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的告白——愛教堂，更愛老婆

庫諾·克魯斯 多米尼克·斯道斯基

她多想擁抱他。他被叫去醫(yī)院給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涂圣油。她載他過來，在病房前等候。他從房間出來時，她卻不能碰他，因為他是一位神父，人們會看到他們之間的親密。

他們已經(jīng)在遠離他們教區(qū)的房子中生活了十年。有時他們也一起去教堂，兩人四指連彈管風琴。實際上管風琴沒有這種彈法，他們總是會彈走調(diào)，但是這讓他們開心。他們很想讓所有人看看他們的甜蜜。他說：“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而是兩個普通人之間的愛情?！比欢_兩人關系的后果讓他們退卻。

對新任教皇來說，要結(jié)束神父“獨身不娶妻”的規(guī)定只是大筆一揮的事，他能夠讓沒有結(jié)婚權(quán)利的神父自主決定自己的人生大事。93%的德國天主教徒都希望看到這一點。教皇不僅可以解放那些秘密地愛著一個女人的神父，使教堂重拾起它急需的一部分信任感，也可以將天主教堂從一個巨大的謊言——即所有的神父都會放棄親密關系、性和家庭——中解放出來。

這也是為什么十多位神父愿意和《明星》雜志說說他們的愛情。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因為一個女人而選擇了退位。兩位神父秘密地和女人生活在一起，整天擔心被發(fā)現(xiàn)。有幾個猶豫著要不要和記者見面。他們要求羅馬天主教會：讓我們享有戀愛的權(quán)利。

神父的告白

2010年10月，安斯巴赫市的克里斯特國王教堂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教堂只有300張椅子，而涌進來的信徒有成百上千人。他們的神父弗朗克·格梅爾西走上讀經(jīng)臺，他的旁邊站著一位年輕的女士。人們高舉寫著“謝謝”的綠色海報，掌聲經(jīng)久不息。

弗朗克·格梅爾西流淚了，那位年輕的女士也是，很多教區(qū)中的人都熱淚盈眶。他們從報紙上讀到這則爆炸性短新聞：神父有了一位伴侶并想將之公布于眾！他們很快了解到，這是他最后一次站在他們面前。他的前任也是因為這個問題下臺。“那時我本來想一個人面對這些”，弗朗克·格梅爾西說，“但是現(xiàn)在，我想獲得大家的祝福。”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們秘密相戀了7年，一切開始于2002年去坦桑尼亞的旅行。在一座非洲教堂里，他是神父，而她是教堂唱詩班的成員。他們的旅店陽臺相鄰，只被一個用方石圍成的柵欄隔開。他出來吸煙，她晾衣服?！皬哪菚r起，我們每晚都在等待對方出現(xiàn)?！爆?shù)倌日f，“一人輕輕咳嗽，另一人就會出來，那是我們的暗號?！?/p>

他們交心談話，直到兩人之間越來越親密。墻隔不斷兩個相愛的人，相反，它保護著他們不受外界的干擾。相識的第一天夜里，她就問他“獨身不娶妻”規(guī)定的事。他說：“我不需要女人。”幾天之后，她又問他同樣的問題，這次他回答：“如果我們在十年前進行這場對話，我的答案可能截然不同。”這之后，兩人都久久無法入睡。

1997年6月，在班貝格的大主教授予他神父圣職的當天，他回到家鄉(xiāng)上特魯巴赫。當?shù)厝擞枚Y花和軍樂隊來迎接他，搭起一個可容納3500人的節(jié)日帳篷。所有人都想為來自他們中間的第一位神父載歌載舞。那時25歲的他非常驕傲自己實現(xiàn)了兒時的夢想，覺得“為此犧牲自己結(jié)婚的權(quán)利不值一提”。

幾乎每個神父都曾有“成為某個特別的人”的愿望。正是這種神圣感使他們下定決心只屬于上帝，拒絕一切女人。作為神父助手來到一個教區(qū)去布道，帶來慰藉，感受信徒的尊敬甚至敬畏，幾年之后領導自己的教區(qū)：這樣的道路想想就讓人興奮不已。

2005年春，教皇保羅二世去世。這時距離瑪?shù)倌群透ダ士恕じ衩窢栁鞯姆侵拗挂呀?jīng)三年。當全世界為教皇哭泣的時候，瑪?shù)倌热计鹆讼Ｍ??！啊毶硪?guī)定也許終于可以取消了，弗朗克！”兩人盯著電視。然后代表新教皇被選出的白煙升起，本篤十六世當選，“獨身”規(guī)定照舊，他們之間的關系還得繼續(xù)保密。

最初只有她的父母知道兩人的關系?！澳銈冋嬗杏職猓　彼哪赣H說。她的祖父說：“代我向神父問好，好嗎？”很快，她的父母就了解到他們的女兒已經(jīng)深陷愛河，他們讓神父進入家里，而神父則在每天早上四點半的暮色中匆匆離開。

瑪?shù)倌仁且晃幻匀说膸煼秾W生，一頭短發(fā)。鄰居們議論紛紛：“她怎么了，為什么沒有男友？她是同性戀嗎？”她一次次一個人去參加大學舞會，對其他女生說謊：“我的男友上夜班，他是護士?！彼滩蛔λf：“弗朗克，再這樣下去，我們就分手！”然而，最終他們一起走過來。所以今天這場以放棄神父身份為代價換來的告白，讓無數(shù)人為之動容。

做出同樣決定的，還有多瑙河邊古都雷根斯堡的神父佩特·石米德。他說：“我很滿意、開心。我擁有世界最好的兩樣東西，我熱愛的職業(yè)和我深愛的女人。有時我想現(xiàn)在是不是太好了，上帝應該很快就會給我考驗了?！彼麄?nèi)齻€月沒有見面，以此來檢測自己的愛情。再次見到他時，她本以為他會說：“我很抱歉。我愛我的工作！”她知道，他是如何熱愛著這個職業(yè)。但是他說：“我會辭職！”他們擁抱，開心地流淚。

“我們試圖理性思考，但是最終感情占據(jù)了上風?！鄙窀赴驳吕飦喫埂ず诟駹栒f，他的伴侶維羅納·玻其納克是一個寡婦。2011年他們公開戀情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年的孩子和很多當?shù)厝硕冀o他們送上了祝福，但是這并沒有改變他們被人排擠出教區(qū)的命運。

曾經(jīng)在下巴伐利亞做過神父的安通·阿什布勒納只是想改善世界，他像苦行僧一樣生活著?！叭欢?，比爾吉特的懷孕徹底改變了現(xiàn)狀，我的世界崩潰了?！彼f，“我得讓我的孩子知道我是誰。”他們給女兒起名多羅特婭，意思是“上帝之贈”。

“獨身不娶妻”規(guī)定

1139年的一次宗教會議確定了針對所有神職人員的“獨身不娶妻”規(guī)定。這個規(guī)定的支持者直到今天都宣稱，耶穌一生未婚。反對者則指出，有耶穌使徒結(jié)婚，并且耶穌不結(jié)婚的真正原因是世俗化的——妻子和孩子太費錢。

實際上并不是所有的教皇和主教都無子，每一個被采訪的神父都認識其他愛著一個女人或是男人（同性戀當然更難，因為他們是天主教堂公開譴責的對象）的神父。教堂對兩者都不能容忍。它不想知道，有多少神父是同性戀，也根本不想計算，有多少神父是因為和一個女人生活而退職。一位曾經(jīng)的神父約翰納斯·溫德樂用萊茵地區(qū)的方言微笑著給我們計算。他在天主教神學院有七位至交好友。在他授職七年之后因為違反“獨身”規(guī)定退職之時，他已經(jīng)是七人中的第四個。

“重聚之家”是維爾茨堡附近的神父聚集場所。這個機構(gòu)的管理者是一位戴著無邊眼鏡、高額頭的友好神學家和心理學家烏尼巴爾德·米勒。這個有著溫柔聲音的62歲老人啟迪了很多陷入“獨身”困境的靈魂。因為他們愛著一個女人，或者他們?nèi)鄙僖粋€女人。他們可以和米勒談論隱私、丑聞，甚至是妓女和黃色書刊。

米勒的機構(gòu)由幾個主教管區(qū)資助，他支持自愿的“獨身”制度?！斑@樣，那些出于可疑原因走上‘獨身道路的人才會減少?！彼侵改切┯行怨δ苷系K或者甚至是戀童癖的人。而且，這樣就不需要辭退那些非常稱職的神父?！拔铱吹胶芏嘁虼穗x開的神父，真的非常遺憾?！彼麩崆械仄谕_馬會做出反應，“我希望能夠活著經(jīng)歷這個規(guī)定失效的那一天?！?/p>

很多人，甚至可以說大部分人至死都保守著秘密，比如這對彈管風琴的巴伐利亞夫婦?！拔覒撘虼俗呦驓鐔?？”他問。他的良心是清白的。對他來說，“獨身”規(guī)定是空洞的教堂法則，而不是信仰法則?！霸谖覀兲熘鹘躺駥W院有一個舞池，我們會邀請女孩子跳舞。”

但是，對這對將近50歲的伴侶來說，要像早戀的青少年躲著家長那樣躲躲藏藏，實在是一種羞辱?？偸菗谋话l(fā)現(xiàn)，這讓人精疲力盡，更何況神父需要為工作付出很多精力，因為神父數(shù)量越來越少，一個神父需要管理的教區(qū)越來越多。1962年還有557名神父被授職，2011年只有108名。有些神父甚至要照管七個教區(qū)，每個都有上千成員。

有些主教對那些保密的愛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還會主動提供幫助；“你需要調(diào)任嗎？”很多神父都被問到這個問題。只有當愛情公開，主教才會變得不近人情。

后神父時代

對所有神父來說，公開和一位女士之間的關系，后果都是一樣的。他們失去了一切：職位的光環(huán)，教區(qū)和公職人員工資。主教管區(qū)支付過渡津貼，但是被解雇的他們不能獲得失業(yè)保險。不管怎樣，他們還有要求退休金的權(quán)利。根據(jù)法律，教堂不能取消退休金。

“變得一無所有。”約翰納斯·溫德樂說。在和主教最后的談話中，他所有的愉快都煙消云散?！爸鹘滩辉俨郏辉倌罴靶值芮檎x。”但是大部分被辭退的神父仍然是教堂成員。“它是我的家鄉(xiāng)。”溫德樂說。他經(jīng)常去做禮拜。

幾乎沒有神父改變他們的信仰，盡管新教允許神父結(jié)婚。弗朗克·格梅爾西曾經(jīng)收到他教區(qū)的一個少年寫來的一封信；“很遺憾你要走了，其實你可以成為新教牧師，這樣你就可以結(jié)婚了。之后你可以再信仰天主教，回到我們這里?！备ダ士恕じ衩窢栁飨矚g這封信，但是他至今仍然堅持信仰天主教。

神父們不想輕易放棄自己的信仰，他們總是區(qū)別對待他們喜愛的教堂和那個不知愛為何物的最高神父，不想輕易放棄自己的信仰。大部分神父會尋找一個新的教區(qū)，周日他們像其他人一樣坐在教堂長凳上。他們?yōu)槟切┫矚g要求信徒承認罪行的同事的糟糕布道而生氣。他們已經(jīng)受夠了所謂的“罪行”，因為他們的妻子就被稱為“引誘神父的罪人”，有時候甚至神父自己的家庭也這樣看待她們，好像愛情不是兩個人的事。

幾乎所有神父都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有些成為提供心靈服務的自由神父，那些認為官方教堂的賜福不重要的人、同性戀、離異人士會來到他們那里。有些離職神父開設經(jīng)理培訓課程，或是去做青年工作，或是像格梅爾西一樣做入殮師，他的新老板說：“上帝把他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