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權杖”再起風波

劉金松

7月3日，少林寺山門前，來自美國少林拳法聯(lián)盟的250名洋弟子正在舉行隆重的歸山朝圣儀式，在三位少林僧人的帶領下，這些洋弟子對著山門和端坐在前方的方丈行跪拜大禮。

隨著影響力的擴大，少林寺不僅成為跨文化交流的中心、旅游的勝地，也因其所蘊含的巨大商業(yè)價值，而日漸成為各方勢力的名利場。

歸山朝圣儀式前兩天，圍繞嵩山少林景區(qū)的售票權，景區(qū)所在地的地方政府和央企中國港中旅集團公司（以下簡稱港中旅）之間剛剛上演了一場短兵相接的爭奪戰(zhàn)。

“短命”接管

位于河南省登封市內的嵩山少林風景區(qū)，因“天下第一名剎”少林寺坐落其中而著名。

少林寺和景區(qū)看上去融為一體，但實為兩個不同的主體。景區(qū)經營由政府負責，作為宗教場所的少林寺歸寺院僧人管理。少林寺方丈釋永信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們只管廟門內的事情。

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外界很容易將嵩山少林風景區(qū)和少林寺混淆，有的甚至將二者直接畫等號。

2009年，港中旅入駐嵩山少林景區(qū)，使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下又多了一個分享者。港中旅入駐伊始，少林寺要上市的消息即被引爆網絡，后證實為登封市政府與港中旅合作成立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將嵩山少林風景區(qū)的經營性資產納入合資公司。

雙方合作兩年多后，一個新的消息開始在當?shù)亓鱾?，登封市政府要對嵩山少林景區(qū)實施全面接管，并已通知景區(qū)內各相關單位，要其積極配合政府對景區(qū)的接管。據了解，政府的接管行動主要是對財務和景區(qū)售票進行接管，但此舉只在7月1日維持了一天，就在上級部門的干涉下，在第二天就恢復了原狀。

7月3日上午，在嵩山少林景區(qū)門口，一位負責檢票的工作人員表示，他們也聽到了政府接管景區(qū)的相關傳言，但一直沒見正式通告。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辦公室一位劉姓工作人員在聽說記者要咨詢政府接管景區(qū)管理權的事情時表示，目前不便接受采訪，相關問題可以咨詢景區(qū)的上級行政主管部門——河南省嵩山風景名勝區(qū)管理委員會（以下簡稱“嵩管委”）?！搬怨芪卑l(fā)言人劉少偉并未直接回答政府接管景區(qū)經營權事項的最新進展，他只是表示，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現(xiàn)在合作的方式、內容和以往沒有任何變化。

少林寺外聯(lián)辦主任鄭書民則表示，對于政府接管景區(qū)的事情他并不了解。在他看來，以往關于少林寺的一些熱點事件，少林寺總要不斷被迫出來澄清，但這次真的和少林寺沒有任何關系。

地方政府對景區(qū)的“短命”接管在當?shù)匾殉蔀橐环N笑談，被稱為是地方政府和央企掰手腕兒，最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當?shù)仄毡榱鱾鞯囊粋€說法是，在接管當天，港中旅派駐登封的合資公司董事長錢國平即飛赴北京向集團領導匯報情況，第二天登封市政府的這一“政變”即被上級部門叫停。

管理分歧

此次政府接管的導火索，源于2012年年底住建部對全國48個風景名勝區(qū)抽查時，嵩山風景名勝區(qū)被責令限期整改。其存在的問題包括：“管理機構設置職能較虛、無法實施統(tǒng)一有效管理、部分管理職能交由企業(yè)行使?！焙幽鲜∽〗◤d在督促落實的過程中進一步要求，門票出售也不能委托企業(yè)經營。

這已不是港中旅入駐少林景區(qū)后第一次陷入整改危機。2011年12月，嵩山少林風景區(qū)也曾因管理紛亂而被全國旅游景區(qū)質量等級評定委員要求“限期整改”。后經多方努力，才最終保住了5A級景區(qū)的牌子。

事實上合資公司自成立伊始就摩擦不斷。首先是管理團隊磨合，合資公司成立后，港中旅共派來四位管理管理人員，接管董事長、總經理，財務等崗位，原嵩山少林景區(qū)工作團隊保持不變。

一位留守員工表示，合資公司成立后，追求利潤最大化、大力壓縮成本、強化制度管理。制定的一些特別措施讓留守員工感到難以適應：比如為節(jié)省加班費，禁止員工節(jié)假日加班；早上6點多要求員工到崗；減少員工班車班次。

據這位留守員工介紹，合資公司成立之初，大家想著大央企來了，怎么也得漲點工資吧。事實上，不僅工資沒漲，以前的一些灰色收入的機會也被擠壓沒了。2010年，景區(qū)要擺放節(jié)日花盆，下面員工制定的預算是17萬，核查后被壓縮至不到10萬，通過招標最后只花了5萬。“10萬的水分沒了，肯定會有人有意見?！?/p>

合資公司在其他花銷上的“摳門”也令下面員工感到不滿，據上述留守員工介紹，由于一直沒批澆樹經費，導致景區(qū)內300多棵樹木被旱死。

對這些制度和現(xiàn)象，管理方有著不同的理解。錢國平在2012年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曾表示，合資公司對景區(qū)實施經營、營銷、財務、人員和管理“五統(tǒng)一”，使原來各自為政的行政式管理轉變?yōu)橐?guī)范的企業(yè)化管理，提高了工作效率，成效良好。使景區(qū)的資產質量大為改善，財務狀況明顯優(yōu)化，從過去資不抵債的艱難狀態(tài)，變成輕裝上陣的良好情況。

企業(yè)嚴格的規(guī)范化管理與員工實際收入下降的矛盾開始出現(xiàn)，雖然合資公司后期提升了部分員工的工資待遇，但雙方之間的沖突卻在不斷地滋長。于是出現(xiàn)了員工對企業(yè)有怨言，企業(yè)指揮不動員工的現(xiàn)象。2011年12月，嵩山少林風景區(qū)被黃牌警告事件，被認為是企業(yè)和員工累積矛盾的集中爆發(fā)。

“短命”的接管之后，整改是否繼續(xù)？劉少偉表示，整改是一定要整改，但是如何整改，還在研究。如果不整改到位，住建部、住建廳要問責，誰來擔責？

在登封旅游部門工作的李斌（化名）看來，對合資公司而言，不管是內部管理問題還是景區(qū)整改都屬于“內憂”，當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外患”，如何落實當初的承諾，給全市人民一個交代?！罢焉倭炙戮皡^(qū)這塊金字招牌交給你了，如果找不好利益切入點，各方面都會有意見?！痹撝槿耸勘硎?。

沖突根源

登封和港中旅的牽手，恰逢2009年河南各地為應對金融危機“大招商”，央企揮舞鈔票到地方并購優(yōu)質資源。登封希望借助港中旅這個央企平臺延伸產業(yè)鏈接、促進結構調整，做大旅游蛋糕；港中旅則看重少林寺這塊金字招牌。

2009年9月份，雙方敲定合作。同年12月27日，合資公司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正式掛牌成立，公司注冊資本1億元，登封市政府占49%的股份，港中旅集團占51%的股份。

公司成立伊始，雙方對合作前景信心滿滿。時任登封市長鄭福林表示，登封和港中旅的合作將是登封旅游發(fā)展史上的一次歷史性轉折，對登封經濟社會的發(fā)展將產生不可估量的推動作用。

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董事長薄寶華則表示，港中旅將在登封投資一系列項目。這使登封實現(xiàn)單一依靠“門票經濟”向多功能、復合型旅游目的地的轉變。

和合作雙方對投資前景的樂觀預測相比，這一合作的過程從一開始即遭遇少林景區(qū)賤賣的質疑。合資公司1億的注冊資本中，登封市政府以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集團有限公司的電瓶車、旅游汽車等經營性資產和部分現(xiàn)金合作，占49%股份；港中旅集團控股的香港中旅國際投資有限公司以現(xiàn)金形式出資5100萬，占51%股份，雙方合資年限為40年。

外界質疑港中旅僅以5100萬的出資即拿走了少林景區(qū)的控股權，而據資料顯示，當時少林寺僅一年的門票收入就將近1.5億元。

時任登封市長鄭福林對媒體解釋稱，51%和49%并不是像有些人簡單理解的港中旅5100萬，嵩山景區(qū)4900萬。合資公司注冊資金一個億，但將來經營的規(guī)?？赡苁?0個億、20個億，甚至上百億。

李斌曾參與港中旅合作的對接，在他看來，登封市的期望是合資公司做大旅游蛋糕后，登封市即便將目前景區(qū)的控股權讓渡出去，但將來規(guī)模達到10億、20億甚至上百億時，登封即便按49%的比例分成，總體收益上也要比現(xiàn)在大得多。

李斌說，登封為什么愿意把少林景區(qū)這個金字招牌給你，還不就是想借船下海，借助央企平臺改變一下地方的產業(yè)機構，擴大旅游產業(yè)規(guī)模，希望總體上能對地方經濟起到拉動作用。但合作兩年來，登封希望能在其他地方有所收益的項目遲遲不見動靜。

據劉少偉介紹，合資公司除已經啟動旅游小鎮(zhèn)的運作外，其他項目有什么進展目前還沒有了解到。在他看來，雙方的合作沒有按照預期進行，可能也有種種原因。

即便是旅游小鎮(zhèn)的推進進度，也讓登封方面有所不滿。李斌透露說，這個項目到現(xiàn)在除了土地有點手續(xù)外，其他的都沒有，規(guī)劃都還是概念性的，環(huán)評都沒法進行。

和地方政府對項目投資的急切心情相比，港中旅（登封）嵩山少林文化旅游有限公司總經理錢國平則表示，旅游小鎮(zhèn)項目正在按照我們自己的程序報批，現(xiàn)在已經完成土地手續(xù)，其他的還正在走報批程序。

從合作時的激情到落實項目投資時的緩慢進展，雙方的熱度在不斷下降。合作第一年，登封市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用了大量篇幅來描繪港中旅可能帶來的投資前景；第二年，項目沒任何進展，政府工作報告中這部分內容開始弱化；第三年，已經開始有意略去和港中旅合作的內容。

李斌回憶說，當時參與和港中旅對接，寫材料時都是用“國際影響力”、“戰(zhàn)略投資”、“歷史機遇”等充滿激情的詞匯，接受電視臺采訪時，他還曾對著鏡頭大談特談所謂的投資拉動，現(xiàn)在想想感覺跟笑話一樣，好像自己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