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華裔的秘密生活

15歲的澳大利亞華裔蒂娜·黃被維多利亞州教育和兒童早期開發(fā)部稱為“天才”兒童。這名9年級的學生正在博士山中學參加“精英準入加速學習”（Select Entry AcceleratedLearning）項目（下文簡稱SEAL）。該項目在澳大利亞維多利亞州36所政府學校開展，旨在通過創(chuàng)造一個激勵聰明學生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人才。一旦獲準參與SEAL，7年級的學生可以上8年級的課，可以在5年內完成中學教育，而不是6年。

蒂娜的父母是中國人，1989年移居澳大利亞。夫妻二人都有大學學歷，想讓自己的孩子——蒂娜和她妹妹妮可——在澳大利亞獲得更好的生活。他們開了家小吃店，就在蒂娜曾經就讀的天主教小學對面。雖然小時候家離海灘就是步行幾分鐘的路程，但蒂娜沒去過幾次。她根本不感興趣——她的童年與眾不同。學校演出或音樂派對都被認為是放縱，蒂娜很少參加。每個周末，她的父母都會開35分鐘的汽車，去墨爾本東南斯普林韋爾區(qū)的亞洲商店采購便宜的食品。不工作時，蒂娜的父母大部分時間都在補眠，因為他們的小吃店每天要開到很晚。蒂娜就得一邊照顧妹妹，一邊學習。父母一再叮囑蒂娜，數學是最重要的科目。當老師要求蒂娜圍繞自己的周末生活寫日記時，她的父母則質疑學校究竟教給了孩子些什么！“回想從前，我大概明白了為什么當時其他孩子對我那么不友好。我就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小孩兒，根本不懂得玩耍?！钡倌日f，“當我大約5歲時，爸媽的朋友來串門，他們也是中國移民，他們的女兒考進了麥克羅伯森女子中學。從那刻起，我父母就期望我也能考上那所學校?！钡倌鹊母改该靼祝鞘且凰弥袑W，只有最聰明的學生才能被選上。此外，它是公立學校，意味著基本不用交學費。

蒂娜一直是個聰明的孩子，但父母認為她能做得更好。很快，她大部分空閑時間就花在課余輔導上，包括周末和假期。那些額外的功課將蒂娜和她的同學們分開，年紀尚幼的她就知道，時間必須加以“有效地利用”。為了讓女兒進入一所好中學，父母給10歲的蒂娜報了一所輔導學校。每周四下午放學后，蒂娜再去那里上3小時的課。她解釋說：“在3小時里，我要做數學和英語測驗，然后寫兩篇作文?！比拇罄麃啠@樣的輔導學?，F(xiàn)在有數百所，旨在幫助學生考入最熱門的中學，或被選入SEAL項目。這些輔導學校在亞洲父母集中的地區(qū)尤為密集。和蒂娜的父母一樣，這些亞洲父母都需要工作很長時間，對孩子的教育投資從不吝嗇。這些學校非常符合亞洲父母們的心意，既能減輕把孩子長時間獨自留在家中的愧疚，又能使孩子們的“閑散”時間富有成效。

蒂娜參加了多所精英中學的考試，她從8歲考到11歲，那些歲月現(xiàn)在對蒂娜來說都有些模糊了，每一年都是這樣走過。入學考試通常在周六舉行，社區(qū)的男男女女——無論是小生意主還是經理人，無論是只受過4年小學教育的工廠工人還是在家踩縫紉機的技工——都會送他們的兒子、女兒來參加考試。

多年以來，許多澳大利亞華裔家庭生活在這樣一種文化中，認為教育是改變社會地位與階級的方式。第一代移民父母沒有足夠的時間、精力或者資源去改變自己的處境，他們便拼命鼓勵孩子們用功。父母對考試成績斤斤計較，孩子們小小的肩膀便承受著巨大壓力。

14歲時順利進入博士山中學SEAL項目的蒂娜又花了幾周時間在放學后參加輔導班，她是為她上5年級的妹妹“試水”。蒂娜解釋說：“我要為她挑一所好的輔導學校，少走些我當年的彎路?！钡倌仍诓┦可絊EAL項目中如魚得水，她的老師告訴我：“蒂娜的心智成熟得令人害怕，太容易忘記她還是個孩子。有時，我不由自主地就想用對待成年人的方式和她說話?！?/p>

博士山中學曾是一所普通男子學校。SEAL項目不止讓該校重新煥發(fā)活力，甚至改變了這片區(qū)域的人口構成。1996年，博士山（Box Hill，位于墨爾本東部，是墨爾本最大的華人聚居區(qū)）一棟別墅的價格是15萬澳元。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華人家長搬入學區(qū)，房產價格持續(xù)上升。2001年，別墅的中位價是28萬澳元，而10年后，這個數字是96萬澳元。

如今，從位于墨爾本市中心以東14公里的博士山火車站出來，你走進的是一家購物中心，它和你在新加坡看到的沒什么兩樣。有佐丹奴專賣店，出售可以想得到的所有明亮顏色的短袖T恤，還有中國糕餅店和泡沫紅茶店。走出購物中心便是老饕們夢寐以求的地方——餃子館和咖啡店隨處可見。出生在海外的博士山居民中，最大一群來自中國大陸。幾乎所有的店鋪名稱都標有中英雙語。有種說法是，住在博士山，你一輩子不用和說英語的人打交道：購物、吃飯、存錢，甚至辦喪事，全部都可以用你的家鄉(xiāng)話完成。

在博士山社區(qū)圖書館，我見到了蒂娜的同學艾倫。他16歲，住在當地，像蒂娜一樣，他也不太出門。每天放學后，他跟3個妹妹一起回家，為她們做晚飯，然后去學習。艾倫的父母是20世紀80年代初從越南移居到澳大利亞的，他們聽說當地有SEAL項目后才搬到博士山。艾倫是個比較害羞的男孩，他想當一名企業(yè)律師。問他為什么，他說他喜歡“穩(wěn)定”?！澳阈腋?？”我問，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后問：“什么是幸福？”“當你感受到它時，那就是。”“不，它比那要更復雜”，艾倫說，“它對每個人來說都不一樣。在我看來，幸福跟生活穩(wěn)定有很大關系?！卑瑐惒粫r看看他的3個妹妹，她們也在圖書館。圖書館里有些小單間，使用者可待在里面學習一下午。

我問蒂娜她最怕什么?！笆。彼卮?，“還害怕無法從一處糟糕的環(huán)境中脫身?！痹诘倌瓤缂墔⒓?2年級生物考試當天，她因太緊張而一度呼吸困難。每次重要的考試過后蒂娜都會生場病，她告訴我，這次生物考試尤其令人緊張，因為分數將直接記入她高等教育入學排名。為了備考，她花了150個小時，做了50份練習試卷，有些試卷是她從老師、家教、朋友那里找來的，有些是她在網上購買的。

在我認識蒂娜的6個月里，她總是游離在自信和焦慮之間，這就是一個永遠在學習、希望通過學習改變自己命運的女孩所付出的代價。

事實上，當澳大利亞總理茱莉亞·吉拉德宣布“亞洲世紀已經到來，它將從教室里開始”時，讓年輕人玩命地學習也許并不是她的本意。蔡美兒寫的備受爭議的《虎媽戰(zhàn)歌》也讓人不禁自問，天賦究竟是與生俱來的，還是靠后天的苦練？亞洲城市，比如上海，也許在OECD國家中教育水平排名第一，但許多澳大利亞教師對此懷疑，那種僵化、追求考試成績的教育方式，是否能創(chuàng)造出未來所需的適應能力強、靈活應變的人才？

我最后一次和蒂娜會面，是在博士山的一家麥當勞里。她告訴我她妹妹妮可的近況，蒂娜仔細為妹妹挑選了一家合適的輔導學校，“一個月費用2000澳元，剛入學時妮可每天都哭，但它很管用?！钡倌鹊拿妹米罱K贏得了坎伯韋爾女子私立學校的獎學金，每年大概有2萬澳元。“她比我更出色?！钡倌纫贿呅σ贿厙@氣。然后，她沉思了一會兒，“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說，“我把這條格言貼在‘如何在12年級生物考試中取勝旁邊，它讓我時刻保持清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