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白血病女孩“尋找余華”：活著真好

聞達

成都21歲白血病女孩宋靜，經(jīng)過9次煉獄般的化療，依然掙扎在死亡線上。單親家庭的凄苦和積蓄耗盡面臨的窘境，讓她漸漸失去活下去的希望。惟一支撐她的，是作家余華的《活著》?！盀榛钪钕氯?！”促使她與病魔頑強抗爭。死神隨時會降臨，她最大的心愿，是在死之前見到余華。

為幫女兒了卻心愿，宋靜的母親在成都街頭散發(fā)傳單，“尋找余華”，引來網(wǎng)民愛心接力傳遞。遠在海外的余華驚悉消息，急速回國，把這個命懸一線的少女接到北京治療，不僅給她捐助10萬元治療費，還幫她尋找骨髓移植的骨髓供體……“活下去”！一個堅如磐石的信念，一位著名作家，一個陌路少女，一場生死大營救在生命的寒冬展開……

最溫暖的尋人啟事呼喚，余華叔叔從天而降

“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女兒在死之前見到余華?！?012年12月的一天，天還沒亮，宋紹歐就用電動車載著400份《尋人啟事》，來到成都市犀浦鎮(zhèn)，她要為女兒尋找著名作家余華。其實，能否找到余華，她心里根本沒底?！耙粋€大作家，與我的白血病女兒素不相識，怎么可能呢？”然而，宋靜一直用期望的眼神哀求她：“媽媽，你說我能見到余華叔叔嗎？”

宋紹歐在街頭豎起兩米高的廣告牌，上面是宋靜和余華的大幅照片?！鞍籽∨ふ抑骷摇薄ⅰ白骷矣嗳A，我很想見您”，兩行大字格外醒目。這天下著冷雨，宋紹歐性格靦腆內(nèi)向，但為了女兒最后的愿望，她豁出去了，當天就發(fā)了89份尋人啟事……這感人的一幕，被成都多家媒體報道，“史上最溫暖的尋人啟事”立即傳遍網(wǎng)絡，為白血病女孩找余華的呼聲經(jīng)網(wǎng)友接力傳遞，此起彼伏……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正在母女倆幾近絕望時，宋紹歐的手機響了?！澳?，我是成都晚報的記者胥帥，余華老師已聯(lián)系上了，他寫了一張紙條，讓人從北京捎了過來?！倍潭處滋欤嗳A就聯(lián)系上了，這太不可思議了。宋靜抱著媽媽：“媽媽，這不會是假的吧？”很快，胥帥將余華的親筆紙條送了過來，上面寫著：

宋靜小友：美好的生活就在前面等著你。

余華

2012年12月12日

原來，遠在歐洲游學的余華，從網(wǎng)絡上驚聞病入膏肓的宋靜在尋找自己。他無法想像，一個瀕臨死亡的女孩，竟然依靠自己的《活著》艱難支撐到現(xiàn)在。他立即動身回國，他要滿足這個女孩的臨終愿望?；貒鄼C上，余華在心中念叨：我一定要見見這個孩子，一定要救救她。但是，由于身體疲憊、倒時差的緣故，余華要在北京稍作停留?？紤]到宋靜焦急的心情，便托人先捎來這么一張紙條。余華囑咐記者：“《活著》重新點燃了一個夢想破滅女孩的生命之火，這份文學的力量同樣感染了我。我要親手為宋靜送上一本最早版本的《活著》?！币粡垈鬟f著暖暖愛意的紙條，輾轉傳到宋靜母女手中，兩人淚流滿面地抱在一起。

在宋靜母女租住的房子內(nèi)，胥帥為宋靜撥通了余華的手機。宋靜興奮地說：“余華叔叔，我忍受了很多痛苦，為了不拖累媽媽，我想到了死。但讀了《活著》后，一種強烈的愿望讓我要活下去?，F(xiàn)在，第9次化療已結束了，與媽媽也骨髓匹配上了，我正準備做骨髓移植手術。您要鼓勵我啊?！庇嗳A的眼眶濕潤了，連忙回答：“宋靜，你還年輕，夢想才剛剛開始，要好好活下去！我有一個朋友，和你的病一樣，現(xiàn)在早就康復了。你要記住，信心比什么都重要?！钡弥戊o與媽媽干細胞配型成功，余華又鼓勵道：“你一定要活下去，你還有媽媽！”一股新生的火焰，重新在宋靜心頭熊熊燃燒起來。

1991年3月10日，宋靜出生于四川省彭州市太清鄉(xiāng)棋盤村。1997年，母親宋紹歐與丈夫離婚，不久改嫁，2006年，第二次婚姻也走到盡頭。此后，宋紹歐帶著宋靜，開始了四處打工的漂泊生涯。她先后干過餐館清潔工、服務員，當過保姆，省吃儉用地供宋靜讀書。2011年7月，宋靜從成都大學醫(yī)護學院畢業(yè)，并很快在成都市一家醫(yī)院找到了工作。她要讓母親不再漂泊，過上好日子，然而這時，宋靜卻被診斷患有急性粒細胞性白血病，死神一步步向她逼來。

2012年9月20日，宋靜接受了第8次化療。從早到晚，要輸一種黑色的液體。輸液后，宋靜難受得反復嘔吐，把所有的希望都吐了出來，而黝黑的絕望卻留在體內(nèi)。病痛的折磨，讓宋靜無數(shù)次產(chǎn)生輕生的念頭。這時，她的閨密鐘林言給她送來4本書，鼓勵她從中汲取力量，堅強地活下去，其中就有余華的《活著》。宋靜在兩天時間內(nèi)，一口氣把《活著》讀了三遍。最后，她流著淚對宋紹歐說：“媽媽，余華叔叔的書提示我，我也要好好活著?！彼谓B歐欣喜若狂。然而，女兒提出的要求卻讓她犯了難：“媽媽，我能不能見見余華叔叔？”一個農(nóng)村婦女到哪里去找余華？但為了女兒，宋紹歐豁出去了。于是，就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感人的一幕。

生命要求你活下去，“余華效應”情動京城

余華出現(xiàn)了，宋靜的生命有了色彩。此后電話中，她告訴余華，生病后，自己所有的夢想都破滅了，但《活著》重新點燃了她生的希望。這天，余華問了手術的大概費用后說：“你們趕緊來北京治療，我已聯(lián)系好了北大人民醫(yī)院，費用大家會幫你們想辦法的。咱們月底見?！庇嗳A還留下了自己的國外手機號碼，以備緊要時聯(lián)系。

余華原本要到美國講學，但宋靜的病情是他最大的牽掛，于是他臨時退掉了機票。零下10多度的京城，最溫暖人心的見面時刻終于到了。余華叩開了宋靜的病房門。眼前的余華，滄桑的面容像一位父親般親切、隨和，這就是那個名震海內(nèi)外、用生命的質感寫就《活著》的大作家嗎？然而，隨著余華親切而真摯的問候，宋靜緊繃的心漸漸松弛下來。余華詳細詢問了宋靜的病情，讓她耐心等待檢查結果，并把1993年最早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活著》送給宋靜，簽名贈言：宋靜小友，活著！

宋紹歐告訴余華，護士每天要給宋靜打三針，密密麻麻的針孔讓護士都不忍心扎了。余華淚眼婆娑：“宋靜，無論化療，還是骨髓穿刺，你都挺過來了?，F(xiàn)在，病情正向好的方向發(fā)展，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彼戊o點了點頭：“余華叔叔，我想見您，其實就想弄明白一個道理：對于我們這種患重病的人來說，人生還有什么意義？”余華勸導她：“活著是生命對你的要求，而不是你對自己的要求。生命要求你活下去，要求你承擔這樣那樣的責任。我寫《活著》，就是讓富貴這個人物告訴讀者，人是為活著而活著，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著。當時還有人批評我宣揚‘好死不如賴活著。其實，這是一種誤讀?！鳖D了頓，余華又說：“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很多，有些人經(jīng)歷的可能不是疾病，比如我們這代很多人經(jīng)歷了苦難，但都堅強地活了下來。”宋靜黑暗的內(nèi)心似乎突然被火把照亮：“余華叔叔，我一定好好活著，只為遵從我生命的訴求。”余華和宋紹歐都笑了。

在余華的蝴蝶效應下，騰訊文化攜手騰訊公益、中華社會救助基金會為宋靜發(fā)起了募捐活動。第一天，素昧平生的網(wǎng)友就給她捐款8000元。宋靜和宋紹歐心中溢滿從來沒有過的感動。

2013年1月3日，宋靜轉到燕達國際醫(yī)院陸道培血液腫瘤中心，準備迎接與母親配型的進一步檢查。早在2012年11月，他們在成都市造血干細胞庫配型，結果是母女半相合。當時，醫(yī)生告訴她們，只有親生姊妹才有可能是全相合，她們的配型結果質量一般。盡管如此，宋靜還是激動地說：“媽媽，我有救了！”余華的出現(xiàn)，更加增強了宋靜戰(zhàn)勝病魔的信心。

4天后，宋紹歐走上手術臺做骨髓穿刺。然而，1月9日，檢查結果顯示，一個指標對宋靜骨髓移植后的恢復非常不利，母女配型基本失敗。宋紹歐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她對主治醫(yī)生請求道：“我們上次配型很成功的，您再好好看看……”醫(yī)生嚴肅地說：“你們最好到中華骨髓庫中找一找，也許能夠找到合適的配型。你只能作為后備配型，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試一試?！彼谓B歐和宋靜商量，這個結果不要告訴余華，免得他牽掛。當晚，母女兩人都失眠了，陷入深深的絕望。她們不知道在中華骨髓庫找到合適配型的概率到底有多大。宋靜蒙著被子哭泣。宋紹歐也急得六神無主，坐立不安。

“為活著而活著”，著名作家與陌路女孩生死傳奇

1月11日，一個意外的消息讓母女倆驚喜不已，主治醫(yī)生告訴她們：“你們很幸運，余華獲悉你們配型失敗的消息后，從中華骨髓庫中輾轉找到24歲的武漢小伙操石杰。他與宋靜配型很有可能成功?！彼戊o立刻給余華發(fā)去短信：“余叔叔，我的第二次生命是您給的。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內(nèi)心的感謝。”余華回復：“生與死其實就一念之間。繼續(xù)加油吧?！?/p>

半個月后，醫(yī)生檢查發(fā)現(xiàn)，宋靜血小板只有2萬個，與正常值一千萬個差距極大。這就預示著她身上有出血點，一旦出血不止，后果將不堪設想。然而，醫(yī)院所在地的廊坊市中心血站供血緊張。翌日，廊坊市兩位女記者得知消息后，表示將接過余華的愛心接力棒，無償捐獻血小板……宋靜在微博上感謝這些好心人：“是余華叔叔和像余華叔叔一樣可敬的好心人在救我，我一定要活下去……”不久，武漢志愿者操石杰表示同意捐獻骨髓。

大年初一，宋靜第10次化療結束，如果不出意外，她將進行清髓手術。那段時間，宋靜在網(wǎng)上讀到一則新聞，白血病患者都進倉清髓了，捐獻者卻反悔棄捐。為此，她忐忑不安。余華多次發(fā)來短信：“宋靜，武漢志愿者操石杰和你一樣，都面對過死亡。因此，你們對于生死比一般人更有感觸。請相信，你們的合力一定可以讓你重新走進陽光里?！彼戊o眼角再次濕潤了。

晚上，宋紹歐按照醫(yī)生的要求幫女兒剃頭。第二天，女兒就要進隔離倉了。第一縷秀發(fā)從顫抖的剪刀下飄落，宋紹歐停住了。她說：“孩子，你的頭發(fā)真好看，媽媽剪不下去了?！彼戊o鼓勵她：“沒事兒，以后還會長起來的?！彼谓B歐將淚水咽下去，再次執(zhí)剪，秀發(fā)一縷一縷地落在地上。

3月1日，宋靜被緩緩推進重癥監(jiān)護室。此后，她必須與外界隔絕一個月。進倉前，她收到了余華托人送來的鮮花，內(nèi)置的紅色賀卡上，余華寫道：“為了苦命的媽媽和那么多關注、牽掛你的人，你要活著?！边M倉的時候，宋靜沒敢看母親，她怕自己哭。帶著滿滿的愛，宋靜進倉了。每天早、中、晚，她們只有50分鐘的視頻時間。大化療兩天后，宋靜沒有力氣說話了。緊接著是近10天的清髓階段，宋靜疼得吃不下飯，依靠輸液補給營養(yǎng)。漸漸能走的時候，宋靜就堅持自己護理?？粗畠和现桓?米長的輸液管進出洗手間，宋紹歐的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宋靜用手機從網(wǎng)上搜到了武漢捐獻志愿者操石杰的信息，感動得淚如泉涌。她在微博上寫道：“這一刻，我哭了。我不是為大化療、清髓難受，而是得知操石杰哥哥的父親是得癌癥去世的。因為親人的去世，他感到了生命的轉瞬即逝和無私捐助的可貴。他的話真的太感動我了。我覺得這個病給我?guī)砹司薮蟮呢敻弧Ｎ乙x謝他。”

宋靜終于開口說話了。她問：“媽媽，您瘦了沒有？”宋紹歐強忍著酸楚，笑笑。宋靜又問：“您在家怎么樣??？現(xiàn)在外面路黑，您一定要早點兒回家?！彼谓B歐回答：“我要多看看女兒。媽媽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操石杰哥哥捐獻的造血干細胞明天下午就要送到醫(yī)院了?！彼戊o笑了。這一天，她連發(fā)了兩條微博：“想到明天就要回輸捐獻者的造血干細胞，心里有些激動?！薄斑@幾天，親戚朋友都發(fā)來祝福和鼓勵。我想跟大家說：‘謝謝你們，我還能繼續(xù)堅持下去！媽媽已有兩天沒聽到我的聲音了，她一定很擔心我！今晚，我和她視頻了！患病以來，社會各界愛如潮水。先有余華叔叔噓寒問暖慷慨解囊，后有操石杰哥哥無償捐獻，還有很多愛心人士前來探望。這樣的大愛，以后一定在我身上繼續(xù)傳遞下去！”

3月14日10時30分，操石杰500毫升造血干細胞緩緩輸入宋靜的身體……一個小時后，她感覺全身舒服，連水喝起來都是甜的。醫(yī)生告訴宋紹歐，宋靜的狀態(tài)很好，4月初即可出院。出院后，再經(jīng)過一些后續(xù)治療和觀察，身體將逐漸康復。這天，她收到余華發(fā)來的祝賀短信：“上天在幫你，活著，真好！”宋靜這才知道，雖然余華忙于創(chuàng)作活動，但他一直在默默關注自己病情的進展。在這場與死神的拔河中，余華像父親一樣，始終與自己同在。

由于術后還需要一段時間的嚴格隔離，宋紹歐通過視頻告訴女兒：“這幾天我也讀了《活著》，明白了一個道理。上帝讓我們母女承受這場災難，也許是為了更好地體驗人間真情。我們都是幸運的！”宋靜露出了幾年來難得的笑容，向媽媽打出一個V型手勢：“媽媽，活著，真好！”

（責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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