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聯社的“第三只耳朵”

2012年5月8日，美國白宮宣布了一條重大反恐消息：近期，基地組織也門分支曾策劃炸毀一架飛往美國的航機，中情局成功挫敗了這一恐怖襲擊陰謀。然而，白宮的消息并沒有成為吸引眼球的爆炸性新聞。因為就在一天前，美聯社就搶先發(fā)布了一條獨家報道：本·拉丹被擊斃一周年，中情局挫敗基地組織內衣炸彈陰謀。其中公布的細節(jié)比白宮更為詳盡：“據相關官員透露，這個潛在的自殺式襲擊者來自也門，當中情局特工發(fā)現并繳獲他的炸彈時，他還沒有買機票，也沒有確定襲擊目標?！?/p>

但在一年后，這篇捷足先登的報道再度引發(fā)關注和爭議。2013年5月10日，美聯社稱，為了調查該報道的信息來源，美國司法部秘密獲取了美聯社工作人員的電話記錄。這讓美聯社的員工最近打電話都變得異常警惕，因為他們擔心會有人在偷聽。自司法部出手后，媒體與政府的口水仗就在美國國內打了起來。美聯社表示將不排除對美國司法部提起訴訟，和美國政府打一場官司。

美聯社被盯上了

事情要追溯到5月初的一份告知函。2013年5月10日，美聯社法務總監(jiān)勞拉·馬龍收到一封來自美國司法部的告知函。司法部已經獲取了美聯社5位記者和1名編輯在2012年4月和5月的所有通話記錄，用以協助調查一起涉嫌泄露國家安全信息的案件。然而，實際情況比這還要糟糕。

5月13日，美聯社社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加里·普魯特在美聯社網站發(fā)表公開信，抗議司法部秘密獲取電話記錄，稱這是史無前例的侵犯，要求政府歸還通話信息并銷毀相關記錄。普魯特在13日寫給美國司法部長霍爾德的信中抗議道：“如此大規(guī)模收集美聯社及記者的電話記錄，不可能有合理化的借口。”

普魯特所掌管的美聯社則披露了事件的緣由：從去年4月開始，美國司法部連續(xù)兩個月通過秘密傳票形式獲取了美聯社部分記者、編輯的電話記錄，包括記者為工作向外撥打的電話及個人電話號碼，美聯社在紐約、華盛頓和康涅狄格州哈特福特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以及美聯社在眾議院新聞處的主要號碼。直到5月初，美聯社才得知司法部2012年間擅自竊取該社辦公室與記者的20多條電話線路的通話記錄。

普魯特抗議這種做法是對新聞機構收集新聞“史無前例的大規(guī)模侵擾”，“嚴重干涉了美聯社收集及報道新聞的憲法權利”。他說，政府取得的信息遠遠超過任何調查允許的范圍，并要求政府歸還這些通話記錄同時銷毀所有拷貝，“這些記錄可能泄露美聯社兩個月期間新聞收集活動中與保密來源的通話，勾畫出美聯社新聞搜集活動的‘路線圖’，讓政府方面獲知其根本無權獲知的美聯社運營與活動信息。”顯然，普魯特認為司法部的做法已經極大地影響到了美聯社的利益。

司法部為何這么做？美聯社沒有得到對方的解釋，但該社在報道中說，美國官員此前在公共證詞中承認，聯邦檢察官曾就美聯社去年5月7日一篇報道進行調查。該報道披露了美國中情局在也門挫敗一起“基地”組織密謀在飛往美國的航班上引爆炸彈的細節(jié)。調查人員曾試圖查明是誰向美聯社泄密。CIA局長布倫南今年2月作證時說，聯邦調查局曾問他是不是美聯社的消息來源，對此他矢口否認。

不過就在普魯特炮轟司法部的當天，美國司法部長埃里克·霍爾德便作出回應：“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即使不算最嚴重的，也是第二或第三嚴重的，泄露國家安全信息案危及了美國人民的生命?！卑＠锟怂f的“泄露國家安全信息案”正是去年美聯社獨家發(fā)布的那篇報道。在報道的最后，有這么一句話：了解此次行動信息的美國官員們，要求我們在討論該事件時隱去他們的姓名。那些隱去的姓名正是美國司法部想要調查清楚的。

白宮這次真的惱了

2012年，有美國國會議員批評聯邦政府官員向媒體泄密，從而導致一些涉及國家安全信息的新聞見諸報端。司法部長霍爾德隨后任命兩名聯邦檢察官對可能存在的泄密行為展開調查。根據美聯社的說法，今年年初，司法部通過秘密傳票從電話公司獲得該社5名記者和1名編輯的通話記錄，這6人都參與了2012年中情局挫敗基地組織行動的報道。《華盛頓郵報》稱：“政府并非要找出誰寫了這篇報道，而是要查出到底誰向記者透露了這些信息?！?/p>

但美聯社認為，所謂泄露國家安全信息案，其實并不成立。因為根據美聯社最初的計劃，該篇報道應該在2012年5月2日就發(fā)出來，但當時中情局的行動剛剛結束，出于謹慎，美聯社主動將稿件送交白宮和中情局過目。在獲知可能泄露國家安全信息后，決定暫緩發(fā)稿。之后第五天，美聯社從白宮方面獲得證實，國家安全的隱患已經不存在了。在這種情況下，美聯社發(fā)表了這篇報道。

但此舉依舊招來白宮的不滿，白宮希望美聯社能等到第二天再公開這一報道，因為白宮希望權威信息的發(fā)布權在自己手里。5月16日，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首次就這一事件作出公開表態(tài)：“涉及國家安全的信息遭到泄露，將會對美國人民的安全造成威脅，所以我不會對此道歉?！?/p>

在美國媒體看來，針對美聯社的行動進一步證明了奧巴馬政府在打擊泄密問題上不遺余力。CNN援引一名法律分析師的話說：“奧巴馬政府一直令人難以置信地大力起訴泄密者，以往政府從沒有如此過分，我從未聽說這么廣泛的傳票。政府并未違反第一修正案，但他們的確在追查記者私人信息上比以往更甚?！薄都~約時報》稱，奧巴馬政府大力調查向媒體泄密案，已經針對泄密嫌疑人提出6起訴訟，比以往所有總統(tǒng)加在一起的立案都多。

英國《衛(wèi)報》5月14日稱，新聞機構和公民權利組織的抱怨稱，許多案件其實只關系到政府的隱私，而與國家安全無關。比如一名前CIA官員因為向記者透露審訊酷刑而遇上麻煩，一名前國家安全局成員因為透露該局為一個軟件程序花巨資、而他認為內部開發(fā)更便宜而遭到起訴。不過白宮5月13日急忙撇清關系，白宮發(fā)言人卡尼表示，除了新聞報道，他們對司法部調查美聯社電話記錄一無所知。

或導致“危險的沉默”

國家安全和新聞自由被放在了天平的兩端，在美國歷史上這并不是第一次。1968年，尼克松競選美國總統(tǒng)，當時越南戰(zhàn)爭還沒結束，尼克松關于結束戰(zhàn)爭的承諾為他贏得了大選。但3年后， 《紐約時報》公布了一份國防部絕密文件卻讓尼克松政府陷入尷尬。據該文件披露，美國政府為了獲得輿論對越南戰(zhàn)爭的支持，曾故意蒙蔽和欺騙美國民眾。向媒體提供文件的是國防部分析員丹尼爾·埃爾斯伯格。埃爾斯伯格后來在采訪中說：“他們不想結束戰(zhàn)爭，而是想將戰(zhàn)爭延續(xù)并且擴大化，尼克松也不例外。”

當時，美國政府也曾以國家安全為由試圖阻止文件的公開，遭到《紐約時報》的拒絕，這被稱為“五角大樓文件事件”。這一事件之后，美國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調查程序，司法部如果決定對媒體進行調查前，必須經過四個步驟，首先，事件必須足夠嚴重；其二，必須其他辦法不可行時；其三，政府不能一開始就調查媒體，應該先調查政府官員；最后一點，政府應該事先通知媒體，而媒體可以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下拒絕接受調查。然而這一次，司法部在調查美聯社員工的電話記錄時，并沒有事先通知美聯社，而是在事后四個月發(fā)送告知函。

在美國，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是受到憲法保護的權利。5月20日，美聯社社長加里·普魯特表示，司法部的行為已經涉嫌違憲，美聯社不排除采取法律行動。普魯特說：“如果政府對新聞機構施加限制，美國人將只會知道政府想要他們知道的事，那不是憲法制定人士寫下第一修正案時想要看到的情況。他們的行動如此隱密、層面如此廣大、如此濫權，這些作為加在一起是違憲的，因為他們違反我們受第一修正案保障的權利?！?/p>

面對著越來越多的批評和質疑，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表示，美國政府將會針對這一事件中司法部門的行為重新審查。奧巴馬說，記者不應該因為工作而面臨法律風險，但是有違法之舉的人絕不可輕易放過。但是這樣的一個事件，受到威脅的僅僅只是新聞從業(yè)人員嗎？英國《衛(wèi)報》的評論指出：這一事件的首要受害者是普通公民，第三只耳朵的存在將導致“危險的沉默”，結果就是民眾將很難獲知政府到底在秘密地做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