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華反帝反封建的人民戰(zhàn)爭思想

彭大成，楊 浩

陳天華（1875～1905，字星臺，又字過庭，別號思黃，湖南新化人）作為與鄒容齊名的中國民主革命杰出宣傳家、著名蹈海英雄，其對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的輿論宣傳與思想發(fā)動作用，已在中國近代史的各種教科書與相關研究著述中得到了充分介紹與高度評價。但對陳天華在20世紀初最早提出的反抗帝國主義侵略的人民戰(zhàn)爭思想，尚未給予充分的關注與研究，本文擬就此作一初步的研究與介紹。

一

陳天華于1903年夏、秋連續(xù)寫出的《猛回頭》與《警世鐘》，堪稱宣傳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思想的姐妹篇。前者驚呼“猛回頭”，偏重于述說歷史，讓人民回頭看清中國最廣大的漢族人民被滿清貴族征服、統(tǒng)治、壓迫的血腥歷史，及當時所面臨的變成“奴隸之奴隸”的更悲慘的命運。后者再敲“警世鐘”，著重于述說我們民族當前所面臨的更大危機，更明確地指示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與解放的斗爭道路與具體方法。兩篇之間有著一脈相承、不可分割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這就是號召人們勇敢地站立起來，對內(nèi)推翻腐朽殘暴的滿清王朝，對外驅逐兇狠強暴的帝國主義，建立一個人民民主、獨立富強的新中國。

陳天華在《猛回頭》中首先指出了我們民族的“始祖公公”是黃帝；在地球五大洲中，“中國是亞細亞洲一個頂大的國”；在地球的五色人種中，中國是亞洲的黃種人?！白詽M洲入主中國，號稱中外一家，于是向之稱他為犬羊者，今皆俯首為犬羊的奴隸了?！雹偎又脧椩~的形式，回顧了中國內(nèi)部的大漢民族多次被北方少數(shù)游牧民族戰(zhàn)敗、統(tǒng)治的歷史，特別是滿族入主中原的慘痛經(jīng)歷，認為中國占人口多數(shù)的主體民族之所以被少數(shù)民族多次征服，就是漢族人民民族主義意識不強，漢族人民自相殘殺，結果被落后的少數(shù)民族所利用。他唱道：

想當日，那金元，人數(shù)極少，合計算，數(shù)十萬，有甚高強！

俺漢人，百敵一，都是有剩，為什么，寡勝眾，反易天常？

只緣我，不曉得，種族主義，為他人，殺同胞，喪盡天良。

他們來，全不要，自己費力，只要我，中國人，自相殘傷。

這滿洲，滅我國，就是此策，吳三桂，孔有德，為虎作倀。

那清初，所殺的，何止千萬！哪一個，不是我，自倒門墻。②

陳天華尖銳地指出，當漢族人民日益覺醒，起來要求推翻滿清王朝的異族統(tǒng)治，恢復漢族人民自己的江山，倒首先遇到一批漢族人的反對，他唱道：“俺漢人，想興復，倒說造反；便有這，無恥的，替他勤王！”③他特別尖銳地揭露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忠孝綱?！焙透牧寂?、?；逝傻摹熬髁棥敝鲝垼赋鲋袊媾R被帝國主義豆剖瓜分的空前慘禍，清王朝正在一步一步淪為“洋人的朝廷”，所有中國人都將變成任人宰割的奴隸與牛馬。他唱道：

倘若是，現(xiàn)政府，勵精圖治，保得住，俺漢種，不遭兇殃。

俺漢人，就吞聲，隸他宇下，納血稅，做奴仆，也自無妨。

怎奈他，把國事，全然不理，滿朝中，除媚外，別無他長。

俺漢人，再靠他，真不得了，好像那，四萬萬，捆入法場。

俄羅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計中藏；

法蘭西，占廣州，窺伺黔桂；德意志，膠州領，虎視東方；

新日本，取臺灣，再圖福建；美利堅，也想要，割土分疆。

這中國，哪一點，我還有分；這朝廷，原是個，名存實亡。

替洋人，做一個，守土官長，壓制我，眾漢人，拱手降洋。④

陳天華深刻揭露了清王朝自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特別是“甲午戰(zhàn)爭”以來一次又一次割地賠款，喪權辱國，一步又一步淪為洋人走狗的歷史過程。陳天華放眼世界，認為中國人民再不奮發(fā)圖強，“力求進步，使文明與歐美并駕齊驅，還有不滅種的理嗎？”⑤為此，他殫精竭慮地開出了自己的救國藥方，他提出：“第一要，除黨見，同心同德”。這就要把中國四萬萬人團結成一個人，“無論是為士、為農(nóng)、為工、為商，都不可絲毫擾害，都要極力保護。不使一個受外族的欺凌”⑥?！暗诙v公德，有條有綱”?！暗谌匚鋫?，能戰(zhàn)能守”。“第四要，務實業(yè)，可富可強”?！暗谖逡?，興學堂，教育普及”。“第六要，立演說，思想遍揚”?！暗谄咭?，興女學，培植根本”。“第八要，禁纏足，敝俗矯匡”?！暗诰乓蜒鬅?，一點不吃”?！暗谑?，凡社會，概為改良”。⑦這就是陳天華在《猛回頭》中所提出振興與改造中國的十點政治主張。為了開發(fā)民智，提高民德，振奮民族精神，激勵人民斗志，陳天華進一步提出了幾個“要學不要學”的榜樣選擇。幾個“要學”是：

“要學那，法蘭西，改革弊政”；“要學那，德意志，報復兇狂”；

“要學那，美利堅，離英獨立”；“要學那，意大利，獨立稱王”。⑧

這是陳天華號召中國人需要正面學習的榜樣，包括學習法國人民追求民主、自由、平等，勇敢地反抗封建專制的民主革命精神；學習德國人民的民族復興精神；學習美國人民追求民族獨立解放、人民公選總統(tǒng)、勇敢開拓、不斷進取的精神；學習意大利人民爭取國家獨立，勵精圖治、奮發(fā)向上的精神。

同時，陳天華也為人民樹立了一些萬萬不可學的反面典型，這就是：

“莫學那，張弘范，引元入宋”；“莫學那，洪承疇，狼心毒腸”；

“莫學那，曾國藩，為仇盡力”；“莫學那，葉志超，棄甲丟槍”。⑨

張弘范本是南宋的大臣，后來投降蒙古，任元朝的漢軍元帥，滅掉南宋。洪承疇本是明朝的大學士、兵部尚書、薊遼總督，統(tǒng)率明軍在山海關一帶抵抗清兵，后兵敗被俘，投降滿清，帶領清兵南下滅掉明朝。曾國藩是湖南湘鄉(xiāng)人，在太平軍起義橫掃大江南北時，曾國藩組織湘軍，經(jīng)過10多年血戰(zhàn)，終于鎮(zhèn)壓了太平軍和北方的捻軍農(nóng)民起義。曾氏因而成為當時所謂的“中興名臣”和讀書人崇拜的偶像。自譚嗣同首先聲討他幫助滿清、鎮(zhèn)壓同胞的“助紂為虐”的罪惡，曾氏就一直成為當時革命派批判的對象。葉志超是淮軍將領，曾任直隸提督，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時，任援朝軍的總指揮，因指揮無能，造成中國陸軍的大敗。陳天華認為，以上人物都是對民族有罪的反面教員，號召人們千萬不要學習他們。任何時候，都應該把民族大義放在最高地位，把是否有利中華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當作衡量是非功罪的最高標準，敢于同一切民族敵人血戰(zhàn)到底，敢于為捍衛(wèi)民族的生存與發(fā)展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鮮血與生命。在當前，就是要盡一切力量推翻壓迫和統(tǒng)治了我們兩百多年的滿清王朝；同時也要勇敢地向企圖侵略瓜分我們祖國的帝國主義列強開火，為中華民族的獨立與解放而斗爭到底！

二

如果說《猛回頭》是以揭露滿清統(tǒng)治者征服、統(tǒng)治、壓迫漢族廣大人民的罪惡歷史與黑暗現(xiàn)實為重點，那么，《警世鐘》則是以揭露帝國主義的侵略罪行、中華民族所面臨更加深重慘烈的新的民族危機為重點。所以，陳天華在此篇中一開始就鳴鐘擊鼓般地驚呼：

噯呀！噯呀！來了！來了！甚么來了？洋人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的，讀書的，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后，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鍋子里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不能走動半分。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chǎn)業(yè)，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都要受那洋人的斬殺奸淫；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后代，將永遠斷絕。槍林炮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為最下的奴才。唉！好不傷心呀?、?/p>

陳天華為國人敲響這一山呼海嘯般的警世鐘，所描繪的這一亡國滅種的慘禍圖，并非杞人憂天，聳人聽聞，而是有著大量的歷史事實為依據(jù)的。不僅有非洲的黑人、南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澳洲的毛利人，在白人殖民者來到他們的祖居地之后所遭受的種族滅絕、殺戳，作為奴隸大量販賣、奴役、壓榨的悲慘遭遇；亞洲的印度、越南、朝鮮等國人民淪為殖民地之后所遭受的巨大災難；更有我們中國人在兩次鴉片戰(zhàn)爭，特別是中日“甲午戰(zhàn)爭”、庚子八國聯(lián)軍打入北京、沙俄在我國東北燒殺擄掠、日俄戰(zhàn)爭時期對我國東北人民的大量屠殺等數(shù)不勝數(shù)的苦難經(jīng)歷都可以作證明。而且在日后的日本侵華戰(zhàn)爭中得到更進一步的證明：日本帝國主義在我國東北“移民并村”、制造“無人區(qū)”；在華北實行“殺光、搶光、燒光”的“三光政策”；在“南京大屠殺”中一次就慘無人道地屠殺、奸淫了30多萬手無寸鐵的南京市民；日本兵所到之處，奸淫擄掠，殺人放火，尸橫遍野，白骨成山，制造了多少個“無人村”、“萬人坑”，在整個抗日戰(zhàn)爭期間，日本帝國主義就屠殺了中國人民達兩三千萬之多。真是血債累累，罄竹難書！陳天華在20世紀初向中國人民敲響的這一“警世鐘”，不僅表現(xiàn)了陳天華憂國憂民、熱愛同胞的一片赤子之誠，也表現(xiàn)了陳天華作為革命家的政治敏銳性與強烈的民族憂患意識。

陳天華作為中國早期民主革命家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他的親民性。這表現(xiàn)在他的革命宣傳中，不僅是以上層社會的士紳階層和中層社會的知識分子、青年學生作宣傳對象，而是直接面向最下層、最廣大的勞苦大眾，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和老百姓最喜聞樂見的形式向他們宣傳民族民主革命的真理。他比當時的大多數(shù)革命家更敏銳地看到了蘊藏在最廣大勞動人民中的救國力量與革命力量，直接向最廣大的勞動人民呼吁、求助，號召與發(fā)動他們勇敢地投入拯救民族危亡、爭取民族獨立與解放的革命斗爭中去，最早提出了打一場“全民皆兵”的反侵略人民戰(zhàn)爭的思想。他一方面提出，如果“各國不來瓜分我中國，斷不能無故自己挑釁，學那義和團的舉動?！盵11]如果帝國主義膽敢前來瓜分中國，我們就應該全民行動起來，團結一致地同帝國主義侵略者拼個你死我活。陳天華號召道：

俗語說的，“趕狗逼到墻，總要回轉頭來咬他幾口”。難道四萬萬人，連狗都不如嗎？洋兵不來便罷，洋兵若來，奉勸各人把膽子放大，全不要怕他。讀書的放了筆，耕田的放了犁耙，做生意的放了職事，做手藝的放了器具，齊把刀子磨快，子藥上足，同飲一杯血酒，呼的呼，喊的喊，萬眾直前，殺那洋鬼殺投降那洋鬼子的二毛子?！宜钣H愛的同胞，我所最親愛的同胞，向前去，殺！向前去，殺！向前去，殺！殺！殺！殺我累世的國仇，殺我新來的大敵，殺我媚外的漢奸，殺！殺！殺！

奮呀！奮呀！奮呀！如今的中國人，怕洋人怕到了極步。其實洋人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我怎么要怕他？有人說洋人在中國勢力大得很，無處不有洋兵，我一起事，他便制住我了。不知我是主，他是客，他雖然來得多，總難得及我。在他以為深入我的腹地，我說他深入死地亦可以的。只要我全國皆兵，他就四面受敵，即有槍炮，也是寡不敵眾……那美國獨立，也是苦戰(zhàn)了八年才能夠獨立的。我如今就是要若戰(zhàn)八十年，也應該要支持下去，怎么要膽小，怎么要害怕！這個道理，我實在想不透。俗語說的“一人舍得死，萬夫不敢擋”。一十八省四萬萬人都舍得死，各國縱有精兵百萬，也不足畏了。各國的兵很貴重的，倘若死了幾十萬，他就要怕中國，不敢來了。就是他再要來，漢人多得很，死去幾百萬，幾千萬，也是無妨的。若是把國救住了，不上幾十年，這人口又圓滿了。只要我人心不死，這中國萬無可亡的理。[12]

這是20世紀初，中國年青的民主革命家陳天華，從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這一客觀優(yōu)勢條件出發(fā)，在帝國主義的野蠻侵略面前所提出的“全民皆兵”的反侵略人民戰(zhàn)爭的最初設想，比起后來毛澤東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所提出的全面系統(tǒng)的反侵略人民戰(zhàn)爭思想，這只是一個突破堅冰凍土的初步萌芽，是劃破漫長冬夜的第一道閃電，但卻預示著中華民族“剝極而復”、“否極泰來”的歷史轉機的來臨。陳天華最初提出的反侵略人民戰(zhàn)爭思想，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永遠不可戰(zhàn)勝的信心與力量、氣概與膽略，但他并沒有說明由誰來組織和領導這場歷史空前的人民戰(zhàn)爭，用什么樣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來指揮和引導中國人民一步一步地戰(zhàn)勝具有現(xiàn)代先進軍事裝備、武裝到了牙齒的最兇惡的民族敵人。這一系列超乎尋常的歷史難題，只有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在抗擊日本侵略者的民族解放戰(zhàn)爭中，給予了科學的回答，并在反侵略戰(zhàn)爭的實踐中取得輝煌的成功。毛澤東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對這一人民戰(zhàn)爭的理論，給予了更加全面系統(tǒng)的科學闡述，提出了持久戰(zhàn)的戰(zhàn)略思想。他指出：“戰(zhàn)爭的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日本敢于欺負我們，主要的原因在于中國民眾的無組織狀態(tài)?？朔诉@一缺點，就把日本侵略者置于我們數(shù)萬萬站起來了的人民之前，使它像一匹野牛沖入火陣，我們一聲喚也要把它嚇一大跳，這匹野牛就非燒死不可?！盵13]可見，毛澤東的人民戰(zhàn)爭理論，比陳天華在20世紀之初所提出的人民戰(zhàn)爭的初步設想，在思想上更加成熟；在實踐經(jīng)驗上更加豐富多彩，在理論概括上更加全面系統(tǒng)。正是在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了“戰(zhàn)爭史上的奇觀，中華民族的壯舉，驚天動地的偉業(yè)”[14]。從陳天華人民戰(zhàn)爭思想的初步萌芽，到毛澤東人民戰(zhàn)爭思想的全面形成，充分表現(xiàn)了中國人民敢于同一切民族敵人血戰(zhàn)到底的英雄氣概和善于戰(zhàn)勝一切強敵的聰明智慧。這一為復興中華民族而敢于斗爭、善于斗爭的愛國主義傳統(tǒng)，在中國尤其是湖南是根基最深、源遠流長的！

正是從挽救空前民族危機、復興中華民族的偉大目標出發(fā)，陳天華在《警世鐘》中提出全民反侵略的人民戰(zhàn)爭思想的同時，還苦口婆心地向國人提出了“十個須知”與“十條奉勸”。這“十個須知”的主要內(nèi)容是：每一個中國人都“須知”中國正面臨帝國主義豆剖瓜分、亡國滅種的慘禍，人人都應該起來挽救民族的危亡，萬不可存茍且僥幸的心理，同時還諄諄告誡國人，“須知要拒外人，須要先學外人的長處?！盵15]“須知要想自強，當先去掉自己的短處?！盵16]“須知必定用文明排外，不可用野蠻排外。文明排外的辦法，平日待各國的人，外面極其平和，所有教堂、教士、商人盡要保護，內(nèi)里卻刻刻提防他。如他要占我的權利，一絲兒不能（如他要在我的地方修鐵路、買礦山，及駐扎洋兵，設立洋官等事，要侵我的權利的，都不可許）?！盵17]在兩軍作戰(zhàn)時，既要勇敢殺敵，又不要虐待俘虜；平時不要盲目排外、無故挑釁等?？梢?，陳天華的“排外”思想是建立在捍衛(wèi)國家主權基礎上的反侵略思想，絕不是“盲目排外”、“野蠻排外”，而是主張學人之長，補己之短，平等交往，對外開放，實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方針。

陳天華提出的“十條奉勸”是：“第一，奉勸做官的人，要盡忠報國。我這報國二字，不是要諸君替滿洲殺害同胞，乃是要諸君替漢人保守疆土?！盵18]“第二，奉勸當兵的人要舍生取義。”“第三，奉勸世家貴族，毀家紓難?！薄暗谒?，奉勸讀書士子，明是會說，必要會行。”“第五，勸富的舍錢?！薄暗诹?，勸窮的舍命?！薄暗谄?，勸新、舊兩黨，各除意見?！薄暗诎耍瑒窠笥?，改變方針?！薄暗诰牛瑒窠堂癞斠詯蹏鵀橹?。教與國不同，教可以自由奉教，國是斷斷不能容別人侵奪的?！薄暗谑瑒駤D女必定也要想救國。中國人四萬萬，婦女居了一半。亡國的慘禍，女子和男子一樣，一齊都要受的。那救國的責任，也應和男子一樣，一定要擔任的?！盵19]

可見，這“十個須知”、“十條奉勸”，都是陳天華全民抗戰(zhàn)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與理論延伸?！笆畟€須知”進一步說明了中國所面臨的亡國滅種慘禍的空前嚴重性與緊迫性，每一個中國人都必須樹立保國保種的民族意識與愛國思想，在這空前的民族危機面前，抱定“必死的氣概”與一切侵略者決一死戰(zhàn)。同時，也說明了在勇敢地進行反侵略斗爭時，應該提高我們的斗爭藝術，增強我們的抗敵本領，不應重蹈義和團盲目排外、愚昧無知的覆轍。所以，我們應該學習外國的長處，去掉自己的短處。“他們最大的長處，大約是人人有學問（……）、有公德（待同種卻有公德，待外種卻全無公德）、知愛國（愛自己的國，決不愛他人的國），一切陸軍、海軍（……）、政治、工藝，無不美益求美，精益求精。這些事體，中國哪一項不應該學呢？”[20]而中國的短處則在于：“做官的只曉得貪財愛寶，帶兵的只曉得貪生怕死。讀書的只曉得想科名，其余一切的事都不管。上中下三等的人，天良喪盡，廉恥全無，一點知識沒開，一點學問沒有，迂腐固陋，信鬼信怪，男吸洋煙，女纏雙足，游民成群，盜賊遍野，居處好似畜圈，行為猶如蠻人，言語無信，愛錢如命，所到之國，都罵為野蠻賤種，不準上岸，不準停留。國家被外國欺凌到極處，還是不知不覺，不知恥辱，只知自私自利。瓜分到了目前，依然歡喜歌舞……大家若不從此另換心腸，痛加改悔，恐怕不要洋人來滅，也要自己滅種了?！盵21]這就痛切地觸及到國民的劣根性與國民性改造的問題，提出了在全民抗戰(zhàn)的偉大斗爭中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自我更新、自我改造的目標?！笆畻l奉勸”則是喚起全體中國人，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無論是做官的還是普通平民百姓，無論是家財萬貫的富人還是一貧如洗的窮人，無論是杠槍的士兵還是江湖上的豪杰或是信教的教民，只要是中國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應該熱愛自己的祖國，都應該把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生死存亡擺在第一位。一旦帝國主義進一步深入侵略中國，我們就應該實行民族總動員，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富的舍錢”，“窮的舍命”，只要大家同心同德，團結一致，拼死一戰(zhàn)，在四萬萬覺醒了東方雄獅面前，就沒有戰(zhàn)勝不了的民族敵人。陳天華以無比堅定的民族自信呼喚道：“醒來！醒來！快快醒來！快快醒來！不要睡的像死人一般。同胞！同胞！雖然我知道我所最親最愛的同胞，不過從前深處黑暗，沒有聞過這等道理。一經(jīng)聞過，這愛國的心，一定就要發(fā)達了，這救國的事，一定就要擔任了。前死后繼，百折不回，我漢種一定能夠建立個極完全的國家，橫絕五大洲。我敢為同胞祝曰：漢種萬歲！中國萬歲！”[22]

三

陳天華撰寫的《猛回頭》、《警世鐘》，像黃鐘大呂、霹霹雷霆一樣，震感了20世紀初暗無天日的神州大地，喚醒了沉沉昏睡的中國人民。當時這兩部小冊子的發(fā)行量之多，創(chuàng)造了空前的紀錄。據(jù)《印送＜警世鐘＞緣起》一文所說：“本社同人，初擬將《猛回頭》等書，各印送數(shù)十萬冊，而于《中國白話報》、《小說報》則購送數(shù)百份，以資絀，僅印送《警世鐘》一萬部，購送《中國白話報》一百份，其余有俟。乃付印未競，接內(nèi)地各處來函，稱此書已翻刻數(shù)十板，冊數(shù)以百萬計，可見人有同情也。”[23]這充分說明，陳天華的這兩部革命小冊子不僅廣泛傳播于海外留日生當中，而且在國內(nèi)流傳得更加迅速、廣泛，人們自動翻刻散發(fā)，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翻印達百萬冊之多，從而使陳天華宣傳的反帝反滿的民族革命思想，像火種一樣撒遍神州大地各個角落，從而使“民族革命，光復舊物之義”，“彰彰在人耳目，凡會黨戶知之，凡婦女兒童亦戶知之，”[24]日益深入人心，對人們投入反帝反清的民族民主革命起了巨大的鼓舞作用。很多民主革命志士都是在讀了陳天華的《猛回頭》、《警世鐘》等革命著述之后而毅然投身革命的。

當然，在今天看來，陳天華的民族主義思想也有其歷史的嚴重局限性。首先，陳天華的民族主義思想是建立在西方優(yōu)勝劣敗、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基礎上的民族主義，不能從階級本質與階級根源上看清民族主義的實質之所在，因而也就不能揭露帝國主義利用民族主義進行瘋狂擴張，是資本主義發(fā)展到壟斷資本主義階段的必然反映，從而不能揭示出帝國主義就是戰(zhàn)爭、帝國主義必然滅亡的歷史發(fā)展的規(guī)律。其次，陳天華所鼓吹的民族主義是一種狹隘的大漢族主義。他提出“驅除異族，恢復漢種”、“漢種萬歲”的口號，明顯地把漢族之外的中國各少數(shù)民族排除于中國之外；把少數(shù)民族居住的區(qū)域，如東北、內(nèi)外蒙古、新疆、西藏等大片領士稱為中國本土十八省之外，也不利于國內(nèi)的民族團結與國家統(tǒng)一。所以，這種主張在當時就遭到立憲派人士楊度等人的強烈反對，認為這會給帝國主義分裂、瓜分中國以口實，應該肯定滿、蒙、回、藏等少數(shù)民族都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都是中國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員。為了適應國內(nèi)外形勢的新變化，梁啟超率先提出了“中華民族”的新概念，指出：“中華民族自始本非一族，實由多民族混合而成?！盵25]從此，中華民族的新概念為全體中國人所認同，中華民族作為屹立于亞洲的民族巨人，成為全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爭取民族獨立與解放的偉大榜樣。此后不久，中國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也完全接受了“中華民族”的新概念，同盟會革命綱領中的一項重要主張就是“恢復中華”，而不是“恢復漢族”；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之后，建立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民主共和制國家就叫作“中華民國”?？梢?，人們的認識總是在實踐中不斷發(fā)展與提高的。陳天華的民族主義思想雖然有其明顯的局限性，但是在世紀之初的滿清政府的高壓專制統(tǒng)治之下，其喚起人們的革命覺悟，特別是喚起占中國人口最大多數(shù)的漢族人民的革命覺悟，是起了極其巨大的歷史進步作用的。正如《猛回頭》的再版廣告中稱：“是書以彈詞寫述異族欺凌之慘劇，喚醒國民迷夢，提倡獨立精神，一字一淚，一語一血，誠普渡世人之寶筏也。”[26]陳天華不愧是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杰出先驅與宣傳鼓動家。

注 釋：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15][16][17][18][19][20][21][22][23][26]陳天華：《陳天華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年，第 28 頁，第 30-34頁，第34頁，第35-36頁，第43頁，第45頁，第45-48頁，第50-52頁，第52-55頁，第60-61頁，第70頁，第71-72頁，第83頁，第85頁，第85頁，第86頁，第87-94頁，第84頁，第85頁，第95頁，第96頁，第25頁。

[13][1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 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第 521-522 頁，第 474 頁。

[24]《章太炎年譜長編》（上冊），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270頁。

[25]《梁啟超第一個提出“中華民族”概念》，《文萃報》2006年5月11日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