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族人民的悲與喜

李傳鵬

【作者簡介】

霍達，女，生于1945年11月，回族，北京人。中國電影編劇，國家一級作家，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著有多種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約600萬字，其中長篇小說《穆斯林的葬禮》獲第三屆茅盾文學(xué)獎，《補天裂》獲第七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長篇小說和電視劇兩個獎項、建國五十周年全國十部優(yōu)秀長篇小說獎，作品《紅塵》獲第四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與第二屆囡家舞臺藝術(shù)精品工程優(yōu)秀劇本獎，報告文學(xué)《萬家憂樂》獲第四屆全國優(yōu)秀報告文學(xué)獎，報告文學(xué)《國殤》獲首屆巾幗潮報告文學(xué)獎，電視劇《鵲橋仙》獲首屆電視劇飛天獎，電影劇本《我不是獵人》獲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少年兒童讀物獎，電影劇本《龍駒》獲建國四十周年優(yōu)秀電影劇本獎。曾任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代表，其生平及成就載入《中國當(dāng)代名人錄》和《世界名人錄》。

【內(nèi)容簡介】

小說講述了一個穆斯林家族三代人半個多世紀的生活經(jīng)歷，歌頌了回族人民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

古都京華老字號玉器行“奇珍齋”的主人梁亦清，原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回族琢玉藝人。他有兩個女兒，長女君壁工于心計，次女冰玉嬌小任性。一天，有位長者帶著一名少年去圣城麥加朝圣。路過梁家時，少年被精美的玉器吸引，決定留下來當(dāng)學(xué)徒，他就是小說的主人公韓子奇。師徒兩人正為一件訂貨勞作，這是專做洋人買賣的“匯遠齋”定制的“鄭和航海船”。鄭和是回族英雄，師徒倆決心制作好這件光耀民族精神的作品。經(jīng)過三年的精雕細刻，在中秋節(jié)前夕，這件作品即將完成。不料，梁亦清突然暈倒在轉(zhuǎn)動著的玉坨上，寶船被毀，人也喪了命。為了抵債，韓子奇到“匯遠齋”當(dāng)了學(xué)徒，苦熬三年終成行家。他回到奇珍齋，娶了梁亦清的長女君壁，決心重振家業(yè)。十年后，韓子奇名冠京華，又得貴子取名天星，生活十分幸福?？谷諔?zhàn)爭爆發(fā)，韓子奇擔(dān)心玉器珍品被毀，于是打算隨英商亨特遠赴倫敦。妻妹冰玉不顧姐姐的反對，偷偷溜出家門執(zhí)意隨姐夫遠行。在倫敦，冰玉與亨特之子奧立佛相戀，可是奧立佛在倫敦大轟炸中不幸喪生。韓子奇與梁冰玉在海外相依為命十年，曠男怨女終于結(jié)合并生下女兒新月。戰(zhàn)后倆人一同回國，姐姐收留新月為自己的女兒，冰玉遠走他鄉(xiāng)。新月逐漸長大成人，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北京大學(xué)西語系，在大學(xué)里與班主任楚雁潮產(chǎn)生了愛情。因楚雁潮是漢族人，他們的戀情遭到了梁家人的反對，他們的愛情卻在阻撓中愈加熾熱。無奈紅顏薄命，新月因嚴重的心臟病不幸逝世，楚雁潮悲痛欲絕。

【精彩選段】

清晨的霧靄在古老的“博雅”宅門樓上空飄散，淡淡的曙光映上了那兩扇暗紅色的大門。

大門上還殘留著斑駁的字跡：隨珠和璧，明月清風(fēng)。

仰望著家門，梁冰玉萬感交集。離開這里已是三十三年了！離家時滿頭青絲，歸來已兩鬢染霜。三十三年，四海漂零，天涯孤旅；山阻水隔，魚雁茫茫。但她不可能真正忘了這個家，這里有她的女兒。天天隔海望家鄉(xiāng)，夜夜夢中喚“新月”！屈指算來，女兒已經(jīng)進入中年，長大成人了，媽媽所矚望的一切也一定實現(xiàn)了?，F(xiàn)在媽媽已是六旬老人，再不回來，怕見不著女兒了。該回來了！

她站在青石臺階上，心激動得發(fā)抖。

她看見那塊刻著“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字樣的漢白玉標志，心里猶豫惶惑，這個家發(fā)生了什么變化，這個家是怎樣的現(xiàn)狀，她完全不知道……

她抬起手，心怦怦地跳。

她終于拍響了門鈸上的銅環(huán)，急急的，正像她那心跳。

一陣腳步聲之后，門開了。

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出現(xiàn)在門里邊，潔白的皮膚，俊秀的臉龐，黑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正吃驚地看著她。

“新月！新月……”她一把抱住了少女，這就是她日夜思念的女兒??！

“您是誰？我不認識您！”少女驚惶地掙脫她，朝里邊喊著：“媽，您快來！”

梁冰玉茫然松開了手，哦，這不是新月，新月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墒撬烧嫦裥略?，也許是新月的女兒吧？還不認得姥姥呢！

這少女當(dāng)然不是新月，她是陳淑彥的女兒結(jié)綠，十四歲了，長得活脫脫一個新月！

陳淑彥聽見女兒的喊聲，匆匆跑出來，迎面碰上正往里走的梁冰玉，驚得大叫一聲：“媽吔！”

她以為是那“無?！绷耸畮啄甑钠牌庞謴?fù)活了，或者是她的靈魂探家來了！

梁冰玉聽見這一聲“媽吔”，心激動得快跳出了喉嚨，面前這個中年婦女必是她的女兒無疑了！

“新月！”她撲向陳淑彥，“我的新月，媽媽回來了！”

“您……”陳淑彥一個愣怔，呆呆地看著這位和她的婆婆面目雖然非常相像而氣質(zhì)卻很不相同的老人，猛然想起公公死后，一些人來“聲討”，說她婆婆有海外關(guān)系，妹妹還在國外……陳淑彥心里似乎明白了，“您是……小姨吧？”

“新月！”梁冰玉流著熱淚，把她抱在懷里，“不要再叫我‘小姨了，我是你的親媽媽呀！媽媽想你，想你！你叫一聲‘媽媽吧！”

淚水涌出了陳淑彥的眼睛，她的胸中掀起了狂濤巨浪！

“小姨，小姨……”她顫抖著說，“我不是新月，我是天星的愛人哪！”

“天星？天星在哪兒？新月在哪兒？”梁冰玉放開陳淑彥，急切地往垂華門跑去。她到家了，既然天星在，新月也一定在，這個家沒搬走，女兒在里邊呢！

“小姨，”陳淑彥尋思著該怎么對她說呀，只能答非所問，指著倒座南房說，“進這屋吧，里邊兒早不是咱的了！”

倒座南房里，天星耷拉著腦袋，正在和兒子青萍一起吃早點：薄脆、芝麻燒餅。待會兒吃完了，他和淑彥還得趕緊去上班，奔命，掙錢。兩個孩子去上學(xué)，青萍十六了，正上高中，妹妹上初中，兄妹倆一個學(xué)校，都在回民中學(xué)，天星和新月都是從那兒畢業(yè)的。

望著突然歸來的小姨，天星呆了，傻了，臉陰沉得像個青銅疙瘩，厚嘴唇哆嗦著，眼睛里閃著淚花。

故園雖在，人世滄桑。這個家變得不可辨認了。梁冰玉走進倒座南房，覺得像走進了別人的家，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只剩下倒座了？”她喃喃地說，像是發(fā)問，又像是自語。

天星一言不發(fā)。沒法兒向她解釋，一肚子的話沒法兒說！難道要說房子嗎？現(xiàn)如今上邊兒倒是要“落實政策”了，統(tǒng)統(tǒng)退還給天星，還要當(dāng)“文物”保護。想起來“保護”的時候，它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了。你們愛怎么保護就怎么保護吧，天星不要了，兩個工人掙不了幾個錢，沒那么大開銷，五間倒座就夠了，里院誰愛住誰住，管不著！抄家抄走的那些玉，本來也應(yīng)該退還，因為文物價值太高，就折價歸公了，發(fā)給天星一筆數(shù)目驚人的錢，算是對他“捐獻文物”的獎勵。天星不要！愛玉的人沒了，錢還管什么用？兒孫不靠祖業(yè)，靠自個兒兩只手掙錢！

這些，其實也不是梁冰玉所關(guān)心的。她只急切地問：“家里的人都在哪兒？新月在哪兒？”她迫不及待要見的，其實只有新月。

“沒了！”天星突然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哭喊，抱著腦袋蹲到地上，“您想見的、不想見的，都沒了！”

“??？！”晴天霹靂把梁冰玉震昏了！

她手中提著的圓圓的紙盒“啪”地落在地上，紙盒裂開了，那里面是一塊精致的生日蛋糕！今天是陰歷六月初五，是女兒的生日，她記著呢，才趕在這一天來到，萬萬沒有想到，生日已是“名祭”！

巍巍西山，一片蓊郁蔥蘢，像是用碧玉、用翡翠鋪成。

山腳下，叢林茂密，綠蔭森森，累累碩果把枝頭壓彎了，將要成熟的桃子、梨、蘋果垂下來，像是要親吻那肥沃的土地。

這就是當(dāng)年的回民公墓。一場人間浩劫也殃及了死者，土墳和墓碑都蕩然無存了，只留下這肥沃的土地，每年滋養(yǎng)出豐碩的果實。

穿過果樹之間的空隙，梁冰玉默默地徘徊，踏著那松軟的、褪黃色的土地。

穆斯林們的遺骨和靈魂總不會因為土墳、墓碑的消失而消失吧？他們和這沃土、和這果園并世長存。地面上沒有任何標志了，也就沒有人再驚擾他們了，他們將永遠在這片蒼翠的果園里安息。

《古蘭經(jīng)》中曾用那么優(yōu)美的語言描述令人神往的后世天園！那是人間沒有的樂園，那里濃蔭蔽日，芳草鋪地，鮮花盛開，碩果滿園。進入天園的穆斯林們在綠蔭的庇護下，不覺得炎熱，也不覺得嚴寒。他們隨意采摘園中的果實，用銀盤和銀杯飲用園中的醴泉。有許多俊秀童男和黑眸童女服侍他們，在那里聽不到惡言和謊話，他們永遠不再遭受痛苦和災(zāi)難……

新月已經(jīng)生活在天園里了吧？

梁冰玉默默地在園中徘徊。

她看到離她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身材高高的中年男子久久地佇立在一棵樹旁，臉色沉郁，神情凄楚。他久久地佇立著，凝視著面前的土地，一動也不動。他的手里提著一把小提琴。他的年紀，看起來不過四十多歲，頭發(fā)卻已經(jīng)花白。他一定也是來為親人“游墳”的，但是墳已經(jīng)找不到了。也許他佇立的地方正是他的親人的棲身之所。

梁冰玉不知道女兒所在的確切位置，但她確信女兒就在這片土地之中，就在她的身邊。她默默地走遍園中的每一寸土地，確信女兒一定聽見了媽媽的腳步聲，一定看到了媽媽那望穿了的雙眼，一定聽見了媽媽心中的呼喚。

她從那個中年男子身邊走過。

那人一動不動，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除了他面前的那一片土地，除了他心中懷念的愛人，他把世界上的一切都忘了。

他聽見了新月那稚嫩的然而卻是抑郁的聲音……

“楚老師，魯迅為什么要寫《起死》？”

“也許，他要喚醒沉睡的人生……”

“莊子為什么要給五百年前的骷髏‘起死？”

“也許，是要他重新生活一次。人生雖然艱難，生命畢竟可貴。莊子認為人生應(yīng)該像大鵬展翅，扶搖而上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

他聽到了一聲深深的嘆息，來自九天之上，來自九泉之下，來自天地之間，其實只來自他的心里。

梁冰玉輕輕地走過去，心里只想著自己的新月，跟那個人一樣。

暮色悄悄地降臨了墓地，婆挲樹影漸漸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滿目雄渾的黛色，滿園溫馨的清香。

西南天際，一彎新月升起來了，虛虛的，淡淡的，朦朦朧朧，若有若無……

淡淡的月光下，幽幽的樹影旁，響起了輕柔徐緩的小提琴聲，如泣如訴，如夢如煙。

琴弓親吻著琴弦，述說著一個流傳在世界東方家喻戶曉的故事：《梁山伯與祝英臺》。

梁冰玉在琴聲中久久地佇立，她的心被琴聲征服了，揉碎了，像點點淚珠，在這片土地上灑落。

天上，新月朦朧；

地上，琴聲縹緲。

天地之間，久久地回蕩著這琴聲，如清泉淙淙，如絮語呢喃，如春蠶吐絲，如孤雁盤旋……

【賞析】

從選文看，作者非常注重對語言的錘煉：合理選用動詞、疊詞、四字短語等，形象貼切；根據(jù)語境，交錯運用長短句、整散句，巧妙選用倒裝句；綜合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且新穎、得當(dāng)。文中的暗示手法，尤其值得同學(xué)們學(xué)習(xí)、借鑒。暗示手法能給文章留下藝術(shù)空白，可使文章的語言富有意蘊、耐人尋味，可貫通上下文、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如同選文一樣，我們可以借助對人物的動作、神態(tài)、語言、心理的描寫，也可通過環(huán)境描寫來展示暗示手法的魅力。

【邊讀邊思】

1.選文對景物的描寫十分形象、逼真、細膩，這些景物描寫有什么作用呢？

2.體會“倒座南房里，天星耷拉著腦袋，正在和兒子青萍一起吃早點：薄脆、芝麻燒餅”一句中的“耷拉”一詞的表達效果。

參考答案：1.景物描寫細膩，迷人的景色與殘酷的現(xiàn)實形成了對比，暗示以前回民幸福的生活和“文革”對人性的摧殘。土地依舊肥沃，果實仍然豐碩，暗示了希望依然存在。2.從“耷拉”一詞，可以看出天星一家人歷經(jīng)磨難，生活無比艱辛。此處的神態(tài)描寫十分傳神。親人相見，本應(yīng)高興，天星反常的表現(xiàn)，暗示了梁冰玉以前的行為給這個家族帶來的傷害。

【編輯推薦】

《穆斯林的葬禮》是最有生命力的榮獲茅盾文學(xué)獎的經(jīng)典作品 ，二十年發(fā)行上百萬冊，感動中國幾代讀者。本書展現(xiàn)了最純潔的夢想、最凄美的愛情、最痛楚的命運。

《穆斯林的葬禮》自出版以來，不斷重印，暢銷不衰，先后被列入北京市十大暢銷書、全國文教類優(yōu)秀暢銷書、家庭書架百種常備書目、北京市青少年1994—1997讀書工程推薦書目、大學(xué)生所喜愛的作家及其作品，部分章節(jié)被選入高中和大學(xué)語文教材。據(jù)香港《鏡報》月刊1996年7月號報道，在中國青年最喜歡的二十本古今中外文學(xué)名著中，《穆斯林的葬禮》名列第五位。

《穆斯林的葬禮》于1991年獲第三屆茅盾文學(xué)獎，1990年獲第三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獎和建國四十周年北京市優(yōu)秀文學(xué)獎。

有學(xué)者這樣評價霍達：“發(fā)現(xiàn)悲劇，表現(xiàn)悲劇，咀嚼悲劇，冶煉心靈，這就是她的創(chuàng)作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