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將士，可恨的官僚

本刊綜合

公元755年年底，唐朝爆發(fā)了空前的大動亂。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安祿山公開叛亂，率二十萬雄兵大舉南下，打得唐朝權(quán)威掃地。這場歷時八年的戰(zhàn)亂將烽火燒遍了中國北方，整個華北大地從高度繁華一下子倒退數(shù)百年，花團錦簇的繁華世界轉(zhuǎn)眼之間成為悠遠的追憶。

國家繁榮、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人才輩出、佳作迭傳的大唐，遭遇突如其來的大動亂，是歷史的偶然，也是歷史的必然。

最高統(tǒng)治集團對日趨嚴重的腐敗和社會不公的麻木不仁，對制度的弊端聽之任之，最終導(dǎo)致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的巨大變動。

韓昇在《盛唐的背影》（北京出版社）一書中，描繪這一變動，本刊摘編了其中張巡抗敵一節(jié)，以饗讀者。

以史為鑒，才能知興替，以安史之亂為鑒，才能知道盛世興亡。

潼關(guān)潰敗，玄宗出逃，華北沒了唐朝的主力部隊。安祿山隨即展開強大的攻勢，許多城池紛紛陷落了。就在這“黑云壓城城欲摧”的危急關(guān)頭，有一個人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屢屢挫敗叛軍的進攻，這員虎將是誰呢？

他就是名垂青史的張巡，然而，他竟然不是武將，而是不知兵的文官。

一、沒有兵，也不知道兵的文官張巡，在武官逃命、文官投降的譙郡，憑著一腔報國之心、愛民之情，以血肉之軀去抵擋塞外的鐵騎

張巡的身世清楚簡單，籍貫蒲州河?xùn)|（今山西省芮城縣），從小勤奮好學(xué)，考中進士，當上真源縣令。真源縣就是今日的河南省鹿邑縣，在古代非常有名，因為這里出了一位中華文化的始祖級人物，而且被唐朝認為皇族祖宗，這人就是老子。張巡到老子家鄉(xiāng)當官，這里可不是清靜無為的地方，當?shù)睾缽姁喊詸M行，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叫作“南金口，明府手”。什么意思呢？說的是縣衙門的大吏華南金動動口，官府就抓人。顯然這里的惡霸有官府做后臺，誰都不敢動他們。但是，人們沒有想到，一介書生的張巡一到這里，立馬把華南金給宰了，全縣為之震動，整個社會風(fēng)氣頓時改變。張巡雖然是書生，身上卻有一股虎氣，為官剛正不阿。

“安史之亂”的時候，張巡的上司譙郡太守投降安祿山，逼令張巡作為使者去迎接叛軍。張巡來到真源縣，率領(lǐng)軍民到老子廟前痛哭，在這里他號召軍民跟著他起來抵抗安祿山叛軍。一個小小的縣令，一個文弱的書生從這里走向了殘酷的戰(zhàn)場，奏響了他驚天地泣鬼神的生命樂章。張巡沒有兵，也沒有受過軍事訓(xùn)練，在武官逃命、文官投降的譙郡，他只有一腔報國之心，愛民之情，憑著一股正氣和血肉之軀去抵擋塞外的鐵騎。

張巡振臂一呼，真源的百姓群起響應(yīng)，張巡從中挑選出精壯的青年千把人，來到雍丘，就是今河南杞縣，和另一位唐朝低級武官賈賁召集的民間武裝會合，總算有了兩千士卒。然而，雍丘縣令令狐潮已經(jīng)舉城投降安祿山，充當其鷹犬，伏擊唐朝從淮陽前來增援的部隊，共俘虜了一百多名兵士。這天合該令狐潮有事，他外出的時候，被俘虜?shù)奶票约航忾_繩索，占領(lǐng)了縣城，迎接張巡和賈賁人城。他們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令狐潮很快從安祿山那里搬來精兵，反攻雍丘，賈賁出城應(yīng)戰(zhàn)，不幸犧牲，整個抗敵重任就落在張巡一人肩上。他毫不畏懼，率領(lǐng)軍民拼力抵抗，打退了敵人的反復(fù)進攻。為了鼓舞士氣，他自稱是唐朝吳王的先鋒使，讓士兵們感受到背后還有朝廷的支持。

這就是張巡的本事了，他之所以能夠用臨時組成的民兵抵擋住訓(xùn)練有素的敵軍，在眾寡懸殊中一再克敵制勝，秘訣在哪里呢？第一個原因是他非常善于用自己沸騰的愛國熱情去感染和激勵戰(zhàn)士們，和他們一起戰(zhàn)斗在生死線上，讓大家看出生命的價值，體會到犧牲的意義，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每個人都變得如此的純潔，如此的高尚，如此的舍生忘死。

二、努力學(xué)習(xí)兵法，大膽用于實踐。戰(zhàn)場較量，張巡表現(xiàn)得比武將還出色

光有一腔熱血是遠遠不夠的，張巡能夠克敵制勝，第二個原因是他盡管是個文官，卻努力學(xué)習(xí)兵法，并大膽運用于實踐之中，沉著冷靜，主動積極。戰(zhàn)場較量，首先是雙方主帥膽魄、意志力和心理的對決。在這方面，張巡表現(xiàn)得比武將還出色。

就在他占領(lǐng)雍丘后不久，令狐潮搬來了安祿山的三員大將，率四萬多騎兵滾滾而來。戰(zhàn)士們被眼前的陣勢驚呆了。這時候，張巡及時出來向?qū)⑹總兎治龅溃骸皵橙吮M是精銳，必定小瞧咱們，咱們趁其輕敵，突然出擊，只有挫敗他們的銳氣，城池才守得住?！?/p>

張巡的分析，是對敵人心理的精確把握。在此基礎(chǔ)上，他采取了主動防御的戰(zhàn)法，不是消極守城，而是一有機會就主動出擊。他真正把握住了“進攻是最好的防御”這一戰(zhàn)斗原則的精髓。這是他能夠取得勝利的第三個原因。

張巡對于強敵的分析，讓眾將覺得有道理，他們留下一千人守城，其余一千人分成數(shù)隊，開門突擊。張巡沖在最前頭，在驚天動地的呼叫聲中，揮刀斬敵，所向披靡，給叛軍一個下馬威。

叛軍調(diào)來百余門炮車，把整座城團團圍住，巨石鋪天蓋地拋射過來，把城上的所有建筑物都打爛了。張巡臨危不亂，他命令士兵在城上豎起木柵，擋住拋石。于是，叛軍架上云梯，如同螞蟻般爬了上來。張巡早有準備，用整捆整捆的蒿草灌油點燃，拋了下去，把城下的敵軍燒得死傷累累，不得不退了回去。等敵人疲憊時，張巡就組織隊伍出擊，夜襲敵營。就這樣，雙方血戰(zhàn)六十多天，大小三百余戰(zhàn)，雍丘巋然不動，城下堆滿了敵人的尸體，最后不得不收兵退去。張巡趁勢反擊，兩千人竟然打敗四萬人，還俘虜了兩千多胡人士兵歸來，令人不可置信。

令狐潮不能咽下這顆失敗的果子，他卷土重來。這一回，他學(xué)乖了，軟硬兼施，自己到城下來和張巡敘舊，勸降道：“唐朝大勢已去，你苦苦守城為了誰呀？”

張巡正色質(zhì)問道：“你平生自稱忠義，今日所為，義在哪里呢？”

說得令狐潮滿臉羞色，慚愧而退。雙方就這樣相持了四十多天。這時令狐潮得到了玄宗出走蜀地的消息，大喜過望，趕忙修書招降張巡。張巡身旁的六位將領(lǐng)動搖了，勸張巡：“寡不敵眾，長安又已陷落，不如投降罷了。”這六個人在唐朝都得到豐厚的待遇，官階甚高。人性常常就是這樣的，地位高了，財產(chǎn)多了，患得患失，人也就變了，變得意志消沉，貪戀財富而忘記大義，這六個大官就是如此。張巡假裝同意。第二天，他在官廳大堂上高高懸掛起皇帝的畫像，率領(lǐng)全體將士一起朝拜，人人望著皇帝像哭泣，保衛(wèi)國家的情緒被激勵起來。張巡當眾痛斥這六位官員，將他們斬首。群情激動，騷動不安的情緒再次擰成一股抗戰(zhàn)的堅強意志。

三、真人版的草人借箭

這時又傳來了壞消息，城內(nèi)的箭射光了，真是雪上加霜。弓箭是防御戰(zhàn)中最重要的武器，沒了箭，就擋不住潮水般涌上來的敵軍，怎么辦？大家一籌莫展，默默準備著最后一戰(zhàn)。但是，張巡毫不慌亂，他讓人扎了一千多個草人，穿上黑色的夜行服，到晚上將草人吊下城去。令狐潮的兵卒見到，以為張巡夜襲，拼命放箭，射了半天，怎么這些人一動也不動呢？這才發(fā)現(xiàn)上當了。張巡輕而易舉地一夜獲得十萬支箭，白天射還給敵人。第二天晚上，張巡把士兵們吊下去，敵兵以為還是草人，是張巡故技重演，坐在那里狂笑。然而，這回吊下來的人突然動了起來，一陣猛沖，逢人便砍，殺得叛軍陣營大亂，掉頭就逃，張巡猛追了十余里地，繳獲甚多。我們在《三國演義》里聽到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而張巡上演的是真人版的草人借箭。靈活機動的戰(zhàn)術(shù)，高超的指揮藝術(shù)，是張巡取得勝利的第四個原因。

嚴格的軍令，嚴明的紀律，把軍隊組織得像一個人似的，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是張巡勝利的第五個原因。張巡的部將雷萬春奉命在城頭和令狐潮對話，叛軍放冷箭，他面中六箭卻一動不動。令狐潮以為是木頭人，后來知道是真人后，驚嘆不已，向張巡喊話道：“剛才見雷將軍，才體會到將軍治軍之嚴，可惜您不知天道呀！”

張巡回話：“你連人倫都不知，還懂得什么天道！”令狐潮根本就不懂，張巡部隊精誠團結(jié)的靈魂，就是軍人為國獻身、視死如歸的精神，這就是天道。這種精神在每一位將領(lǐng)身上閃閃發(fā)亮。

饒陽守城副將張興，是一員猛將，力舉千鈞，堅守了一年多，直到附近各城都被攻陷他還在死守。史思明親自來攻，城里得不到任何支援，最終陷落，張興被俘虜。史思明敬他是條硬漢，勸降道：“將軍真壯士，能和我一起共享富貴嗎？”

張興回答道：“我是唐朝忠臣，沒有投降的道理，在人世僅剩片刻工夫了，請容我說完一句話再死?！?/p>

史思明讓他講，他從容說道：“皇上待安祿山恩如父子，無人可比，但他不知報德，卻稱兵作亂，讓生靈涂炭。大丈夫不能剪除兇逆，豈可北面稱臣！我有一條計謀，你史思明之所以追隨安祿山，不就是貪圖富貴嘛，這就像燕子做巢于布幕之上，怎能長久？不如找個機會拿下安祿山，轉(zhuǎn)禍為福，長保富貴，豈非好事！”

史思明大怒，把張興綁在木板上，慢慢鋸殺，張興至死，罵不絕口。像張興這樣的唐朝忠臣，正氣凜然，足令叛軍喪氣。這就是見利忘義之徒所無法理解的天道。

四、靈活組織和訓(xùn)練軍隊，不拘泥于兵書教條

根據(jù)自身的特點，靈活組織和訓(xùn)練軍隊，不拘泥于兵書教條，是張巡取勝的第六個原因。張巡的兵大多來自民間，不習(xí)軍陣。根據(jù)這個特點，張巡命令各個帶兵的將領(lǐng)用自己的辦法訓(xùn)練士兵，各自為戰(zhàn)。有人向張巡指出，兵法上說軍隊應(yīng)該統(tǒng)一訓(xùn)練，統(tǒng)一指揮，怎能各練各的陣法呢？張巡告訴批評者說，叛軍以騎兵為主，機動靈活，變幻不定，我們無法抵擋，所以只能讓士兵們在戰(zhàn)場上知道將領(lǐng)的意圖，將領(lǐng)了解士兵的想法，各支隊伍都渾然一體，才不會被敵人擊潰。張巡大膽破除教條，把每一股部隊都訓(xùn)練成能夠獨立作戰(zhàn)的單位，使得敵人捉摸不定，一敗再敗。

張巡的防御作戰(zhàn)打得神出鬼沒，叫敵人防不勝防。令狐潮十分頭痛，只希望張巡能夠早點離開雍丘，好向安祿山有個交代。張巡利用了令狐潮的這一心理，和他談判，說只要給他三十匹馬，他可以轉(zhuǎn)移到別處去。這正中令狐潮下懷，立刻把馬給了張巡。張巡將馬匹分配給部下勇士，命令他們沖出去各殺一名敵將。布置完畢，張巡上城向令狐潮喊話說：“我愿意出走，可是部下不同意，怎么辦？”

令狐潮大怒，準備列陣沖鋒，張巡趁敵人陣勢未成之機，突然出擊，三十騎士各擒一將，斬敵百余人，打得令狐潮潰敗，退守陳留。

不久，安祿山派七千多步騎前來增援，張巡趁著敵人剛到，立足未穩(wěn)，夜里發(fā)動突襲，大破敵軍?；剀娡局?，遇到敵人的四百多增援部隊，順手將他們?nèi)壳塬@。張巡屢屢獲勝，極大地鼓舞了附近百姓的信心，他們紛紛從敵占區(qū)逃歸張巡，竟達一萬多家。

雍丘久攻不下，令狐潮改變戰(zhàn)法，在雍丘北面筑城，切斷張巡的糧道。到年底，形勢惡化了，周圍幾座重要的城池被叛軍攻克，叛軍將領(lǐng)楊朝宗率步騎兩萬準備襲擊寧陵（今河南省寧陵縣），徹底切斷張巡后路。這招棋十分毒辣，張巡不得不率主力轉(zhuǎn)移到寧陵，與睢陽太守許遠合兵一處，共抗強敵。命運使他們兩人成為中國歷史上千古傳頌的英雄。

張巡和許遠才會師，楊朝宗就殺到了。雙方大戰(zhàn)，不分晝夜，一日激戰(zhàn)十余次。在強敵面前，唐軍上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張巡沖在最前頭，全軍將士奮不顧身。這是用鋼鐵意志鑄成的堅不可摧的力量。他們在敵人的重重包圍中一路沖鋒，突破一道又一道的陣勢，殺得敵人膽戰(zhàn)心驚，最后全線崩潰，留下的尸體多達一萬多具，漂滿整段的汴河。

這是多么輝煌的勝利！睢陽像是驚濤駭浪中一塊聳立的礁石，因為有了它，支撐唐朝抗戰(zhàn)的財稅中心地淮南獲得保障，免遭鐵蹄的蹂躪。睢陽抗戰(zhàn)的意義何其重大！

五、可愛的將士，可恨的官僚，在慷慨赴死之際，張巡有說不盡的遺憾

在血與火中，至德二年（757年）來臨了，安祿山陣營發(fā)生了重大事變，這就是安祿山之死，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繼任?？墒?，對于張巡和許遠來說，安祿山之死雖然大快人心，卻沒能改變戰(zhàn)場的形勢，形勢甚至變得更加嚴峻。安慶緒決心要拔掉張巡這根釘子，他任命尹子琦帶領(lǐng)十三萬大軍，甚至還調(diào)來同羅、奚族兵士，撲向睢陽。張巡和許遠的軍隊總共才有六千八百人。許遠敬佩張巡善于用兵，把指揮作戰(zhàn)的權(quán)力全部交給了張巡，自己甘愿充當配角，負責(zé)后勤。張巡督勵全軍將士拼死抵抗，一天打退敵人數(shù)十次沖鋒，連戰(zhàn)十六天，睢陽城下，到處是敵人的尸體，填滿了溝壑，壘得像小山，競有兩萬多具。

尹子琦也發(fā)瘋了，不攻下睢陽絕不罷手。從城頭望去，敵人從四面八方像螞蟻一般聚集過來，殺也殺不完。張巡覺得不能消極死守，他決定出城反擊。這一天，他把戰(zhàn)士們集中起來，大聲說道：“我們受國恩，堅守的就是死亡！但我遺憾不能給你們厚賞，真叫我心如刀割！”是啊，張巡曾經(jīng)把捷報上呈河南節(jié)度使虢王巨，請求他獎賞有功將士，提升他們的官職。但是，在后方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族虢王巨卻十分吝嗇，只給了三十張低級軍官的委任狀，還舍不得頒發(fā)賞金?？蓯鄣膶⑹?，可恨的官僚，在慷慨赴死之際，張巡有訴不盡的遺恨。

但是，沒有一個士兵責(zé)怪張巡，也沒有一人要求賞銀，他們的眼光噴射的是火焰，是堅定的決心。沒有喧嘩，也不需要告別，士兵們咽下張巡為他們宰殺的牛肉，在寂靜中踏夜而去，全部走出了城外。敵軍一看就這么些衣裳襤褸的士兵，不禁哈哈大笑，這不是以卵擊石嗎？笑聲未絕，張巡手中的旗幟已經(jīng)高高舉了起來，全體將士像一股鐵流噴涌而至，滾滾向前。這是一支不可戰(zhàn)勝的軍隊，這是一個民族不可征服的意志。奇跡出現(xiàn)了，尹子琦的大軍在驚恐中向后敗退，傷亡慘重。

張巡收兵回城，尹子琦的軍隊又撲了上來。第二天，張巡再度出擊，雙方像拉鋸一樣，反復(fù)沖鋒，進進退退，不停地廝殺。張巡兵少，不能如此消耗，他很快想出一計來。每天夜里，他會突然鳴鼓列隊，敵人以為他要出擊了，趕忙列陣迎戰(zhàn)，但不見唐軍人影。到天明，張巡讓士兵們休息，城內(nèi)一片死寂。敵人從飛樓上眺望，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便解甲休息。這時候，張巡和將軍南霽云、郎將雷萬春等十幾員將領(lǐng)各率五十騎開門突擊，直沖敵營，一直沖到敵軍主帥尹子琦大帳跟前，敵營大亂，唐軍斬殺敵軍五千多人。張巡一心想射殺尹子琦，但認不得人，怎么辦？機會就在這一瞬之間，真叫人著急啊。

張巡不愧是足智多謀，他頓時想出個點子，把箭頭折斷，射向敵將。被射中的人安然無恙，以為張巡的箭射光了，趕快跑去稟報尹子琦，一下子把尹子琦給暴露了。張巡命令南霽云快射，一箭中其左眼，尹子琦差點成了俘虜。

就這樣，睢陽這座孤城又堅持了半年，到七月，尹子琦的傷好了，從各地征調(diào)來數(shù)萬增援部隊，重新攻擊睢陽。此時的睢陽已經(jīng)到了最危急的關(guān)頭，一年多的戰(zhàn)斗，士兵只剩下一千六百人，更困難的是沒有糧食。當年分配糧食的時候，虢王巨不肯把糧食多給睢陽，卻給了濟陰。濟陰得到糧食后馬上投降安祿山，敵人吃著唐朝的糧食，攻打唐朝的城池，而唐朝的守軍一天卻只能吃一餐飯。他們抓光了城內(nèi)的老鼠，啃完了全城的樹皮，餓得人都站立不穩(wěn)，可他們還在戰(zhàn)斗，沒有任何支援，也看不見戰(zhàn)斗的盡頭。

敵人發(fā)明了新的云梯，像一道長虹，上面可以站立兩百士兵，只要一搭上城頭，敵軍就蜂擁上來。張巡馬上想出對策，在城內(nèi)挖出三條地道深坑，當敵人靠上來的時候，從深坑內(nèi)探出一根大木，上面的鐵鉤緊緊勾住云梯，讓它后退不得，再探出第二根大木，卡住云梯，讓它前進不了，再探出第三根大木，上面懸掛鐵籠，裝滿柴火，焚燒云梯，把梯上的敵人全都燒死。敵人造木驢攻城，張巡用鐵水澆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古代所有攻防的手段都在這里施展，上演著中國戰(zhàn)爭史上最殘酷也最為壯烈的一幕。

就在如此艱難的時刻，張巡作戰(zhàn)時還不曾忘記對敵軍官兵曉以國家大義，竟然有數(shù)以百計的敵軍在陣前反正，投向沒有希望的睢陽，去成就人生的理想。那是什么樣的力量能如此感召天地，震撼人心！

六、人世間最慘烈的一幕上演了，婦女、老人、傷病員站了出來，充當食糧，竟然沒有一個人叛逃

大家或許想象不到，唐朝的軍隊距離張巡并不遙遠。在譙郡、彭城和臨淮都有唐朝的大股部隊。張巡和許遠清點隊伍，已經(jīng)剩下六百人了。南霽云率數(shù)十騎拼死突圍，向臨淮的河南節(jié)度使賀蘭進明請求增援。賀蘭進明也是在華北抗敵中提升上來的將軍，但是，宰相房珀討厭他，派人率軍在周圍監(jiān)視他，賀蘭進明害怕出兵后被吞并，不敢答應(yīng)。但他佩服南霽云是條硬漢，設(shè)宴招待，要把他留在麾下。南霽云餓得發(fā)昏，但他對賀蘭進明說道：“睢陽將士已經(jīng)一個月沒飯吃了，這口飯我咽不下去。你們不救睢陽，豈是忠義之士所為！”

說罷，他硬生生地咬下自己的一根手指頭，對賀蘭進明說道：“我不能完成主帥交給的任務(wù)，留下一根手指以示誠信?！痹谧鶎㈩I(lǐng)無不掩面而泣。

南霽云率領(lǐng)自己的騎兵又沖回睢陽去了，他要和自己苦苦堅守的城池，和自己生死相依的主帥和戰(zhàn)士們死在一起。

回到睢陽，城內(nèi)連麻雀都被吃光了。張巡把自己的愛妾帶出來，殺了讓戰(zhàn)士們充饑。人世間最慘烈的一幕上演了，婦女、老人、傷病員站了出來，充當食糧，竟然沒有一個人叛逃，大家在慷慨赴死，為了國家不亡！

十月，睢陽終于陷落了。數(shù)千守軍，數(shù)萬百姓的一座城，被攻破之時僅剩下四百位誓不低頭的軍民。張巡和他的將領(lǐng)們被俘虜。尹子琦聽說每次沖鋒，張巡都會咬斷牙齒，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吼聲，他要親自確認，用刀撬開張巡的嘴，果然只剩下三四顆牙齒。這就是“咬牙切齒”典故的來歷。尹子琦被震撼了，他不怪張巡射傷自己的眼睛，想留張巡一條活命。部下勸他，張巡不降，將成后患。張巡的部將也沒有一人屈服，尹子琦狠下心，將他們?nèi)細⒑α恕?/p>

張巡犧牲時，四十九歲，自安祿山亂起，他組織軍隊與叛軍大小四百多戰(zhàn)，以區(qū)區(qū)數(shù)千義兵，殺敵十二萬，創(chuàng)造了軍事史上的奇跡。

讓我們永遠銘記張巡和他的三十六將，以及數(shù)千戰(zhàn)士，他們是張巡、許遠、南霽云、雷萬春、姚離、賈賁、石承平、李辭、陸元鰉、朱硅、宋若虛、楊振威、耿慶禮、馬日升、張惟清、廉坦、張重、孫景趨、趙連城、王森、喬紹俊、張恭默、祝忠、李嘉隱、翟良輔、孫廷皎、馮顏等，還有那些沒有留下姓名的英雄，他們鑄造了中國軍人之魂！

韓愈在《張中丞傳后敘》中盛贊張巡和許遠道：“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zhàn)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

因為有了他們，唐朝才不會滅亡。因為沒有善待他們，唐朝的動亂還看不見盡頭。他們在很大程度上是死在官僚的推諉與內(nèi)斗之中。他們死后，朝廷竟然有人要追究張巡部隊人吃人的罪狀，同樣令人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