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寫作：物理空間與心靈空間

何玉蔚

[摘 要]20世紀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發(fā)表了《一間自己的屋子》。人們根據(jù)自己的空間狀況來安置自己的生活，生活空間（物理空間）鍛造人們的習性，當然也決定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寫什么和怎么寫。文學創(chuàng)作更需要有一間自己心靈的屋子——心靈空間。當今社會，女性作家年收入五百鎊以及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已不在話下，她們所面臨的問題是如何關(guān)注自己的心靈空間，使自己的心靈空間與生活空間互相促進、共同繁榮。

[關(guān)鍵詞]弗吉尼亞·伍爾夫 《一間自己的屋子》 女性寫作 物理空間 心靈空間

[中圖分類號] I106.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3437（2013）09-0052-02

女性應該怎樣生活？女性應該怎樣寫作？20世紀英國著名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屋子》里對此做了探討，作為西方女性主義批評的先驅(qū)者，她得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一個平庸的結(jié)論——就是假使想寫小說或是詩歌，一定先要有五百鎊一年，還要有一間門上有一把鎖的屋子”。[1]伍爾夫之所以為這本宣揚女性獨立的小冊子取名為《一間自己的屋子》，包含著她對女性作家創(chuàng)作條件的思考。她認為女性只有擁有獨立的經(jīng)濟地位才能更好地進行自己的寫作。這樣看來，不管是“自己的屋子”還是“五百鎊”都是女性經(jīng)濟獨立的標志，但書中以“屋子”、“房間”為代表的空間的意象比比皆是，不由得讓我們思考空間與女性寫作的關(guān)系。

伍爾夫的《一間自己的屋子》發(fā)表于1929年，原本是她給英國紐南姆女子學院的藝術(shù)學會和葛登女子學院講演時的講演稿，后被修改和擴充并整理成書。書中虛實相間，伍爾夫假托一位名叫瑪麗的女性的經(jīng)歷在書中寫道：首先她在一條河岸上沉思“婦女和小說”這個講演題目，后來她去那個“著名的圖書館”（即劍橋圖書館）被拒——女士們非得有一位劍橋大學的研究生陪同或是有一封介紹信才準走進這個圖書館，她走過教堂，由于上一次的被拒她已無興趣進去，然后她去了餐廳，吃了一頓貨真價實的粗茶淡飯，最后穿過黑暗的街道回到她住的小旅館。這是瑪麗那天的主要生活軌跡，由此她在想：“藝術(shù)作品的創(chuàng)造需要些什么條件？”[1]她認為在歐洲，一個年輕的男子可以和這個吉卜賽女人住兩天，和那個貴婦人住兩天，再跑上前線打兩天仗，毫不受阻礙和非議地拾得各種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在他后來寫書的時候，這些經(jīng)驗都是十分可貴和有用的。假使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和一位結(jié)了婚的太太孤獨地住在修道院里或過著所謂的與世隔絕的生活，那么不管是多好的道德教訓，伍爾夫認為恐怕托爾斯泰都不會寫得出《戰(zhàn)爭與和平》（實際上伍爾夫前面所說的那些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托爾斯泰都經(jīng)歷過）。

的確，生存空間決定了一個人的視野，也決定了一個人看問題的角度。正像古希臘戲劇家索福克勒斯的著名悲劇《安提戈涅》所寫的主人公那樣，安提戈涅不僅是女性，而且還是一位非常年輕的女性，她長期生活在王室，家庭關(guān)系和睦，作為女性的她無須操心政治，也無須關(guān)注城邦?！斑@不僅注定了她沒有關(guān)于政治和城邦的經(jīng)驗，甚至注定了她只習慣于從親情和家庭倫理的角度來看待和處理那些哪怕是涉及政治和城邦利益的親情關(guān)系問題。值得注意的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中，她與世界的所有關(guān)系都是具體的、活生生的，而不是抽象的、一般的和冷酷的，因此，她對世界的理解一般也都是具體的?！盵2]但令人遺憾的是世界上的問題并不是都能夠界定清楚的，許多問題并不只屬于家庭，或只屬于城邦，而往往會涉及不同領(lǐng)域。但人們在遇到事件時，總是習慣于首先從自己已有的經(jīng)驗、視角和感受出發(fā)。許多時候，這些不同的判斷是可以兼容的，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主要被自己的生活空間、視角所支配的人會排斥其他人對同一問題做出的不同理解、判斷和行動，這有可能導致勢不兩立的局面，發(fā)生或大或小的悲劇，安提戈涅的人生悲劇就是如此。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她的生存空間決定了她的人生悲劇。

實際上，“不同的階層，一定會占據(jù)著不同的空間，但是，這些差異性的空間本身，反過來又再生產(chǎn)著這種階層差異”。[3]因為人們是根據(jù)自己的空間狀況來安置自己的生活的，生活空間在鍛造人們的習性，鍛造他們的言談、姿態(tài)、表情、舉止、節(jié)奏和趣味的同時，當然也決定了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寫什么和怎么寫。比如說簡·奧斯丁出生并大半生都生活在18世紀末19世紀初傳統(tǒng)思想習俗比較頑固的英國農(nóng)村，她的生活圈子局限于鄉(xiāng)村的中等階層，于是“鄉(xiāng)間村莊里的三四戶人家”便成了她得心應手的好材料，她在談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時還把它稱為“二寸象牙上的描繪”。奧斯丁并非不知道在“三四戶人家”的瑣事之外還有一個更廣大的世界，事實上，她在自己的一生中目睹了“一個帝國的建立（即印度歸屬英帝國）和一個國家的丟失（指美國宣告獨立）”，她的一位親戚在法國大革命中上了斷頭臺，她有兩個兄弟在英國皇家海軍中任要職，對于國內(nèi)外的政治風云，她怎么會無所知曉呢？但這是她的生活空間造成的，她只能在這有限的小天地里，“琢磨出她那些獨具風格的、纖巧精致的、意味無窮的小說佳作”。[4]

英國“婦女在19世紀上半葉的地位，和年輕的簡·奧斯丁所處的18世紀末幾乎一樣”，[5]生活的空間依舊狹窄。對那些上流社會的婦女來說，工作并不是她們的選項之一 ——她們只能結(jié)婚，或者終生成為父親的責任。其他處于這兩個極端之間的婦女也只有很少的選擇余地：她們只能在學校里教書，或到一個大家族里當私人家庭教師。1842年，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莉·勃朗特出發(fā)到比利時布魯塞爾的埃熱寄宿學校上學，夏洛蒂沒有想到，她在那里將會遇到一個讓她狂熱、著魔般愛上的男人，也不會想到在那里的經(jīng)歷將會成為她四部小說其中三部的素材。艾米莉像她的姐姐夏洛蒂一樣，在其短暫的一生中，始終在多重劣勢之下從事文學實踐。所謂多重劣勢，主要包括家境清貧，常需為生活出路憂心；生為女性，常遭受性別歧視和家務之累，生活環(huán)境離群索居；此外，就是窮困和疾病帶來的早夭。盡管直到艾米莉29歲去世那年，愛情從來沒有垂青過她，但她懂得愛情，她的話題滲透到愛情最難滲透的秘密中。正因為她有非凡的內(nèi)心生活空間，她才寫出了《呼嘯山莊》這樣深刻獨特的愛情絕唱。不管是簡·奧斯丁還是勃朗特姐妹，我們從她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可以看到：狹窄的生活空間既囚禁了她們，又滋養(yǎng)了她們；既造就了她們作品的題材，又鑄成了她們的風格；有的和環(huán)境相輔相成，有的走向了另一面——現(xiàn)實激發(fā)了想象力，就如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樣。

“任何人除了生存空間外，都有自己隱秘的心靈空間。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文明社會的人類區(qū)分于野蠻物種的最重要特質(zhì)。而且，他們的心靈空間還非得要與生存空間達成某種平衡，才會在風刀霜劍的人世中走完他們的全部歲月?！盵6]法國當代女作家妙莉葉·芭貝里的小說《刺猬的優(yōu)雅》中的女主人公勒妮，即使身為一個低微的門房，她都有一間自己的小屋——走廊深處的一個小房間，在那里她度過了大部分閑暇時間，那里沒有嘈雜聲和惡臭味，她可以做回她自己，“在神秘的小屋中眼含淚光，為藝術(shù)的奇跡而如癡如醉”。[7]但是勒妮并不動手創(chuàng)作，她僅僅在內(nèi)心鑄造著非凡的優(yōu)雅。即使這樣，她都需要自己獨處的物理空間；那么，必須動手創(chuàng)作的作家更需要有自己的物理意義上的寫作空間，也更需要有一間自己心靈的屋子——心靈空間。據(jù)簡·奧斯丁的侄子在回憶錄中所述，奧斯丁沒有一間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自己的屋子，她的大部分作品都是躲在公共起居室里完成的。當有人進入起居室時，她就將手頭的創(chuàng)作悄悄地藏起來，以免遭到恥笑，有時還不得不放下手頭的寫作去干家務。為避免干擾，她很小心地不讓傭人或是家庭以外的任何人疑心到她在寫作。就是在這種尷尬的處境中，她創(chuàng)作出了精彩的文學珍品。實際上，勃朗特姐妹也面臨著類似的尷尬、艱難處境，但是她們都做到了在最小的生存空間（物理空間）里挖掘出最大的心靈空間，寫出了流芳百世的文學佳作。畢竟，文學創(chuàng)作雖離不開現(xiàn)實生活，但它還需要作家的虛構(gòu)、想象、激情。今天，女性作家生活的物理空間擴大了，她們進任何一個圖書館都不需要什么研究生陪同或者帶一封介紹信，她們可以住大旅館，品嘗各種美味佳肴，她們甚至可以和男性一樣“上天入地”，從事各種職業(yè)，年收入五百鎊和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更是不在話下，但她們的創(chuàng)作水準卻鮮有超過簡·奧斯丁、勃朗特姐妹以及弗吉尼亞·伍爾夫的。如果不存在與文學創(chuàng)作相關(guān)的神秘的其他空間的話，那么，今天的女性作家是否更應關(guān)注自己的心靈空間，使自己的心靈空間與生活空間互相促進、共同繁榮呢？

[ 參 考 文 獻 ]

[1] 伍爾夫，王還譯.一間自己的屋子[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2.

[2] 蘇力.法律與文學：以中國傳統(tǒng)戲劇為材料[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8.

[3] 汪民安.身體、空間與后現(xiàn)代性[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4] 朱虹.英國小說的黃金時代[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5] 簡·奧尼爾，葉婉華譯.勃朗特姐妹的世界——她們的生平、時代與作品[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4.

[6] 謝宗玉.《刺猬的優(yōu)雅》：生存空間與心靈空間的比值平衡[J].隨筆，2013，（1）.

[7] 妙莉葉·芭貝里，史妍、劉陽譯.刺猬的優(yōu)雅[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劉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