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小說中的比喻修辭探析

摘 要：本文主要從“喻體的選擇”“使用比喻的情境分布”以及“與其他修辭手法的融合”三個方面探析蘇青小說《結(jié)婚十年》中別具一格的比喻藝術(shù)。

關(guān)鍵詞：蘇青 比喻 喻體 修辭手法

寧波籍女作家蘇青曾在上世紀40年代的上海文壇風(fēng)靡一時，她以獨特的女性視角書寫了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下女性命運的悲歡際遇，與張愛玲并稱為“文壇雙璧”。受到淪陷區(qū)文化政策的影響，蘇青的作品題材往往疏離戰(zhàn)爭和政治，而取材于自身或周圍女性的生活體驗，刻畫都市男女的世俗生活。因此，蘇青的語言風(fēng)格往往是樸素中帶著風(fēng)趣，直白中帶著女性的細膩，易使讀者產(chǎn)生情感上的共鳴，這與作者對詞語的選擇和加工即修辭技巧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比喻是蘇青小說中較為常見的一種修辭手段，它不僅對其語言風(fēng)格的形成，而且對小說的表達效果和主旨的深化都有莫大的作用。

“比喻，就是借助于兩種以上事物之間的相似之點，作為中介物，暫時地有條件地相提并論，互助互補，交相輝映，混為一談，合二為一?！保ㄍ跸＝埽?003）比喻要求以易知說明難知，以具體顯現(xiàn)抽象，以變化彰顯平淡，同時喻體不僅要切合情境，更要求神似。蘇青小說中的比喻在喻體的選擇和使用比喻的情境分布上具有自己的特色；除此之外，蘇青在運用比喻時，還注意融入和吸收其他的修辭手法。

一、喻體的選擇

首先，在喻體的選擇上，蘇青多選用大自然中的景物。蘇青小說中最常見的喻體是富有清新色彩的大自然中的景物，如花、水、天空等。以《結(jié)婚十年》為例，經(jīng)統(tǒng)計，其中一共有36處比喻，以大自然景物為喻體的有16處，占44%，由此可見蘇青在喻體的選擇上對大自然景物的偏愛。如：

（1）老黃媽替我拿來件綢旗袍，淺藍色的，像窗格子外面的悠悠天空。

（2）無上的快樂使我忘記了一切痛苦與不寧，我覺得我的女孩像一朵嬌紅的薔薇，我就替她取乳名叫做薇薇。

（3）我的薇薇有漆黑的瞳子，圓而大的眼睛，長得緊密密的睫毛，笑起來一閃一閃，像耀目的星星。

以上三例分別用“天空、薔薇和星星”作為喻體來形容旗袍、女兒薇薇以及薇薇的眼睛，富有靈動的色彩，以帶有詩意的文字將本體形象化，并投入了敘事人自身的情感。例（1）中，將淺藍色的旗袍比作窗外悠悠的天空，旗袍的顏色和柔軟的質(zhì)地與天空一致，體現(xiàn)了作者豐富的想象力。例（2）中，將“我的女孩”比作“一朵嬌紅的薔薇”，體現(xiàn)了主人公對女兒的喜愛，并賦予她美好的祝愿——像薔薇一樣美麗和純潔。例（3）中，將薇薇笑起來時的眼睛比作“耀目的星星”，形象地描繪出了女孩惹人憐愛的雙眼，同時也體現(xiàn)出母親對女兒的憐愛。

以大自然中的景物為喻體，不僅使本體更為形象生動，也寄托了敘事人的某種情感，體現(xiàn)了作者在選用喻體時的精雕細琢。除此之外，作者往往會在喻體前加上精準妥帖又不乏詩意的形容詞，使整個比喻修辭更富有藝術(shù)效果，產(chǎn)生很強的審美效應(yīng)。蘇青選用大自然景物為喻體的偏好，體現(xiàn)出一個女作家敏銳而柔和的獨特視角。大自然中的景物，無論是微波粼粼的水，還是窗外悠悠的天空，往往具有純潔美好的寓意。蘇青以女性的視角寫世俗中的人與物，選用了這些富有詩意的大自然中的景物去描摹，使小說中充滿了女性的靈氣和細膩，也使讀者獲得了柔和而廣闊的審美體驗。

二、使用比喻的情境分布

在使用比喻的情境分布上，即何處使用比喻，蘇青的小說文本呈現(xiàn)出明顯的運用偏好，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在對人物進行形象描摹時，一類是在表現(xiàn)人物某種心理狀態(tài)時。

蘇青在對小說中的人物尤其是新出場的人物進行外貌或衣著上的描寫時，特別擅長用比喻使其形象化，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如：

（4）在尖尖的下巴上面，玲瓏地，端正地安放著一只怪嬌艷的紅菱似的嘴巴，上唇微微動著，露出兩三粒玉塊般的門齒。

（5）他的眉毛又粗又黑，斜掛在額上，宛如兩把烏金寶刀。

（6）記得我初進大學(xué)的時候，穿著淡綠綢衫子，下系同顏色的短裙，風(fēng)吹過來飄舞著像密密層層柳條兒起的浪，覺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耀眼：我像嬌艷的牡丹，而眾人便再好些也不過同綠葉般替我點綴或襯托一番罷了。

例（4）的描寫對象是《結(jié)婚十年》中女主人公丈夫的嫂子瑞仙。女主人公一直懷疑丈夫和做了寡婦的漂亮嫂子有私情，因此在對瑞仙進行外貌描寫時，能明顯地感受到敘事人嫉妒又鄙視的情緒。將嘴巴比作“紅菱”，門齒比作“玉塊”，一方面將瑞仙的外貌特征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一方面又對這種過于嬌艷的五官表示不屑，作者在這里將女人間的小心思用比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例（5）是寫女主人公第一次悄悄打量應(yīng)其明時的外貌描寫，面對心底默默愛慕的男子，作者用“兩把烏金寶刀”來比喻男子又粗又黑的眉毛，描繪出一個十分具有男子氣概的人物形象，寄托了敘事人含蓄的少女情懷。例（6）中，作者連用三個比喻，將大學(xué)時期的女主人公的形象格外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用“密密層層柳條兒起的浪”比喻女主人身上淡綠色的短裙，使靜態(tài)的衣著描寫有了動態(tài)的審美效果，展現(xiàn)出女主人公正值青春的嬌俏可人。

除了在對人物形象進行描繪時經(jīng)常使用比喻，蘇青還在刻畫人物心理時運用比喻，將人物的抽象心理狀態(tài)具體化，從而引起讀者情感上的共鳴。如：

（7）自己的命運不是正像桃花瓣兒，片片給摧殘了，散落在地上，還是沒有主兒來收拾嗎？什么幻想都消失了！白盔甲，背后插著繡花三角旗的英雄對我已經(jīng)不發(fā)生興趣，至于那個穿白襯衫，白西裝褲子的人呢？他也是別人的，別人的呀！

（8）我想到這里，不禁恨恨地捶了自己一下，不許再想下去。一縷輕煙似的悵惘卻又從我的心底冒出來，彌漫在整個的圖書室里，彌漫在整個的宇宙之間。我只覺得眼前一切都模糊起來了，一行行蟹行文字，都化成煙樣的霧，霧樣的煙。慢慢地，慢慢地，從煙霧之中過來了一個灰色衣裳的男子，是他，在我身旁站定了，我覺得迷迷糊糊，只等他一聲開口，把煙霧驅(qū)散，顯露出整個光明的天地。

（9）這時候，女人的夢也應(yīng)該醒了，反正遲早些總得醒的?；ǖ膵善G是片刻的，蝶的貪戀也不過片刻，春天來了匆匆間還要歸去，轉(zhuǎn)瞬便是烈日當(dāng)空，焦灼得你夠受，于是你便要度過落寞的秋，心灰意冷地，直等到嚴冬來給你結(jié)束生命。

以上三例都出現(xiàn)在《結(jié)婚十年》中女主人公在遇到愛情、生活各方面挫折時感到內(nèi)心十分迷茫的心理狀態(tài)下。例（7）中，作者把女主人公的命運比作“桃花瓣兒”，孤獨地散落在地上，無人來照看，將女主人公對愛情由最初的憧憬到現(xiàn)在的失落絕望的心理狀態(tài)描寫得形象生動，正如桃花瓣兒那樣隨風(fēng)飄落無人關(guān)注。例（8）中，將內(nèi)心的悵惘比作“輕煙”，使難以描摹的情緒狀態(tài)具體化，而后又將書上的“文字”比作“煙霧”，將敘事人當(dāng)時因內(nèi)心情感而感覺到的眼前的一片模糊進一步深化——連文字都看不清了，都化作一大片迷茫的煙霧，這正是對敘事人初遇愛情時迷茫而不知所措的心理狀態(tài)的準確描寫。例（9）是女主人公經(jīng)歷婚姻無望后對愛情發(fā)出的感悟。作者使用了暗喻，將女人比作“花”，男人比作“蝶”，將愛情由開始到結(jié)束的過程比作春夏秋冬四季：女人像花一樣的美麗嬌艷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逝去；而男人對于女人的貪戀也只會持續(xù)片刻；愛情由像春天一樣開始，熱戀便如同夏天，然而四季輪轉(zhuǎn)，嚴冬便是心灰意冷愛情結(jié)束的時刻。這段對愛情的體悟，作者用比喻將其描繪得極其生動形象，使人仿佛經(jīng)歷了愛情的春夏秋冬，看透了蝶對花的一時貪戀，引起了情感的共鳴。

三、與其他修辭手法的融合

蘇青在運用比喻修辭時，還注意融入和吸收對比、通感等修辭手法。

（10）覺得全世界就只有我一個人耀眼：我像嬌艷的牡丹，而眾人便再好些也不過同綠葉般替我點綴或襯托一番罷了。

（11）蔚藍的天空中假如羅列著無數(shù)隱約的星星，我便應(yīng)該是那個寒光瀉照萬里的大月亮；千紅萬紫的花園里假如充滿著沒名目花卉，我便應(yīng)該是那一莖高招的白蓮花，飄然站在池中央，向四周圍點首微笑著，但卻不與它們緊攏來在一起作儕輩的。

（12）他說：“我在這里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陌?？”聲音很柔和，但微帶顫，像后湖粼粼的水?/p>

例（10）和例（11）都在比喻修辭中融入了對比的手法，通過兩個喻體的對比，反襯出敘事人想要強調(diào)的重點。例（9）中，作者將“我”比作牡丹，“眾人”比作“綠葉”，成為我嬌艷耀眼的陪襯。例（11）中，作者將“我”比作“大月亮”，而其他人則如天空中無數(shù)隱約的“星星”那樣暗淡無光，只為襯托“我”的耀眼；將“我”比作“一莖高招的白蓮花”，而其他人則如花園里的花朵，襯托出“我”的遺世獨立和與眾不同。這兩例中的比喻連用對比，將女主人公內(nèi)心的清高和驕傲細致而生動地展現(xiàn)出來。例（12）寓通感于比喻中，打通了聽覺和感覺的界線，生動地描摹出“他”因緊張而聲音微微顫動，表現(xiàn)出作者豐富的想象力。可見，蘇青對其他辭格也有著非常成功的運用，由此更為細膩地傳達出女性筆下豐富生動的世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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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婷婷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xué)人文與傳媒學(xué)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