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的隱喻（組詩）

周世通

大足，那些鐵長出的刀

大足的足，鉚足勁讓鐵橫行唐宋

至今，那些鐵長出的刀依舊名聲在外

行走在北山與寶頂?shù)娜f尊佛像之間

似走進了佛都。嘆為觀止不止

這發(fā)絲飄逸栩栩如生的石刻群像

還有那萬家燈火萬家明的叮當聲

想想唐末，昌州大足龍崗山兵屯數(shù)萬

兵器大多熔于鐵，做了石刻之器

棄甲不倒戈，潛心造佛，大足大幸也

而當下，那些鐵長出的利器

落入佛門之外，暗藏殺機

車出大足，萬尊佛像在身后念念有詞

歷法兄十里相送，不贈劍，送刀

說是當年小平同志點名要的鄧家刀

刀口鋒利，就在毫發(fā)之間

現(xiàn)在，那鐵長出的刀在我的枕下修行

可入夢，一世；可防身，一時

珙縣鹿鳴，沿舌尖奔跑的僰殤

在珙縣，擦肩而過的是峭壁上殘存的僰人懸棺

那些將歷史賦予崖壁上的棺，讓人仰視

棺里的僰，早已去了天堂，說書

在川云山，那鋪向山巔的鹿鳴茶尖正與風偷歡

山上明鏡般的龍?zhí)?，有淚珠在忽閃忽閃

暮色中，結(jié)隊的鹿群，在天邊回眸

坐在山巔，當舌尖浸觸到鹿鳴貢茶蕩漾著的水

那沿著舌尖遙相呼應的鹿鳴，接踵而至

一抬手，鹿鳴戛然而止，等我

其實，在川云山守望的鹿鳴，是在傳承著歷史

我在想，鹿，或許是當年僰人心中神獸

明末，善戰(zhàn)僰人最終在逃亡中消亡

那隨僰人逃離的神獸，鹿之首領，在川云山巔

面對追捕之兵，前腿撲向彩云之南的巖

發(fā)出最后的號令，率先縱身而下

鹿鳴，從詩經(jīng)而來，其實系古人宴會上唱的歌

呈現(xiàn)的影像也就是群鹿發(fā)出“呦呦”的鳴聲

和諧，悅耳。歷史也太逍遙了

鹿，作為僰人心中神獸，它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僰人消亡，鹿發(fā)出最后的悲鳴追隨而去

鹿鳴，化身沿舌尖奔跑的僰殤

過日月山，或聞旱嗚咽

沒有一卒一兵，滿目蕭瑟。再邁出一步

我叉腿而立，一腿立在大唐

一腿伸進吐蕃王朝。親昵

文成公主，當年被唐王哄騙去邏些*和親

在漢藏分界的日月山，不知多少次，回眸

一笑。應該沒有

歲月就這樣讓風沙盤查了千年。一些風

吹向高原，被牛羊沒收

一些沙拂向江南被阡陌良田貪污

不知，風沙中的嗚，是誰的咽

在這風沙追逐了千年的塵世里

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唇，透過干巴巴的眼神

我看到熟悉的前世，那具掩埋多年的

木乃伊

*邏些（“些”音“suō”，亦作“邏娑”），皆藏文的音譯，即今拉薩，公元七世紀后吐蕃的都城，該地名一直用到吐蕃晚期。

大涼山，守望小店的小女孩

看上去匪夷所思。雪趕集似地成了熟客天天光顧

躲不過的是小店與小女孩那期盼的寂寞

這寂寞的白，比黑夜還長

一群崇尚黑色的彝胞身披黑衣幾乎不出聲地低語

小女孩玩著別人遺棄的玩具佯裝快樂

這掩飾的快樂，哆哆嗦嗦

那些風塵仆仆的人去了哪兒？請光顧這鄉(xiāng)下小店

寒風疾走，披雪的屋檐與結(jié)著鹽花的草

紛紛亂出了聲響，瑟瑟作答

賣火柴的小女孩早已走進了童話。雪，越下越大

此時，守店小女孩無法平息打顫的牙齒

這牙齒只好啃著冷風，取暖

長江邊，會飛的魚

傍晚的渝，霜正在醞釀。揮手的是躊躇的秋

在重慶長江邊一拋錨的船上，一些魚

早已被生擒。上岸。等我

水漲，淹地，那是三峽給逼的。因了水電

人們紛紛離家。去了別處安身那些魚，密謀，越獄

這是在我看了電視劇《青盲》之后想到的事

等我的魚，在霜降前發(fā)出密約相見

沒想到與之聯(lián)絡的那尾魚

雙眼圓瞪，淹沒在那沸騰的鍋里，燙著

躺下的，是它的身子和聲音

還有我知道的，隱喻

遠處的燈光撲朔迷離，江上的船出奇平穩(wěn)

靜止得讓人迷惑，沒有一點生氣

我只好站起身，暗中使勁

在船上，奔東，跑西，跳躍，使之搖晃

等我的那些魚，紛紛跳龍門

猶如雁陣，飛走了

畢棚溝，邂逅初冬的晨

一只在高處的烏鴉，有預謀地從鏡頭前劃空而去

受驚的黎明，新添一道長長的傷痕

昨夜的霜霧，繼續(xù)橫躺在那不斷收緊的仙湖之上

暗流涌動的是那緊貼大地、等待回春的水

身披婚紗的雪山，在遠處，望我

清晨，山風如鳥鳴，一聲比一聲急促，行甚迅疾

那些一夜白了頭的枝，紛紛拍掌，迎我

此時，兩鬢濡濕的我，觸摸到淚痕

仿佛有誰伏在肩上，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