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夢想
公元208年,曹操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荊州,志得意滿、揮斥方遒,正是順江東下、踏平東吳、一統海內的好時機。當此大軍壓境之際,孤懸于東南一隅的東吳自然上下震恐、人情洶懼。戰(zhàn),多半是敗;和,曹操必不允許;降,生靈不免涂炭。抗曹或者迎曹,從孫權到文武百官,都在心里艱難地盤算著。
據《三國志·魯肅傳》記載,“權得曹公欲東之問,與諸將議,皆勸權迎之”,而魯肅獨不言,等孫權起來去更衣,魯肅追之于宇下,說了一段推心置腹的話,“如今我魯肅可以迎操,唯將軍不可迎操。魯肅迎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愿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話音剛落,孫權就發(fā)出“此天以卿賜我也”的感慨。
為什么“眾人皆可降曹,唯將軍不可降曹”?因為這些文武官吏迎曹之后仍然可以易君事曹,官品不丟,俸祿不減。他們代表的是官僚集團的特殊利益,與東吳政權的利益并不一致。這也是管理學中的一個常識,老板與員工的利益未必一致,顯然,如果讓這些特殊利益左右決策,會侵蝕甚至破壞整體利益。
孫權有魯肅這樣愿捐一己之私而成君王之美的良臣,而隋末唐初的草莽英雄李密卻沒有這么好的命運。
公元618年,李密與王世充大戰(zhàn)于邙山腳下,結果李密大敗,麾下大將裴仁基、祖君彥、程知節(jié)等被王世充所擒。正是一潰千里、國亂思良將之際,單雄信又投靠王世充,鎮(zhèn)守洛口倉的邴元真已引狼入室,頓時讓局勢急轉直下、雪上加霜。
進無所攻,退失巢穴,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過于天下之大卻不知哪里可以立足,李密就處在這樣一個生死抉擇的關口。
一番謀劃之后,李密決定投靠守河陽的王伯當,并制定了卷土重來的戰(zhàn)略構想,“南阻河,北守太行,東連黎陽,以圖進取”,躊躇滿志,意欲東山再起。
方此之時,諸將勸諫說:“如今戰(zhàn)事失利,眾心危懼,如果一再停留,叛亡勢必不日而盡。更何況人情不愿,難以成功?!崩蠲芑卮鹫f:“我所依靠的就是諸君,諸君既不愿,‘孤道窮矣。”于是李密決定共歸關中李唐,“密身雖無功,諸君必保富貴”。一言既出,眾人咸曰,“然”。
李密部將為何不同意東山再起,而對于投降李唐則翕然從之?還是魯肅勸孫權的那個邏輯,主公無論是李淵還是李密,都需要有人辦事,更需要禮賢下士以彰顯其囊括四海之胸襟。君主改易,富貴不變,諸將自然對李密歸降從之如流。結果,諸君自然必保富貴,李密卻“郁郁不樂”,不到一年即叛唐而歸,終于被唐軍斬殺,傳首長安。
由此可見,既得利益者俘獲決策,往往導致決策失靈,使決策不是增加整體利益,而是為特殊群體的特殊利益服務。在現代社會,隨著利益分化、訴求多元,特殊利益群體也不再限于古代的官僚,而是形式多樣、種類繁多。
著名經濟學家奧爾森在《國家的興衰》中寫道,在總體利益格局下,每一個集團都會千方百計分割現有更大份額。他們關注的不是做大蛋糕,不是社會的總體福祉,而只是如何使自己的那一塊蛋糕實現最大化。
關于特殊利益集團與經濟發(fā)展、國家興衰之間的關系,經濟學的結論比歷史透視更加直白:特殊利益集團越穩(wěn)定,對經濟發(fā)展的阻礙越大;特殊利益集團力量削弱,經濟往往能夠迅速發(fā)展。
【原載2013年第9期《國家
人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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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了/宮照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