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臨門

管家琪（臺灣）

有閱讀習(xí)慣的人，心總是比較能夠靜得下來的，這樣的人自然就不會那么毛躁，不管環(huán)境如何，總是能夠活得比較自在。——管家琪

晚飯過后不久，姊姊來敲曉慧的房門，神秘兮兮地說：“我有一個禮物要送你——你看！”

姊姊藏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來，用夸張的動作把一個東西在曉慧面前晃了一下，嘿，是一張CD，居然還是曉慧最喜歡的歌星！

“哇，好棒！我正想去買呢！”

看報道，這張CD可是剛剛出爐，剛剛才上市的。

“我知道呀，所以今天一下班就特地跑去為你買的。”姊姊笑得好甜。

“等一下，”曉慧突然提高了警覺，“你干嗎要這樣笑？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企圖？”

又不是過生日，姊姊這個小氣鬼怎么會好端端地送自己這么棒的禮物？

“哎呀，我的好妹妹，別這么說嘛，姊姊疼愛妹妹不是很正常的嘛，何況我們年紀(jì)相差這么多，再說我平常不是都對你很好嗎？”姊姊居然奶聲奶氣起來。

曉慧連忙搓搓自己的手臂，“救命！拜托你別這樣說話好不好，我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我看一定有詐！到底有什么事啦？”

姊姊好像有點兒哭笑不得，在曉慧的再三逼問之下，只得尷尬地說：“呃，其實真的沒有什么事啦，只是……”

“只是什么啦？快說，我很忙耶，作業(yè)都寫不完，哪像你們上班那么好，一下班就沒事了！”

“什么？上班才辛苦呢，你們這些小鬼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就在姊姊又要像平常那樣說教的時候，她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趕緊打住，吞吞吐吐地說：“過兩天……我要帶一個朋友回來吃飯，你可不可以表現(xiàn)得好一點？”

“哇哈！看吧！我就知道！一定有事！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不是，還只是朋友……”

“隨便你怎么說啦，你想叫我怎么樣？怎樣叫做表現(xiàn)好一點？”

“也沒什么啦，最重要的就是拜托不要當(dāng)他的面跟我頂嘴，還有就是千萬不要拆我的臺，要表現(xiàn)出兄友弟恭的樣子?！?/p>

“兄友弟恭？可是我們是女生，怎么表現(xiàn)？”

“噯，你有沒有學(xué)過修辭??？你看，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喜歡跟我抬杠，拜托那天可千萬不要這樣啦！”

“這很難耶，” 曉慧看看手上的CD，用一種敲竹杠的口氣說，“一張好像太少了耶！”

“你這個小鬼！好啦好啦，再說啦，你先表現(xiàn)給我看看再說?！?/p>

曉慧是全家第一個知道姊姊即將帶朋友回來吃飯的，第二天，爸爸媽媽也知道了。

或許因為姊姊很少帶男性朋友回來吃飯，媽媽很重視，第一個反應(yīng)居然也是馬上就跟曉慧說：“到時候你少說一點話，千萬別跟姊姊拌嘴，別讓人家覺得我們家的人怎么那么會吵嘴，聽到?jīng)]有？”

姊姊馬上說：“看吧，媽媽也這樣說哦！”語氣中還有些得意。不過，緊接著姊姊又說：“唉，要是早知道媽媽會幫我來講，那張CD就不用買了！”

請客時間訂在周六的晚上。那天爸爸媽媽都不用上班，而且爸爸不出去釣魚，媽媽也不去做瑜珈，都是最有空的時候。

周六一大早，曉慧就被吸塵器轟隆轟隆的聲音給吵醒了。這臺吸塵器很舊了，用的時候聲音大得要命。

走出房間，看到姊姊穿著睡衣，頭上卷著發(fā)卷，正在很起勁地打掃客廳。

曉慧抱怨：“不是說晚上才會來，干嘛一大早就開始打掃啊，吵死人了，難得放假也不讓人家睡個好覺。”

“誰說晚上才會來，下午就來了，總不能一進(jìn)門就開始吃飯呀，總要先聊一聊嘛?！辨㈡⑿Σ[瞇地說。

曉慧忍不住挖苦道：“真難得！主動做家事，還做得這么高興！”

“誰說的，人家本來就是最愛干凈的?！?/p>

“是喔，一件睡衣穿好久都不換?！?/p>

“哎呀，你別啰嗦了，等一下就換了。”說著，姊姊又表情嚴(yán)肅地叮嚀道：“下午侯大哥來的時候，你可別提我的睡衣！”

“知道了啦，我又不是呆子。不過，一定要叫侯大哥嗎？我覺得很肉麻耶！不能叫名字嗎？對了，他叫什么名字??？”

姊姊愉快地說：“侯廉噽，廉恥的廉，噽這個字很難寫……”

為了讓曉慧明白，姊姊不厭其煩地解釋了一通。

“什么怪名字，侯廉噽……哈哈……”曉慧忽然大笑起來。

姊姊瞪了曉慧一眼，“有什么好笑！”

“我是笑……哈哈……侯廉噽，這不是‘厚臉皮嗎？哈哈！”曉慧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姊姊頓時變了臉色，“噯，你討厭??！媽！”

“什么事??？一大早就這么吵?！眿寢尨蛑乔窂姆坷锍鰜怼?/p>

“我看下午讓曉慧出去好了，別讓她在家，免得跟我搗蛋！”姊姊板著臉，很不高興。

曉慧說：“我才不要出去，你來朋友我就要出去啊，人家難得今天不用上課也不用補(bǔ)習(xí)，我當(dāng)然要在家?！?/p>

媽媽看著曉慧，“你又怎么了？”

姊姊叫著：“她取笑我朋友的名字！”

曉慧急忙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啦，就是剛好想到的嘛，誰叫他那個名字那么好笑……”

很顯然，這個解釋比不解釋還要糟，尤其是當(dāng)媽媽聽了以后也笑了，姊姊就更生氣了。

“媽！你怎么也這樣啦！”姊姊很不滿。

“喲，不是還只是男性的朋友嗎？就已經(jīng)一點玩笑也開不得啦？那萬一真的是男朋友，我們還不得把他當(dāng)成王子一樣供著？”媽媽一邊說，一邊還是趕緊很認(rèn)真地告訴曉慧：“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千萬不可以當(dāng)著侯先生的面拿人家的名字來開玩笑，知不知道？”

“到時候我根本不說話，我就當(dāng)啞巴?！睍曰蹖︽㈡⒄f：“放心吧，一定不會壞你的好事，免得……”

“免得什么？嗯？”姊姊的眼睛瞪得好圓，看起來好可怕。

曉慧本來差一點就要說“免得要是你們吹掉了會怪我”，但是看姊姊這個樣子，她哪里還敢說？當(dāng)然是及時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然后換一個說法：“姊，別這么兇呀，簡直像一個母老虎似的，嚇?biāo)廊肆恕?/p>

“媽！你看曉慧啦！”姊姊真的生氣了。

這時，爸爸也伸著懶腰出來了，嘀咕著：“吵什么吵啊，兩個人年紀(jì)相差那么多還那么會吵！”

媽媽說：“還不都是因為今天晚上家里要來客人啊，而且還是一個重要的客人！”

好不容易，姊妹倆總算是不吵了，因為姊姊急著要拉媽媽去上菜場。她想親自為那個重要的男性朋友買一點他喜歡吃的菜。

媽媽半開玩笑地說：“哎，真是的，平常叫你陪我上菜場都叫不動的，今天居然這么熱心。”

講得姊姊都不好意思了。

下午兩點多，當(dāng)曉慧還賴在客廳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時候，媽媽一邊插著花，一邊提醒：“你該去換衣服了吧，等一下人家來的時候要是還穿成這樣，不好看?！?/p>

“幾點來?。俊睍曰垭S口問了一句。

“說是四點以前……”

“四點？”曉慧看了一下墻上的時鐘，“現(xiàn)在還早??！”

“是還早，可是要是人家突然早到了呢?！?/p>

“怎么可能？姊姊不是都還沒出門嗎？”

說好姊姊會到車站去接的。

正說著，姊姊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來了，一看到曉慧就說：“咦，你怎么還不去換衣服？你可別穿成這樣啊?！?/p>

曉慧忽然有些不服氣，“穿成這樣又怎么樣?。俊?/p>

“太邋遢了啦。”

“可是我平常不都是這樣穿？這樣很舒服啊?！?/p>

確實如此，曉慧總是喜歡穿運動服，應(yīng)該說幾乎只穿運動服，其他什么衣服都不愛。

“拜托，今天要來客人嘛！媽，你說說曉慧啦！”姊姊又把媽媽給搬了出來。

“我覺得你們好虛偽喔，”曉慧說，“姊姊你平常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啊，還有媽媽，平常我們家難得會放花啊?！?/p>

姊姊又瞪著眼睛嚷著：“都跟你說了今天家里要來客人嘛，還這么啰嗦！”

媽媽則是笑著對曉慧說：“將來等你也帶男性的朋友回來吃飯的時候，我一定也一樣插一大盆花，客廳里有花，有果籃，這樣才好看嘛……對了，得提醒你爸爸多買一點水果回來?！?/p>

說著，媽媽趕緊打了一通電話給爸爸，要他待會兒至少要買三四樣水果，這樣搭配起來才好看。

爸爸一吃過午飯就被媽媽差去買烤鴨了。只要有重要的客人來訪，媽媽都會堅持叫爸爸一定要去那家有名的烤鴨店排隊。

在媽媽的再三催促之下，曉慧三點整就換好了衣服。她換上一件領(lǐng)口和袖子都有蕾絲花邊的白襯衫，和一條大紅色的蓬蓬裙。這是不久前為了詩歌朗誦比賽班上統(tǒng)一訂做的衣服。

“這樣可以了吧！”曉慧坐下來繼續(xù)看電視。

姊姊說：“你……你干嗎要穿成這樣??？”

“這是我最正式的一套衣服啦，還不行??？”

“不是要你這么正式啊，這樣好奇怪……”

“媽！你看姊姊啦，好啰嗦喔！”

媽媽正忙著為她那盆杰作做收尾工作，哪有時間管她們姊妹倆，就隨口敷衍道：“噯，可以啦，總比穿舊舊的運動服要好……”

姊姊還想再繼續(xù)指教曉慧，不過，電話響了，她一看號碼就趕快接起來。“哈羅，你到哪兒啦？……哦，好快哦！……嗯，不急……好，待會兒見！拜拜！”

姊姊一放下電話，曉慧馬上怪腔怪調(diào)地學(xué)了一遍：“喂！你到哪里了？什么？這么慢！真是的！不知道我等得都快急死了嗎！還不快一點！趕快趕快！”

媽媽都被逗笑了，姊姊則是想笑又不敢笑，只是反復(fù)跟曉慧念叨著：“拜托你今天千萬別跟我搗蛋啊！”

“知道啦，放心吧?！睍曰酃室庥煤茏鲎鞯目跉鈱︽㈡⒄f，“我當(dāng)然希望你幸福呀！怎么會跟你搗蛋！”

三點半，姊姊出門去接侯先生。

四點鐘，姊姊把侯先生領(lǐng)回了家。侯先生看起來人模人樣，甚至可以說還有一點帥，這倒是有些出乎曉慧的意料。

曉慧用甜甜的聲音一一介紹：“這是我媽咪，這是我老妹?！?/p>

正在喝水的曉慧，一聽姊姊這么說，一口水都快噴出來了。這個姊姊喔，真不是普通的愛演戲，她什么時候叫過“媽咪”“老妹”來著？

“伯母好！”侯先生恭恭敬敬地打了聲招呼，然后奉上一袋蘋果。

“哎呀，來就好，何必還帶東西?！眿寢屝Σ[瞇地把蘋果接下。

曉慧心想，開玩笑，要是沒帶東西，那還不被罵死??？就像上次那個叫什么的？就是什么東西也沒帶，媽媽就說他一點也不懂事。

“我爸爸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辨㈡⒖磥碚媸菧厝釤o比。

曉慧忍不住說：“姊姊，你應(yīng)該說爸比呀！”

姊姊迅速瞪了曉慧一眼。侯先生看看曉慧，“你妹妹……好可愛?！?/p>

曉慧心想：可愛個頭，這家伙只是一件T恤外加牛仔褲，看我穿成這樣，一定覺得我很奇怪，不過，管他呢，他又不是我男性的朋友！

不久，爸爸回來了。爸爸一進(jìn)門，姊姊馬上帶著侯先生親熱地迎上去。

爸爸一看到候先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沒頭沒腦地問道：“你是不是帶了一袋蘋果？”

“是?！焙钕壬荒樏Ｈ?。

姊姊說：“咦，爸，你怎么知道？”

“沒什么，我亂猜的?！卑职中π?，把手上的水果遞給媽媽，“報告老婆，抱歉回來得晚了，今天那家烤鴨店的生意簡直是好得不像話，我排了好久！”

媽媽接過來，本來的確是很想怪爸爸回來得晚了，害她客廳少了一盆豐富的水果，不過，看在有客人的份上，媽媽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

爸爸進(jìn)去換了衣服，稍做休整，然后一家人陪著侯先生閑坐。

從這個時候開始，一直到吃晚餐以及飯后侯先生告辭為止，基本上都是媽媽在負(fù)責(zé)主講，不斷地東問西問，包括了解侯先生的工作啦，家里的情況啦，跟女兒是怎么認(rèn)識的啦，問個沒完。爸爸不大作聲，只是保持著一種禮節(jié)性的簡短寒暄。而曉慧呢，則真的努力在做啞巴，并且一再提醒自己別去注意姊姊不自然的奶聲奶氣，也別去想侯先生那個有諧音的名字……

終于終于，侯先生走了，曉慧叫了一聲“好累”，立刻沖回房間換回她的運動服。

稍后，姊姊送完侯先生回來，滿懷期待地問爸爸媽媽：“你們覺得怎么樣？”

媽媽說：“還可以?！?/p>

姊姊好像松了一口氣。本來嘛，家里向來都是以媽媽的意見為主，如果媽媽這一關(guān)都過了，爸爸這里肯定是沒問題了。

沒想到，爸爸卻說：“我反對?！?/p>

“啊，為什么？”姊姊叫著。

連曉慧也覺得有一點意外。在她看來，也覺得這個“厚臉皮”好像還好嘛。

爸爸說：“我在買水果的時候看到他，但是他沒注意到我，他為了殺價，說起話來很刻薄啊，我感覺這種人不厚道?！?/p>

原來如此！姊姊頓時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

爸爸就是這樣的，平常他都沒什么意見，但是一旦有意見，那肯定就很有分量，至少馬上就會帶動媽媽。

果然，媽媽一聽，立刻就問：“真的？他怎么說？快講給我聽！”

曉慧看著姊姊，猜不透姊姊究竟會有多失望，不過她猜想姊姊下次要是再帶男性的朋友回來吃飯，一定會提醒他千萬別在咱們家附近的水果攤買水果！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