,快滾……”
“快走。”冰涼的溫度覆蓋在戶間的手腕上,她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人,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是森崎。
“我早就知道你跟蹤我了,”森崎帶著受驚的戶間回到自家,“也太明顯了吧,一直跟在后面?!?/p>
“那你為什么,沒早點把我揪出來?”戶間蓋著毛毯,眉頭一直沒舒展開來。
“雖然不知道你的目的,”森崎將窗簾拉開,爽朗的夜空照進來,“但當(dāng)時你和我一起在站臺救了人,想你也不是壞人。”
“……”沒辦法接上話,護間只能轉(zhuǎn)移了話題,“剛剛……你也看到了吧,那個被我們救過的清水,好像被黑幫控制了?!?/p>
“你那樣沖動地追過去,只會讓情況更危險吧?!鄙樨?zé)備了一句,“我在你之前就發(fā)現(xiàn)了。清水樹雖然現(xiàn)在看起來落魄又可憐,過去可是學(xué)校里有名的混混,劣跡斑斑。他從高利貸那里借了錢胡亂揮霍,又還不上,才被逼迫販毒的?!?/p>
“也就是說……雖然清水樹是被逼到要輕生,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戶間在腦子里梳理了一下又說,“不過這種事情,你怎么可能調(diào)查得到?!?/p>
森崎俯下身來,溫柔的聲音搔得她耳朵有些發(fā)癢:“因為我是警察?!?/p>
“哎?”戶間只能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反問。
“當(dāng)然是開玩笑的,”森崎像孩童般爽朗的笑聲,戶間到現(xiàn)在都能回憶起來,“不過原本我的夢想,的確是當(dāng)警察。”森崎又補上一句。
“原本?”
“這個世界上的正義是說不清的吧,也不一定警察就是正義的,黑幫就是萬惡的?!?/p>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刺入了心里,戶間低聲接上話:“對我來說,正義就是,堅持站在自己重要的東西身邊。只要是對重要的東西有害的,就摒除掉,這就是我的正義之道。”
森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我已經(jīng)沒有重要的東西了,所以現(xiàn)在活下去的意義,就是等重要的人回到身邊吧?!?/p>
但是那次之后森崎佑司便消失了,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那般,找不出一絲痕跡。
森崎搬來這里剛兩周,他是匆忙間接到任務(wù)才搬來的,上頭只要求跟著戶間沙織,要弄到什么消息也沒說。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讓他接近一個警察。
戶間洗完澡后穿著森崎的運動服,不顧形象地癱在沙發(fā)上,時間已經(jīng)接近兩點,她還在來回讀那些已經(jīng)看過的資料。
“兇手已經(jīng)確定了嗎?”森崎對案件并沒有太好奇,剛在料理店也只是確認(rèn)戶間這個人而已,但現(xiàn)在這個時機正合適這個話題。
“嗯,”戶間短促地回應(yīng)了一聲說,“但我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話說回來,你對死掉的那戶人家熟悉嗎?”
“熟……倒不熟,”突然的發(fā)問令森崎有些發(fā)愣,“只知道戶主瀨戶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但被殺害的是和她同住的立花吧?我只在電梯里見過她幾面,話都沒講過。”
“和瀨戶也沒說過話嗎?”
“瀨戶搬進來的時候,有送些特產(chǎn)來,那個時候說過幾句。”森崎語氣有些懷疑,“現(xiàn)在是在調(diào)查我嗎?”
“你從剛剛開始,似乎就對這件案子特別感興趣呢?!睉糸g敏銳地抬起眼,“一直在問我案件的調(diào)查情況……這可是兇殺案,你怎么一點都不害怕?”她裝出一副懷疑的模樣,下意識卻是想早點洗清森崎的嫌疑。
森崎有些發(fā)笑地?fù)u了搖頭,沒想到自己真的被懷疑:“我在大學(xué)是學(xué)醫(yī)的,才不怕這些東西。而且我住這一樓,當(dāng)然會關(guān)心案子怎么樣了,兇手有沒有抓到?!彼f著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東西,遞到戶間面前,“我今天剛從新加坡飛回來,回到家的時候才聽說有人被殺,這是機票。”
戶間仔細(xì)推算了一下時間,發(fā)現(xiàn)這是個確切無疑的不在場證明,暗自松了口氣。她知道案件的內(nèi)容不該對外透露,但面前的是森崎。
抱著不想就這么和對方切斷聯(lián)系的奇怪念頭,她開了口:“這個千葉和死者立花,本來就是我們追捕的對象,他們倆合謀搶劫很多起。按照嫌疑人千葉的說法,他的錢一直存在立花這,今晚兩人準(zhǔn)備一起逃去別處,他過來卻發(fā)現(xiàn)房間里沒人,以為立花獨自跑了。他一直不知道立花有個同住的室友。”
“千葉和立花是情侶嗎?”
“不是……”戶間搖搖頭,“不然立花就不用和別人合住在外面了,不過千葉是喜歡立花的,不然也不會把錢交給她。”
“但警察肯定不相信吧,覺得千葉是自己藏了錢,又過來殺掉立花?!鄙轫樦茰y說,他也坐在戶間身旁看資料。
戶間瞥了一眼森崎,點點頭說:“沒錯,但很奇怪。千葉這人殺人一點計劃也沒有,不然電話線上的指紋為什么不擦掉?”
“為什么千葉要走樓梯呢,八樓的高度普通人都會坐電梯吧。”
“審問的時候,千葉交代說他對電梯有恐懼,所以習(xí)慣了走樓梯。”
森崎皺起眉頭了,沉默了一會兒讀起了同住女人瀨戶的證言:“我聽到奇怪的聲響,后來聽到開門出去的聲音,從門縫里看過去似乎是個穿紅衣服的男人,愣了一會兒起來查看發(fā)現(xiàn)立花死了?!?/p>
“奇怪的聲響……紅衣服……”他說完又喃喃自語重復(fù)了一遍。
“算了……你別看了?!睉糸g盤起腿來,扁著嘴說,“我就睡沙發(fā),你先去休息吧,也很晚了?!?/p>
大概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森崎反倒正視起來,立刻順著推理說:“第一,瀨戶肯定說了謊,案件發(fā)生的時候已經(jīng)天黑了,而且房里也沒開燈,她怎么知道對方穿的紅衣服?”
“這我也知道,”戶間沒等對方說完就出口打斷,“我當(dāng)時就問了瀨戶,但她說是借著走廊的燈光辨認(rèn)的,盡管看不清楚,但非要說看見了也不為過。加上電話線上已經(jīng)查出千葉的指紋,就這么結(jié)案的幾率接近100%?!?/p>
“就算這樣,瀨戶的舉動的還是很可疑,”森崎指了指資料上的證言,“她說自己在睡覺,聽到了奇怪的聲響。因為習(xí)慣有人同住,所以瀨戶的第一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問立花在做什么。如果那時她就覺得房里不止瀨戶一個人,并且很危險,她就不會在千葉離開那么短的時候內(nèi)出去查看。就算是因為擔(dān)心立花起身去查看,也不敢大聲尖叫才對。因為千葉才走到樓梯口,聽到聲音肯定會折返回來?!?/p>
“那聲尖叫,似乎是故意叫給別人聽的,”戶間瞇起眼睛,“比如我們這些在樓下監(jiān)視的警察?!?/p>
森崎下了定論:“從資料上看,發(fā)生的時間都過于巧合了?!?/p>
“但這個案子最大的問題,是千葉的證詞,”戶間轉(zhuǎn)過臉來面對著森崎,“開門時房里空無一人,千葉說他每個房間都檢查了一遍,根本沒發(fā)現(xiàn)立花和同住的瀨戶的影子。但也就幾分鐘后,在同一間屋子里,睡醒的瀨戶,竟然發(fā)現(xiàn)了立花的尸體。到底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有沒有可能,是瀨戶事前躲在別處?將尸體也藏起來,趁千葉下樓時搬運進屋?!?/p>
“不可能,瀨戶比立花輕了將近三十斤,要搬運只能用拖的。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做不到,而且太冒險?!睉糸g開口就否認(rèn)了森崎的猜測,“最重要的是,按死亡時間推測,立花就是在千葉進屋的那段時間被殺的,而殺人的地點也就是那間屋子,因為地毯上有明顯的抓痕,大概是被勒時掙扎留下的?!?/p>
推理遇到了瓶頸,戶間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探出身子朝窗外望了望說,“都這個點了?我要睡了?!?/p>
“你怎么知道那邊有個鐘樓?”森崎有些好奇地發(fā)問,目光定格在她臉上。
“晚上審問的時候,我們問千葉幾點去找的立花,他說在屋里正好透過窗戶看到那個鐘樓,是七點三刻?!?/p>
“從屋里看到?”森崎微微皺起眉,目光順著思緒拋向遠處的鐘樓。
桌上的電話突兀地響起來,森崎看也不看來電人,就拿著手機走進里屋。戶間有些好奇地豎起耳朵,良久才聽到一聲“嗯”。
“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不過大概就在這個星期內(nèi)。”森崎壓低聲音朝電話回話,有些無力地埋怨了一句,“拜托,至少說清楚點吧!這次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當(dāng)鄰居啊,”電話那頭突然開起玩笑來,“總之這次做完,就結(jié)束了?!?/p>
“鬼信你,每次都這么說。”他切斷了電話。
此時的戶間,正歪著腦袋蹲在一個小玻璃柜旁,饒有興趣地觀察里面的物品。玻璃柜里裝著好幾沓長方形的小紙條,它們都是背著放的,上面好像還有圖案。
“這是什么?”戶間小聲嘟囔了一句,聽見屋里的森崎走出來的腳步聲,于是重新躺回沙發(fā)上。
“早上好。”戶間像一陣疾風(fēng)般躥進搜查三科辦公室,她兩腳一褪把皮鞋踢到一邊,盤腿坐在凳子上,繼續(xù)思考昨天的案件。
搜查三科服務(wù)于搜查一、二科,平常多解決一些日常糾紛,成員加上戶間總共只有三名。
“早啊……戶間?!蹦杲迨畾q的科長野野村光太郎,正伸長了胳膊學(xué)著錄像帶做早操,他已經(jīng)過了退休的年紀(jì),從公安五科調(diào)來這里繼續(xù)任職。而坐在一邊的河內(nèi)南卻沒有出聲,她今年剛滿四十歲,身上流露出與警察這份職業(yè)完全不同的氣質(zhì),戶間覺得她更適合去郵政所工作。
河內(nèi)原本也是公安五科的,五科并不負(fù)責(zé)新案件,他們專門負(fù)責(zé)三五年前,甚至快要過失效期的案件。真正神秘的是零科系——戶間注意到公安部竟然隱藏有0部零科系,是在大約半年前。
曾經(jīng)轟動一時的新宿車站無差別殺人事件的兇手,在被關(guān)十六年后依然不屈不撓地上訴,在律師團的不斷努力下,終于獲得了終審的權(quán)利。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警局的高層突然來找河內(nèi)要當(dāng)時案件的資料。
河內(nèi)只說了一句,那個資料應(yīng)該屬于零科保管,那些人就突然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立刻離開了。而在這個過程中,野野村科長一反常態(tài)地不發(fā)一語,一直用報紙遮住臉。
之后在戶間的軟磨硬泡下,河內(nèi)終于告訴了戶間,零科在公安部是個秘密,很少有人知道。傳說零科的資料一分為三,由三個人保管。
戶間從野野村那里得知了三人的名字,之后成功侵入了其中兩人的電腦系統(tǒng),盜取了一些零科的信息。但戶間真正想得到的,卻是那次新宿車站無差別殺人事件的資料。
這第三個握有零部資料的,是看似最平常的資料管理科的水野警官,他的電腦里都是些糊弄人的東西,真正重要的內(nèi)容一點也沒有。
“不過……”戶間小聲嘟囔起來,手指迅速地敲擊著鍵盤,“真正重要的東西,根本不可能裝進電腦這么不安全的地方吧……”她有些煩躁地搔了搔頭發(fā),明知道資料應(yīng)該就在水野手中,卻一籌莫展。
“千葉的指紋,”對桌傳來了河內(nèi)有些沙啞的聲音,“好奇怪,能算是證據(jù)嗎?”
“什么意思?”戶間歪過頭朝對面看去,思緒扯回昨天的案子上去了。
“雖然是有千葉的指紋,但都是左手的?!焙觾?nèi)將電腦轉(zhuǎn)過去,面對戶間,“勒死人的話,要用雙手吧,采集到這么多左手的指紋,一點右手的都沒有?!?/p>
戶間皺起眉:“再說千葉也不是左撇子?!?/p>
“啊……你是說昨天的案子???”一邊傳來了野野村打電話的聲音,“哎?我們的意見……”他看了看戶間和河內(nèi),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好像關(guān)于指紋……”
戶間的目光在野野村的兩只手間來回轉(zhuǎn)了幾遍,復(fù)又低頭去翻資料,嘴角扯出一個微笑:“原來是這樣啊……至少知道指紋是怎么弄上去的了?!?/p>
“哎?”野野村被搜查一科的人掛了電話,他還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科長,很多人打電話都有你那種習(xí)慣吧,”戶間還在對比著資料,“右手拿著聽筒,左手無聊時就扯著電話線繞來繞去?!?/p>
戶間的話才說了一半,河內(nèi)也低頭開始翻資料,她邊看邊說:“千葉那天去找立花,還帶了行李包。如果他沒說謊,那他是真的準(zhǔn)備和立花逃走,警方去搜查千葉的住處時,的確行李都搬空了。”
“千葉說,立花之前將一些家電都打包帶走,說逃走之前要賣給二手家電,那電話很有可能也被立花帶走了。”戶間接上話頭說了下去。
“也就是說,那部電話也許本來就是千葉的,有他的指紋很正常?!币耙按迓犞麄z的推論,半懵半懂,這么下了定義。
“但空房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戶間往椅背上依靠,用原子筆抵住腦袋,“兩個活生生的人,能藏到哪去?”
森崎昨天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正在大快朵頤吃著美餐的他,卻突然被抓回學(xué)校念書。教室里全是試卷上的油墨味兒,頭頂?shù)碾娚纫矇牧?,他用掉了好幾張演算紙,滿頭是汗。
醒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接近九點,這天他公休,不用上班,但能睡到這個點也算難得。森崎總是睡得不沉,常常是一早五點就醒了。
“學(xué)校啊……”吃早餐的時候,他還念念不忘昨夜的夢,“多久沒夢到了?!?/p>
同樣令森崎念念不忘的,還有昨天發(fā)生在樓下的案子,他把發(fā)硬的面包干咽下肚去,拉開窗簾向外眺望,眉頭不自主地就皺了起來。像這樣拼命思考一個問題,也是久違了。
他出門買了幾本雜志,回家時查看信箱發(fā)現(xiàn)又有來信。信是父親郵寄的,上面并沒有寫地址,并且每次來信上的郵戳都不同。算起來森崎和父親已經(jīng)有差不多八年沒見了,在他的印象里,父親是個憨厚善良的人,記憶中對自己很好,就連討厭的事情也回想不起來。
但也就是八年前,有個人告訴自己,父親犯了罪,不能再跟自己生活。那天起,父親就此蒸發(fā),從前年才開始給森崎寄信,看樣子父親并沒有坐牢,一直輾轉(zhuǎn)各地做些勞力工作。森崎不知道父親在哪兒,也不知道當(dāng)年他到底犯了什么罪,更不知道善良聰明的父親,為什么會淪落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不過有個人答應(yīng)過他,有一天會告訴森崎真相,而離這一天已經(jīng)很近了。
原本花費大量時間考慮父親,以及自己工作的事的森崎,從昨晚開始卻一直在想案子的事情。仿佛一直覆蓋在眼珠上的白翳被摘除了,他隱約覺得自己面前的道路變得明亮了一些。
乘坐電梯時,又碰見上門送家具的小伙子,森崎想起大約一周前也碰到過他們,當(dāng)時他們扛著一塊薄薄的木板,由于面積過大裝不進電梯,只能爬樓梯上去。森崎出于好奇便開口問了一句,對方說這木板是這棟樓里一位畫家訂的。
復(fù)蘇的回憶攀爬進腦海里,森崎感到真相似乎就在自己眼前了,他立刻問說:“這些家具是要送去幾樓的?”
“八樓。”年輕的小伙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把臉說,“聽說訂這些家具的還是個畫家哩?!彼坪跻呀?jīng)忘記曾經(jīng)跟森崎說過這個話題。
“是806嗎?”森崎試探著開口問。
“對啊,”另外一個人接過話頭,“她是我們BBS上的會員,我們的家具是網(wǎng)絡(luò)售賣的,每個會員之間可以查看對方的購買搭配,也算做個參考。806那家戶主,還參加過某些家具的圖案設(shè)計,據(jù)說是個畫家?!?/p>
“不過她還真是買得多,之前同樣的家具還買了兩套。”最初的那個小哥聳了聳肩,又用毛巾擦了擦汗。
森崎要來了那個BBS的地址,只進行了一次搜索就找到了瀨戶。他把她購買過的商品列表打印出來,的確和案發(fā)現(xiàn)場的家具有很多都是一樣的。
“原來是這樣……”森崎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還沒有證據(jù)?!?/p>
他靠在椅背上稍稍想了一會兒,拿起外套就出了門。他想去找戶間,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正氣喘吁吁地站在自己家門前。
“關(guān)于電話上的指紋那個證據(jù)……應(yīng)該有機會推翻?!彼皇謸沃鴫?,累得閉了閉眼睛,“剛剛想上樓找瀨戶問話,她好像出門了?!?/p>
午休還沒結(jié)束,戶間就火急火燎地跑回了住處,她想再去問問瀨戶當(dāng)時的情況,找出破綻。當(dāng)然,她也想告訴森崎,上午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
“你知道嗎?麻衣子說對面那棟樓昨天夜里鬧鬼耶……”
戶間在回來的路上,聽見幾個高中女生,指著對面自己住的那棟樓講起了怪談。
“真的假的?”另一個女生搭過話腔,“那里昨天不是才發(fā)生過殺人案嗎?”
開起話頭的女生做出一副恐怖的表情,縮起身子說:“會不會冤魂來報仇了?麻衣子說昨天晚上,看見那棟樓上有間屋子里發(fā)著藍綠的光?!?/p>
“哎?!”
“就是那間,”那個女生伸手指了指,“倒數(shù)第二層,從右往左數(shù)第二家?!?/p>
戶間抬頭瞄了一眼,是瀨戶隔壁的屋子。
她三步并兩步跨進大樓,直接上了八層,但瀨戶家卻沒人來應(yīng)門。戶間只好下了一層,她想了想站到了森崎家門口,而對方正好開門出來。
關(guān)于指紋的推理只講到一半,森崎就點點頭表示基本理解了,他拿出幾張打印紙遞到戶間面前說:“沒人的房間,已經(jīng)被破解了?!?/p>
“破解了?”
“你的警官證帶了吧?!鄙樽叩叫P(guān)處,看上去似乎要出門。
“帶了,怎么了?”戶間也跟著走到玄關(guān)。
“我們?nèi)フ椅飿I(yè),要幾把鑰匙。”森崎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你是刑警,應(yīng)該會方便很多?!?/p>
結(jié)果物業(yè)卻恰巧不在,他們等了將近兩個小時,下午三點才拿到鑰匙。奇怪的是,森崎要的并不是瀨戶家的鑰匙,他要了805和706兩個公寓的鑰匙。
706就在森崎家旁邊,也就是瀨戶家下面。門一開森崎就抓著戶間的手腕站到了窗旁,“昨天你跟我說,千葉是從鐘樓上看到了時間,我就覺得很奇怪?!?/p>
戶間有些不明所以,她皺起眉朝外看去,下一秒再開口聲音愣愣的:“看不見……”
對面那條街有一家大型綜合超市,鐘樓正好被它掛在側(cè)面的牌子遮住了。
“就算沒那個牌子也看不見……因為到這里正好是視覺死角,除非把身子探出去。”森崎拉開窗戶,灰塵在陽光下暄騰起來,“當(dāng)時我選房子的時候,曾經(jīng)也想選這間,所以對這里的視角比較熟悉?!?/p>
“瀨戶家是落地窗,根本不可能探出身去?!睉糸g翻了翻昨天在瀨戶家的照片,咬著指甲思考起來。
“這就說明,瀨戶家從開始就一直有人,只不過千葉進的是她家隔壁的805罷了?!?/p>
“什么意思?為什么會進錯?”
“這棟樓雖然每戶門外都有標(biāo)數(shù)字,但卻很不顯眼,”森崎說著關(guān)起了窗,準(zhǔn)備離開這間屋子,“千葉應(yīng)該沒確認(rèn)門牌號,只記得是最里面一間?!?/p>
戶間不再說話,跟著森崎下到八樓。剛剛從物業(yè)那里查到,瀨戶旁邊的805早就出售了,一直沒見屋主來過,但偶爾會有裝修工人來作業(yè)。
“我猜,”森崎邊說邊開了門,“應(yīng)該和瀨戶家看起來一模一樣?!?/p>
眼前展現(xiàn)出的是和瀨戶家裝修得一模一樣的一間屋子,稍不留神還以為這里是806——從沙發(fā)到櫥柜都沒有任何差別。
“這些,都是瀨戶在網(wǎng)上訂購的。”森崎稍作解釋后,指了指一邊扎眼的木板,“我猜那就是障眼法吧?!?/p>
戶間展開那個木板,雖然看起來很大,但拿起來意外地輕。她將木板翻過來,上面貼了一層類似紙的東西,上面涂抹著淺灰的石灰粉,和一面墻沒有什么區(qū)別。
“戶間,你昨天不是跟我說,千葉在審問的時候交代,他很怕電梯嗎,這一點瀨戶可能早就從立花那里聽說過了,”森崎在白紙上列出一張時間表,“瀨戶可以先將墻壁立在805與806之間,讓千葉誤以為805就是最后一間了。當(dāng)然這其中也有投機性,因為這一層只有兩戶沒住人,如果有其他什么人在這個時間段回來,計劃都會暴露。在千葉上樓之前,立花很有可能就已經(jīng)被殺死了,接著瀨戶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p>
“然后在千葉下樓時,再將這張板撤掉,躲進屋子里尖叫?!睉糸g接過森崎的話,她雙眼死死盯著這張木板,“這時警察上來正好將千葉抓個正著,電話線上又有指紋,證據(jù)也有了,百口莫辯?!?/p>
“沒錯,就是這樣?!鄙樯炝藗€懶腰,走到窗邊,“你看,這里就能看見鐘樓。”
“但是無論是千葉在這里看見了鐘樓,還是這塊形似墻壁的木板,都不能成為定案的證據(jù)?!睉糸g閉起眼來思考,“瀨戶又恰巧是個畫家,她說這是她的藝術(shù)作品都不為過?!?/p>
森崎聳聳肩轉(zhuǎn)過身來:“總有我們沒發(fā)現(xiàn)的破綻吧?!?/p>
出了805就聽見兩人在講話,戶間抬頭望去,是對年輕男女,像是新婚夫妻。
那個女的穿了一件白色毛衣,挽著身旁男人的手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很開心了?!?/p>
“可我明明噴了整整一面墻,”男人很懊惱地搔了搔腦袋,看見從玄關(guān)出來的戶間他們便說,“啊……您好,我們還以為那間屋子沒人住呢。”
“我們不是戶主?!睉糸g搖了搖頭,又問說,“您剛剛說,什么噴了一整面墻?”
“昨天夜里,我向女友求婚了?!蹦莻€男人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因為她很喜歡星空,所以我前天就用噴料將這里的墻都噴了一遍,”他這么說著關(guān)掉了走廊里的燈,整個空間的光線很弱,墻上慢慢顯現(xiàn)出藍紫熒光的一片星空,“過個一兩天,這個涂料會自己失效,所以也不用做后續(xù)處理?!?/p>
“這是什么時候涂上去的,”戶間怔在那兒良久,才伸手去摸墻壁,“為什么昨晚我沒看見?!?/p>
“啊,我和我未婚妻都是電視臺的編導(dǎo),每天都要凌晨才能回家,所以這個是我前天夜里大概兩點噴上去的,她還在電視臺加班,噴上去要20多個小時才能顯色,這樣昨天我們一點多回來時,正巧能看見?!蹦悄腥肆⒖套龀隽私忉?,他見戶間一臉嚴(yán)肅,猜測說,“難道,您是來調(diào)查案件的警察?”
“森崎,”戶間扯開嘴角笑了一下,“證據(jù)找到了?!?/p>
她想了想來的路上,那群高中女生說805鬧鬼的傳言,重新用鑰匙打開了屋門。戶間伸手將厚重的窗簾拉起來,屋里立刻變得昏暗一片,而立在墻上的那塊木板上,映照出星星點點藍色的星空。
案件解決后的第五個晚上,戶間又來森崎家借住,這次是因為沒繳電費被停了電。
“搬進來之前,沒去繳電費嗎?”森崎才洗完澡,頭發(fā)上一股好聞的草香味。
“說是送了一些電,我以為可以用很久。”戶間扯著嘴角躺在沙發(fā)上,“瀨戶已經(jīng)招供了,原來立花不跟千葉在一起的原因,是立花不能懷孕,她怕千葉會嫌棄她。而立花剛跟瀨戶同住的時候,瀨戶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后來立花越發(fā)嫉妒瀨戶,就偷偷在瀨戶的飲料里加入了墮胎藥,瀨戶的孩子就沒了。”
森崎沒回話,戶間干凈的聲音持續(xù)震動著他的耳膜,“可是瀨戶的丈夫在登山中去世了,這個孩子是她丈夫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lián)系了。所以她要報仇,才殺了立花?!?/p>
“我們警察,到底要保護什么?”戶間咬緊了牙關(guān),輕輕吐出這句話,靜謐的空氣似乎變得很沉重。
一邊的森崎也只是沉默,他想了想剛準(zhǔn)備開口,戶間就拿起遙控器將頻道調(diào)到新聞臺,“都八點了還沒開始?!?/p>
“嗯?”森崎湊過了看了一下,然后說,“記者會發(fā)表會……是那個重審的案子嗎?”
“是啊,十六年前的新宿車站無差別殺人事件?!?/p>
“那時我才小學(xué)二年級,”森崎回想了一下,“不過印象還是很深,這個案子當(dāng)時好像死了很多人?!?/p>
“五個,”戶間面無表情,準(zhǔn)確迅速地開口,“死了一對正要去大學(xué)上課的雙胞胎兄弟以及和其中的哥哥同班的女學(xué)生,還有新宿車站外包子店的老板,最后是一位上班族。是無差別事件,因為受害者互相之間都不認(rèn)識?!?/p>
“兇手是位心理醫(yī)生啊,”電視里正好在回顧這個案件,森崎轉(zhuǎn)頭問戶間,“警方那邊有結(jié)論了嗎?”
戶間搖了搖頭,“處理得很保密,但律師團給出的證據(jù),幾乎就可以翻案,最后就看這次的DNA檢測結(jié)果了。”
“啊,我想起來了,當(dāng)時就是因為DNA檢測結(jié)果定案的吧?”
“先是那位醫(yī)生診所的護士去警局告發(fā),說他持有槍支并且有暴力傾向,”戶間從公文包里拿出筆記本電腦,迅速在資料夾里調(diào)出文件,“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還能查到的報道說,那個醫(yī)生本來跟護士說那天要去奈良見一個朋友,口袋里卻有在新宿車站附近便利店里購買飯團的憑條。說明他說了謊。”
“等等……什么叫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上還能查到,”森崎有些疑惑地皺起眉,“上頭應(yīng)該有存檔吧,當(dāng)時的資料應(yīng)該很詳細(xì)才對,這么大的案子?!?/p>
“沒有這份資料,”關(guān)于公安0部零科的事一下涌到戶間嘴邊,她忍了忍才咽下肚去,“總之當(dāng)時留存下來的信息少之又少?!?/p>
“當(dāng)時嫌犯在行兇的過程中,曾經(jīng)被最后一名見義勇為的受害者刺傷,警方比對了醫(yī)生和嫌犯的DNA,出乎意料的順利、相符。就草草結(jié)了案。”戶間的雙眼緊緊盯著電視屏幕,記者會已經(jīng)開始了。
“那件案子的后續(xù),好像的確很少?!北M管是七歲時候的事了,森崎卻還是記得很清楚,“抓到兇手后,好像只交代了是工作壓力的困擾?!?/p>
“沒錯,”戶間又開始在網(wǎng)絡(luò)上進行搜索,她揉了揉太陽穴,“后來我無論怎么查,都沒找到關(guān)于這個案子的后續(xù)報道。連辦案的警官都不明,照理來說應(yīng)該被當(dāng)作楷模拉出來表彰才對?!?/p>
“啊……”森崎聽到了記者會中警方給出的結(jié)論,輕嘆說,“竟然……推翻了?!?/p>
“我們再次進行了DNA鑒定,發(fā)現(xiàn)兩者并不相符。”警方人員的面色鐵青,臺下的閃光燈連成一片,“池田先生,將于今晚被釋放?!?/p>
“你看這里,”戶間將電腦轉(zhuǎn)向森崎,她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并不驚訝,“這就是這次律師團最初找出的證據(jù),案發(fā)那天《朝日日報》的記者正巧在新宿取材,拍到了槍殺中的大片人群。時隔十六年,用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放大后,發(fā)現(xiàn)了其中混有醫(yī)生池田的身影?!?/p>
森崎看著面前有些模糊的黑白畫面,皺眉說:“池田在現(xiàn)場?”
“雖然他是被冤枉的,但那天的確也在新宿。池田跟護士說謊要去奈良,卻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明顯是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個早晨他要去見的人,”戶間停頓了一下,聲音低低沉沉的,“他到底要去見誰呢?”
戶間不自覺地咬著嘴唇,似乎因為長時間缺少睡眠,眼睛紅紅的,“案件被推翻了,無論是受害人家屬,還是被冤枉的池田以及他的家人,都免不了會遭受二次傷害吧。十六年,什么都會變,只有仇恨不會減少。”
森崎看著身邊瘦瘦的女生,把毛巾蓋在她濕漉漉的頭發(fā)上,伸手幫她擦了起來。
“干什么?”戶間警覺地縮起了身體。
“比我先洗完澡,頭發(fā)都沒擦干,會感冒的?!鄙椴恋揭话耄樖帜眠^遙控器換了臺,“別看了,不是每件案子都?xì)w你管?!?/p>
戶間吸了吸鼻子,神經(jīng)大條的她卻感到臉燒得滾燙,她用毛巾遮住自己,只露出一雙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幾分鐘后又突然叫出聲來:“??!這個舞臺劇,我一直想去看?!?/p>
“嗯?”森崎也轉(zhuǎn)頭去看,是一部叫《面包物語》的舞臺劇,每周六上演。他看了看墻上的日歷說,“明天就是周六,要看嗎?”
“哎?”戶間望著森崎發(fā)了會兒呆,點頭同意下來。
但也只過了五分鐘,兩人便一同開了口:“抱歉……”
“怎么了?”森崎先問。
“我突然想到,明天有事。”
“我也是?!?/p>
他們有些尷尬地相視一笑,氣氛像是一鍋蜜香的牛奶,一切看起來都軟綿綿的。
{七}
戶間一邊擺弄著耳機一邊抱怨說:“我肚子好餓啊……”
“戶間!”搜查一科的人瞪了她一眼,又仔細(xì)監(jiān)聽起耳機里的聲音
“啊……”戶間又嘆了口氣,倒在座椅上,漫無目的地從車窗里望出去。
今天他們監(jiān)聽的還是這一帶有名的黑社會組織“畑”。畑是著名的毒品買賣組織,但這兩年他們交貨的流程卻異常隱秘,無論怎么監(jiān)聽排查都找不到交貨的具體地點。
畑每次的交貨地,都在這幢高級的綜合性大樓里。大樓里有好幾家有名的IT公司,也有高級服裝商店,當(dāng)然也不乏各類昂貴的料理店。加上最高幾層是觀光客房,住的多是有權(quán)有勢的人物,就算盡可能地進行監(jiān)聽和攝像,要排查起來還是很困難。
大樓一層的法式小餐館里飄出濃郁的香氣,戶間的眼神轉(zhuǎn)進那家店里。既有大口吃著燴土豆的上班族,也有邊看報紙邊品果茶的老年人,這家店大概是整棟樓里最窩心廉價的店鋪了。
“我先去吃個早飯,”戶間揚起手隨意敬了個禮,就拉開車門下了車。
無論在哪,戶間都喜歡靠著窗口處。一個帶著耳機的少年將最后一口羊排塞入嘴里,他瞄了一眼在自己對面坐下的戶間,立刻又集中精神到電腦上的線上游戲去了。
大概是為了應(yīng)對即將來到的早餐高峰,店里的服務(wù)生正在將小袋的砂糖和奶酪粉,裝進桌上的木格里。
戶間望了一眼對面,少年的咖啡杯前有幾袋空了的砂糖,看來他加了很多,不過木格子里還有兩袋。戶間很喜歡甜食,她點了熱可可和海鮮酥皮及忌廉汁。
菜很快就端了上來,戶間看了一眼點菜單,嚇得瞪大了眼睛:“好貴……”她撇著嘴撕開兩袋砂糖,倒進可可里攪拌了一下。
“戶間?!北M管對方努力在控制,但急促的鼻息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果然是你啊。”
回過頭發(fā)現(xiàn)竟然是森崎,戶間瞇起眼睛:“你……”她看了看森崎身上的衣服,“是這里的廚師?”
“嗯,主廚?!鄙榈难凵裨谧郎蠏吡艘蝗?,然后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你快吃吧,等會兒還要工作吧。”
戶間點了點頭,她望著森崎又急忙走遠的背影,對方身上是自己已經(jīng)逐漸熟悉的青草味。戶間皺起眉頭,抬眼看了看對面的少年,復(fù)又低下頭仔細(xì)查看桌上的東西,再等她猛地回頭尋找森崎的身影時,對方已經(jīng)不見了。
“你們主廚呢?”戶間靠在吧臺上,問正在里間做菜的幾個廚師——這家餐館的廚房是開放式的。
“他去頂樓送餐了?!币慌缘姆?wù)生答了一句,又來回打量了一遍戶間。
戶間亮出警官證坐緊急電梯上了頂樓。
只繞了兩個彎,森崎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森崎覺得有槍頂在了自己腰上,他原本以為是緝毒科的警察,卻不想聽到了戶間的聲音。
“毒品在你那里吧?”她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響起,鼻息搔得脖子癢癢的,“你急匆匆地跑來跟我打招呼,是怕我誤將毒品倒入飲料里了對吧,因為毒品就裝在砂糖袋子里。不過還好,最后剩下的兩袋都是普通砂糖。”
“我一直在想,到底在這棟大樓里的什么地方驗貨交貨,才最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原來最危險的地方才最安全,你們就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進行,”戶間又靠近了他一些,加快了語速,“讓我來猜猜看,毒品也就是這么明目張膽地運進餐館的吧?早晨我看見有運送食物的卡車,我猜毒品就是混在食材里的吧?!?/p>
毫無預(yù)兆的,這一層的照明燈突然都熄滅了。戶間轉(zhuǎn)頭想四處查看,卻發(fā)現(xiàn)黑到連面前的森崎都看不見,盡管戶間敏銳地察覺到由很遠的地方響起了腳步,但她還是想將話說完,“驗貨已經(jīng)不是我們想象中的那樣了,你把毒品摻進砂糖袋里,裝在某個特定的桌子上,然后不管是利用飲料還是空口吞下去,都可以安靜地結(jié)束驗貨流程。
“我在你家看見過,柜子里放了厚厚一沓小的長方形紙條,那個就是用來封裝毒品的砂糖袋吧。”戶間手上又用力了一些,槍口死死抵著森崎,她不知是失望還是不甘,語氣很差,“我檢查過了,我對面的男生用過的砂糖袋,封口處的一段粘得緊緊的,而我用的則沒有。因為我的那包砂糖,是用機器壓出來的,而他的則是你手動封口的?!?/p>
森崎沉默了良久,接著緩慢地伸手握住戶間的槍口,他感到胸腔里鼓動著膨脹到快要爆炸的氣息,那句他練習(xí)了很多遍卻從未對誰說出口的話,現(xiàn)在終于赤裸裸地坦白在戶間面前。
——“我是警察,是被派去那邊的臥底?!?/p>
戶間緊握著槍的手軟了下去,還未等她做出反應(yīng),森崎的手機就在黑暗中響起來,他小聲接起來。
“你……負(fù)責(zé)保護戶間?!睂Ψ剿坪跽谂軇樱瑲庀⒑艽?。
“什么?”森崎皺起眉頭。
“有人要殺她?!?/p>
“別開玩笑了,”他突然邁開腳步朝前快步走去,也不管還愣在原地的戶間,“讓我在這種地方保護一個警察,我要暴露的?!?/p>
“這是命令,讓你保護她?!边@還是第一次,森崎聽見對方動怒,不知哪里竄上來的火氣,他朝對方低吼過去。
“我是你的部下,我的命就不重要嗎?!彼肫鹆藨糸g的那句話,“身為警察,到底為了保護什么?”
“你不會有危險,”對方壓低了聲音,“你們那層的燈應(yīng)該都熄了吧,現(xiàn)在樓下的監(jiān)聽和監(jiān)視設(shè)備都被破壞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森崎皺起眉頭沒有答話,不好的預(yù)感在心口盤踞起來。
“這意味著想殺她的,也是警察,而且是警方高層。”那邊的聲音逐漸模糊不清,似乎被屏蔽了,“這樣一來,就算戶間死了,也會被當(dāng)作執(zhí)行公務(wù)……”
電話被切斷了,但森崎還愣在原地,他并不是擔(dān)心自己的身份暴露,反而是預(yù)感到敵對那方的勢力強大,所以不自主地在腦子里將最壞的結(jié)果都想了一遍。
——不想看到戶間倒在血泊里,不想摸到她冰冷的尸體,不想失去一個努力追尋真相的伙伴,不想從此再也沒人來自己家借住。
這些想法逐個爬滿腦海,槍聲在遠處響起來,森崎一下回過神來,從隨身的小包里翻出紅外線眼鏡戴上,他罵了句混蛋,將槍上好子彈,快步朝戶間身邊趕去。
“我到底要相信什么?”戶間捂著還在流血的胳膊,縮在森崎身后。
森崎滿頭是汗,他依然警惕地頻頻向四周觀望,手里緊抓著槍。
“自己?!彼謿猓陨云^頭朝戶間說,“相信自己。我之前……一直都在糾結(jié),自己的身份。就算幫助警局偵破了大案子,我也沒覺得自己就是警察。”
“但是,”森崎抿了抿嘴唇,“跟你一起的時光,讓我覺得又回到了警校那時候,比賽破案?!?/p>
“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警察?!?/p>
森崎一下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他的腰部中了彈,流的血比戶間還要多出一倍。
“我……可以相信你嗎?”戶間顫抖著嘴唇,伸手抓緊了森崎的后背,“我是警察,卻被警察追殺。我還是想做個警察,但我想試著信賴別的東西,一些看起來并不那么正義,卻真真實實救了我的東西。”
“說要相信我,還說我不那么正義,”森崎短促地笑了一下,“我真的是警察,雖然知道這個身份的,只有我的上司和你兩個人?!?/p>
“你的上司是誰?”
“機密,”他體力不支地倒在戶間身上,“存有我檔案的只有他,如果他死了,我的警察身份也就不復(fù)存在了吧。”
“但我相信他。”森崎覺得自己眼前模糊一片,說完這句便沒了知覺。
戶間休息了不到一周,就立刻回到警局開始工作。她吊著繃帶,槍就大咧咧地放在手邊,其實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能明白,想除掉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公安0部零科的人。既然已經(jīng)到了要殺警察的地步,想必零科的秘密會轟動整個社會,戶間毫不退縮地繼續(xù)著調(diào)查,她必須要揪出那個人。
河內(nèi)還是和往常一樣抄寫著資料,野野村科長則在吃外賣的牛肉漢堡。
“奇怪,為什么這個錄像帶的畫面是歪的?!币耙按逵檬峙牧伺囊呀?jīng)接近報廢的電視機,“真是奇怪啊……”
“科長,對不起?!睉糸g走到他身邊彎下腰,“給您添麻煩了。”
“你又不是通緝犯,”野野村咬了一口漢堡,用一副無所謂的語氣說,“你只是三科的刑警,我的下屬而已?!?/p>
“但是,是您和河內(nèi)告訴了我關(guān)于零科的事,可能會連累到你們。”
“警察到底是什么?”野野村沒有理會戶間的話,卻突然自己發(fā)問,“警察應(yīng)該就是破案,抓住兇手,尋找真相。但這么多年了,我卻對警察的概念越來越模糊了。”
戶間接不上話,那邊的河內(nèi)也抬頭看過來。
“你還有追尋真相的勇氣,”他拿著遙控器調(diào)臺,完全沒看戶間,“只有這個是什么都擋不住的,但知道真相,也許并不是什么好事?!?/p>
“科長?”戶間皺起眉頭,野野村這樣認(rèn)真的語氣,使她都肅然起敬。
“去吧……”他笑了笑,終于抬起頭盯住戶間的眼睛,“但要活著回來,這是命令?!?/p>
“戶間,你想不想學(xué)插花?!焙觾?nèi)走過來,臉上還是一層不變的表情。
“插花?”
“你唯一沒弄到的資料,就是水野的了吧?!焙觾?nèi)嘆了口氣說,“其實我認(rèn)識他妻子,我們是高中同學(xué)。他妻子是插花老師,就在家里開班?!?/p>
“你想讓我去學(xué)插花,然后……”
“然后在學(xué)插花的過程中,我把她喊出來,你搜一下水野的家里。”沒等戶間說完,河內(nèi)就這么打斷了她的話,最后又加了一句,“也不是特別想幫你,只是如果你死了,我的工作量又要增加了?!?/p>
“嗯?!睉糸g點點頭,她吸了吸鼻子,覺得眼眶沉沉的。
電視機突然發(fā)出一聲巨響,嚇得野野村愣在那里:“怎……怎么回事,壞了嗎?”
“都叫你不要亂調(diào)了。”河內(nèi)上前檢查了一下說,“報廢了?!?/p>
“哎……怎么辦,我的錄像帶還在里面。”野野村痛苦地皺起眉頭,就連錄影機也不能運行了。
“這年頭還有人在租錄像帶看啊?!睉糸g從柜子里又拿出兩把槍塞進包里。
“當(dāng)然了,我們那個年代的人都還在租,”他還在擺弄著錄影機,“也有很多年輕人用啊,說到底現(xiàn)在的手續(xù)比原來方便很多,都是電腦操作,和在圖書館借書一樣的?!?/p>
“是嗎。”戶間隨口搭了一句,又轉(zhuǎn)身說,“我出去辦事了?!闭f著,她朝門口邁出了堅定的步伐。
“路上小心?!?/p>
河內(nèi)和野野村一齊朝她的背影說,兩人臉上是一樣復(fù)雜的表情,擔(dān)憂又無奈。
野野村靠在沙發(fā)上閉眼休息,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說:“終于要來了吧?!?/p>
這幾天森崎都沒回組織休息,在家休養(yǎng)。原本以為自己臥底的身份十有八九要暴露了,但組織里竟然還稱贊森崎這種和警察交朋友的方式。
“大概以為我這么光明正大地救你,所以沒什么問題,”森崎喝了一口排骨湯,又嘆氣說,“老大的意思讓我和你變得親密,好從你這里竊取情報?!?/p>
“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睉糸g又從罐子里挖了些藕斷出來,“我需要你跟我一起查個案子。你正好在休假,就跟我一起,然后和你們老大說,是我看中了你的聰明,幫助我的報酬就是給你們警方的行動消息。”
“他憑什么相信你,”森崎皺起眉頭,“而且你這樣,是要和警方對著干嗎?”
“如果我要查的這個案子,是警方拼了命地不想公布真相的,那我選擇對著干。”戶間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這個是警方下次行動的計劃表,這樣就沒問題了吧?!?/p>
“就為了讓我跟你一起調(diào)查,出賣了警方嗎?”
“你既不屬于警方,也不屬于黑社會,是中間的灰色地帶,”戶間抬頭望向他的眼睛,“重要的是,你相信的是你自己。這樣的人在身邊,我才不會走錯路。
“何況,你是我東大的前輩,要找個好隊友,你最適合吧。”戶間展開一個笑顏,森崎想,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見戶間的笑容,意外的陽光。
“知道了。”
他也露出個微笑,本來森崎接到的任務(wù)就是跟著戶間,冥冥之中似乎一切都被安排好了。盡管身邊布滿重重險阻,但森崎隱約覺得前方的路是明亮的。
這個時候突然有快遞送上門,地址是北海道的札幌。森崎知道是父親,這還是他第一次郵寄了包裹來,里面是一對護身符。
——分給你現(xiàn)在身邊最重要的人吧,這是在北海道求到的護身符,總有一天會回去看你。
“是誰?”戶間好奇地將腦袋湊了過來。
“啊……我的一個朋友,”森崎回答的有些支支吾吾,“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但隔斷時間就會郵寄一封信給我?!?/p>
“很重要的人吧?”戶間看著他臉上的表情推測說。
“嗯……是的,”森崎將包裹裝進那個保存信件的抽屜里,“但他只是給我寄信,而且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p>
戶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低頭看了看手表說:“去調(diào)查之前,先陪我回家里看看弟弟。”
“弟弟?你還有弟弟?”森崎腰部的疼痛還未消失,他齜牙咧嘴地從床上坐起來。
“嗯,小我兩歲?!?/p>
“哦,那現(xiàn)在就是二十歲,也上大學(xué)了吧。”他被戶間扶著,穿上絨外套,天氣已經(jīng)由深秋過渡到初冬。
“的確是二十歲了,身高都高出我兩個頭了,”戶間的眼神落在窗外,語氣聽起來平淡無奇,“但他只有四歲的智商,因為四歲那年我們的母親自殺了。就在我們眼前,拿著刀插進心臟。大概對他的刺激太大了吧?!?/p>
“那現(xiàn)在是跟著父親生活嗎?”森崎也裝出一副平淡的語氣,心下卻感覺被重重一擊。
戶間嗤笑了一聲:“父親?我還沒出生他就跑了。弟弟現(xiàn)在住在養(yǎng)父母家里。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新宿車站無差別殺人事件的受害者中,有一對雙胞胎對吧。我和弟弟就是被那家人收養(yǎng)的?!?/p>
“受害人家屬?”
“是啊,”戶間望著遠方,認(rèn)真的口氣不像在開玩笑,“對他們來說,時間就停止在那對孩子死亡的那天。而對我和弟弟來說,時間就停止在母親死的那天,不過也巧得很,我母親就在那個案件發(fā)生兩天后自殺了?!?/p>
“很相似不是嗎?我們兩家人?!睉糸g并不理會森崎擔(dān)心的目光,“與其找健全的人家,在這樣的家里活得才更痛快吧。”
森崎看著她薄薄的嘴唇,耳邊傳來類似忙音般尖銳的鳴叫,他握著戶間的手臂,覺得總有一天對方會離自己而去。因為她的眼神里,似乎是赴死般的決心。
那棟公寓立在小河旁邊,風(fēng)景很好,出來迎接的是戶間的養(yǎng)母,她笑瞇瞇地說:“這還是她第一次帶男生回家呢?!?/p>
森崎微微欠身問了好,進門換了拖鞋。家里的擺設(shè)都很陳舊,看起來像是十幾年前的風(fēng)格。
“我回來了,”外面有人進了屋,森崎推測大概是戶間的養(yǎng)父。他穿著的西服雖然已經(jīng)老舊,但還是看得出很高檔,他就像沒看見戶間和森崎那般,對自己的妻子說,“今天好熱啊,快要夏天了呢。晚上煮牛肉芋頭鍋吧,健一他們肯定喜歡?!?/p>
森崎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已經(jīng)被凍得通紅,明明是快要初冬的天氣了,他卻說很熱。
戶間咬著牙,輪廓變得有些僵硬,她拉起森崎上了二樓。伴著木質(zhì)樓梯吱吱呀呀的聲響,戶間開口說道:“我們剛被領(lǐng)養(yǎng)回來的那年,父親還很正常,但之后他就崩潰了。把每天都當(dāng)成案發(fā)那天,時間停滯不前,建一是雙胞胎里哥哥的名字,弟弟叫文哉?!?/p>
“還好你的養(yǎng)母,很堅強?!睒巧系墓饩€漏在昏暗樓梯上,讓森崎覺得時間有些恍惚。
“那也是假象啊,”戶間上到了二樓,回頭俯下身來對森崎說,“她甚至在做蛋包飯的時候,都會把池田醫(yī)生的名字寫在上面,然后用叉子切碎?!?/p>
“但現(xiàn)在,池田被釋放了,連憎恨的對象都沒有了?!睉糸g推開第二間房門,安慰著自己說,“幸好她對弟弟很好,照顧得無微不至?!?/p>
“姐姐!”見進門的是戶間紗織,她的弟弟戶間螢太揚起一個溫柔的笑容,“姐姐!”
螢太長得很清秀,森崎站在戶間旁邊有些無所適從,抬眼卻看見一旁的繪畫本,攤開的那頁上寫了好幾排:“殺人犯,最可惡”。他又轉(zhuǎn)頭打量了一下房間,正對著螢太床的位置上,寫著“絕對不能成為殺人犯”這樣的字眼。
“這是……”森崎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戶間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那是我寫的,就算他只有四歲的智商,也要讓他銘記。這個世界上,無論是什么樣的殺人犯,都是令人憎恨的?!?/p>
“殺人犯……最可惡?!蔽炋廊粨P著天真的笑容,他就像說著一句很平常的口頭語那樣,說出了這句話。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森崎似乎有些生氣,拉住戶間的衣角,“他還這么小,沒必要……”
“我們的親生母親會自殺,肯定是被某件事逼迫到一定境界!做下那些事的人就是殺人犯,他殺了母親,殺了我的幸福,殺了弟弟的未來!”戶間語速極快,完全不給森崎插嘴的機會,“我們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曾經(jīng)擁有的雙胞胎兒子被殺死了,那個殺人犯不僅殺死了那對兄弟,還殺死了我養(yǎng)父母的心,告訴我弟弟殺人犯是最惡心的有什么不對,到底哪里不對?”
“你之前跟我提過,想找到零科的資料,是想找出新宿那件案子的真兇,替你的養(yǎng)父母報仇嗎?”森崎低著頭問出了這句話,戶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并沒有再回答。
去學(xué)插花的路上,戶間又簡單地把0部零科的事情介紹了一遍,森崎聽得很認(rèn)真,但他隱約卻覺得哪里不對。直到進了水野家的門,插花課開始了一小半,他才低頭小聲跟戶間說:“既然是不會將資料存進電腦里的人,應(yīng)該也不會放在家里吧?!?/p>
“但還是要找一找?!睉糸g趁水野太太修剪百合的時候,發(fā)了信息給河內(nèi)。
不出一刻鐘,水野太太就說有突然的事情,要離開家一會兒,請他們稍等片刻,還端上了親手做的草莓果凍。
不過他們倆沒有吃甜品的閑心,立刻就帶起手套開始搜查起來,森崎糾著一張臉說:“她就這么出門了,也不怕我們偷東西。”
“因為我們是河內(nèi)介紹來的,她們高中時關(guān)系不錯?!睉糸g立刻就回上了話,她正在專心致志地檢查抽屜里的物品。
森崎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翻動書架上的書籍,想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卻又有些喪氣地說:“在這里可能是找不到的,你看這些書,連翻都沒翻過,早落了一層灰。大概原本就為了防止別人偷偷搜查,放在這兒當(dāng)擺設(shè)的。”
“森……崎……”戶間的聲音很輕,好像生怕被人聽見似的。她從門縫里望進去,里屋坐著一個少年,原來水野太太并沒有單獨留下戶間和森崎,她的兒子也在家里。
“他聽見了嗎?我們的談話?!鄙閷⒙曇魤旱阶畹停渤锟慈?,那個少年背對他們,戴著耳機。
戶間搖搖頭,她緊捏著手想著接下來的對策,現(xiàn)在不知道水野太太何時會回來,又不能大張旗鼓地搜查,最重要的是,也許里面的少年已經(jīng)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森崎取下手套,故意加重腳步走進了房間,但對方依然沒有轉(zhuǎn)過身,直到他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
“怎么了?”他取下耳機轉(zhuǎn)過身,森崎發(fā)現(xiàn)電腦屏幕上正在播放電影,很高的對話聲從耳機里流淌出來。對方見是陌生的面孔,皺了一下眉說:“你們是……媽媽的學(xué)生?”
“嗯,她有事出去一會兒,我們無聊就隨便看看?!鄙楣首鬏p松地拿起桌上的錄影帶問,“現(xiàn)在還在租錄影帶看電影啊?!?/p>
聽到錄影帶三個字,戶間像是被當(dāng)頭棒喝,強壓著沖動走上前來問:“這應(yīng)該是你父親那輩愛做的事了吧?!?/p>
“嗯,我看他借起來很方便,租金也沒多少,就也開始用了?!彼詾閼糸g也有興趣,便解釋起來,“像我都喜歡借恐怖片,最新上檔幾周后就有了,而且只要用卡刷一下就好。”
“啊,現(xiàn)在租錄影帶也這么方便了嗎?”戶間又裝出一副不知道的樣子,瞪大了眼睛湊過身去。
“嗯,就是這種。”他從錢夾里發(fā)出一張姜黃色的卡,“和平常的卡沒什么區(qū)別,用法就和圖書館的卡差不多?!?/p>
“哎,真是方便?!鄙橐膊暹M對話,他微微俯下身,機敏地記住了卡上印有的會員號和出租店所在的地址。
結(jié)果乖乖上完插花課,已經(jīng)接近晚上六點。森崎他們?nèi)チ烁浇囊患抑腥A料理店,想先填飽肚子。
“老板,再來一份炒飯?!睉糸g把吃空的盤子摞在一邊,又點了單。最近耗費的腦細(xì)胞太多,讓她覺得肚子怎么都填不飽。
“你快一點,”半小時前就吃完冷面的森崎,拉下臉來催她,“一會兒出租店要關(guān)門了?!?/p>
“不會的,”戶間狼吞虎咽著面前的炒飯,又夾了一邊的煎餃來吃,“不過水野還真是聰明,把東西放在家人的身上,這樣的確比較安全?!?/p>
“蒜味,好臭?!鄙槟笞∽约旱谋亲?,看著戶間的側(cè)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喜歡還是討厭,最后只能又吼了一句,“你快點吃?!?/p>
一個小時后,他們在三丁目的街角處找到了那家出租店,老板見來的人是警察,二話不說就調(diào)出了水野的借出記錄。其中很多都是水野兒子借的,不過蹊蹺的是,有幾部片子被反復(fù)借了好幾次,最近的這部叫做《繼續(xù)》。
“因為資料不僅要保存,還要不斷地輸入和更改,”戶間推測說,“所以水野可能將資料藏在某部片里,然后隔斷時間借回家去更改,但總借一部會讓人起疑,所以到達一定次數(shù)后,就更換影片?!?/p>
“差不多吧,”森崎也同意她的看法,自己想想又補了一句,“能藏在電影里的資料,大概也就是把芯片塞在包裝殼里吧?!?/p>
兩人借了《繼續(xù)》這部片子,森崎用手順著包裝盒來回摸了幾遍,又問老板借來了小刀,不出三分鐘,就在海報與塑料盒之間找到了芯片。一旁的店員看得目瞪口呆,并許諾這件事一定會保密。
盡管這個芯片里的信息還是層層加密,但至少終于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新宿車站的那個案件。
“先把現(xiàn)在弄到的信息綜合一下吧?!鄙槿嗔巳嗵栄?,撥開堆在自己身旁高高的一堆演算紙,戶間卻還在用原子筆在紙上涂涂畫畫,她下筆很重,似乎在發(fā)泄什么。
“好了,”森崎又喊了她一聲,握起她細(xì)瘦的手臂,“剩下的等會兒再算,先把解出來的幾條信息看一遍?!?/p>
戶間一直緊繃著精神,這會兒已經(jīng)有些緩不過神來,她愣了許久才應(yīng)了聲。
“這里是幾家受害人的地址,資料一直在更新,連你養(yǎng)父家搬家的條目都列出來了?!鄙橐廊晃罩氖直?,他覺得戶間一直在發(fā)抖,“還有當(dāng)初揭發(fā)了池田的護士,她現(xiàn)在在中央醫(yī)院工作?!?/p>
“我都不知道,養(yǎng)父母搬家前住的地方,和池田家只隔了一棟樓?!睉糸g伸手指著屏幕,嘴唇微微顫抖起來,“這只是巧合嗎?”
“先別想那么多,至少槍擊案和他無關(guān),”森崎調(diào)出那段剛解密的視頻,又不斷將其用修復(fù)視頻放大,他拿起一張打印的圖片說,“你看,這個視頻里,按照朝日新聞當(dāng)時的照片,池田就在這個位置,現(xiàn)在放大來看,槍擊的時候他的確是在現(xiàn)場?!?/p>
“等等……你把視頻從頭放一遍?!睉糸g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急急地湊到屏幕跟前,“快從頭放,不要把畫面拉大。”
嫌犯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還帶著毛線頭套,他手里拿著槍闖入了新宿車站。就算視頻很模糊,還是可以看出他的手有些發(fā)抖,拿著槍在人群中亂射了兩槍,但都沒打中人。第三槍就射在了雙胞胎其中一人的身上,接著雙胞胎哥哥的女同學(xué)中槍倒地,最后是雙胞胎中的另一人也被擊中。這時歹徒轉(zhuǎn)換了身位,開始朝車站對面的小賣鋪開槍。
“等等,往回倒一點,”戶間干脆自己拿起鼠標(biāo)操作,她雙眼死死盯著屏幕,“你看這里,他先是亂開兩槍,然后瞄準(zhǔn)了健一,接著是健一的那個女同學(xué)。但是這個女同學(xué)是突然從柱子后面冒出來跟健一打招呼的,如果不是她出現(xiàn),子彈打到的應(yīng)該就是文哉?!?/p>
森崎又將視頻倒回去重看了一次,然后說,“他打到那個女生后,似乎還愣了幾秒,才朝文哉開了槍?!?/p>
“你的意思是說……”森崎皺起眉頭,自己又看了一遍。
“他原本不想殺死那個女生,但打錯了?!?/p>
“還有這里,”戶間將停頓的視頻又點擊播放,“他打死了那個賣包子的老板后,開始在人群中尋找目標(biāo),所謂的無差別殺人就是無目標(biāo)地殺死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人,但他卻好像在下手前常常猶豫。
“最后一個被殺害的上班族,是上前見義勇為的,他將刀子插進了兇手的腰腹,接著才被一槍打死的。”森崎讀著資料,又抬頭去對照視頻,“他好像早就瞄準(zhǔn)了那個上班族,只是被他拿著刀子的樣子嚇了一跳,被刺后才如夢初醒般將他打死了。
“如果我是嫌犯,看見別人拿著刀子,應(yīng)該會立刻給他一槍,避免我受傷?!睉糸g點點頭,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除非我原本就認(rèn)識那個拿著刀子的人。”
兩個人屏著呼吸將視頻看到了最后,卻幾乎一同倒抽了一口冷氣——兇手在逃走前曾經(jīng)舉起槍準(zhǔn)備射擊,但他躊躇了一會兒,沒有開槍。
而槍口對著的那個人,正是池田。
“這絕對不是無差別殺人事件,”森崎有些恍惚地看著屏幕下了定義,“跟池田也脫不了干系?!?/p>
天亮后只淺眠了三個小時,森崎和戶間動身去拜訪受害者家屬。
健一的那位女性同學(xué)家里,只剩下了母親,聽說父親在她被槍殺的第二年,就由于心力交瘁得病去世了。這位母親聽說他們是來看自己的女兒時,兩行清淚刷刷就流了下來。
森崎和戶間給受害者上了香,他坐在榻榻米上打量起整個房間,這間屋子和戶間養(yǎng)父母家如出一轍,所有擺設(shè)看起來都很陳舊。
“墻上貼了很多海報吧,”那位母親露出一個心酸的微笑,“那是我女兒生前最喜歡的偶像,怎么也不舍得撕,希望她能回來看看?!?/p>
“夫人,請問您對當(dāng)時……”
“想到兇手現(xiàn)在還逍遙法外,我就害怕,”她顫抖著肩膀打斷了戶間的話,“我怕他去砸碎我女兒的墳頭,我不知道他為何選中我女兒?!痹捯唤Y(jié)束她就嗚咽著埋下頭。
森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在這種時候總顯得多余。現(xiàn)在別說問話了,連正常的對話都難以繼續(xù)。
桌臺上的啄木鳥鬧鐘突然開始報時,一只木質(zhì)的小鳥從圓形的小門里鉆出來,發(fā)出尖銳的鳴叫聲。
“啊……已經(jīng)十一點了?!彼龑糸g和森崎微微欠身,抱歉地說,“平常這時候,我女兒正好吃過午飯,會給我打個電話?!?/p>
森崎見她走到桌臺邊拿起電話聽筒,下一秒,強烈的恐懼伴著心痛就席卷而來。
——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十六年,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個日夜,但這位母親還像往常一樣拿起聽筒。
“喂,中午飯吃飯了嗎?”她朝對面問了一句。
“嗯,吃了燒春雞和面包,媽呢?”接著又學(xué)著女兒的語氣,對自己回答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忙音像根鋼針一樣穿透了戶間的耳膜,她顫抖著手抓住身下的靠墊,最后忍不住沖出門劇烈嘔吐起來。
“你還好吧?”森崎跟著出了門,從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我沒事,再去下一家?!?/p>
“先回去吧,”他不由分說地拉起戶間,伸手?jǐn)r下一輛出租,“我們回去吃了午飯,然后去找那個護士。”
“可是受害者家屬都沒拜訪完,”戶間頭低得很低,她用手捂著臉,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我也是那樣的……媽媽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去她上班的地方等著,裝作她還活著那樣?!?/p>
森崎看見她的眼淚從指縫間滴落下來,伸出手去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戶間把額頭貼在森崎的手背上,終于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
“我一次也沒有哭,母親死后,我一次也沒有為了她哭過?!睉糸g的聲音像是某種催化劑,森崎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變得酸澀起來。
“因為我覺得,如果我哭了,”戶間停頓了一下,幾乎用氣音說出了最后的句子,“就像承認(rèn)她再也不會回來一樣。”
午餐是由森崎準(zhǔn)備的,他煮了一鍋熱騰騰的牛肉湯,戶間則還是縮在絨毯里,毫不間斷地解著一個個密碼。
“有進展嗎?”森崎幫她盛了一碗湯,又舀好白飯放在一邊,“你去吃飯,我接著解?!?/p>
“雖然這里有設(shè)密碼,”戶間指了指屏幕,“但似乎是個虛的,里面不是文字。我用圖片視頻分析軟件試著抽出了一下,讀出幾張圖,但很模糊?!?/p>
“嗯,好,我接著來。”森崎讓她坐到沙發(fā)上,自己席地坐下,也裹起薄毯。
戶間喝了幾口熱湯,原本冰涼的身體暖和起來,她將窗戶打開一些通風(fēng)。森崎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敲動著,他微微皺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認(rèn)真的側(cè)臉在戶間的瞳孔里沉淀下來。
“有漏洞,”似乎終于找到了突破口,森崎露出一個孩子般的笑容,他敲了幾個回車,卻又在視頻顯示出來那刻皺起眉,“這是什么……”
似乎是從窗口偷拍的視頻,畫面不斷抖動聲音也高高低低,黑乎乎的屋子里傳來女人的哭泣聲,她正在被強暴,而施暴的那個人,正是池田。
戶間見森崎愣在一邊,稍稍向前傾身,查看另外幾個視頻。結(jié)果都是相似的內(nèi)容,只是視頻里的女人不同,有的女人還是睡著的狀態(tài)。
“這個不是那個護士嗎?”鏡頭向前推進了一些,戶間瞇起眼睛辨認(rèn)起來,那個護士的臉孔在屏幕中央不斷放大,她的臉上混雜著汗和淚水,眼睛通紅。
的確是那個最先向警察舉報的護士,井條由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戶間轉(zhuǎn)過頭去和森崎確認(rèn),但對方卻放空了雙眼,似乎沒聽見戶間的話。
此時,森崎的思緒還停留在第一個女人的身上。
那個女人裸露的大腿上,有一大塊的胎記,那個奇怪的圖案,森崎在七歲前常常看見,和自己母親身上的一模一樣。
原本以為和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才能如此不受影響地投入調(diào)查。但現(xiàn)在,森崎覺得有什么東西從身體里被抽走了,原本面前那條光明的路,似乎消失得干干凈凈的。好像無論朝哪個方向邁出一步,都是沒法回頭的深淵。
“森崎……森崎……你怎么了?”
感到戶間在推自己,他才猛然驚醒過來,尷尬地扯出一個干巴巴的笑容:“沒什么,要走了嗎?去找那個護士?!?/p>
“你說由里啊,她上周離職了?!钡搅酥醒脶t(yī)院,那邊的員工卻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哎?離職了?”
“你們是報社的記者吧,都過去這么久的事了,能不能別打擾別人的正常生活?!蹦侨寺冻鲆荒槺г沟谋砬椋坝衫锞褪潜荒銈儽谱叩?,每天都那么多媒體堵在門口。”
“我不是記者,”戶間冷著一張臉,語氣沒有一絲波瀾,“我是那個案件受害人的家屬,想找井條小姐問點事情?!?/p>
對方聽到受害人幾個字,表情突然大變,接著有些尷尬地說:“請你們不要去責(zé)怪由里了,她當(dāng)年去告發(fā)池田,也是不得已的?!?/p>
“什么意思?”森崎低聲詢問,他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你們還是自己去問她吧,”那人轉(zhuǎn)身從抽屜里找出一張名片,“由里現(xiàn)在在這家便當(dāng)?shù)旯ぷ?,今天是……周六,排班?yīng)該是從下午六點一直到十點?!?/p>
“這里是兩份炸雞便當(dāng),還有三份炸蛤蜊?!本畻l看起來很瘦,她麻利地打包著手里的食物,明明已經(jīng)是冬天了,臉上還是不斷冒出汗滴。
“小姐,我要一份什錦和炸雞?!焙竺孢€排著不少人,但森崎手腕上的手表已經(jīng)指到了十點。從下午四點開始,他就和戶間在這附近的茶屋里等著井條下班。
“抱歉,做完這份就停止?fàn)I業(yè)了?!彼冻鲆粋€短促的微笑,轉(zhuǎn)身用長筷把炸好的雞塊夾起來,利落地打包后便開始收拾店面。
大約晚上十點半,換好私服的井條由里從店里走出來,她穿著淺色牛仔褲和白色大衣。
“井條由里小姐……”森崎從路邊的長椅上站起來,“您是井條由里小姐對嗎?”
“嗯?!睂Ψ近c了點頭,并沒有露出厭惡的表情。
“可以稍微耽誤……”戶間的話剛說到這里,對方拔腿就向身后跑去,她邊跑邊回頭,跌跌撞撞差點摔倒。
“你為什么要跑?”結(jié)果森崎竟然晃了神,先追上去的是戶間。
“拜托你們了,別再問我那件案子的事了,”她似乎很痛苦,低垂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簾,“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記得了?!?/p>
“我不是媒體那邊的人,”戶間低頭斟酌了一下,開口說,“我是受害者的家屬,那對死去的雙胞胎的妹妹。”
“很抱歉……”井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吸了吸鼻子,用細(xì)微的聲音說,“我當(dāng)時真的以為,池田醫(yī)生就是兇手?!?/p>
“總之先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鄙橐驳拖骂^,他的腦海里盤旋著視頻里母親悲慘的樣子,似乎連繼續(xù)調(diào)查下去的勇氣也沒有了。
但只有在這一刻,只有在這個追尋真相的時刻,他才覺得自己像個警察。
井條由里家離市中心很遠,倒了幾次電車才到,她住在一棟兩層公寓的二樓,是個看起來只有三四十坪的小屋子。
房間幾乎不怎么收拾,桌上堆著喝完的啤酒罐,被子也折起來。井條拉開窗戶,嘴里說著請坐,期間卻一直沒抬頭。
“不好意思,我收拾一下。”她慌亂地將啤酒罐收羅進垃圾桶里。
“直接說吧?!睉糸g喊停了她的動作,對方點點頭坐了下來。
“我最初以為池田是兇手,不僅是因為他說了謊,沒去奈良還在新宿車站附近?!彼鹕韽墓褡永锓鲆槐敬蠹s四厘米厚的大冊子,翻到其中一頁,“受害人中,除了那個女學(xué)生,包子店的老板吉田和見義勇為的椎名,都是池田醫(yī)生的病人。而那對雙胞胎,雖然不是池田的病人,卻住在他家隔壁,互相都認(rèn)識?!?/p>
井條指了指冊子上的內(nèi)容,“吉田在開包子鋪前,是做教師的,好像因為被學(xué)生欺負(fù)才來看的心理科。見義勇為的椎名是大學(xué)的副教授,他有嚴(yán)重抑郁癥,因為自己的研究成果都被帶他的教授占用發(fā)表?!?/p>
“你有告訴警察那些受害者是池田的病人嗎?為什么這個消息這么多年了,都沒被爆出來,”
戶間急急地拽住她的手:“連池田也沒跟警方說不是嗎?”
“……”井條突然猶豫起來,她松開了整齊梳起的頭發(fā),“我不想說了,總之能說的就這么多,我因為這些事,才猜他是兇手,去告發(fā)的?!?/p>
“你把事情說清楚?!睉糸g沒有松手,她的身子幾乎都要傾到對方面前,“你是不是跟警方做了什么交易?為什么警方什么都沒暴出來?!?/p>
“我不知道……”井條拼命想甩開戶間的手,她一直搖著頭,“你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
“給你看這個就知道了吧?”戶間從包里翻出手機,打開其中一段視頻,圖畫里的井條正在哭,她被池田綁在椅子上。
“戶間,”森崎皺著眉頭,語氣里稍稍有些訓(xùn)斥的意味,他把戶間的手機蓋合上,“你在做什么,她也是受害者。”
“可是她也幫忙隱瞞了不是嗎?”戶間壓低了聲音,語氣并不好,“就因為她才錯抓成池田的不是嗎?”
“池田本來就該死,”井條雙眼無神地迎上戶間的目光,她抓著自己的衣角,“不僅是池田,那對雙胞胎,還有吉田都該死?!?/p>
“什么意思?”森崎瞥了她一眼。
“池田……強暴了一些他的病人?!?/p>
“你也是,被他……”說不下去了,森崎的話卡殼在這里。
“我是他女朋友,”井條似乎哭了,她用力抹了抹眼睛,“我是他女朋友哦,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件事才分手的,我們整整交往了兩年。”
“池田在我之前結(jié)過婚,似乎還是他自己的病人,但那個女人婚后出軌了。本來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提起的時候,我也沒有太在意?!本畻l嘆了口氣,氣息微微發(fā)抖,“他自己雖然是個心理醫(yī)生,但卻過不去這個坎。我發(fā)現(xiàn)了,他開始強暴他的病人,并且只有短發(fā)的女人,因為他前妻也是短發(fā)?!?/p>
“可是這里面,”森崎望了一眼手機,皺著眉說,“我是說視頻里,你也被綁起來。為什么不報警呢,或者逃跑?!?/p>
井條顫抖著肩膀,她用手撐住額頭:“也許……也許我那時候去報警,那件案子也不會發(fā)生。但是我……做不到。我很怕池田,但我還是愛著他,就算他也開始侵犯我,我還是沒辦法離開?!?/p>
“可是這和雙胞胎還有吉田,根本沒關(guān)系吧?”戶間沒有抬頭,原本支撐著她走到現(xiàn)在,那個明晰堅定的念頭,卻突然有些動搖了。
“在那件案子發(fā)生前的六七年間,那對雙胞胎就和吉田合謀,一起敲詐池田,期間一直沒有中斷過,”井條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你們要是不相信我也沒辦法,因為銀行的記錄都被警察抹掉了。”
“持續(xù)了六七年的敲詐?”
“記錄為什么會被警察抹掉?”
森崎和戶間同時開口,他們很短地對視了幾秒,又各自懷著心事低下頭。
“那對雙胞胎就住在池田家旁邊,之前好像只是碰巧翻進池田的院子里撿拾棒球,但意外地從沒有拉嚴(yán)窗簾的窗口看見了他正在強暴別人?!本畻l停頓一下,似乎覺得嗓子干,她咳了好幾聲,“那年那對雙胞胎才念中學(xué),就想到可以利用這點敲詐池田,于是總是偷偷潛入池田的院子里偷拍。吉田成為他們的同伙,大約是幾個月后,因為治療的時間長短不一致,所以總有病人會在客廳等著,有天吉田繞到后院,碰到正在拍攝的雙胞胎,于是便加入了他們,大概是做教師,被束縛了太久吧。
“他們一共錄了六個人的視頻,然后就以要去報案,或者傳上網(wǎng)絡(luò)之類的脅迫,從池田這里敲詐錢財?!本畻l又咳了幾聲,血液都涌到臉部變得通紅,“吉田也邀請了椎名加入,在我看來椎名是個非常懦弱的人,大概就因為懦弱,最初才沒有一口回絕吉田。但他后來離開了,甚至連看診也不再來了。”
“為什么銀行的記錄都被警察抹掉了?”戶間又問了一遍,“吉田的事,當(dāng)時有告訴警察嗎?”
“并不是我先找到警察的,”井條的記憶被拉扯回十六年前,“當(dāng)時我的確覺得奇怪,為什么池田對我說了謊,也覺得池田如果因為受不了一直被敲詐,動手殺了他們也有可能。但事情還是蹊蹺,為什么會連椎名都一起殺死,為什么他們都碰巧在新宿。”
“我并不確定發(fā)生了什么,而且我并不想把池田的事告訴別人?!本畻l停頓了一下,抬頭看著戶間,“是警察找上我來的?!?/p>
“警察找上你?”
井條有些機械地點了點頭:“最初只有一個警察來了,他跟我說池田就是兇手,DNA鑒定已經(jīng)符合了。盡管有疑點,但DNA就是鐵證了不是嗎。我以為他只是來取證,問我池田是什么樣的人,誰知道那個警察其實是想讓我做檢舉人?!?/p>
“他讓我把池田說謊的事講出來,還說讓我舉報池田持有槍支?!本畻l的眼神有些慌張地在房里打轉(zhuǎn),語氣也有些激動,“我當(dāng)然是拒絕那樣做,但那個警官竟然有我的視頻,還威脅說要郵寄回我老家?!?/p>
“但是為什么至今為止,都沒提到受害者和池田是醫(yī)患關(guān)系……”無論如何森崎還是想不通,“如果說出敲詐的事,對警方應(yīng)該更有利才對,這樣池田就有了殺人動機?!?/p>
“因為最初開始,警方就知道兇手不是池田?!本畻l立刻接上了話,“我?guī)椭莻€警察作證后不久,又有三四個警察來了我家,他們似乎都知道我被威脅作證的事,還讓我徹底忘卻這件案子,不然就會有麻煩。”說到這里她又停了下來,似乎陷入了回想,一會兒之后才又緩慢地開口,“警察肯定是怕,如果公布了這么多恩怨的細(xì)節(jié),媒體在調(diào)查中就會發(fā)現(xiàn)池田不是真兇。”
“的確,用DNA檢驗合格來結(jié)案,是最方便又有說服力的。而且是無差別殺人事件,也沒什么理由可尋?!鄙殡p手交疊在一起,皺起的眉頭并沒有舒展開,“但如果真是警察操縱的,為什么池田不反抗呢?當(dāng)年的庭審,好像有很多媒體到場,他至少也可以說出來?!?/p>
“我想吉田和椎名應(yīng)該都沒有和家里人說去看了心理科的事,畢竟這也不是什么好事。而池田,他應(yīng)該是篤定自己并不是兇手,總有一天會被釋放,所以沒必要用強暴犯的頭銜換取自由吧?!本畻l扯開嘴角,有些自嘲地輕笑一下,“他大概,寧可當(dāng)殺人犯,也不想被他前妻看到,自己是個墮落的強暴犯吧?!?/p>
“當(dāng)年來辦案的警察,你還有印象嗎?”戶間明白,這肯定是零科搞的鬼。
井條無力地?fù)u了搖頭:“我不記得了,但他們做事都很小心,就連接起電話后都要先和對方確認(rèn)口令?!?/p>
“口令?”
“嗯,他們接通電話后,都要先說一串?dāng)?shù)字?!?/p>
“是什么?幾位的?”戶間的語氣幾乎是在逼問。
“抱歉,”她的鼻音很重,聲音也很微弱,“我真的不記得了,再多的真的不知道了?!?/p>
“算了……”森崎拉了拉滿臉焦急的戶間,他想趕緊離開這間屋子,因為那個念頭已經(jīng)爬滿了他的心口,那個關(guān)于兇手的念頭。
“不過,”明明不準(zhǔn)備再說的井條,卻又開口了,“兇手……應(yīng)該就是?!?/p>
“這個我也知道,”這次接過話頭的是戶間,她張開嘴,說出了森崎最不想聽到的話,“兇手應(yīng)該就是,曾經(jīng)被池田強暴的那些人中,其中一個受害人的家屬吧?!?/p>
回到住處已經(jīng)接近十二點了,戶間和森崎空著肚子,坐在木桌前發(fā)呆,他們從井條那里拿回了病人名冊。井條已經(jīng)將當(dāng)初被拍攝過視頻的幾個人標(biāo)記在里面,現(xiàn)在只要稍微動手翻翻,兇手的范圍便會縮小到幾個人,但他們誰都沒有動。
“我來……查吧。”良久之后,森崎才愣愣地講出幾個字,他不敢去看戶間的眼睛,怕對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秘密。
“嗯,”誰知原本最想知道真相的戶間卻答應(yīng)下來,她也是一幅失神的樣子,“我去繼續(xù)試試解密碼。”
“解密碼?可是……只要查過這本,兇手就會清楚了?!鄙槟眠^冊子,緊緊攥著封面,“你先去休息吧?!?/p>
“我還是去再解解看吧?!睉糸g丟下這句,就拿著筆記本走到玄關(guān)處,“今晚,我就回家了,這些日子謝謝你的照顧了?!?/p>
她展開一個笑顏,也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森崎覺得她眼眶有些泛紅,原本好看的笑容里摻雜著說不出的寂寞。他跟著也覺得鼻子發(fā)酸,差點就伸手讓她留下來。
像是訣別,雖然兩人都沒說出口,但這種氣氛已經(jīng)將整間屋子都填滿了。
戶間紗織回到家后才發(fā)現(xiàn),地上已經(jīng)積了一層灰,大概是自己一直借住在森崎家的原因。她從還未整理完的行李中,找出刑警聯(lián)絡(luò)手冊,各部門同事的電話及簡短資料都在里面。
先是在地上鋪了一層報紙,戶間坐下后就開始解密碼,她嘴里輕聲念叨著,“不會真的這么簡單吧?!?/p>
既然井條由里說,那些警察的秘密口令是六位數(shù)字,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某個警察的生日。
晶瑩的雪花在窗外緩緩墜落,漸漸堆積成軟綿綿的白雪,城市的聲音都被吸附進去,在這種安靜的夜晚,戶間覺得連自己最隱秘的心情,都像某種聲響在房間里來回打轉(zhuǎn)。
她打開“案件辦理資料”這一欄,不停地輸入六位生日,對戶間來說,相比起兇手更重要的是這份資料里的幾個字。但是就這么不停地驗證了兩個小時,密碼配對還是一直顯示錯位。
戶間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準(zhǔn)備再試五個就放棄,但資料卻意外打開了。因為不間斷地輸入六位生日,根本連人都沒有確認(rèn),她想低頭去核對,卻被電腦上那行字驚地沒辦法移開目光。
新宿車站無差別殺人事件。案件辦理人:野野村光太郎。
就這么和屏幕上的那行字對峙了幾分鐘,戶間終于低下頭去,看著手冊上野野村科長的臉,看著那個讓自己平安回去的面孔,一時之間連呼吸都快消失了。
野野村先接到的是戶間的電話,對方只簡單說了一句,明天中午天臺見。他還沒來得及問戶間身上的傷勢恢復(fù)得如何,對方就切斷了電話。
后來他抽了根煙,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三點又被森崎的電話叫醒了。
“為什么要讓我跟著戶間?!彪娫捘穷^,森崎的聲音顯得很疲倦。
“只是任務(wù),而且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野野村停頓一下說,“大概明天,就會結(jié)束了吧?!?/p>
“真的能結(jié)束嗎?”對方輕聲反問了一句,沉默良久后,用幾乎聽不清晰小心翼翼的語氣說,“我……我的親生父親,是池田嗎?”
“你的父親是誰,只有你才最清楚?!币耙按逯粊G下這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森崎睡下時就覺得渾身酸痛無力,第二天醒來已經(jīng)接近十點,他找了根體溫計含在嘴里,然后跑去廚房煮了早餐。就這么在沙發(fā)上又躺了兩個小時,森崎磨蹭到十二點過半才準(zhǔn)備出門,他怕戶間已經(jīng)知道了兇手。
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個白色的信封,用細(xì)毛筆寫了森崎的名字,但沒有郵戳和郵票,一看就是親自放在那里的。
森崎拆開才發(fā)現(xiàn)是戶間寫的信:
抱歉,我前兩天我私自偷看了你“朋友”的來信,那其實是你父親寄來的吧。他的信里,總是提到你的生活起居,像是“自己生活,衣服不要堆太久才洗”,或者是“你從小就是過敏體質(zhì),家里還是少種花草”,乍看之下只是平常的關(guān)心,但對照看看,森崎的陽臺上的確堆了很多衣服,起居室里也擺滿了花盆。就連護身符也是,大概是看到我住在你家,錯以為我們是戀人的關(guān)系,才去求了姻緣的護身符吧。
這就說明,你的父親住在能看見你的地方,因為地上的花都能看清,所以必須要比你的樓層高。對面的樓只有十層,所以一定是最高層的屋子,加上能看見起居室左側(cè)的花盆,所以應(yīng)該是跟你一樣,最側(cè)邊正對你的那間。
他應(yīng)該在那里。
還有,我今天就要去找那個人,讓他贖罪。所以我們……應(yīng)該很難再見到了。
對了,森崎家的沙發(fā)上,可是有很大一塊醬油印子,下次洗干凈吧。
那個人是誰,指的是兇手嗎?兇手就是自己的父親嗎?
這樣的念頭如同一棵樹苗,漸漸地在森崎心里發(fā)芽生長,終于變成了參天大樹覆蓋住心臟。戶間紗織,正在對面的那棟樓,和父親對峙嗎?
森崎拔腿就跑,連門都忘了鎖,他重復(fù)按著電梯的按鈕,等不及又從樓梯跑了下去。要阻止她,只有這一個想法。
對面的那幢樓明顯比較陳舊,墻皮稀稀拉拉地翹起來,森崎在父親的那間屋外拼命敲門,結(jié)果遲遲沒有人應(yīng)門。
“他去印度了,后天才回來?!睂﹂T的女人開了門,她瞇著一雙蒙眬的眼睛,“他是做短期工的,每個月都要跑好幾個地方,下次要找他先約好,別大中午地敲門。”
“抱歉?!币庾R到自己剛剛的聲音有些吵,森崎微微欠身。
鄰居的女人輕聲數(shù)落著,皺著眉關(guān)起門。
戶間還沒回家,野野村的電話也一直打不通,森崎再想不出更多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去了警局,他一定要找到戶間。沖進大廳的時候,森崎還在一遍遍地?fù)艽螂娫挕?/p>
“為什么沒有人接啊?!彼粗鴦又粚訉咏档偷碾娞輰訑?shù),抱怨著說了一句。
先是“叮”的一聲,接著電梯門在面前打開了。
熟悉的電話鈴聲從里面?zhèn)鞒鰜恚橄仁峭揭浑p熟悉的皮鞋,鞋頭的皮都被磨掉了一些。接著是萬年不變的西裝,領(lǐng)帶還是奇怪的顏色。
靠坐在電梯里的是野野村光太郎,他閉著眼睛,渾身是血,看上去已經(jīng)斷了氣。
戶間紗織早到了一小時,她將子彈全部裝滿,靠在欄桿上吹風(fēng)。
“喲,早安!”野野村準(zhǔn)點到了天臺,他還是平時和藹可親的樣子,“好久不見,小戶間?!?/p>
什么都沒說就先舉起了槍,戶間嚴(yán)肅的聲音比冬天的寒風(fēng)還冷一些:“科長,為什么?”
“哎?”野野村還是笑著,并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慌。
“為什么要抓池田,”戶間的手指貼在扳機上,“為什么要故意抓錯人?!?/p>
“抱歉?!彼麑⒀鼜澋帽?0°要低,又重復(fù)了一遍,“抱歉……”
“我問你為什么?。俊彼龑尩自诹艘耙按宓念~頭上,用嘶啞的聲音吼著,“我不管池田是什么樣的人,至少他也救過一些人?!睉糸g吸了吸鼻子,眼淚從眼眶里流下來,“科長,我跟你說過的吧,我媽有抑郁癥,后來在我面前自殺了,我弟也變成那樣。你知道我媽為什么癥狀轉(zhuǎn)好后,會突然自殺嗎?”
她咬著牙,用氣音說,“我媽的主治醫(yī)生是池田,是被你錯抓的池田。我媽不是短發(fā),也沒有被池田無理對待,她只是在他那里得到了有效的治療?!?/p>
“我媽的醫(yī)生,突然以惡劣的殺人犯罪名被抓,”戶間說得渾身顫抖,“她當(dāng)然開始懷疑池田的話,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變好,后來絕望地自殺了。”
“池田殺人了嗎?他沒有殺人為什么要嫁禍給她。知不知道對于我媽這樣的病人來說,你就是殺人兇手……”戶間努力了幾次,卻沒辦法扣下扳機,她用力踢在了野野村的膝蓋上,“科長,為什么你是這樣的人?為什么?!為什么把他抓走了?你就是殺了我媽的兇手……”
“抱歉,”野野村沉著一張臉,他覺得眼睛澀澀的,卻流不出眼淚,“我知道,對于你來說,我是殺人兇手。我也知道,抓錯了兇手,對當(dāng)時受害者的家屬來說,又造成了一次傷害?!?/p>
“別說了……”戶間拼命搖了搖頭,她用一只手捂著臉,舉著槍的手還是沒有放下,“別說了?!?/p>
野野村伸手握住槍,聲音里帶了輕微的哭腔,但他還是沒有流淚:“后來我才深切地體會到,那個兇手,奪走的不是錢,也不是其他別的東西,而是人的性命,是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的。也許他比池田更十惡不赦也說不定,但當(dāng)時……”
“當(dāng)時什么?”戶間更加用力地用槍抵著他的腦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抱歉?!彼€是避開原因,“是我的錯,讓受害者家屬,現(xiàn)在又再一次陷入黑暗。是我讓你的母親,去世了。也許還有很多人,因為當(dāng)時我的決定……”
“你當(dāng)時的決定?包庇兇手?”
“戶間,開槍吧。我知道,你的時間,一直停在母親死的那刻,”野野村顫抖著手,語氣卻很認(rèn)真,“我知道,你是恨著我一直活到了現(xiàn)在,不殺了我的話,就不能向前看?!?/p>
“對啊,”戶間握緊了槍,她覺得眼前野野村科長的臉,已經(jīng)模糊到看不清輪廓,“我是恨著你活到了現(xiàn)在……我是為了把你送去地獄才活到了現(xiàn)在?!?/p>
“抱歉,讓你弟弟也……”
“結(jié)束吧?!?/p>
想到弟弟看到母親尸體后驚恐萬分的樣子,想到弟弟現(xiàn)在永遠天真的臉孔,想到無法再在耳畔響起母親的話,想到自己因為仇恨暗暗發(fā)抖的日夜。
戶間紗織終于開了槍。
“戶間……記得跟螢太說……”
“什么?”看著快要斷氣的野野村,提起了自己的弟弟,戶間咬著手指,渾身顫抖著回了一句。
野野村的意識已經(jīng)模糊起來:“那孩子應(yīng)該也很希望,他爸爸跟他那么說?!?/p>
“什么……到底要說什么?”戶間皺著眉頭又流下眼淚來,眼前這張臉,怎么看都只是自己和藹的上司,“什么那孩子。”
“那孩子啊……森崎警官?!边@是野野村的最后一句話。
“你怎么知道森崎是警察?”戶間的眼神突然慌亂地打轉(zhuǎn),她俯身推了推野野村的尸體,“你怎么會知道森崎的?”
“喂……醒醒。”戶間開始按他的胸口,用力到手都發(fā)紅,“你怎么會知道森崎的!”
“存有我檔案的只有他,如果他死了,我的警察身份也就不復(fù)存在了吧?!?/p>
她想起了森崎佑司的話。
戶間本以為自己會開很多槍,直到把對方的身體打穿,她本以為自己會微笑著看著對方的尸體,但此刻卻連多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瞇著眼睛將他拖進天臺旁的電梯里。
電梯開始下降的時候,戶間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她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卻不小心將血也抹在了臉上,狼狽不堪。
冬雨突降,雨水噼里啪啦地砸下來,似乎要將這城市洗刷得干凈一些,更干凈一些。
零科到底是什么,野野村光太郎并不清楚,因為他為零科辦過的案子只有一件。
森崎佑司的父親森崎朔和野野村的妻子,曾就讀于同一個醫(yī)學(xué)院,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野野村的妻子畢業(yè)后在一家私立婦產(chǎn)醫(yī)院工作,而森崎朔則主攻心肺類疾病。盡管不是經(jīng)常碰見,但野野村也和森崎朔吃過幾次飯,他們很聊得來,還相約以后一起去打棒球。
森崎朔的妻子小柿出生在茶道世家,她有著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眸,過耳的短發(fā)微微有些卷。
當(dāng)野野村的孩子已經(jīng)長到四歲的時候,森崎家卻依然沒消息,那個時候小柿一直都在為懷孕做準(zhǔn)備,因為她要為本家生下繼承人。因為失敗了很多次,她和森崎朔還去了野野村妻子的醫(yī)院做了檢查,但兩人都沒有問題。因為一直懷不上孩子,本家的老人又不停地催,長時間處于精神緊張和壓抑的小柿,最終患上了抑郁癥,但她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獨自去看了醫(yī)生。
之后,意外發(fā)生了。明明是遭到了池田的強暴,小柿卻得到了孩子。她不知如何是好,肚子開始隆起時,不得不和森崎坦了白,森崎朔并沒有問醫(yī)生的姓名,只是關(guān)心她的病情。在小柿決定去引產(chǎn)的時,森崎朔做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決定,他讓小柿將孩子生下來,自己會當(dāng)成親生的孩子那樣去養(yǎng)。
不想你的身體受到那么大的傷害,也不想你再受到壓力,畢竟是一個小生命。這是當(dāng)時森崎朔對小柿說的話。
他們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但野野村的妻子還是察覺到了真相,因為按照孩子的月數(shù)推測,小柿懷孕的那個月,森崎朔正在外地出差。
所以打從一開始,野野村就知道,那個孩子并不是森崎朔親生的,但他當(dāng)時以為,只是他們急著要孩子,用了別的辦法。
小柿死在佑司剛滿七歲的時候,是出車禍死的,但野野村卻從別的警官那里聽說,她是自殺的。當(dāng)他把這件事告訴森崎朔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態(tài)度激烈地否認(rèn)起來,和平時溫和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后來和森崎朔一起去喝酒,野野村才知道,原來當(dāng)年小柿生下的孩子,是被強暴后生下的。森崎朔在幾個月前,收治了一名肺癌病人,姓椎名。有天森崎值班的時候,小柿來醫(yī)院給他送落下的便當(dāng),正巧被在走廊發(fā)呆的椎名看見。從那天開始,椎名就不配合治療,并且偷偷窩在被子里哭。直到作為主治醫(yī)師的森崎朔在病房陪了他一整天后,椎名才說出了事情。
椎名他認(rèn)出了小柿,認(rèn)出了她就是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錄影帶里,池田強暴過的女人之一。
“都不起,都是當(dāng)時我太懦弱?!弊得?dāng)時捂著臉,不停地哭,不停地道歉。
結(jié)果這件事,不知道被醫(yī)院里的什么人聽了去,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了起來,說森崎醫(yī)師的妻子曾經(jīng)被人強暴。森崎并沒有責(zé)怪椎名,反而鼓勵他活下去,要他勇敢地面對自己。但他越是溫柔,椎名就越是不安。
可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也被小柿知道了。森崎認(rèn)為,自己接受了兒子,她應(yīng)該會更堅強地活下去,所以不愿意承認(rèn)小柿是自殺的。但的確,就算有了孩子,小柿的狀態(tài)卻并沒有變好,這點森崎自己也很清楚。
從椎名那里聽到全部事情的森崎朔,開始了他的復(fù)仇計劃——拍攝了錄像的雙胞胎,他們的同伙吉田,看見有人被強暴卻懦弱地不敢營救的椎名,罪魁禍?zhǔn)壮靥?,全部都要死。原本森崎朔就沒有準(zhǔn)備偽裝成無差別殺人事件,只是想在新宿車站將他們?nèi)繗⑺蓝?。因為新宿車站,是他向小柿求婚的地方?/p>
雙胞胎兄弟上學(xué)必定會經(jīng)過那里。他們的同伙吉田,又正巧在新宿車站附近賣包子。而那時成功完成第一次手術(shù)的椎名,則是被森崎朔約在了新宿見面。至于池田,森崎朔則是給他打了電話,威脅他要將事情公之于眾,以此把池田也約在了新宿車站。
但事情總有意外,森崎不小心殺死了毫不相關(guān)的女生,又被曾經(jīng)懦弱的椎名刺了一刀,最后還沒辦法對池田下手。
他沒辦法對池田下手,因為對方是兒子的親生父親,想到這點,森崎朔就連扣動扳機的勇氣都沒有——如果殺死了他,自己的兒子會怎么想呢,會不會因為血緣,而被佑司討厭,甚至仇恨呢?
案件結(jié)束后,森崎朔第一時間去自首了,他去找了身為警察的野野村,把所有的真相都和盤托出。但出乎意料的,野野村并沒有第一時間將森崎交給警方,他猶豫了。
看著一張張森崎父子的合照,想起依賴地牽起父親的手的佑司,他便更加躊躇。
警察,到底應(yīng)該保護些什么?野野村第一次問了自己這個問題。
為什么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壞人不用被抓,除去壞人的人,卻被當(dāng)成十惡不赦的惡人。如果警察早點發(fā)現(xiàn)池田的那種行為,還會有現(xiàn)在的慘劇嗎?說到底因為池田受害的人,肯定還有很多,而那些被森崎殺死的人,真的值得繼續(xù)活下去嗎?
無論做什么,都不能出賣自己的靈魂,要做自己。盡管野野村這樣決定了,想要幫助森崎朔,盡管他也想到了萬全的辦法,但只有他一個人是做不到的。就在野野村頭痛著該怎么做,而和前輩的刑警抱怨,喝到半醉時,對方卻突然問自己,愿不愿意加入0部零科。
直到今天,野野村對于零科,也只是一知半解。他們并不是處理一般的案件,而是經(jīng)過恒定后,用一個偽裝的真相去遮蓋真正的真相。這里最重要的并不是誰犯下了什么罪,而是哪個才是真正的毒瘤。但就像森崎朔這樣的案子,也許也只是遮蓋零科更大秘密的障眼法而已。
一切就如野野村所料,森崎朔不僅沒被抓,甚至和這件案子半點關(guān)系都沒沾上。如果深入調(diào)查,很多破綻就會別發(fā)現(xiàn),所以當(dāng)時警方以DNA鑒定草草結(jié)案。
就這么風(fēng)平浪靜地過去八年,當(dāng)佑司長到十五歲,開始念警校的時候,野野村作為刑警回訪了一些受害人家屬,其中就包括了當(dāng)初新宿車站相關(guān)的家屬。本以為自己拯救了森崎的家庭,以為堅持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的野野村,卻在這次的拜訪后迷惑了。
受害者家屬并沒有因為時間的延伸,而從那次的事件里走出來,他們幾乎個個都像行尸走肉,有著各種各樣可憐的怪癖。野野村意識到,森崎奪走的,是永遠也無法換回來的人命。這和池田的那些罪惡比起來,也許更惡劣也說不定。
野野村幾乎是以威脅的口吻,讓森崎離開兒子佑司的身邊,盡管他還是沒法抓森崎歸案,但也不能看著這家人和樂融融地生活在一起。這樣不公平,這樣太狡猾了。
野野村培養(yǎng)森崎佑司做了臥底,留他在自己身邊方便照顧。他一直在想,要用何種方法告訴佑司,過去那些復(fù)雜又黑暗的事。野野村就這么一直煩惱著,直到戶間紗織出現(xiàn)了。調(diào)查了戶間的身份后,野野村一直以為,對方是想找出新宿事件的真兇報仇,所以才讓佑司跟著她。他打著算盤認(rèn)為,如果他們一起找出了真相,那么佑司既會明白這些年的一切,又會伸手阻止戶間復(fù)仇。
但當(dāng)戶間告訴了野野村她弟弟的事,他才猛然醒悟,對方的復(fù)仇對象,其實是自己。
野野村不想逃避,他覺得自己早就被卷入了洪流中,一會兒漂浮在水上,一會兒又沉入水底,每天都活在焦慮當(dāng)中。如果沒人可以拉他上岸,那么就這樣永遠沉入水底,也沒什么不好。
當(dāng)戶間流著眼淚問野野村原因的時候,他知道對方猶豫了,他知道只要自己給出一個能夠說通的理由,說不定戶間就不會開槍。但他做不到,因為對于戶間來說,自己就是殺人兇手。因為對于那些受害人家屬來說,真兇無法歸案,悲傷就停駐不前。
戶間一直對著電話那頭道歉,她走在一條泥濘的小路上,白色的帆布鞋被染成了咖啡色。
“戶間,”森崎佑司的聲音卻很冷靜,“我在中央公園,螢太在我這?!?/p>
“螢太?”戶間抹了抹眼淚,不太明白對方的意思。
“你快過來吧。”森崎只留下這么一句,就掛斷了電話。
中央公園曾經(jīng)發(fā)生過火災(zāi),之后也沒整修,來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戶間紗織在秋千旁找到了森崎,螢太正滿臉憂傷地坐在秋千上,戶間幾乎沒見過他這種表情。而站在螢太旁邊的森崎,手里拿著槍。
“你想干嗎?”戶間警覺地從口袋里掏出槍,“我知道你應(yīng)該很恨我殺了野野村科長,但你放過螢太。”
“我只是在警察之前,先把螢太帶出來而已?!鄙椴]有舉起槍,鎮(zhèn)定的口氣反而令戶間有些害怕,“歸案之前,你也應(yīng)該見他一面不是嗎?”他這么說著,伸手摸了摸螢太的腦袋。
“姐……姐……”螢太輕輕晃著秋千,低著頭望向地面,“姐姐是,殺了人嗎?”
“你……”戶間感到鼻子一酸,她咬著牙說,“你對螢太說了些什么?”
森崎佑司拉起螢太的手,把他帶到戶間面前,森崎微微彎腰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快告訴他啊。”
“姐姐……”螢太伸手拉了拉戶間的衣角,“姐姐殺了人嗎?”
戶間渾身發(fā)抖,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她剛想向后退就被森崎抓個正著。
“快點告訴他??!”這次卻是兇狠的,幾乎是責(zé)備的語氣,“告訴螢太,你只是把害死你們母親的兇手殺死了而已,告訴他你不是十惡不赦的殺人犯?!?/p>
“如果我爸也這么告訴過我,我就不會這么迷惘了,”森崎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如果當(dāng)年我爸告訴我,他只是殺死了欺負(fù)我媽的兇手。那我一定會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不是一直揣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p>
“所以……快點告訴螢太吧。”他松開了戶間的肩膀,猶豫了一會兒后又握住了她的手。
戶間嘗試著開口,最終卻只能做出幾個口型,她的眼淚砸進土地里,森崎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現(xiàn)在開始,我應(yīng)該就不算警察了吧。但我到今天才弄明白,警察并不代表著正義,也不執(zhí)行正義,身為警察,只應(yīng)該減少悲劇的發(fā)生,將事物引領(lǐng)向正途。”
“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一定不會讓你殺了野野村,不僅因為他是我的上司,”森崎停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螢太,“因為殺人,只會增加痛苦。以命還命,以眼還眼,只能惡性循環(huán)。”
“那我到底該……”
“忍耐,”沒等戶間說完,森崎便接上話,“為了還活在你身邊,重要的人忍耐。只有忍耐,才能避免失去更多。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你,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正義之道,就是站在重要的人身邊,不是嗎?”森崎的聲音像是溫暖的河流,覆蓋過戶間的耳廓,“所以,告訴他,你只是保護了重要的人而已。”
“對不……起,”戶間回握住森崎的手,她死死捏住對方的手心。
“森崎警官。”
戶間這么喊了一聲,像是用盡了這些年來所有的感情,身體仿佛被清空了。
森崎朔聽見有人敲門才醒了過來,上個星期他在福岡的一處工地做工,因為作業(yè)量太大閃到了腰,現(xiàn)在只能勉強用手扶著墻面行走。
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是自己陌生的聲音,森崎朔曾經(jīng)以為,無論過了多少年,他還是會在第一秒就聽出來,但實際上,直到對方喊了爸,他才猛然醒悟,門外站著的,是自己的兒子森崎佑司。
“爸,”佑司又喊了一聲,他像是舍不得那么快讓句子結(jié)束那樣,說得異常緩慢,“一直以來,我最重要的人,就是爸你?!?/p>
森崎朔糾起一張臉,皺著眉頭,雙眼貪婪地從貓眼望出去,卻只是烏黑一片。
門口的佑司,正用槍口對著貓眼,他用手捂著眼睛,努力遮掩已經(jīng)有些顫抖的聲音,“從今往后,最重要的人,也還是爸?!?/p>
“但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佑司說完這句話,手臂刷地捶了下來,“永遠都不要再見面了。”
森崎朔雙手扒著門,卻沒有勇氣打開,他聽著兒子的話,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因為爸你,讓很多相愛的人永遠分離。所以無論我多想見你,也要忍受煎熬,和你一起贖罪,”佑司接下來的話,終于是混在哭腔里,“我是你唯一的兒子,對吧?”
隔著一扇門,佑司的父親用力點下了頭。他聽見兒子離開的腳步聲,越傳越遠。
佑司并沒有說再見,他也不期待再碰面,因為無論活在何處,森崎朔都是自己的父親,都是一個溫柔,強大,令人驕傲的父親。
這一點,他永遠也不會再懷疑。
而終于顫抖著手,打開門的森崎朔,看見了兒子用鉛筆寫在墻上的幾個字。
——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