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方言的處置式

摘 要：慈溪方言的處置式的標記詞是“得”，對于典型的“得”字處置式而言，句中必須出現(xiàn)動作的施事，句中的賓語必須是定指的。而在致使義處置式中，突出的特點是句子中的謂語都由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充當，謂語后常有表示結果、狀態(tài)、趨向的補語。

關鍵詞：慈溪方言 處置式 “得”字句

一、慈溪方言處置式的引入

處置式是現(xiàn)代漢語中使用較為頻繁的一種句式，它由王力先生首先提出，在《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一書中，王力指出：“凡用助動詞將目的語提到敘述詞的前面，以表示一種處置者，叫做處置式?！保ㄍ趿?，1944）這個概念主要是針對“（N1+）把+N2+VP”結構而言的，“處置式是把人怎樣安排，怎樣指使，怎樣對付，或把物怎樣處理，或把事情怎樣進行。”隨著語言研究的深入，在1958年，王力先生在形式和意義上對“處置式”做了進一步的闡釋，“在現(xiàn)代漢語里，有一種特殊的語法結構，就是處置式。就形式上說，它是一個介詞性的動詞‘把字把賓語提到動詞前面；就意義上說，它的主要作用在于表示一種有目的的行為，一種處置?！保ㄍ趿?，1958）從前后對比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十多年后，王力先生對“處置式”的進一步說明增加了“把”的語法意義。因此，現(xiàn)代漢語又把處置式籠統(tǒng)地稱為“把”字結構。而對慈溪方言處置式的探討，也是基于“把”字句而言。

慈溪縣是寧波市的下屬縣級市，位于浙江省東部，是吳方言的典型代表區(qū)域。由于現(xiàn)有文獻資料對慈溪方言處置式的研究很少，因此筆者通過實地調研來考察慈溪方言的處置式。本論文調研點主要是慈溪市的龍山鎮(zhèn)，位于慈溪市東部，與寧波市江北區(qū)、鎮(zhèn)海區(qū)接壤，距寧波市區(qū)約30千米。

筆者在調研期間發(fā)現(xiàn)：慈溪方言的處置式與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的處置式存在一定的差異，慈溪方言的處置式另有特點。

二、慈溪方言處置式的特點

（一）處置式的類型

1.典型處置式

首先，在慈溪方言的典型處置式中，不管是廣義處置式（其結構形式為：P+O+V+0z），還是狹義處置式（其結構形式為：P+O+X+V或P+O+V+Y），主語（X）對處置式的影響很大，句子中是否出現(xiàn)主句決定了句子的語法意義。如果表處置意義的句子中有動作的施事，那么在慈溪方言中該句子就為處置式；相反，如果表處置意義的句子中沒有動作的施事，即施事隱去的隱性句，那么在慈溪方言中該句子就是受事主語句。

例如：

我得個本書送得儂。（我把這本書送給你。）// 個本書，送得儂。（這本書，送給你。）

裁縫得布佐井了衣裳。（裁縫把布做成了衣服。）// 那塊布佐井了衣裳。（那塊布做成了衣服。）

老師得書放到桌凳上頭。（老師把書放在桌子上。）// 書按到桌凳上頭。（書放到桌子上。）

姆媽得地羊掃清爽。（媽媽把地面掃干凈了。）// 地羊，掃伊清爽。（地面，掃干凈了。）

儂得衣裳洗洗好。（你把衣服洗好。）// 衣裳，洗它好。（衣服，洗它好。）

儂得房蓋收覺幾。（你把房間收拾一下。）// 房蓋，收覺幾。（房間，收拾一下。）

其次，在方言中，處置式的賓語必須定指，動詞都需帶補語。

例如：

儂得衣裳洗洗好。（你把衣服洗好。）

我得作業(yè)做好嘞。（我把作業(yè)做好了。）

秘書得文潔復印了一份。（秘書把文件復印了一份。）

儂莫得衣裳弄仸嘞。（你別把衣服弄臟了。）

儂得房蓋收覺幾。（你把房間收拾一下。）

弟弟得鈔票弄么嘞。（弟弟把錢弄丟了。）

上述例句中的動詞，例如“洗、做、復印、收拾、弄”等，一般都是動作性比較強的及物動詞?！鞍选保ù认窖灾杏谩暗谩盵t5]表示）在句中，充當?shù)氖墙樵~角色，它的賓語基本上都是定指的，也就是聽話一方知道說話一方所指的對象具體是哪一樣東西。在慈溪方言中，“把”字句中的動詞后面都有修飾性補語，動詞不能單獨出現(xiàn)在句子中，例如“洗好、做好、復印了一份、弄仸、收拾幾、弄么”等。

2.致使義處置式

根據(jù)王力先生的觀點，除了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外，處置式中還有另外一類致使義處置式。在慈溪方言處置式中，句子的謂語都由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充當，謂語后常有表示結果、狀態(tài)、趨向的補語，構成“把+N+VC”或“把+N+V”得C（C為補語）的格式。例如：

（兒子考上大學的消息）得姆媽高興煞了。（把媽媽高興壞了。）

（老公西賭輸了一大筆鈔票）各得伊氣煞嘞。（這把她氣死了。）

（伊講了只笑話，）得我笑煞嘞。（把我笑死了。）

（花瓶得妹妹拐碎嘞，）得伊肉痛煞嘞。（把他心疼死了。）

（阿妹手咣骨折嘞，）得阿姆擔心煞嘞。（把媽媽擔心壞了。）

上述“得”字處置式的共同點是都具有致使義，“得”字后的名詞成分都是后面謂語動詞的施事或主動者或當事。相對于典型處置式的謂語動詞而言，致使義處置式在這方面的特點也較為明顯。典型處置式的動詞一般都是動作性比較強的及物動詞，而致使義處置式基本都是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此外，補語往往表示程度深、時間久，例如上述中的“煞”。

（二）處置式的主觀情感

按照Lyons（1977：P739），“主觀性”（subjectivity）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帶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xiàn)成分，也就是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還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根據(jù)目前的研究成果，語言的“主觀性”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說話人的情感，說話人的視角，說話人的認識。有時，這三個方面同時在句子中體現(xiàn)出來，有時則只是通過其中的一兩個方面來體現(xiàn)語言的主觀性。

下面通過具體例句從主觀性的三個方面分別對慈溪方言的處置式作進一步分析。

首先是說話人的情感，說話人將自己作為處置事件的參與者融入其中。在慈溪方言處置式里，在說話人的意識中，施事?lián)斄素熑握叩慕巧苁聞t成了受益者或受損者。例如：“儂得衣裳打（洗）伊好”（你把衣服洗好。）在說話人看來，“你”是洗衣服這件事的責任者，而“衣服”作為處置的對象，最后的結果是“洗好”，衣服最終的狀態(tài)往往是令人滿意的。再如“（老公西賭輸了一大筆鈔票）各得伊氣煞嘞（這把她氣死了。）”，“她”是動作的承擔者，老公賭博輸了一大筆錢這件事使她精神上受損，說話人也與其有類似感觸，流露出對承擔者同情之感。所以，在慈溪方言的處置式中，Y往往會以代詞的形式出現(xiàn)在動詞的后面或者補語的前面，以表明處置的對象，突出主觀情感對受事的處置。類似的例子如：儂得作業(yè)做伊好。/儂得自行車修修伊好。/儂得房蓋收矩伊好！由此可見，慈溪方言處置式基本上以受事受益或受害為主。此外，慈溪方言的處置式以祈使句為主，陳述句為輔，這是因為祈使句與陳述句相比，帶有更強的主觀性和說話人的個人情感。

其次是說話人的視角，“視角”指的是說話人對客觀事件和狀態(tài)的觀察角度或是加以敘說的出發(fā)點。不同的人對同一事件由于視角的不同就會形成不同的心理意象。在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中，“把”字處置式的視角主要體現(xiàn)在量和體上，它在慈溪方言中也同樣體現(xiàn)在這兩個方面。例如：

量：儂得井落的幾只橘子吃吃光。（你把剩下的幾只橘子吃完。）

儂得那條魚吃吃掉。（你把魚吃了。）

渠得一大筐蘋果通吃光嘞。（他把一大筐蘋果都吃掉了。）

伊第一回當班主任就得阿拉幾個別的老師不要的統(tǒng)統(tǒng)收落嘞。（他第一回當班主任就把我們幾個別的老師不要的學生都收下了。）

體：我闕過蘋果。（我吃過蘋果。）我得蘋果闕掉嘞。（我把蘋果吃了。）

從量的角度而言，不管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中所指的處置對象帶有數(shù)量修飾詞還是單獨出現(xiàn)，轉換為慈溪方言或以口語形式出現(xiàn)時，這些處置對象不僅特指，而且一般都習慣帶上數(shù)詞或量詞進行修飾，對于這些處置式而言，主語所處置的對象往往表示的是一個全量，作為一個整體出現(xiàn)在句子中。例如“幾只橘子、那條魚、一大筐蘋果”等。比較：

渠得一只蘋果吃嘞。（他把一只蘋果吃了。）

*渠得蘋果吃了幾口。（*他把蘋果吃了幾口。）

從體的角度而言，現(xiàn)代漢語共同語的完成體以“過、了”為主，慈溪方言中則以補語“過、掉”為主。其中普通話中的完成體——“了”，對應的慈溪方言中的“掉”表示事物的消失。（這里的“光”“掉”不是表示動詞完成、完結的意思，而是表示事物的消失。）比較上面兩個句子，“蘋果，我闕過?！笔菍σ呀洶l(fā)生的一個事實的陳述，而“蘋果，我闕掉類?！痹诹可线_到了極限，全部吃完了，表示蘋果這一事物的消失。在體上，呂叔湘在《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中比較得出，雖然兩個都是完成體，但“V了”跟現(xiàn)在時間聯(lián)系得更為緊密，說話者從“現(xiàn)在”的時間維度去表達一件事情，以現(xiàn)處的視角來體現(xiàn)說話者的主觀情感。因此，說話人的視角對慈溪方言處置意義的句子有一定影響。

最后，語言的主觀性還表現(xiàn)在人對客觀事件的認識上，沈家煊指出，和對應的動賓句比較，“把”字句往往有動作或事件出乎意料的含義。所謂“出乎意料”，是指說話人覺得出乎意料，或是說話人認為聽話人會覺得出乎意料。這一點主要體現(xiàn)在慈溪方言的致使義處置式中，在廣義和狹義的處置中表現(xiàn)不明顯。例如：“（伊講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笑話）得姆媽笑煞了?！闭f話人認為他講的笑話讓母親感到出乎意料，沒想到他居然也能講如此有意思的笑話，所以把母親笑壞了。但總的來說，這一點對慈溪方言的影響較輕。

三、結論

對于典型的處置式而言，句中必須出現(xiàn)動作的施事，句中的賓語，即“得”字之后的名詞或代詞（Y）必須是定指的，而且動詞都需帶補語。除了廣義處置式和狹義處置式外，慈溪方言中還存在致使義處置式，與典型處置式不同的是，其句子中的謂語都由不及物動詞或形容詞充當，謂語后常有表示結果、狀態(tài)、趨向的補語。此外，主觀情感對慈溪方言的處置式亦會產生較大影響。這一點主要從主觀性的三方面，即說話人的情感、說話人的視角、說話人的認識等綜合表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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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望婧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