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女性權益活動家馬娜·阿勒·謝里夫2011年在YouTube網(wǎng)站上傳了一段她開車的視頻,引起了很大爭議。她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遭受了牢獄之災,兩年來不斷受到誣蔑和中傷,經(jīng)歷了嚴重的個人危機——但她并不打算放棄對更公平的沙特社會的追求。
2011年5月,我遭受了一場牢獄之災,我的“罪行”是開車,并把自己開車的視頻放到YouTube上面,鼓動其他女性朋友開車。入獄的第二天,家人打電話告訴我,我5歲的兒子阿卜杜拉因為發(fā)高燒住進了醫(yī)院。我忍不住想:“天啊,我把自己送到什么環(huán)境中來了?”阿卜杜拉生病了,我卻沒能在旁邊陪伴他。想到這兒,我流淚了。我被關在骯臟、擁擠的牢房里——因為沒有空余的床位,第一個晚上我是坐在牢房地板上度過的。牢房里滿是可怕的女人,她們很多來自國外,不會說阿拉伯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入獄,有一些人還帶著小孩。其他囚犯還會把憤怒發(fā)泄到這些可憐的小孩身上,沖他們尖叫、打他們耳光、擰他們的耳朵,太可怕了!
有車不能開的女人
如果你問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關于沙特他了解多少,他八成會回答沙特不許女人開車。因此我傳到YouTube上面的一段名叫《沙特女孩開車》的視頻,短短24小時內就有80萬人點擊觀看。
一切起源于一個令人沮喪的晚上,我因急病去了趟醫(yī)院,9點鐘從醫(yī)院出來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回家,也找不到人來接我。在沙特,一個女人大晚上獨自走在街上是不能令人接受的。但我沒有選擇,我得到街上去找一輛出租車。夜色中形單影只的我是那么顯眼,不斷有男人騷擾我,他們有的朝我按喇叭,有的搖下車窗沖我喊叫。有一名男人開著車跟了我15分鐘,叫我跟他回家,我最后忍無可忍,從路邊撿了塊石頭作勢要打他的車,他才嚇得開車走了。我又怕又氣,在馬路上哭出聲來,邊哭邊想:“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情,我32歲了,有國際通用的駕照,還有一輛車?!鄙程睾芏嗯擞熊?,但她們自己不能開,必須雇用男司機來開。
終于,我走到一個購物中心外面,搭到了出租車。
非?,F(xiàn)代的運動
第二天,我從同事那兒了解到,沙特根本沒有確切的法律禁止女性開車,一切只是約定俗成而已。既然不犯法,又被前一天晚上的遭遇刺激到了,我決定開車進行抗議,我的朋友瓦吉哈則在旁邊拍攝。那是一個瘋狂的決定,我們根本沒考慮這么做會有什么后果,如果當時我想得多了,我肯定沒有勇氣去做了。正如俗話所說的,勇氣常常被誤認為精神病。那天,我在路上開了一小時車,心里充滿了快樂,感覺自己得到了解放。我想看看人們對一個女人開車有什么反應,于是在紅綠燈前停車時大膽地跟那些男司機對視,故意把車開到熱鬧的超市停車場,看到從駕駛室里走出的我,周圍的人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回到家,我把剪輯好的視頻放到了YouTube上。我本來就是女性團體“擁有尊嚴的權利”(Right2Dingnity)中的一員,我意識到科技可以幫助我們的事業(yè)。我們利用社交媒介引起媒體的關注,創(chuàng)造新聞,引起政府的關注。這也是令其他女性奮起抗爭的最簡便方法。幾天后,我又一次開車出門,這一回帶著我的弟弟,我要看看當局會不會采取行動。他們果然沒有放過我,很快我的車就被攔下來,我和弟弟被帶到警察局審訊了六個小時,他們要我寫下永不再開車的保證書——雖然開車沒有違反法律,但它與社會習俗格格不入,我還煽動別的女人也開車,這種行為在他們看來太惡劣了。
我和弟弟直到半夜才回到家,兒子阿卜杜拉已經(jīng)在樓上睡著了。夜已深,但還是有很多朋友聚到我家里,大家都很興奮,因為所有的電視新聞和網(wǎng)絡新聞都在報道我的事情。我們把這次行動當成一次大勝利,堅信既然沒有哪條正式法律禁止女性開車,我們的努力就能夠成功。然而,凌晨兩點時有人來敲門,又一次要把我?guī)ё?,他們也不亮明身份,穿著便衣,也沒有逮捕證,只是說需要我簽更多的文件。我很害怕,后來有個政府官員打電話來,叫我不要擔心,跟他們走。臨走前我甚至沒有上樓看看阿卜杜拉,一方面我不想吵醒他,另一方面我認為自己不久后就能再見到他。但結果他們騙了我,這一次,我沒有受到任何審訊便被投進了監(jiān)獄,一關就是9天。
改變信仰
作為一個在麥加城長大的少年,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現(xiàn)在這樣的立場。我曾經(jīng)對自己的信仰非常虔誠,這并不是源于我的家庭,而是源于學校。我自小就接受了非常嚴格的宗教教育,而且我天真地相信教士跟我說的一切。對伊斯蘭教眾來說,很多事情是被禁止做的:看電視、聽音樂、讀書、畫畫、看雜志,甚至修眉毛也不行。我對我的家人很嚴厲,他們看電視的時候我會把電視關掉,我把弟弟喜愛的錄音帶扔進火爐里燒掉。我盡力去做一個出色的穆斯林,但是要遵守的規(guī)則實在太多了,好比一個可怕的婚姻,丈夫不斷地設法改變你,你努力地去取悅他,但他從來都不快樂,所以你也無法快樂。
2000年,我開始質疑我的信仰。作為一個計算機科學系的學生,我接觸了互聯(lián)網(wǎng),第一次認識了沙特以外的世界,閱讀各種書籍,跟其他國家的人聊天。接著,“9.11”事件發(fā)生了,我的面前好像豎起了一面鏡子,讓我第一次正確地認識了自己,并意識到自己有多么丑陋。人們教育我,要把“圣戰(zhàn)”者看作英雄,但這些所謂的英雄卻殘殺無辜市民,以宗教為他們的暴力正名,我知道這是不對的。
自由的世界
只有走出自己居住的“狹窄盒子”之后,我才意識到它有多么小。沙特女性的日常生活充滿了挫敗感。男子到18歲之后就成年了,女性則直到死去那一天仍然是未成年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征得我父親的許可,不論是離婚、辦護照,還是出國。當我旅行的時候,會有政府部門發(fā)短信把我的去向告訴我父親。
大學畢業(yè)后,我進入阿拉伯石油公司工作,但不可以住在公司的宿舍,只有外籍女員工才能跟男人們一起住公司宿舍。我甚至不能搭公司的通勤車上班,只有男性員工可以。當然,女性也不能開公司的小汽車。沙特沒有公共交通,沒有防騷擾的法律,一個女人要想走路上下班很難,所以得搭出租車或者請私人司機。為了有一份工作,一些女性得用工資收入的三分之二來請司機。2009年,作為一個交流項目的一部份,我被公司派到波士頓一年。一到波士頓,我就自由多了,可以開車,可以自己租房子、選家具。那真是一段美妙的經(jīng)歷,我覺得平常人的生活那么美好,我看到了生活應該怎樣過,我們沒有必要給自己添加那么多煩惱。
被關在監(jiān)獄里的9天是我堅持自己立場所付出的代價。2011年5月30日,我還是被釋放了。想到可以回家擁抱阿卜杜拉,我的高興無以言表??墒?,在擁抱他人之前,我首先要好好洗個澡,把我的身體擦洗干凈,把監(jiān)獄的骯臟洗掉。
辱罵和死亡威脅
雖然獲得了自由,但我沒想到我的行為會冒犯那么多人??吹結ouTube上面那么多人跟帖辱罵我,我真不敢相信。他們威脅說要在大街上強奸和殺害我,他們說知道我住在哪里、在哪里上班。有人打電話到辦公室來罵我,說我打開了地獄之門,就要付出代價。我的照片登上了各家報紙的頭版,被稱為罪犯,成了沙特受攻擊最多的女人。在工作中,我也受到了很多壓力,2012年4月我忍無可忍地辭職了。在沙特,我是不可能再找到工作了,所以我和丈夫拉菲爾去迪拜創(chuàng)業(yè)。我沒法把阿卜杜拉帶出沙特,因為我的前夫不愿把兒子給我,在法律面前,沙特女人從來都沒有勝算。
去年5月,一個神職人員在電視上發(fā)布了一項對我的裁決。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我有整整一個月盡量不出家門——出去的時候我會把頭蓋住,戴上墨鏡,生怕被認出后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每次想到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切,我都非常難過,除了坐在偏僻的一隅哭泣,我沒有別的辦法。但為了兒子,我想為這個故事寫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尾。
我的兒子阿卜杜拉也難逃厄運:他在學校被別的同學毆打,同學們說我和他都應該進監(jiān)獄。每次跟阿卜杜拉在一起的時候,我會跟他解釋,讓他知道我們不是壞人。我希望20年后,當兒子問我是否為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努力過時,至少我可以說,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我斗爭過。
變革的海洋
“擁有尊嚴的權利”組織想要改變的不公正事情太多了,女性不可以開車只是其中之一。我們的座右銘是“完全公民資格”,我們?yōu)榇瞬粩嗟嘏?。比如,我們正在呼吁立法制止犯罪化的公民暴力。我們?yōu)榕允芎φ郀幦》稍?,讓媒體關注她們。過去兩年里,沙特社會還是發(fā)生了一些非常奇妙的變化。一位最近因開車而被抓的女性就聲稱是受到我行為的激勵。我想,是的,我們沙特女人要有勇氣,要大膽地訴求。先是開車之類的小事情,然后到大一點的事情,要造成漣漪效應。
在沙特,要遇見志同道合的人很難——四個人的聚會即可被定為非法。但現(xiàn)在,女性們是在網(wǎng)上聚會——社交媒介那么有力量,你曾以為你正在孤軍奮戰(zhàn),但上網(wǎng)一看就會發(fā)現(xiàn)有那么多人在支持你。我驚喜地意識到我們的運動已經(jīng)走向了全世界,去年十月,我接到去日內瓦在聯(lián)合國會議上發(fā)表演講的邀請時感到非常震驚。在我的祖國,一些人把我當成罪犯,但在世界很多地方,人們愿意聽聽我們的想法和意見。
越來越多的沙特女性到國外生活,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又回到沙特,成為變革的生力軍。若干年前,西方女性也為兩性平等進行過努力和抗爭,就像我們現(xiàn)在所做的。雖然現(xiàn)在我不能改變現(xiàn)實,但我相信我們的努力可以改變更年輕一代沙特女性的境遇。
[英國《魅力》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