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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止是一只羊

    2013-04-29 12:04:19西南
    傳奇故事(上旬) 2013年8期
    關(guān)鍵詞:小六王偉所長

    西南

    村東頭淺淺的小清河水日夜不停向南流淌,村口河邊沙土上嶔綴著片片簇簇根芽交錯的枯草,荒蕪中隱約透出頑強。冬陽拂照下,幾只散放的山羊饒有興致地在啃嚼,一群雞子奔跑啄食,數(shù)只肥鴨懶洋洋在溪畔戲水。

    王二嫂是個手腳麻利的媳婦,拾掇好做午飯的鍋碗瓢勺,出屋到門口柴垛摟花柴,順眼一瞧有輛灰色面包車沿著村邊開來,快到蠻子三嬸門口車吱的停下,前后門同時一開,閃下兩個男青年。那個大個穿黃色皮衣,另外一個小個子穿黑色西服,看模樣不像是本莊人,司機在車上抱著方向盤沒動。二嫂有點納悶:三嬸是三叔三十年前四十歲時花五百塊錢從四川領回來的,三叔已過世十來年,三嬸來了半年生下的女兒香香幾年前跟丈夫離婚后去新疆摘棉花,在那兒又成了家一直沒回來過,村里已經(jīng)把六十多歲的三嬸當五保戶待了。今兒個來的是啥親戚?二嫂就想瞅個仔細,只見兩男青年下車沒往三嬸門里進,幾步竄到門對面河灘地上一個大羊旁抓住羊繩,大個子順手從腰里掏出刀子一割,小個子撈住羊后腿掂起來,兩人抬起羊向面包車急走。二嫂這才醒過來勁,恐怕是人們傳說的偷羊賊:“你們干啥哩,那是蠻子三嬸的羊!”二嫂沒有親歷過這樣事,也不知道怕,邊喊邊往跟前跑,到面包車門口拉住羊腿往下拽,車廂里面捆放的另一只羊受驚咩咩地叫。穿黃皮衣的大個子白凈胖臉腳步有點亂,穿黑西服的瘦子比二嫂還麻利,搶上一步胳膊一架,將二嫂推個坐墩子,陰沉著臉牙縫里擠出一句:“想死哩!”又朝大個子厲聲說,“上車?!比缓蟆斑钡睦宪囬T,司機一加油門車飛快跑了。前后不過幾分鐘。坐在地上的二嫂這才意識到自己力氣不中,大聲哭著喊著:“來人哪,有賊把三嬸的奶子羊偷跑啦!”一會兒村里人都趕來了,七嘴八舌議論說:“這些壞良心的要偷咋不去后門上偷大發(fā)家,偷三五只也不顯啥?!毙拇嫱榈卣f:“秋里三嬸腰疼得彎不下去,搬個小板凳坐在河灘上給羊薅過冬草,待這羊像命根子一樣。”有人彎腰拉起二嫂:“我瞅見后上車那個還拿把刀,你也不害怕,戳你一下咋辦?”二嫂屁股一扭站起來,拍拍身上泥土爽快地說:“怕也得管,蠻子三嬸是個好人,跟娃們可親了,自己有病不多吃藥,見天指望喝點羊奶補補身子,有時喝不完都分給挨門娃們喝了?!闭f話間身材瘦小、飄著白發(fā)、開口還帶著川腔的蠻子三嬸搗著拐棍顫巍巍走出院門,聽說自己唯一的奶子羊被偷走,一口氣沒喘勻,腿一軟也往地上蹲去,二嫂忙上前去扶她。村長這時也趕到,問明情況氣憤地說:“簡直是土匪!”隨著掏出手機撥打110報警。

    位于街上的鄉(xiāng)派出所離二嫂們村十幾里坡路,今天值班的是副所長王偉和民警小常、老張。四十多歲的王偉高中畢業(yè)就當兵,部隊駐地在大山里,先后施工挖山洞守衛(wèi)庫房六年,轉(zhuǎn)業(yè)安排到公安局后上過警校,回局里十八年換四個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工作,妻子是城里教師。接到村長報警后王偉撂下半碗米飯,打著招呼跨進駕駛室。長得瘦高而精悍的小常說:“王所長,還是我開吧。不必御駕親征?!蓖鮽サ溃骸澳氵€一口飯沒吃,空腹駕車跟疲勞駕車差不多?!毖哉Z間老張已不哼不哈貓腰坐在后排,悄無聲息的利索與他的年紀不很協(xié)調(diào)。三人以最快速度趕到現(xiàn)場,簡單扼要問明案發(fā)經(jīng)過、嫌疑人特征和去向,然后順著他們逃跑的方向追去。

    此處是市、縣和三個鄉(xiāng)的接合部,坐落成三角形,高速公路由此穿過,村村四通八達。大片麥田融入冬日午陽下淡霧,時下天冷農(nóng)活不忙,今個農(nóng)歷又逢單沒集,路上行人不多。

    半小時后警車又轉(zhuǎn)回村,動作干練的王偉快步進院看望躺在床上輸水的三嬸,前些年因辦身份證和給香香遷戶口三嬸知道王所長是個和氣人。王偉上前給她掖一下被頭,三嬸下頦揚一下卻無力支起頭,失神凝望著落下幾滴淚,干癟的嘴角稍許抖動卻沒勁說出一句話。王偉是個硬漢子,過去國防施工塌方被埋沙石里、昏死后被搶救醒來也沒哼一聲,此時胸口卻似乎被這個老人凄然無力的神態(tài)撞得轟然一下。退出院子后又到二嫂家進一步詢問詳情,二嫂邊添柴拉風箱邊仔細講述著,小常坐在小板凳上做著速記,時時被煙氣熏得干咳幾聲。

    此時,年過半百膚色黝黑的老張由村長陪著在莊口走訪。“老張,有幾天沒回來了,咋不把嫂子領上?”人群里本來有些緊張氣氛,隨著熟人搭訕又輕松下來。老張原來是糧管所長,家一直住在糧管所院內(nèi),張嫂跟老張脾氣相反,是個見人先笑、不笑不說話的熱性子人。前些年村民們?nèi)ヅ抨牻患Z經(jīng)常到他家門口大樹下喝口茶洗把臉。知道老張這次的來意,有個手扶拖拉機司機湊過來說:“張哥,那會兒我從院里出來,見個灰面包一閃過去,有八成新,前后車牌好像都叫泥灰蓋住了。司機穿個毛領上衣想不起啥顏色?!崩蠌堧m然五大三粗,但早年記賬練一手好字,迅速做著筆錄。

    警車返回所里,所長和他們一起用餐。飯桌上王偉提出計劃:“小常,抓緊上內(nèi)網(wǎng)查查,咱們市縣接合部幾個鄉(xiāng)鎮(zhèn)近期盜竊家禽牲畜發(fā)案情況,進行梳理碰撞,盡可能將附近可采用的監(jiān)控圖像回放搜索,尤其注意灰面包車。”小常放下碗擦擦嘴道:“有些難度,咱們走訪過的人都沒有看見車牌號?!蓖鮽コ了计套聊ブf:“這也許正是個口,村村通都是硬化過的路面,近幾十天沒下雨,我觀察過往的機動車,車牌上有些浮灰,但基本大白天都能看清牌號,村里手扶司機告訴老張說車牌號一個字都看不見,不排除是故意做的手腳,這反倒形成了特征?!薄澳ㄐU機油吸灰厚些就成了?!崩蠌埡┞暡逶挘鮽ソ舆^話說:“至于看見面包車司機穿毛領上衣,又使人記不起顏色會是多種因素造成,其中之一可能是顏色不醒目,對視覺沒有刺激,不排除黑、藍、灰等常見色,也可作為參考特征?!蓖鮽ネnD一會兒接著說,“我和老張到周邊的北鄉(xiāng)和西鄉(xiāng)轉(zhuǎn)轉(zhuǎn),有的村上發(fā)生案件,個別村民出于多種原因不愿報警,局里警情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不完整。得好好挖挖隱情、篩選一下,爭取早點打開突破口?!闭f完王偉用征求的眼神看著所長,所長站起身說:“根據(jù)大家已經(jīng)掌握的情況,初步認定這屬于盜搶類案件,是團伙犯罪,并可能存在連續(xù)性和跳躍式,危害性大。我馬上向市局匯報并跟兄弟單位協(xié)調(diào)配合工作,另外以防促打,跟鄉(xiāng)政法委和綜治辦結(jié)合安排好各村的巡防、調(diào)查,爭取發(fā)現(xiàn)有價值線索?!?/p>

    宛市西依秦嶺北靠伏牛山,丹江、淇河、鎖河等眾多河流蜿蜒交錯而出,入漢水匯長江,望東海而去。別樣的沃野平川,四季分明五谷豐足,占盡寒熱虛實天時地利。

    奔波一天,又是黃昏掌燈時分,所里幾人又湊在飯桌旁邊吃邊聊,兩葷兩素兩杯薄酒,一盆子羊雜蘿卜湯熱氣騰騰,屋內(nèi)寒氣驟然驅(qū)散,添助幾分話意。所長介紹說:“走訪到灰面包上另一只山羊被盜的那個村子,但當時沒人看見車輛和嫌疑人,失主在門口拴羊樁前罵一陣后連警也沒有報。”聽到此言,王偉不禁想起躺在床上輸水的三嬸,心中暗自思忖,同樣失去一只羊,人的心理承受力如此各異。小常有些疲憊:“另外,通過一些監(jiān)控錄像回放,也沒有發(fā)現(xiàn)有價值線索。唯一的收獲是排查出近半年來咱們鄉(xiāng)有幾起盜竊小牲畜案件。有個村夜間兩頭豬被盜,天亮才發(fā)現(xiàn),另一個村上大白天三條狗被盜,有一戶看門的大黃狗被弩機射中后腿,帶箭矢跑回院門,狗主人說好像箭矢抹有麻藥,因扎得不深,狗昏迷一會兒就好了。雖然報了警但也沒看見車和嫌疑人,不知道能否并案?!蓖鮽フf:“看情形和俺們在北鄉(xiāng)了解的幾起差不多,目標是小牲畜,這樣到手快且便于逃跑,估計都使用小型交通工具。”小常接著說:“據(jù)兩個被盜豬的失主共同反映,豬圈都在院內(nèi),平時豬見人進去就哼哼,可夜間屋里睡著的幾個人卻根本沒有聽到一點動靜,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房門被人從外邊拴住,喊人打開后才知道豬被偷。問題是假如黑暗中摸索著使用弩機,如何保證射準又不出聲響?”老張慢騰騰應道:“前年抓的一個偷豬的交代,他用的是幾個大饅頭,酒精泡透后蘸裹肉湯扔進豬圈,豬吃后一會兒 就睡死,用鋼筆手電一照任你抬著捆著哼都不哼,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招數(shù)?!蓖鮽枺骸笆е髯≡诖謇锎逋猓俊毙〕<泵Υ鸬溃骸拔业浆F(xiàn)場看了,都是村中間,七扭八拐的?!薄八L,你看是否明天再安排人去走訪,案發(fā)前些天莊上是否去過收活物、收廢品、賣東西的或其他外路人?有的話要提供相貌特征和語言習慣。另外把本村近來消費情況有重點的摸排一下?!毙〕Y澰S道:“應該,這點沒來及問太仔細?!蓖鮽ソ又f:“還有村邊路口住戶夜里是否聽見人、車動靜?作案是在特定時間空間內(nèi)發(fā)生的連續(xù)行為,看能否找出他們進退之道和其他活動軌跡?!彼L問:“西鄉(xiāng)情況咋樣?”老張回答道:“周邊幾個鄉(xiāng)基本狀況差不多。西鄉(xiāng)十六個村委,五十多個自然村,八萬多常住人口。那里派出所專門派個民警陪俺們,村委基本走訪過一遍,近幾個月沒有這類案件?!蓖鮽ズ瓤诓枨辶饲迳ぷ樱骸懊魈煸廴齻€人一塊去西鄉(xiāng),一是看監(jiān)控和其他資料是否能用上,二是那里離市里近、熱鬧場所多,順便摸摸其他情況。”小常有點疑惑,問:“要說擴大范圍應該,可是就西鄉(xiāng)顯得安生些,是不是重點把發(fā)案高的咱們鄉(xiāng)和北鄉(xiāng)再深挖一下?”老張嘴動一下沒說啥,王偉語氣平穩(wěn)地答道:“深挖不能耽誤,按昨天所長布置由鄉(xiāng)里配合繼續(xù)搞。更要考慮到現(xiàn)在交通通訊發(fā)達,犯罪嫌疑人反偵查能力增強,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水漲船高,咱們破案也要與之相適應?!?/p>

    次日上午,西鄉(xiāng)派出所分管案件的孫所長跟王偉和老張馬不停蹄般出入于西鄉(xiāng)的街村店鋪、院落地頭。從街南頭加油站出來已近午時,兩鬢斑白的加油站經(jīng)理招呼道:“孫所長,中午我安排,都不要走啦?!币呀换笾甑膶O所長說:“謝謝老兄,這地方也不敢給你點煙,時候早著呢,事兒不等人哪?!苯?jīng)理介紹說:“要真留不住你們的話,給你們推薦個去處。往街北幾里地有個聚仙居,場地寬敞,飯菜葷素齊全紅火,不少做生意、跑車的都在那里歇腳。”“好,知道啦。不過做啥活都得接湊事,走著說吧?!蓖鮽ヒ矘泛呛菓曛闹袇s暗想,這經(jīng)理老成面善,是人太實在還是幫那個飯店拉生意?

    小常有個老民警帶路,幾經(jīng)輾轉(zhuǎn)來到西鄉(xiāng)街北頭一家個體超市。小老板是老民警的表弟自不用多講客套話?!斑@是咱們自家花錢裝的,主要是防小偷拿商品。表哥你來別說看監(jiān)控,店面盤給你都中?!毙±习迕嫔t潤,笑著與表哥調(diào)侃,又問:“我表侄近來回來沒有,在外邊干得咋樣?”老民警答道:“都好,前幾天又寄回來幾千塊錢說過年路上帶東西不方便,準備叫在家添置年貨?!薄澳强墒牵F(xiàn)在商品流通快,大城市有啥咱這很快也有。需要啥只管來咱家拿,別說錢不錢的事,省得我還要抽空送。”兩人拉著家長里短,小常則查看錄像,他把回放時間設定在前天中午時段就開始專注觀看,十分鐘后他突然湊近屏幕,手在鼠標上急促一點倒查又慢放,只見畫面中一輛灰色面包車緩緩自東向西右拐,經(jīng)過小超市門口,小常定格放大看后車牌,可一個字也看不見,鏡頭上唯一數(shù)字是年月日及14時10分。小常的心怦地驟跳,右手迅速從上衣口袋掏出U盤,左手撥通了手機。

    王偉幾人匆匆趕到西鄉(xiāng)所微機室,重新瀏覽后說:“方向沒錯,從東邊過來的時間距離都吻合?!毙〕L嵝颜f:“可是由于分辨率低,我在相同位置相近時段仔細觀察過往車輛,車牌都有點看不清,唯有這牌一點也不清?!蓖鮽フf:“不用多慮,理論上條件完全符合為準。偵破工作中一分希望就要付出八分努力,不成再來。大家辛苦點,有魚沒魚都得撒一網(wǎng)?!毙〕lo靜聽著品味著。作為父母下崗家庭出來的大學生,小常不像那些學費無憂的同齡人上學只求文憑,危機感迫使他超越學校的規(guī)定課程,涉獵多種學科。他曾選修過心理學,到所里兩年多來,基本對所里諸位同事的脾氣、性格、氣質(zhì)悉數(shù)在心。唯獨跟王所長接觸越多越感覺認知不全,而這種捉摸不透也可能緣于兩人稟性近似的,或是跳不出自身發(fā)展趨向的局限,只是不同年齡階段的王偉更顯成熟和老辣。

    雖然西鄉(xiāng)派出所已在街上安排好就餐飯店,但幾個人都愿意在所里食堂吃炸醬面,然后就按分組計劃匆匆出發(fā)。

    孫所長和老張開車往鄉(xiāng)北部沿路各村,更大地延伸范圍。王偉、小常和協(xié)警步行在街北片,兩個多小時過去,收獲不大,王偉潛意識覺得好像遺漏些什么。此時覺得又有點口渴,便問:“你渴不渴?”小常答:“有點。”協(xié)警忙說:“到街口超市小老板那兒喝會兒茶?!蓖鮽ミ呑哌呎f:“雖說線索特征未必準確,但用語言描述目標是不是有點不直觀?”“是有點,要不擔心跑風的話,我回所里把圖像下載復印出來。”三人說著話回到小超市。

    剛落座端起茶杯,小老板有點緊張地對協(xié)警說:“ 上午表哥走后,我想想面包車在農(nóng)村不少,監(jiān)控上那個車型、顏色也不算新鮮。”王偉喝口茶,掏出煙遞過去打岔問道:“謝謝老表好茶,這是幾級信陽毛尖?”“這是上等貨,你看那青綠色嫩尖都知道?!甭牭娇洫劤械呢?,小老板立即興致起來。王偉問:“老表,你費神想一下,近來有沒有哪輛灰面包車牌號經(jīng)常蓋住,司機穿個戴毛領灰色棉衣?”“灰面包車,牌號蓋???”小老板進入沉思回憶中,幾分鐘后小老板遲疑地說,“近來倒沒有,我想起春上好像有個面包車到門口停一會兒,司機下車問賣不賣廢品?因為那天不是集又剛開張,街面清淡所以印象深,司機穿個毛領上衣顏色沒記住,灰面包車牌號也不在意?!薄八麤]說是哪莊的?”“沒有,可是車是從北邊過來,他說趕早不趕晚,早飯沒吃都出來,應該不會太遠。”王偉聽完看一下小常,小常會意說:“攝像保存不到那么長時間?!眳f(xié)警說:“北邊出街3公里沿路就有黨莊和方營兩個莊,要去我領路。”王偉說:“等孫所長們回來再說吧?!蓖蝗荒X海一閃,信口問道,“北邊有個聚仙居飯店在哪兒?”小老板笑笑說:“就在方營,開業(yè)幾個月,雖說離街遠些但生意可好,我去過幾回?!薄岸际亲錾獾?,你也沒看出些經(jīng)營門道?”“做的不是一行,他那房子、桌椅、灶臺里外三新,端菜的幾個妞都是城里招來的,模樣俊俏又會說話?!毙±习逭f著話往柜臺看一下,老婆忙著生意根本沒留意。王偉又遞過煙不緊不慢與小老板細扯閑拍,一邊的協(xié)警不時插上兩句,小常心里有點詫異,王所長是早知道這個鄉(xiāng)情況還是進入狀態(tài)如此快,到哪里都能跟人拉上話,這真得好好學學。

    王偉和孫所長、老張聯(lián)系碰頭后,都覺得既然派出所查車的事已經(jīng)傳開,事不宜遲先傳喚排查出有輛灰面包車的張三。黨莊村邊收廢品的張三是個機靈人,就是喜歡占便宜常在斤兩上耍滑。這也難怪,村上搞開發(fā)把大部分地賣給開發(fā)商,錢一直沒分夠數(shù),村民不愿意還上工地打過架,好歹鄉(xiāng)里領導已經(jīng)出面答應繼續(xù)追要賣地錢。眼下張三的老婆帶著兩孩子,除剩的兩畝地全指望他的生意吃喝開銷。

    下午四點多飛鳥投林的時候,小常和老張走進廢品站,看著后院三間平房門口停著的灰面包車,他們高聲喊:“張經(jīng)理在家沒有?”“誰呀?”略比小常年齡大點的張三聞聲從屋里出來?!鞍职帧职帧崩镞吜⒓磦鞒鐾迋冎赡鄣慕新暫蛬D女的叮囑聲:“襖穿上,天快黑啦,別出去跑啦?!痹鹤永渎湫?,倒是夫妻恩愛的氛圍。小常心里瞬時有些羨慕感油然而生,看看圍過來的老婆孩子,老張搭訕說:“方營磚場的老板現(xiàn)在村部,窯上廢磚機想賣,見面談談價吧。”張三整天走東串西,是個沒大福沒大禍的主,聽完話毫無防備地說:“那走吧。”回頭交代句,“有正經(jīng)事,我去到村部。”

    張三跟著老張往村部走,小常麻利地將面包車進行錄像處理,孫所長和村主任進他家簡單告知后也返回村部。他老婆不放心打電話來問,張三都是按孫所長指點著回答的,風平浪靜沒驚動別人。見面張三定神打量著另幾個不像做生意的人的神色,自覺像矮半頭,想好的見面話也不知該咋說。孫所長先問:“張三呀,他們幾個你認識不?”張三看著黝黑粗壯的老張困惑地答道:“頭一回見,不知道咋稱呼?”孫所長又問:“你今黑還準備回家不回?”張三打個冷顫問:“孫所長這話是咋說?不是說來談磚機的事?”出示證件亮明真實身份講明來意后,王偉簡單詢問了基本情況,觀察陣勢心里有了底,加重語氣說:“對不起,今天是不想驚動你的孩子們,迫不得已而為之,主要是來談面包車的事。”“面包車?”張三應聲拖個長腔,沒等王偉話落就有點像三嬸得知丟羊般喘不上氣,但很快回過神說:“這車值不了幾個錢,為拉廢品方便,我用分的賣地錢在舊車交易市場買的二手貨,過戶手續(xù)齊全。”王偉緊追發(fā)問:“我是問你這不顯牌號的灰色面包車近幾個月拉過不該拉的貨沒有?你想清再回答,免得后悔。你老婆還等你回家吃飯哩?!碧崞鹄掀磐拮訌埲肫饎偛懦鲩T時的關(guān)切話語和眼前的突變,兩相對照心里一陣酸楚,竟涌起莫名其妙有些想落淚的感覺。暗自數(shù)落自己,擱不住為幾百塊錢跟小六和大個兒蹚那渾水,弄得現(xiàn)在心中沒底七上八下,真不劃算。又想,難道真有人知道自己面包車拉贓活?還是扛一扛再說。經(jīng)過兩小時反復交鋒詢問,張三看起來贏了,他多次陷入猶豫低谷,但又以一種極蔫的姿態(tài)爬出。

    王偉憑借多次與此類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和幾人暗中通氣后決定欲擒故縱,讓村主任陪他回家,目標是擊其軟肋,待他在溫柔中迷亂心志、氣虛自省。細心的小常低聲提醒道:“就是他沒有跑的心理準備,會不會漏信給同伙?”老張不緊不慢答道:“不像揣住大活的料,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蓖鮽フf:“野兔跑起來好打。”小常又一次被王偉富于冒險性的決策折服。

    張三揣著傳喚證趁黑回家,按照剛才的承諾,未對任何人提及談話的事,進屋只含糊告訴老婆:“派出所和磚場來問買賣磚機的事。”飯也沒吃就睡到正屋娃們的床上,根本沒有到屋里雙人床上睡的欲望。生意人都喜歡合計事,外鄉(xiāng)幾個公安跑恁遠指名點姓到家找我,就為問幾句話都叫回來,那油錢誰出?盤纏算誰的?這夜里張三合計得太傷神,平生第一次沒睡好覺。早上起來昏昏沉沉又不吃飯,老婆不知道究竟多大事勸不住只想落淚。張三接著盤算,不行,得找他們把事說清,可是大個兒不值得怕,小六是個不要命的,萬一他知道會拼命。但是公安善者不來恐怕也不會輕易罷休,車是自己的,如果等他們兩人先招把事推給自己豈不反而說不清?思前想后,最后張三橫橫心決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走著險棋,避開村里人,到派出所找外鄉(xiāng)那個王所長去。

    老張生就一對迷糊眼,可是多年瞅秤星的功夫練就好眼神。張三在派出所門口一露頭,老張隔玻璃一眼都瞄上,朝屋里人嘟嚕倆字:“有戲。”王偉順勢一看對小常說:“做好錄音和微機輸入準備,另外調(diào)試監(jiān)控設施?!?/p>

    張三忐忑不安走進干凈整潔的談話室,坐在指定的位置上。王偉想著他東張西望、躡手躡腳的模樣問道:“你來這里沒人知道吧?”“沒有,我就是不想讓人知道?!薄澳蔷蛯?,有話你說吧。”“王所長,我這算不算投案?”王偉知道他問話的意思安慰說:“你放心,事已經(jīng)立案,只要坦白交代清楚,有立功條件,有些問題研究后可以考慮。”“事我參加了,但不是我的事。哎,我都給你交代?!毙〕0闯绦蛴涗浕厩闆r后,張三就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大個兒他爹是俺們莊磚場老板,生意興旺,可他從小不安生,上中學就牌癮大又光輸,還舍得在女同學身上花大錢,錢不夠就偷家里和磚場里的東西到我這里賣,因為給多少都不還價,所以一來二去成無話不說的朋友。前幾個月他說有人想雇車用,引薦我認識方營的小六,見面看他眼神兇巴巴,我覺得那不是個善茬,后來聽他自己說從小爹死娘嫁人跟著他爺奶長大,因為在街上爭個賣饃攤位打架,用刀子扎傷人坐過六年監(jiān)獄??墒钦f好我不偷不搶,只管開車拉貨,使一回車給一回錢,幾個月跑有六七回,總共掙了七百塊錢,今兒我都帶來啦?!蓖鮽柕溃骸岸祭^啥,拉到哪里?”“拉過豬、羊、雞子、扁嘴、狗和兔子,還有糧食?!睆埲M可能一樣不落,“每回都是拉到方營邊上小六住的舊院子里,生產(chǎn)隊散伙分地時他爹當村民小組長,劃了六分地大的新宅院,后來生下他起名叫小祿,圖個六六大順。誰知順過頭,沒幾年他爹坐監(jiān)死了,連院帶屋撇給他。他媽改了嫁,爺奶也死了有些年。現(xiàn)在新宅成舊院,每次貨拉到他給個百十塊運費,后來咋賣我就不知道了?!蓖鮽ソo張三倒杯茶點根煙說:“不用慌,知道多少說多少,把每次拉的時間地點和經(jīng)過仔細想想,盡量說清楚些?!?/p>

    正午時分,市局幾個穿著便衣的年輕刑警按隊上安排,與小常同道趕到西鄉(xiāng)派出所,幾路人會合研究后,先后分乘三輛車疾速向北邊駛?cè)ァ?/p>

    懂門道的都知道,一般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抓捕應該不費啥事。在黨莊中最氣派的三層小樓里,穿黃皮衣白凈臉的大個兒順順當當被帶上車。早上起床十點多鐘,大個兒吃幾個荷包蛋后在磚場門口和小六約見過,那會兒小六站在墻根對天看看,稍微有點眩暈,冬天陽光使他絲毫感受不到溫暖,仍然凍得把手抄在黑西服袖子里,習慣地眨巴眼神旋四周,發(fā)現(xiàn)近前無人,就對大個兒低語道:“北鄉(xiāng)有個關(guān)系,陳茨園里養(yǎng)雞戶老頭生病,連著幾夜老伴在家熬藥伺候,沒人看場。”至于陳茨園在北鄉(xiāng)哪個莊就不細說了,行有行規(guī),大個兒也就不問。大個兒悟性高,撈雞這路活兩回出馬就學會了,手輕輕伸進籠撫摸著雞身子,待拇指和食指捏住兩邊翅膀根后慢慢用勁,一會兒雞頭耷拉下來就不吭氣了??墒墙窭锎髠€兒仰頭看天說:“風緊,太冷?!蓖仆胁幌肴ァP×镀渌?,抽出手遞給他一小包錫紙裹著的白面兒勸著說:“笨鱉,走風不走月,走雨不走雪,正是好出活時候你不去?”大個兒接過錫紙包馬上來神,樂呵呵一口一個中。

    大個兒他媽五十出頭,知道啥事后一邊傷心地給他交代出門注意事項,一邊哭天抹淚給正在市里談生意的老頭打電話,老頭剛坐到酒場,朋友寒暄興頭上,聽著一聲哭訴:“你趕緊回來。”以為娘倆又生氣就把電話撂了,撂下老婆哭著還撥打。農(nóng)村有本事男人的老女人大多是小巴結(jié),平時低聲下氣怕事,可今是天塌的事,蔫人也有個犟脾氣。

    老張配合刑警去方營的行動,嘟嚕著:“招呼好,有時候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頭?!眲偛旁谒锱鲱^時,他了解到這次任務比較輕松,年輕刑警開玩笑還他一句:“老張你是大頭就在后頭吧?!?/p>

    身材瘦小的小六耳朵特靈,多年的孤獨生活使他性格有些沉默,已經(jīng)三十出頭的他,爺奶死后孓然一身,入獄前后經(jīng)歷和無本經(jīng)營行當使他養(yǎng)成敏感易怒、冷酷絕望的炎涼心態(tài)。跟大個兒的臥室比,小六還是房子低接地氣,此時隔著屋、院兩堵墻就察覺著腳步聲不對勁,爬窗瞧時又發(fā)現(xiàn)異樣身形的人已到家門外。大事不好,他關(guān)上門拉開抽屜,左手掀起黑色西服里的毛衣往懷里揣上一包東西,退半步左腿一弓腰一擰從后窗翻出去,在后墻一個豁口一晃身影就消失了。

    年輕的刑警們聽到后墻外亂響,趕過去只見守在墻外轉(zhuǎn)悠的老張不哼不哈已將小六摁倒,攥住小六兩上臂,厲聲低沉吩咐道:“快搜他腰?!蹦贻p刑警掀起小六毛衣,只見匕首斜插鞘內(nèi),牛皮紙包裹的兩根雷管頭上耷拉著一截導火索。刑警一邊慢慢取拿一邊說:“虧你老張,要不真懸了。”

    老張抓住小六朝停車地方走去,邊走邊想起剛才小六被困住時將手里打火機伸向腰間的驚險一幕,嘴里又嘟嚕說:“多大事?你小子年紀輕輕想死哩,老子還不想跟你搭伴上路。”小六聽著想死這兩字耳熟,只是現(xiàn)在被結(jié)結(jié)實實箍在老張身上不能動彈,嘴里蹦出幾個字:“咱們沒話說?!本秃暨旰暨甏鴼庠僖宦暡豢?。

    王偉根據(jù)掌握和交代的情況決定跟小常、孫所長帶著張三回家取行李并做個交代。進到屋里,見家里沒啥取暖設施,張三的大妞上學不在,三歲小娃臉蛋凍得紅撲撲揚著手高興地喊:“爸爸回來了!”老婆眼里含著淚替張三擔心但不知詳情。張三盡量平淡地說:“我得跟領導們?nèi)?,不行生意先停下,你招呼好娃們,忙不過來把咱媽接來住?!薄斑@個月電費還沒交哩。那你到底去哪,啥時候能回來?”老婆抱起娃問。王偉知道張三剛退還贓款,看著眼前情景勸解說道:“他跟我們?nèi)?,你放心。孫所長一會兒給你詳細說,隨后有啥事你給他說,能招呼的他會招呼?!闭f著王偉從上衣袋掏出二百塊錢遞過去說:“你先把電費交上。”他老婆猶豫地看看他,張三一句話不說拿起行李扭頭跟小常出了屋門,這時他老婆才接過錢道聲謝??斓杰嚽皼]人的地方,張三突然撲通跪倒在地說:“王所長,我不是沒良心人,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的恩德。”小常從側(cè)后將他攙起,王偉說:“別不好意思,就當你借我的。但你放心只要好好配合辦案,俺們會依法妥善對待你。”

    局長電話得知剛才村里執(zhí)行任務的情況后,特意強調(diào)直接將人送看守所羈押訊問。三輛車一會兒就到西鄉(xiāng)派出所門口停下。這時有個衣著入時笑容可掬的中年人快步從所里走出,孫所長忙說:”鄉(xiāng)綜治辦劉主任來了?!眲⒅魅斡鮽シ纯蜑橹?,說:“這不是王所長來了,快到屋里坐。”王偉看著來人眼熟,好像在市里政法系統(tǒng)大會上見過,又一時認不準,就隨著孫所長稱呼道:“不客氣,劉主任,今有急事改天吧?!眲⒅魅慰纯磶纵v車低聲道:“剛才黨莊我姨家表姐夫來電話,他辦磚場手里二百萬家業(yè),娃們上當受騙跟人出去偷羊真丟面子。咱們懂得依法辦事,該咋辦咋辦,絕不姑息?!蓖鮽フf:“啊,是這,還是劉主任深明大義?!毙睦镎幌?,但很快平靜下來,這種事見多不怪。劉主任笑著對啟動車的王偉說:“抽空?;貋?,改天我和孫所長去看望你。”其實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講明其中關(guān)系,因此已經(jīng)很滿足。

    大個兒先是暈暈乎乎被公安的突然行動驚呆,從被帶上車到現(xiàn)在一直沒醒過勁,對他而言這陣勢有生以來頭次遇見,他不知道怎樣反應,仍舊呆若木雞??匆娺h門表舅在派出所門口跟車上公安笑著說話,大個兒才慢慢回過點神。想想自己這年把子做夢樣的經(jīng)歷,他和小六本不是一條船上行舟人,也算不是冤家。元宵節(jié)酒后在市里一家洗浴中心的小姐房間玩,突然有個小個子拿著一把刀踢開門,進去逼住他說:“借幾個錢。”大個兒剛想動,刀尖已觸到衣服,大個兒想,好漢不吃眼前虧,破財消災吧。于是定定神甘拜下風說:“哥,借幾個你說,多了我也沒有?!薄敖枰话佟!甭犕暝挻髠€兒差點沒撲哧一聲笑出來說:“哥你把刀拿開,我給你二百?!痹瓉硇€子在門口交完店錢只顧盡興,事畢沒錢付小費,才出此下策。

    大個兒家里有兩部大貨車、一部奧迪轎車,可是他媽知道他貪杯好醉整天出事,死活不叫他摸車。這天連吃帶玩又被劫,出門帶的二千塊錢幾個鐘頭就花完,坐出租錢也不夠,他只好擠上公交車回鄉(xiāng)里。到西鄉(xiāng)街頭下車時跟人碰了個趔趄,他媽的,在城里受驚到家門口誰敢叫板?大個兒罵罵咧咧正要發(fā)作,定神一看該邪,原來又是剛才那小個子。小六如果平時遇見潑頭被罵恐怕又要習慣地伸手摸腰,可是今天兩人剛一條河里洗過澡,竟鬼使神差誰也沒再發(fā)作,幾句對話后一塊兒進了酒店。大個兒油腔滑調(diào)、狐假虎威的角兒見多了,但發(fā)現(xiàn)小六性格不同,說話行事發(fā)狠、利落,話語不多卻敢說敢做。推杯換盞酒酣耳熱原來鄰村老鄉(xiāng),飯后大個兒買單。第二天又給小六拿五百塊錢讓他跟著進牌場壯壯士氣,誰知手氣背時,幾圈下來五千塊進去一壺沒開,最后想撈回來時才發(fā)現(xiàn)錢包空了。小六眼尖瞅出有人打通張,便心里有數(shù),本想散場后單獨去敲幾個,后來看大個兒輸光,于是心一急,腰里刀子又一拔,手脖上青龍刺青一亮,陰沉沉撒眼一瞧,沒說一句話硬是震住了臺,最后不光一分沒掏還嚇走一圈人,樂呵呵把一桌面上錢收回。

    這以后兩人又結(jié)伴出入風月場所,凡遇見俊俏女人小六總是原形畢露,因他天生自卑猥瑣所以畢恭畢敬讓著大個兒。大個兒覺得遇見小六真是該鼓處鼓、該塌處塌如魚得水越發(fā)離不開。本來大個兒是算計好利用小六的,可是時日已久他自己沒有道行和定數(shù),從半年前義字當先應邀頭回闖蕩去偷雞開始,大個兒逐步品嘗作案前后緊張刺激,跟后來又學會吸毒一樣上了癮。他不同于張三,很少伸手問小六要錢,想要的東西家里都能滿足,就圖玩?zhèn)€順心高興。隨著幾個月合伙弄到手的豬、羊、狗、糧的增添,今個兒就稀里糊涂暈暈乎乎由警察陪著坐到車上。雖然大個兒表面跟張三同樣悔喪,但心底里不怯場,因為他也會合計,雖然妹妹還在讀中學,可早晚得出門,自己是頂梁柱,父母有幾百萬家業(yè),自己幫忙送到小六家院子里的貨值不了二萬塊錢,大不了叫家里多賠多退多交罰款罷了,在村里街上多少回惹禍生事,有時別人打罵到家最后還不都用錢擺平,誰能給錢慪氣呢?這回本來事不大應該沒有事,蹲幾天號子練練膽子出去也能擺擺譜,人生苦短本來就應窮盡百味。常聽小六說蹲過號子的人膽子圈兒都不一樣,再結(jié)拜四方朋友入個伙,遇事刀子一拔、刺青一亮、一桌子一圈子誰敢不服。

    午夜隔窗望去,喧鬧的城市漸漸沉寂,市局大樓法制科辦公室里,王偉和刑警隊長還精神抖擻地向在座的兩男一女咨詢案情。墻上掛鐘時針又過去半小時,已近退休年紀的副科長起身忙著沏茶添水。主管副局長提出意見說:“我認為,在系列盜竊案最后一起犯罪行為實施過程中,即使大個兒使用刀具是出于割斷繩索的目的,但是嫌疑人小六推倒婦女并使用恐嚇性語言已構(gòu)成對人身的威脅,符合侵犯雙重客體的標準,因此應當定性為搶劫是準確的?!备本珠L的執(zhí)意除了依據(jù)客觀事實外,還深藏一點自己難于壓抑的情緒因素。他的老家也在農(nóng)村,前年秋天一個夜晚,他哥哥發(fā)現(xiàn)家中兩頭牛被盜,打110報警后沒等民警趕到,自己先拿上棍棒手電出去追趕,追至鄰村三岔路口時發(fā)現(xiàn)自家的牛,便和幾個偷牛人廝打起來。最后牛被追回來,但他哥被偷牛人扎了兩刀險些丟了性命。由于各種原因該案仍在偵破中,成為副局長難以壓抑的隱痛。多年工作往來,他表情里未明確顯示出來的怨憤,王偉知情并深有同感,于是接著話說:“此類犯罪雖然單起案值不等可是危害大,群眾深惡痛絕。”刑警隊長補充道:“不少嫌疑人心氣浮躁,動輒傷人,其中經(jīng)常有盜竊轉(zhuǎn)搶劫的案件發(fā)生?!蹦贻p的女法制科長聽完表述,用商討語氣說:“社會影響惡劣是依據(jù)相關(guān)法律在量刑幅度內(nèi)可以考慮從重的條件之一。但我仔細查閱卷宗發(fā)現(xiàn),在后次犯罪實施中,嫌疑人小六供述使用的是侮辱性語言,從而否定當事人二嫂指認的恐嚇語言,此為案件定性的關(guān)鍵情節(jié),而同案大個兒供述當時只顧往車上裝羊沒有聽到,這對證人所指也極為不利。綜上所述,嫌疑人犯罪行為在主觀上更多存在企圖逃離現(xiàn)場的故意性,客觀上未對受害人造成直接傷害的事實。因此我建議是否可暫以盜竊犯罪嫌疑定性?!备本珠L聞聽面有幾絲不悅,說:“丫頭不愧是法律系畢業(yè)高才生,面面俱到。”他之所以這樣稱呼,因為女科長的父親當兵時同他是戰(zhàn)友,女科長大學畢業(yè)考入公安局后,被分配在農(nóng)村派出所工作七年,后來還是副局長根據(jù)其個人表現(xiàn)和工作需要提議將她調(diào)回機關(guān)。王偉這時不知怎地又想起三嬸輸水的一幕,表示異議說:“雖然沒有直接造成傷害,但我覺得其行為已構(gòu)成對人身權(quán)的侵犯是顯而易見的,另外還有犯罪前科的問題?!迸崎L聽完話謙和地笑笑說:“我僅是說暫定,局里都知道王所長辦案鉆勁是有名的,一只羊挖出一串案確實令人佩服,視案件辦理情況的變化再論吧?!备本珠L沉思一會兒聲調(diào)緩和地說:“案件下步偵查階段一是要嚴格依法辦案,力求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二是要注意擴大戰(zhàn)果、深挖余罪,努力更大范圍地消除社會影響;三是要注意執(zhí)法過程的人性化管理,對不同工作對象均應體現(xiàn)服務精神。當然最終定罪只能根據(jù)查破情況、依照罪刑法定原則由法庭依法判決?!蓖鮽ソ又敿殔R報了張三主動到所坦白交代,為案件打開突破口的細節(jié),以及孫所長掌握的其母親幫助照料孩子,現(xiàn)在生病臥床的情況。經(jīng)過討論后一致同意對張三變更強制措施,執(zhí)行監(jiān)視居住。在對灰色面包車的認定討論時,女科長著重提出不屬于作案工具的屬性以及可予以退回的法律依據(jù),但同時表示必須依法沒收其非法所得,至于用于退賠還是隨卷移交,在會上沒有進一步明確。

    號里的日子對不計生死的小六來說沒啥不適也并不陌生,不同的是以前在這里主要是端端正正靜坐反省,每天兩次到放風場轉(zhuǎn)轉(zhuǎn)透透氣?,F(xiàn)在人性化管理寬松多了,隨時可在放風場晃晃,干點輕體力活,獄內(nèi)食品、日用品供應花樣也多些。只是小六干活不習慣又沒多余的錢,在外邊掙著花著,有時胡吃海喝、沒有時困幾天想法再掙,過一天是兩晌,從沒有考慮存錢備用的事。這天看見號里有個闊主買回幾包餅干,小六想去宰他點,擦肩而過時右膀子一抗,順勢往左一歪閃個踉蹌說:“想死哩,抗老子!”誰知那家伙看著歲數(shù)不大,卻是個不吃素的,開口用酒泡透的沙啞腔還道:“你他媽瞎眼狼亂撞!”小六順手往腰里摸去,這才想起地方不對,對峙一會兒看看對方塊頭只好認倒霉。這時,旁邊有個年歲大些的老號走過來和事勸說:“算了算了,都在遭罪,別太認真?!彪S后走到小六跟前拉扯兩句客套話,又套近乎小聲問:“老弟,我一會兒報告買東西,捎點啥不?”小六有些不習慣別人關(guān)心自己,不服氣地擰著脖子說:“這地方能有啥,擱外頭哪天不暈不算數(shù)。”老號順著說:“那是那是,看著老弟都像有道行人,算咱們有緣做個朋友,給你帶包餅干算了。”“你是犯啥事?”小六稍微有點舒坦,問道。老號神神秘秘回答:“我是會計師。為錢,替經(jīng)理扛的事,他在外邊基本跑平了,是緩刑,過幾天就出去。”小六說:“活人有幾個不為錢,啥時候使上老弟盡管說話。”話沒說完小六臉上就有點不自在,老號打眼細瞧,緊追一句:“中,出去見,瘦死駱駝比馬沉,到時候我設宴接風,飯店盡你挑?!毙×虩o語后神色黯然,剛點熱的情緒像被潑上涼水,有點沮喪,低聲隨一句:“誰知道他媽的能不能出去?”老號驚詫地問:“咋,事還不小哩?”小六心里一動封口說:“算了,今脫鞋明天誰知道穿不穿,走著說著吧。”

    大個兒的媽聽村里人說張三回來了,馬上跑家去看,見面沒問張三的事,凈問的是大個兒。張三從離開家就沒有見過大個兒,就一口一個不知道。另外出來時保證過案上的事只字不提,說不對還得回去,那房子再好也不想久住。大個兒媽哭著跑回家跟老頭大吵大鬧,老頭好像心里有愧,啥話沒說開著奧迪車往鄉(xiāng)里駛?cè)ァ?/p>

    農(nóng)村與城市比較,村民報警意識明顯不強,這里邊有不知道、不方便、不好意思、不指望等多種因素。王偉們所里分配來了三個警院實習生,幫助工作經(jīng)受鍛煉。幾天來,他和小常、老張把重點放在配合刑警隊破案上,奔波于城鄉(xiāng)路途,訊問、調(diào)查、取證忙得團團轉(zhuǎn)。這天下午三人來到西鄉(xiāng)所,準備就小六贓物銷路再做深入調(diào)查,他們認為訊問中小六交代的攔順路車拉到市內(nèi)賣掉的說法靠不住。

    孫所長在辦公室跟王偉幾個人研究案情個把鐘頭,一包煙空了,小常有點受不了,起身把窗戶開個縫,給各位倒上茶,告誡說:“茶宜煙不宜,都要愛惜身體,這是本錢別做賠了?!崩蠌埐怀闊?,還是在糧庫養(yǎng)成的嚴禁煙火習慣。王偉覺得有些困乏,站起來走幾步岔開話題對孫所長說:“近來都忙???”孫所長答道:“今年安排我重點抓技防,鄉(xiāng)直單位的閉路監(jiān)控系統(tǒng),旅館業(yè)、商業(yè)報警系統(tǒng)需要技術(shù)評估,還得籌措資金。”王偉笑笑說:“你多上幾年學還好些,我現(xiàn)在明顯感覺文化底子薄誤事,新增業(yè)務適應慢。去村里機會也少,得到群眾直接反映線索就不多?!睂O所長理解地答道:“技防得上,傳統(tǒng)基礎工作模式更不能松手。有時信息不靈原因多方面,個別舉報人沒有個人利害關(guān)系根本不反映,另外對線人管理不科學,調(diào)動不起積極性或者缺乏保護措施也是原因?!睂O所長拿起杯子喝口茶清清嗓子,好像想起什么,“說到這我想起個事,前幾個月有人往所里打電話,好像反映俺們鄉(xiāng)有飯店收贓貨的事,但沒說清楚就掛掉了。所里很重視,專門安排人在街上摸排過,監(jiān)控也看了,沒發(fā)現(xiàn)啥情況。再后來打舉報人電話,想約見面核實線索,機主卻矢口否認。王偉考慮著說:“舉報人否認舉報的事也常見,找到號碼重新全面調(diào)查一下?”“可以?!睂O所長答道。王偉向局領導進行匯報請示后,小常和孫所長迅速趕到市局技偵部門,通過對該手機舉報時段進行通訊軌跡查尋,找到本鄉(xiāng)三個通話人。幾個小時過去,老張駕車與幾人匆匆返回辦公室,孫所長稍微有點激動說:“情況有些變化,舉報人死了。”王偉忙問道:“什么時間,死亡原因?”孫所長喝口茶說:“他家屬說是三個月前中午,因為酒后開著旋耕機犁包谷地,摔倒受傷,當時地里沒人搶救,流血過多致死。農(nóng)村生產(chǎn)事故常有,沒報警就埋殯了?!毙〕=又f:“據(jù)死者家人反映,舉報用的手機是死者在地攤買的便宜貨,人死后就停機了。經(jīng)查原機主遺失手機后,兩個月沒有補辦號碼,其中有一次可能與死者聯(lián)系歸還,協(xié)商未成后才去補辦。原機主根本不知道舉報的事?!逼a充道:“俺們?nèi)査勒咔闆r他家里還說,人過世已經(jīng)百天了,謝謝政府還來過問?!蓖鮽ド裆?,沉思著說:“關(guān)注現(xiàn)在媒體報道,大小意外倒也時有發(fā)生,只是……”老張深有同感:“只是他死得有點蹊蹺?!蓖鮽マD(zhuǎn)過話頭說:“雖然他家人沒報警,也不確定屬于案件,但生死攸關(guān)之事,隨后還是再慎重核實一下?!睅兹苏谧h論時,有人輕輕敲門叫道:“孫所長在屋沒有?”孫所長聞聽說:“是劉主任。”然后應聲道,“在?!弊陨洗闻c其見面后,王偉側(cè)面得知劉主任為人正派,群眾口碑好,工作有魄力,對公安工作一向大力支持。隨即起身開門說:“你好劉主任,正要去拜訪你?!眲⒅魅芜M屋一陣寒暄,交流了一下近段的工作情況,然后放慢語氣說:“另外有個情況你們掌握一下,因為這件事我不便多說。剛才大個兒他媽電話里說,兩口不知道從哪打聽到他兒子在你們鄉(xiāng)偷羊的事,就在自己磚場民工中找熟人領著給受害人賠錢去了?!北娙硕加行┮馔?,沒有做聲。王偉考慮著說:“劉主任,咱們是自己人,我簡單說幾句,大個兒不單是在俺們鄉(xiāng)偷一只羊的事,案子還沒結(jié),究竟多少事只有他自己有數(shù)。你再開導他父母,現(xiàn)在都是依法辦事,不會冤枉他兒子。至于私下賠錢的事最好先免了,刑事案件不是民事糾紛,稍有不慎難免沾上包庇嫌疑。你說是不是?”劉主任連聲附和說:“我也覺著不妥,電話勸不住,這會兒可能快到了?!蓖鮽デ八己笙?,上午所長電話還提到受害人村里情況變化,現(xiàn)在擋不住又有這一出戲,真是天津麻花全擰一團。事已至此也罷,王偉告訴劉主任:“他們自己做事自己承擔責任,去受受教育也好,只是別再發(fā)生其他意外?!眲⒅魅斡^察王偉說話口氣,商量著說:“要不我再攆去勸勸。”說完沒等別人表態(tài)快步走出。

    二嫂在三嬸門口站著幫忙,看見從一輛黑色小轎車下來穿戴闊氣的老兩口問:“你們是啥親戚?”老頭答道:“遠親。”“有多遠,咋沒見來往過?村里把她當五保戶照顧呢,現(xiàn)在你們可以出些殯葬錢了?!鞭r(nóng)村婦女說話實在,領路來的民工這才搭上話:“二嫂,人家就是來送錢呢,別問恁多話?!彪S著一陣嗩吶奏響凄哀的音樂聲,三嬸院里幾個幫忙的人點響短短一串小鞭炮。小院老樹干枝的老鴰驚飛鳴叫,好像替死者不平。

    平臥門板上的三嬸花白頭發(fā),有幾縷散亂垂下,顯然無人顧及梳理,瘦小僵硬的身軀依然裹著青布舊衣。近段時間操勞奔波,又擔心傷面子的大個兒父母不知怎地,真的哭起來,尤其大個兒媽哭得極為傷心,人到難處逢悲情,于人于己她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真情。這場面是他們在上路時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然而天意作成,反為情景中人。二嫂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快言直語道:“三嬸是叫偷羊的給氣死的?!痹捓镅陲棽蛔⌒闹械膽崙?,因為那個坐墩子到現(xiàn)在尾巴骨還有點酸溜溜的余感。老兩口在門口把兩千塊人情錢交給趕來招呼的村長,自我介紹是西鄉(xiāng)黨莊的,跟死去的三叔是久未往來的遠親,其他啥也不說執(zhí)意離去。在半路上遇見慌忙趕來的表弟,沒等劉主任開口,老頭就告訴他:“不跑了,不再為這事操心,政府愿咋辦咋辦。”大個兒媽抹去眼角淚說:“全當政府幫助俺們管教他,我想開了,判幾年比現(xiàn)在這樣混幾年強?!?/p>

    看守所長及時電話通知王偉,羈押嫌疑人小六有病,經(jīng)醫(yī)院初步診斷其胃部有腫瘤。王偉一行很快就趕到看守所查驗病情,了解號里表現(xiàn)和所里采取的獄偵措施進展情況。看守所長拿出照片和病歷診斷書,道:“他有兩天水米未進只喊胸口痛,獄醫(yī)開的藥不吃,住所檢察室對此情況非常重視,請示主管局長和刑警隊長批準后,帶他到醫(yī)院初步檢查拍照,發(fā)現(xiàn)胃部有明顯的病灶陰影,懷疑是腫瘤,需要進一步觀察診斷治療?!迸赃叺墓芙堂窬又榻B說:“獄中偵查情況進展不大,耳目已經(jīng)貼靠上但不出活,基本和你們訊問調(diào)查中掌握的情況差不多,但他確實存在重大作案嫌疑,曾在獄內(nèi)耳目面前多次流露出身負要案的跡象以及絕望心態(tài),只是狡猾得很,沒有道出有價值的線索。”王偉肯定地說:“能夠進一步證明情況就是工作成績。初入號內(nèi)戒備心理強,不宜操之過急,妥善使用耳目,日久待其意志松懈,疏于防范時擇機進行。謝謝你們配合。”看守所長笑笑說:“別客氣,我們也定的有任務基數(shù),支隊政委還要求制定具體考核指標,下一步還要繼續(xù)加大力度,合力攻堅爭取早日突破?!蓖鮽ソ又f:“我跟局領導再請示一下,明天咱們一塊兒去給他復查病情,不要說是嫌疑人,就是未執(zhí)行的死刑犯也要保護其合法權(quán)益,體現(xiàn)人道主義?!?/p>

    次日難得晴天,灰蒙蒙的霧靄已被晨曦微光穿透,路面清晰起來。早班交通高峰,車水馬龍,一派市井喧鬧。趕在早餐前,王偉親自駕車押解小六早早來到醫(yī)院。同行的看守民警和小常左右相伴、寸步不離,老張跟在后邊警戒。不知怎的,小六一接近老張,昨夜狂躁的神情立即安靜下來。王偉先拿著病歷袋預約專家會面,老專家剛進診療室,看著王偉急不可耐的表情,慢悠悠問:“你就是王所長,帶的患者是誰?”王偉誠懇地說:“患者是昨天來初診的在押嫌疑人,據(jù)我們掌握情況,他病得很突然,加上昨天醫(yī)生看完片子說了一句:“要是那病的話,吃麥不吃豆,快得很。”可能患者心理壓力很大,昨天夜里在監(jiān)號就用頭撞墻,企圖自殺。我們工作量很大,壓力也大。想請教一下,這種病前期都有什么癥狀?另外請你幫忙看一下片子,我們什么也看不懂?!睂<乙贿呎J真看片子,一邊回頭看著王偉的表情心想,這種有點學者樣的警察不多見。

    “其實以現(xiàn)在醫(yī)院的條件,這類病一般比較容易診斷。”專家反復觀察了幾分鐘片子說,“有點疑問,一般病灶輪廓邊緣較為模糊,這個病例較特殊,邊緣呈現(xiàn)清晰整齊的不規(guī)則幾何形狀,不排除有異物的可能性,等會兒再拍個片子做個胃鏡檢查,有必要時取樣化驗?!甭犕陮<以\斷解釋,王偉沉思,是真的有病還是自殘詐病行為?如果是他吞下了異物,那會是什么?號里湯勺是有數(shù)的,石塊可以用來劃破動脈,屬于禁物,號內(nèi)又有監(jiān)控,很難做到吞下異物詐病。沉思良久,突然像是又回憶起什么,道過聲謝走出門,跟老張低語幾句又找到保衛(wèi)處,商洽后幾人走進空調(diào)房間,老張命令小六:“安全檢查脫下衣服?!毙×騻€顫沒動,老張走近喝道:“別叫費事!”小六慢吞吞動手脫下西服,王偉聲音低些說:“專門給你找個暖和房間,不會讓你感冒,上衣全部脫下?!碑斝×撓聝?nèi)衣后,立即暴露出后背中間用膠水粘貼結(jié)實的一片煙盒內(nèi)層錫紙,難怪沒人發(fā)現(xiàn),這種行為躲在被窩里就可以獨立操作。王偉如釋重負地說:“小六,近來長能耐了,快穿上衣服。想從寬只有老實交代,少?;ㄕ?。”小六表情不自在地冷冷答道:“咱們沒話說?!?/p>

    折騰一會兒已經(jīng)十點鐘,到所里不趕頓,回去的路上王偉讓小常買些油條,幾個人在車上吃著。小六失去偽裝的價值,也不客氣地大口吞吃,王偉提醒道:“我回去給所里說,特許你帶進去下頓慢慢吃,不然會撐出毛病的。”小六聽完話答道:“帶進去就輪不到我吃了。”“可還是慢點吃,我們可以等你吃完再走。以后你在號里也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弊詮拇蚪坏篮?,小六第一次認真地看王偉,平生脫韁野馬樣的小六心里咯噔一下,公安里邊或許有好人;但奸詐的心理引導他隨即又想,也可能怕我死了沒口供。管他怎樣反正前邊路是黑的,于是嘆口氣,無意道出了長期隱藏心底的一個疑惑:“我不會亂吃,我爹興許就是這樣死在號里?!蓖鮽ピ私膺^嫌疑人的基本情況,此時更擔心把剛露頭的鳥再驚回窩,于是不露聲色,也不追問。愛琢磨的性格使他得出判斷這件事也許確有隱情,像小六吃今不想明的習性,牢記多年的事很可能對他的人生影響較大。

    監(jiān)號內(nèi)的大個兒進去兩天心里就開始懊悔不已,最初的隨緣闖蕩心態(tài)早到九霄云外,營養(yǎng)過剩的油氣也消散得快,臉上就沒舒展過。剛進號學著派頭低三下四叫哥們,卻被哥們把黃皮衣?lián)Q穿了,現(xiàn)在身上的布衫是那種二十元的地攤貨散發(fā)著一股子酸氣,家里拿來的新厚被子晚上也被別人蓋。那天他實在受不了,剛鼓足勇氣喊聲“報告……”不知道誰眼疾手快把被子蒙到他頭上一頓亂捶,監(jiān)控探頭又照不到,看守聽見動靜拿著電警棒進號卻沒人反映情況,隨后做個集體訓誡了事。大個兒何時受過這等委屈,想哭都不知道咋流淚。哎,一只羊抵倒英雄漢,每次提審時忍不住直掉淚,本想擺擺譜該扛的扛著,誰知到后來比張三交代的還積極主動,朝思暮想的是快點離開這地方,哪怕回到黨莊磚場進熱窯里給爹媽搬磚都行。而為這一只羊外邊發(fā)生的事他想都沒想到。

    林子大啥鳥都有,無遠慮必有近憂。小六跟大個兒不同,他裝病的目的并非不適應這里的生活,而是盼著盡快熬過偵查階段,蒙混過關(guān)。到檢、法、司那三關(guān)小六都不驚,就是案偵之地不可久留。小六從醫(yī)院押解回號后,有人取笑道:“肚疼到王營,王營有個好醫(yī)生,又是掐、又是擰,看你鱉娃疼不疼?!毙×犃瞬豢月暋K麤]想過為這一只羊派出所會動恁大勁,這事他自然不怕,但那件撕攪不清的事,弄不對勁就得栽上,老張領刑警到家時自己判斷失誤差點搭上命。還好,進來提審幾回都沒沾邊。太陽照射下,小六還是冷不丁打個顫。冥想之中只聽鐵門“嘩啦”一聲響,看守民警對上邊武警高喊聲:“進人。”有個身高馬大滿臉胡須的壯漢胳膊攬著鋪蓋走進號里?!靶∽?,給爺爺接一下行李?!笨磥硎莻€回宮的,到這兒一點都不怯場。小六現(xiàn)在脾氣磨塌了不少,伸手幫他將行李接了。按規(guī)矩最新進來的人要睡在大鋪邊上緊靠衛(wèi)生間的地方。

    “誰的卷挪挪地兒,我就睡這里?!边@漢子奪過鋪蓋隨便一扔,正砸在鋪中間小六疊得方方正正的薄被子上。小六也來得晚,但他門檻熟,進來就幫幾個號頭洗衣服,被特許睡在中間,剛才拿被子時小六就忍著氣,這一砸一吆喝他的無名火立即騰起來,半聲不吭伸手習慣地摸腰,摸空后順勢一推,那漢子不防撲通倒地。那漢子也是練過把式的,爬倒在地卻兩腿一剪,倒把小六結(jié)結(jié)實實撂倒,隨后起來仍罵罵咧咧不依不饒,小六吃了虧準備反擊,這時又是老號上前圓場說:“算啦,我快出去了,跟我調(diào)調(diào)地方。”說著拿起自己的行李,搬到衛(wèi)生間邊上。糾紛平息下來,小六嘴上不發(fā)一言,心里對老號多次照料心生敬意。午飯時兩人離得近,小六把饃掰給老號一半算是謝了,老號沒接,小聲說:“老弟,他比你高半頭,該忍就忍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小六脾性乖,吃將不吃激,剛熄的火又起了,眼里寒光一閃說:“麥秸垛高壓不死老鼠,要是擱外邊敢把他做了?!毙牡咨畈夭宦兜膽n愁又翻騰起來,再不往下說一句話,碗里??陲堃擦滔?,心事重重地隔著放風場鋼筋網(wǎng)格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吃過午飯,老號勤快地打掃衛(wèi)生,將塑料垃圾桶堆滿放在號門口。今天輪小六倒垃圾,但看出他實在沒心情干活,老號就主動幫忙。過一會兒,民警打開號門喊聲:“倒垃圾。”老號順手掂起往外走去。在垃圾箱拐角處,看守所長與老號低聲交談幾句,老號便快步返回,望著未及關(guān)上的門,戀戀不舍地說:“外邊天大真美??!”

    小六心事重重站在墻角。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小六他爹原本為找個老婆和他姨夫擱伙去四川,兩人成了挑擔關(guān)系。從中嘗到甜頭又加上十里八村有市場,他爹當上村民組長后經(jīng)不起他姨夫勸說,竟也入伙干起了中轉(zhuǎn)人。事發(fā)后為親戚面子一個人扛下來,因拐賣罪被判刑三年,就在快被送去服刑的前幾天,小六的姨夫去探監(jiān)時偷偷帶個燒雞,肚里沒多少油的小六爹趁看守不留意暗里貪吃,回號里沒等天黑就往廁所跑幾趟,自己害怕違規(guī)受罰不敢報告求醫(yī),號里人嫌臭把他的鋪蓋放在鋪邊水泥地上。等天快亮時,號里值坐班的用腳碰碰他,人快硬了,拉到醫(yī)院后診斷屬于細菌性痢疾虛脫致死,當時誰也沒有疑問就火化了。爹死沒過周年,小六的媽就改嫁了他姨夫。小六他爺臨死時告訴他個秘密,懷疑他姨夫買通看守暗里下藥,可是沒有任何證據(jù),誰也無奈。小六稍大些后偷跑到姨夫莊上問他媽,他媽矢口否認說小六爺冤枉他姨夫。小六不依不饒與母親爭吵,被打一頓。小六噙著淚離開了生母,從此在這個世界便再也無牽無掛。模糊念頭形成的陰影始終籠罩著他,親情可以出賣、公安里有壞人,小六在極端矛盾的心理中漸漸長大,缺失教育、關(guān)懷和母愛使他心理畸變,陰暗情緒無處宣泄,有時不自覺地憎恨社會、仇視所有人,用不斷犯罪、傷害他人來報復社會尋求滿足。

    王偉和小常的工作使小六封凍已久的心有幾絲開化,但又為卷入那件撕攪不清的命案陷入無盡的煩惱和自責。

    王偉和小常穿著便裝,由西鄉(xiāng)土地辦主任帶隊,拿著卷尺、標桿,一起走進方營聚仙居飯店,店里胡老板笑容可掬,親自在大廳招呼客人:“今天主任帶隊,肯定是重大任務。”主任答道:“市里領導們重新勘察方營賣出土地的邊界,早上忙到現(xiàn)在,趕緊招呼好。”“好哩,屋里出來上茶?!闭f著胡老板掏出香煙遞讓。里邊走出兩個面容姣好的小姐,一個倒茶,另一個遞上菜譜。數(shù)尺之距,王偉等到對方全無戒意時,才用眼睛余光打量著胡老板。此人五十多歲,身材高低胖瘦與自己相仿,圓臉盤、面色紅潤、滿臉堆笑,松弛油潤的嘴部顯示著生活的閑適安逸,唯一與這張臉不協(xié)調(diào)的是流滑的眼波里散發(fā)著某種警覺。小常在觀察環(huán)境后也很自然地看著胡老板,心中揣測,這是個心機極重又靈活善變的生意人,城府較深,內(nèi)涵不露,與人熱糊卻別有所謀。

    飯菜很快上齊,王偉邊吃邊重復工作日不飲酒的紀律,又大聲問土地辦主任已賣土地的使用情況,是否符合政策規(guī)定。吧臺里邊的胡老板多次親自過來添茶勸菜,不??滟潱骸艾F(xiàn)在這樣的廉潔作風,實在難得?!逼溟g小常起身到后院衛(wèi)生間方便,回座后幾人很快散場離去。

    王偉謝過幫忙的同行回到派出所辦公室,孫所長開始介紹情況:“根據(jù)工商、稅務統(tǒng)計,那飯店每個月毛利潤十萬左右,純收入估計四萬元左右,雇有廚師、伙計和小姐固定人員共八名,三男五女,月開工資兩萬多元,在鄉(xiāng)里飲食行業(yè)也算紅火。另外他還在河灘投資沙場生意,每月分紅收入一萬左右?!薄霸趺礇]有見老板娘?”王偉問,孫所長答道:“老板娘在城里車站附近經(jīng)營旅館,很少回來。他本人過去是鄉(xiāng)中教師,后來因經(jīng)濟問題受處分停薪留職,改行經(jīng)商已有八年?!毙〕B犞鲋儆洝?/p>

    看守所長又打來電話通知王偉,在押嫌疑人小六因急病送往醫(yī)院,現(xiàn)在急救室治療。旁邊小常提醒道:“不會又是哪出戲吧?”王偉冷靜思考后說:“他知道沒用,應該不會。走,抓緊到醫(yī)院?!痹诩本仁议T口,值班醫(yī)生說明了情況:“因重感冒未進食,導致脫水造成休克,剛肌肉注射過,正在吸氧掛水。沒有生命危險?!毙×S即被轉(zhuǎn)入特護病房,看守民警在旁邊守候。他醒來時王偉還沒有離開,倒了杯水扶起他慢慢喝下去。然后掖掖被角,沒有再問什么。小常從外邊拿著餅干、蛋糕走進來,小六平時那種帶有野性的眼光變得無神。王偉回頭低聲告訴看守民警:“注意遵醫(yī)囑,不要隨便進食,除醫(yī)務人員外嚴禁接觸他人?!比缓罂戳诵×谎郏托〕W叱霾》?。

    乍起急風驟雨,瞬時云過天晴。三十出頭的小六自打記事起第一次住院,像坡上野草真還經(jīng)得起折騰。值班醫(yī)生診斷準確,第二天小六就被允許返回看守所繼續(xù)服藥治療。兩天后元氣基本恢復,大約因為環(huán)境磨礪,他收斂些狂野,增多了幾分憂心,直到在訊問室見到王偉、小常又開始有些茫然。

    訊問按照常規(guī)程序進行,問答中案情并無太大進展,王偉毫無焦急表情,也沒有嚴厲呵斥,點上煙分一支語調(diào)平靜地說:“小六,你考慮過沒有?你設身處地想想,自己實際在什么位置?”小六面無表情地說:“王所長,你們對我不賴,我心里有數(shù),可都知道這是看守所,恕我無法報恩。”王偉笑笑,輕蔑地說:“你想偏了,出去到社會上能拉只羊給我們報恩?”王偉的問話制約了小六的隨意并刺痛了他,一陣無言,室內(nèi)靜悄悄的。王偉隨即根據(jù)全部掌握到的相關(guān)情況,突然加快語速發(fā)問:“你講義氣、守規(guī)矩是吧?但你懷里揣著別人的罪行不露,尤其是替心黑手辣的人隱藏秘密,這樣就把你自己放在十分危險的位置。你希望相安無事,可他隨時會為自己安全而滅口做掉你,黑道人心險惡、暗算無常,你應該知道吧?”小六滿臉茫然不知所措,王偉單刀直入、振聾發(fā)聵說道:“你爹在天亡靈恐也不希望你不明不白毀于壞人之手,你想是不是?”小六不知道王偉他們掌握自己多少情況,話語全部意思雖未盡吃透,可印象模糊的父親死因有疑確實困惑他多年。病愈之體頓時周身冷汗?jié)B出,直覺手腳冰涼,呆若木雞竟長時無語應答。小常看無法記錄便起身拿出提包內(nèi)兩套衣物,走上前說:“這是王所長自己出錢給你買的衣服和襪子?!毙×m然久經(jīng)心如死灰,但對近段時間王偉們對他的關(guān)心不能不無動于衷。王偉冷眼細察小六接過衣物,話鋒陡轉(zhuǎn):“今天就問你到這里,回號冷靜想想,有些事躲過初一,怕是躲不過十五。我作為旁觀者提個醒,自己掂量好,路漫長你還想摸黑走,世上沒有后悔藥。簽個名字。”王偉的話入理有力,沒有責備,卻語重心長又恰如其分。

    內(nèi)心極度矛盾、思慮重重的小六思前想后,心底最后一道防線被突破,急不可耐辯白道:“王所長,不是我不交代,有的事說不清啊?!蓖鮽フ局鄙碚f:“你只要如實交代,我們會依法查明,不枉不縱,如有立功表現(xiàn),可作為減輕條件上報,張三就是例子?!毙×犃T此言,像被撞般退步坐在凳子上,懊喪地說:“他招惹的是禍,我招惹的是命啊?!?/p>

    胡老板的父親出身書香門第,由于歷史原因六十年代初家道變故,與其母離異,年幼的胡老板隨父親回原籍方營務農(nóng)?;謴透呖己罂济?,畢業(yè)后為盡孝道主動要求回到鄉(xiāng)高中教學,所帶畢業(yè)班年年升學率居市里前列,家里墻壁貼滿獎狀,桌上放著獎杯,學校每年獎勵幾百元。但他慢慢發(fā)現(xiàn)學校換的幾任領導雖然文化不高,很少執(zhí)教,卻整天香車佳人出入高檔酒店和休閑會所,公款旅游,心中漸生不平。一次因他父親生病去向校長借用學校的小車,校長笑笑說:“用完記著加二百元油,你是教育界先進人物,要注意形象,公私分明?!彼皖^算算進城一個來回,租車還不到一百多元,便問了一句讓自己后悔多年的話:“你們家里經(jīng)常用車,出油錢不出?”說完看看校長由驚到怒的神色,扭頭租車去了。后來他就變了,在學校復印考試卷子高價賣給學生,又發(fā)展到私自估出升學試題倒賣,被校長嚴厲訓斥扣發(fā)補助,一怒之下提出停薪留職。在家一段時間后開始下海經(jīng)商,一路坎坷,近幾年突然發(fā)達起來。

    胡老板在方營三沙場還有股份。后來沙場擴大范圍,購買村里分給戶家的十畝河灘地,村里簽訂合同價格是每畝一萬??墒侵芪寮业牡爻邪谶€長,而且已經(jīng)改造成果園嫌價低不答應。胡老板的手下竟然帶人強占,雙方動起手,周五頭部受傷,到醫(yī)院托人開具耳膜穿孔診斷書,被定為輕傷。胡老板提出拿五千塊醫(yī)藥費和解。周五爭口氣不同意,堅持要求追究對方責任,胡老板最后找兩道人物調(diào)解雙方達成協(xié)議,本年內(nèi)賠償三萬塊才擺平。胡老板認為被一個斗大字識不了一升的鄉(xiāng)暈子敲了竹杠,心中暗自憤憤不平,從此結(jié)下梁子,可又暫時不宜提起。

    周五年輕時當過生產(chǎn)隊會計,比種地人心眼多。對小六老宅里經(jīng)常存放的多種小牲畜生疑,盯幾回梢后,終于發(fā)現(xiàn)來歷不明的牲畜夜里賣給聚仙居的秘密,他當然知道報警對自己好處不大,隨后連蒙帶詐敲了小六幾百塊錢。這事開始對小六無所謂,黑吃黑嘛,道上常有的事??纱螖?shù)一多小六受不了,有次推說手頭緊不給,周五當著小六面撥打派出所電話,含含糊糊舉報,嚇得小六當即掏出二百塊錢才算沒把話挑明。事后小六在酒場把前后經(jīng)過告訴給胡老板,胡老板深知周五不是省油的燈,下個敲詐對象就輪到自己。新憂舊怨交織一起,胡老板實在難容這鄉(xiāng)野村夫再次作亂,就和小六多次預謀如何免去這一災。

    三個多月前的一個上午,周五駕駛旋耕機整包谷地,近午時分,小六來到地頭,周五見了招呼道:“小六,啥風還把你娃子刮到地里?”小六看看旁邊沒人,稍提高聲音說:“胡老板想請你吃飯?!敝芪迓牶鬀]加思索說:“我正想去找他,不過今兒個沒空?!彪S后又補一句,“是為你給他送黑羊的事吧?”小六按交代說:“別誤會。今是好事,還是去見見吧?!敝芪鍓焊恍牛骸昂檬拢銈冊谝黄饡泻檬?,鬼才相信?!毙×呓?,壓低嗓音說:“不是為羊的事,胡老板特地讓我告訴你,上次你受傷的事,他一直過意不去,最近賺了錢想在一塊聚聚,拍拍話兒,另外把欠那幾個錢連利息還你?!敝芪迓牭竭@里有點動心:“他真是這樣說的?”小六撒謊從沒假樣,補充道:“胡老板還說,同村幾十年老鄰居,為幾個錢弄成這樣劃不住?!敝芪尻P(guān)切地問:“說沒說給多少?”小六嗑兒都沒打說:“胡老板交代,沒整沒零一萬?!敝芪逡宦爜韯艃毫?,心想,按上次協(xié)議書他下欠八千元,自己還沒提利息的事,現(xiàn)在他按生意場規(guī)矩帶息付給一萬,看來胡老板這次真有誠意,到底是文化人出身肚量大。話說回來,毀掉兩畝果園以后會少賺多少錢?給自己多補些也應該。想到這,周五把旋耕機熄了火,爽快地說:“看你面子,走?!?/p>

    在聚仙居雅間里,三人兩瓶酒六個菜,不到一小時都美了。沒暈前說好第二天拿來欠條到聚仙居還錢,飯后三人一起晃晃悠悠走出門,周五打著嗝說:“胡老板留步,不用送,小六俺倆順路,以后需要咱的地方你盡管說。”胡老板執(zhí)意送行,迷瞪著眼說:“我送送你,順便到地里透透風,整天在酒店烏煙瘴氣的。”三人醉步來到地里旋耕機旁邊,胡老板異樣冷靜,激周五說:“你酒量咋樣?不行別逞強開了,回家歇歇?!敝芪逶緣焊鶅簺]想再開機,胡老板話頭一激,卻借酒壯膽上勁兒了:“沒事兒,該咋干咋干,不耽誤事?!毙×苍谶吷险f:“兩瓶酒,咱仨人的量都沒事兒。”周五發(fā)動著旋耕機,快幾步慢幾步,轟隆隆表演似的旋耕起來。轉(zhuǎn)個來回快到兩人站的地頭時,胡老板陰沉沉地吩咐道:“小六,給周五點個煙遞給他提提神。”就在快轉(zhuǎn)彎時,周五減速單臂側(cè)身去接小六手里的煙,此時胡老板兩眼兇光閃亮,伸出雙臂猛地一扯,周五踉蹌著倒向主車和旋耕機連接的狹窄空隙,上身向外,雙腿卻被卡在縫隙下。未熄火的拖拉機依然轟隆隆向前開去,瞬時周五下半身被鏵犁割得血肉模糊,翻起的土被染成深褐色,拖拉機歪停在土坎上,周五面色蒼白,少氣無力呻吟著,身體還在抽搐抖動。胡老板低聲呵斥小六道:“都怪你,遞煙還不快點兒?!毙×詾榻裉焓且┐蛑芪宄隹诙啻伪磺迷p的惡氣,而突發(fā)的謀殺使酒后麻木的他更加不知所措,想不清自己遞煙的緣由,只記得周五倒地時驚駭?shù)拿婵?,看看四周無人,就懵懵懂懂跟著胡老板慌慌張張?zhí)与x現(xiàn)場。

    聚仙居雅間兩人分手時,胡老板交給小六幾千元,冷冷告誡道:“這本來是還給周五的錢,他小子不知足現(xiàn)在用不上了,你拿去花吧。記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為你惹的事咱倆都攤上份兒,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要透出去一點風誰也跑不了。”小六一直木呆著回到老宅睡到天黑才醒,看看外邊自言自語說:“吃貨不吃人,今個活顛倒了還是活過月了?!毕肫鸷习迥菑臎]見過的兇相和陰冷目光,從此他心上像壓塊石頭,時輕時重,如夢似醒。直到此刻把事情全盤向王偉、小常交代完,才有了如釋重負的輕松感,然而隨即又沉下來,自己坦白的情況有人相信嗎?如果胡老板昧著良心把事推到自己身上,又如何洗得清白?

    市局主要領導聽取全部案情匯報后,立即安排分管局長召開緊急案情研判會議。一陣商議后刑警隊長請示說:“胡老板為報舊怨、掩蓋銷售贓物犯罪的事實以及免去被敲詐的風險,與嫌疑人小六合伙謀殺受害人周五,建議立即以故意殺人嫌疑采取強制措施?!蓖鮽パa充道:“根據(jù)嫌疑人小六的交代,胡老板不僅是銷售贓物,其中還存在為犯罪行為提供目標的情節(jié)。”法制科女科長說:“如果王所長所述查證屬實,胡老板就不是銷贓,其預謀行為已構(gòu)成共同犯罪要件。但值得我們考慮的是,事發(fā)至今他為什么沒有逃跑?所以我認為該案關(guān)鍵工作是深入調(diào)查取證,重證據(jù)而不輕信口供是法律準則。因此必須加大偵辦力度,只有準確打擊才具有威懾力和公信度?!?/p>

    對胡老板采取的強制措施異常順利,因為他壓根兒沒有離開此地的念頭,也沒有反抗的準備。以他的如意盤算,沾惹小六盜牲畜的事可用罰金擺平,大不了運作權(quán)力部門的同學,判個緩刑還是有希望的,最后打算三年以下徒刑,在減刑上再做文章。如果虛驚一場逃離此地,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就什么也沒有了。雖然曾為周五的死多次深夜驚醒,但憑他對相關(guān)法律的研究,認為此事沒有絲毫證據(jù),小六又不可能交代,即使有人懷疑也沒有一點蛛絲馬跡,這就叫天衣無縫。城里旅館一旦犯事可以全部推到老婆身上,何況到現(xiàn)在為止,警察們毫無動靜,所以胡老板根本紋絲不動,憑著自己多年積累和海外組織關(guān)系以不變應萬變。

    現(xiàn)代信息科技的應用以及多種偵查手段交替并行,胡老板收監(jiān)后二十多個小時,在第二次案情研判會議上,根據(jù)多個相關(guān)部門協(xié)助和多警種偵查的進展,分管局長首先通報主要案情:“經(jīng)過對其初期投入、固定資產(chǎn)、流動資金、經(jīng)營狀況、消費、支出狀況等全面調(diào)查了解,發(fā)現(xiàn)其明顯存在收支不平,大筆資產(chǎn)來源不明。對其八年來經(jīng)商軌跡進行排序、篩選得出以下事實結(jié)論,該胡經(jīng)商前三年,主要以經(jīng)營的小旅館為主,其名下全部資產(chǎn)僅五十多萬。與其初期投入資本三十萬比較,三年凈增值二十萬,根據(jù)工商、稅務核實基本屬于正當收入。而該胡曾以經(jīng)商考察為名申請出國到過東南亞某地,據(jù)有關(guān)部門掌握,他出國期間參加了某個新成立的國際性商業(yè)組織。回國后兩年內(nèi)資產(chǎn)迅速凈增百分之五十,遠遠超過申報收入,實際資產(chǎn)達到一百多萬,而對金融流通領域調(diào)查未發(fā)現(xiàn)有外部合法資金注入。距前次出國三年,該胡再次申請旅游獲準,到某國參與原加入組織召開的會議,回國兩年后即現(xiàn)在其名下全部資產(chǎn)已達三百多萬,包括市內(nèi)的旅館、西鄉(xiāng)的聚仙居飯店、三沙場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八年內(nèi)刨除其有據(jù)可查的正當盈利凈增二百多萬外,另有一百多萬資產(chǎn)來歷不明。”一位支隊長起身嚴肅地說:“據(jù)有關(guān)部門對其加入的國際性商業(yè)組織掌握的情況,該組織在多個地方有活動點成員,且在個別地方已滲入政府職能部門和醫(yī)療食品領域。通過制造重大事故和有害食品形式從中非法牟利,嚴重擾亂社會秩序、導致腐敗。該組織的背景和歷史淵源尚待進一步調(diào)查?!狈止芫珠L接著道:“有關(guān)部門已對該組織的非法活動展開全面深入調(diào)查,上級領導對我們近段偵破工作給予充分肯定,突出成就是通過一般刑事案件的偵破,將一個跨國組織非法活動的隱蔽網(wǎng)絡勾勒顯現(xiàn),這是超值效益?!鄙狭四昙o的老張連日奔波,坐在墻邊多少有些疲憊,分管局長看他一下招呼道 ,“老張,是不是睡著了?”小常笑一下說:“他生就是迷糊眼?!崩蠌堈酒鹕泶鸬溃骸熬珠L就是說把沉底的魚給趕上水面吧?!蔽堇镯懫疠p微笑聲,市局領導也微笑一下講道:“就現(xiàn)已掌握的該胡的情況,根據(jù)其多次參與盜、銷犯罪活動、市內(nèi)所屬旅館為犯罪團伙提供落腳點的事實,并有故意殺人嫌疑、重大經(jīng)濟犯罪嫌疑,情況較為復雜,因此決定暫以參與有黑社會背景的犯罪組織活動嫌疑立案。”局紀委書記清清嗓子,補充道:“據(jù)城區(qū)刑警隊查破涉及旅館落腳犯罪團伙案件掌握情況,有個別民警涉及受賄和瀆職犯罪嫌疑,將移交有關(guān)部門立案查處?!笔芯诸I導接著講:“上級領導高度重視該案辦理情況,選調(diào)多個警種成立專案組,并決定王偉、小常為該組成員。王副所長,有什么話要說嗎?”王偉憨厚地笑笑:“服從組織分配,用部隊話說,打起背包就出發(fā)。多少有些意外的是,當初接警上案件只是為一只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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