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磊
(湖南大眾傳媒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國際傳播系,湖南 長沙 410100)
晚清吟梅山人所撰《蘭花夢奇?zhèn)鳌忿饤壛嗣髑逅孜膶W女性易裝參政故事普遍采用的榮耀至極—復位回歸—美滿婚姻—怡養(yǎng)天年的大團圓喜慶結(jié)局,讓易裝主角松寶珠在建功立業(yè)、榮蔭四代并嫁與鐘意郎君許文卿后英年早逝,暴病而亡。公主和王子最終沒能幸??鞓返纳钤谝黄?,表面上看起來是作者讓蘭花女史列歸仙班的精心布局,但不論就其易裝征蠻、掏空心血的外在表象而言,還是從其復位雌伏、含羞忍辱的內(nèi)在窘境來看,寶珠之死都蘊含了豐富的女性文化內(nèi)涵,展現(xiàn)了具有時代意義的深刻的女性文化意識。
《蘭花夢奇?zhèn)鳌妨嘶?,從第四十九至第六十四回,作者花了全書近四分之一的篇幅就寶珠之死的全過程做了詳細鋪敘,從中可以輕易明辨出一代奇女早亡的真實原因。
(一)從內(nèi)在生理角度看,寶珠之死是因其自身“用心太過”,乃“積勞所致”。[1]297作品第四十九回,松寶珠征蠻得勝歸來,贏得了人生最大的成就與輝煌。在這繁花似錦、一團喜慶之中,作者筆鋒突轉(zhuǎn),寫到:“一日,寶珠在桂柏華家多飲了兩杯酒,到晚回來,覺得身子不快,頭痛發(fā)燒。夫人不放心,著人請?zhí)t(yī)來看,吃了一副藥,次日又好些,總是懶進飲食,胸中煩悶,到晚又覺燒人;或好或歹,請大夫服藥,全不見功,延了十余日,竟吐出紅來。夫人、寶林嚇煞,又換大夫瞧看,都說用心太過,積勞所致,身體過于嬌柔,一時難得見效,必須靜養(yǎng)多時,方可望好”,[1]297“吐紅”病癥由此落下,“一旦撫今思昔就容易復發(fā)”。[1]305第五十四回,作者再借許銀屏的話確認:“她有個舊毛病,不久還發(fā)的,就是征南心血用空了,全要調(diào)養(yǎng),著不得氣惱”,[1]329為寶珠之死埋下了“病根不除”[1]377的伏筆。
(二)就外在生存環(huán)境而言,寶珠之死實因其夫許文卿“暴戾異?!保琜1]319乃“受虐而亡”。許、松兩家本是世交,許文卿和松寶珠更兼仕進同年,門當戶對、男才女貌、志趣相諧,也一直相互愛慕。因此,二人的婚姻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難得的自由戀愛。當許文卿得悉松寶珠的女性身份之后,“喜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歡笑”,[1]105見了對方的面也“深似寒儒乍第,窮漢發(fā)財,從天上掉下個寶貝來”,[1]106并自我表白道:“人非草木,不能無情。今日就是你身立其境,見這等絕世無雙的人物,也不動心的嗎”,[1]107“我必定娶她,除她之外,天仙都不要的”,[1]110“愛得什么似的”。[1]113而松寶珠也一直以為許文卿是一眾男士中最堪與己匹配的人物,“常說許少爺好”,[1]34雖然被許文卿逼定婚姻之時她“哭得如癡如醉”,[1]114但那更多是因為自己“假男人”身份突然被揭穿的羞憤,而不是對對方的不喜。
“只說故人情重,堪托終身,誰知好事未諧,初心已變?!盵1]228許文卿和松寶珠定親后,抱定“賞是賞,罰是罰,雖然愛她,總不能由她性子胡鬧”[1]113的處事原則,態(tài)度有了180度的大轉(zhuǎn)彎,“醋勁兒也少有”,還“很有些做作”;[1]228成親之后,更加變本加厲,“暴戾異?!?。[1]319他“淺見識百意振夫綱”(第五十三回)、“斗口角莽漢虐嬌妻”(第五十四回)、“平地風波夫妻反目”(第五十八回)、“許文卿反面卻無情”(第五十九回),用自己一次更勝一次的殘暴和無恥最終使得松寶珠“含怨負屈,怨氣沖天,一急一燥,心如油煎,眼中一黑,口內(nèi)鮮紅直噴,望后便倒”,[1]366從此引發(fā)舊癥,性命不保。
不難推斷,正是生理病癥和心理挫傷的雙重打壓最終造成了寶珠之死。但毫無疑問,吐血之癥只是受虐而亡的催化劑,許文卿對松寶珠“口中之食”[1]180的身份定位和相處態(tài)度才是導致其死亡的實質(zhì)原因。
王國維先生在《<紅樓夢>評論》中將悲劇分為三種:“第一種之悲劇,由極惡之人極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構(gòu)之者。第二種由于盲目的運命者。第三種之悲劇,由于劇中之人物之位置及關(guān)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質(zhì)與意外之變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2]寶珠之死屬“不得不然”的悲劇,看似簡單,卻折射出女性文化內(nèi)涵的復雜與深刻。
(一)易裝逞才遭人妒:女性主義思想的極度渲染與鋪陳
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說:“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盵3]從這一點來講,寶珠為國染病捐軀,死得其所!因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事君能致其身,身子都是君的,敢不替國家辦事”[1]179的挺身而出,極為明顯地表現(xiàn)了女子保家衛(wèi)國的決心。況且,這種嘔心瀝血、積勞成疾足以表達女子對于國家同男性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的忠誠。作者給了女性平等,甚至超越男性的政治思想和境界。
縱覽全書,作者對于女性主義思想的渲染與鋪陳絕不僅此。
松寶珠十三歲赴鄉(xiāng)試,中經(jīng)魁;十五歲中進士,點探花;十六歲升左副都御史,屢破奇案;十七歲掛帥出征,一統(tǒng)水陸;十八歲平定苗疆,榮封四代。論長相,無論男女都“自知不及,暗暗羨慕”;[1]126論品性,溫和柔軟,聰明不露,出言行事,處處可人;論文韜,探花及第,滿腹珠璣,上疏條陳,最合帝心;論武略,千里遠征,運籌帷幄,數(shù)出奇謀,決勝當場,是一位花木蘭與黃崇嘏二合為一的“兼美”形象。作者不僅通過情節(jié)的發(fā)展給了她至高的權(quán)力與地位,還從“朝廷用人不過要人忠君報國,既能為朝廷出力,就是朝廷的賢臣,又何分什么男女”、[1]303“寶珠雖是個女孩子,我兒子也沒有她強”[1]300等論斷,于字里行間對其價值予以直白肯定和贊揚,更通過其與諸位男士一幕幕斗文、斗武的場面,尤其是與李墨卿在征蠻過程中各自表現(xiàn)的巨大反差,高揚起“女子如此,男人不足道矣”[1]113的女性主義旗幟。
雖然作者給了松寶珠女扮男裝的角色偽裝,但是,易裝身份對于她的桎梏與此前戲劇小說中易裝為官的女性形象相比大大降低。以往如木蘭般的易裝女性們都必須以一種很鄭重的方式,再加上自己立下的無法抹滅的功勛才能贏得男性君臣對其變裝行為的諒解,而男裝窺破之際,必定是其女裝恢復之時,她們的功業(yè)都是在無外人知曉其女性本真的前提下完成的。
但是,從《蘭花夢奇?zhèn)鳌饭适碌囊婚_始,松寶珠的女性身份就不斷有人看破,雖不斷為其帶來煩惱,卻始終不曾從根本上影響到她才能的展現(xiàn)和在仕途的前行。劉三公子窺破其行藏被“以惡制惡”,其父“在人面前,常說他是個女兒,諷科道奏明參劾”被“無如松府為人好似劉府,交情甚廣,闊親更多,寶珠謙謙自守,人都愛他。知他圣眷又隆,誰敢將沒影響的事,來混瀆天聽”[1]83搪塞過去;張山人猜透其行止,又因畏懼“非有仙骨,不能如此等事”,“若說出來,即有天大的禍事了”,反萌生“還要替她包容”[1]36的想法;后來雖被許文卿逼訂了婚姻,但其母、其姐“多寬些限”[1]112的請求便輕易說服了許氏一門,仍舊保住了其男性的身份,直至其完成人生種種最輝煌的經(jīng)歷:作主試、審奇案、征苗疆。為外人窺破女裝尚能如此功成名就的易裝形象,就筆者所見,僅此而已!
眾所周知,中國傳統(tǒng)倫理講究的是“男不言內(nèi),女不言外”,[4]534“男職在官政,女職在織紉,各有限域,不得濫豫”,[4]437女子的本分在于遠離政治而固守家庭,婦人根本就不能以己之力為將為官,只能“從夫之爵,坐以夫之齒”。[4]531生活于封建末世程朱理學深入滲透環(huán)境的吟梅山人,卻讓一個確實為外人看破真相并訂立婚姻的易裝女子立下蓋世奇功,贏來至尊榮譽,其人其作世俗化、娛樂化的趨向雖不可忽視,但其為女子鳴不平,彰顯女性才能與智慧,強調(diào)男女平等意識的傾向性亦不可等閑視之。
也正是因為這種不同,吟梅山人在選擇松寶珠的終極歸宿時沒有讓她同其他女性角色一樣入大團圓的窠臼,甚至沒有讓她走神仙下界重返仙班“無疾而終”(書中另一女主角松寶林也是仙女下界,結(jié)局即如此。)的舊路,而讓她受盡丈夫的磨折,嘔盡心血而逝。
許文卿對于松寶珠的愛其實一直就不純粹,其中包含著相當大比重的對于美好事物的極強的占有欲,所謂“他還沒有受用,倒被別人占去頭水,自然作忙”。[1]118基于此,他好妒,為寶珠妒,也妒寶珠。當他看到男旦翠寶被別人推在寶珠懷里,立時“怒不可遏”地叫囂“好好替我跪下”,“依我的性兒,就要打你幾下,才出氣呢”;[1]117當寶珠當上大元帥出征獲勝,他寄來書信并非道喜,全是譏諷;婚后二人聯(lián)句、續(xù)令、畫畫、集詞句,他沒有哪一次優(yōu)勝,也沒有哪一次不聲色俱厲、大發(fā)脾氣。他心底有一種技不如人卻怕居人下的陰暗。
從心理學角度而言,嫉妒是一種極想排除或破壞別人的優(yōu)越地位的心理傾向;就其內(nèi)心感受來講,前期表現(xiàn)為由攀比到失望的壓力感,中期表現(xiàn)為由羞愧到屈辱的心理挫折感,后期則表現(xiàn)為由不服不滿到怨恨憎恨的發(fā)泄行為。嫉妒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是對權(quán)力欲望的訴求,是妒嫉者自卑與懦弱的外化。許文卿的表現(xiàn)是符合心理學界定的,所以他更深層次的心理狀態(tài)是“怕”,他怕美好事物不屬于己,更怕一個柔弱女子會因為自身才能的卓越、所獲榮耀的輝煌而凌駕于自己頭上。于是,松寶珠的一再隱忍、不斷退讓并不能讓他更輕松,只會使之更緊張。歸根結(jié)底,是他深刻的男權(quán)思想讓他不能示弱于一個女人。因為,“乾道成男,坤道成女”,[4]196乾者為天為父為陽為剛,坤者為地為母為陰為柔,男性的主動,女性的被動都是上天注定,不可改變的。所以,松寶珠只能被他視為“口中之食”,任憑欺凌。但正是這種欺凌之后的敗亡加劇了全書的悲劇性質(zhì),更易于引發(fā)世人對于男權(quán)、夫權(quán)的控訴。
(二)復位雌伏自甘心:女性閨范傳統(tǒng)的凸顯與強化
女性主義思想表達的大幕被開啟了,卻沒能深入,因為作為男權(quán)審美下女性閨范最高標準的“柔”、“順”二字牢牢地鑲嵌在了松寶珠性格的極端,最終決定了她死亡的命運。其對于傳統(tǒng)閨范超越其他易裝女性形象的自律與自省,也就表現(xiàn)出作者本人對于女性閨范傳統(tǒng)最高程度的確認與強化。
首先,寶珠身體的“柔弱性”最強,她的生理絕癥是傳統(tǒng)閨范對于女子“體弱”要求的極致展現(xiàn)。全書第一回作者就說:“寶珠是柔媚一路,瘦瘦的身子,長長的臉兒,春山橫黛,秋水含情,杏靨桃腮,柳腰蓮步,猶如海棠帶雨,楊柳迎風,軟溫溫無限風韻,嬌滴滴一團俊俏?!薄拔疵馐е崛酢盵1]6的性質(zhì)由此貫穿全書。
其次,寶珠為人的“自我性”最差,她的受虐致死是傳統(tǒng)閨范對于女子“溫順”要求的極致展現(xiàn)。松寶珠的易裝不是因為替父從軍,保家衛(wèi)國(花木蘭);不是因為無賴騷擾,尋親方便(婁金花);不是因為生計所迫,求生所需(黃崇嘏);更不是因為遭人陷害,為人所迫(孟麗君)或滿門遇害,替父報仇(馮玉如),她男裝的開始僅僅因為父親的誤會:“寶珠生時,松公夢人送他一枝蘭花,只道是個兒子,逢人夸張,誰知生下來卻是個女兒。那年松公又是四十大慶,他就將錯就錯告訴人生了兒子”;[1]2后來家里有了兩個兄弟,“欲將改妝之意露在姐姐面前,一者懼怕,不敢啟齒;二者害臊,不便開言”;[1]3再后來是因為父親去世,姐姐“你如今是個舉人,可以交接官場,書香仍然不斷,人就不敢弄鬼了”[1]4的命令。無原則的服從徹底轄制了她,使她失去了對于“不易裝”的自我選擇權(quán)。
也正因此,松寶珠是所有易裝女性形象中對自己的男性角色最無留戀的一個。她時刻擔心著自己女身的結(jié)局,不但主動瞞著他人忍痛裹腳,就連升了官,也“心中不喜,想自己是個女兒家,官升大了,格外難以罷手”。[1]42在行軍歸來的旅途中,她雖充分享受到了身為男子建功立業(yè)所帶來的贊譽成就與奢華排場,也發(fā)出了“固一世之雄,而今安在哉”[1]305的喟嘆,但她的不愿復裝,并非《三門街全傳》楚云那種對于循規(guī)蹈矩的不適應(yīng),也非《再生緣》孟麗君那種在重重危機步步緊逼之下要復復不得、想團圓卻不知如何團圓的難以處置,她的“不復”只在于對自己混淆陰陽的羞愧和無法示眾的難堪。更何況,這“復不復”的選擇權(quán)早已不在自己而到了所謂丈夫的手上。
一個對自己是男是女都說了不算的人,又如何敢去反抗自己的夫君,對自己的婚姻生活狀態(tài)有所選擇呢。暗定婚盟之后,許文卿就從以前同年好友的溫柔親熱一躍而為裝模作樣的高高在上,寶珠“見了他倒有些怕他似的”,只知“最苦女兒身,事人以顏色”,“憑他滄海桑田,也只好隨遇而安”。[1]229出嫁后,面對丈夫的無理與暴戾,她“暗中時常墮淚,當面俯置承接,曲意逢迎”,[1]319更是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即使最后許文卿使之委屈致死,自己的至親問起病原,也只說受涼起見。作者的解釋看似周全圓滿:“她生性本來溫良,不說丈夫的過處,觀婆婆相待的誠心,文卿悔過的光景,何肯說出真話來,……而且我的姐弟,嬌癡已慣,暴烈非常,知道此事,怎肯干休?必然鬧得叩閽而后止。主子待我的恩情,不言而喻,如何舍得我受人欺凌?天威震怒,許家?guī)讉€官,斷送定了,那我不是死有余辜么?”[1]378然而正是這種周全直白地告訴我們:作者真正想要塑造的并不只是一個女性的傳奇,更應(yīng)是一個女性的楷模。他不想要一個女子中的丈夫,要的是一個女人中的女人,一個德容工言、才智品性無一不佳、無處不好,一個將“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美,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5]50856發(fā)揚到極致的女人。
于是,故事要結(jié)尾,蘭花仙子要返仙界,可以利用的就只剩下了“貞”。許文卿無理取鬧懷疑到寶珠名節(jié)的清白,寶珠氣得雙淚交流:“你糟蹋我可以,不可壞我的名節(jié)”,并平生唯一的一次想到反抗,“倒要同你到老爺、太太面前,講個明白,不然就一同見駕”,[1]366終于制造出“月夜返香魂”的最好由頭。作者在書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diào)松寶珠對于貞節(jié)的重視,并最終使之成為身死的導火索,要強調(diào)的自然是對于“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5]50857行為準則的自覺遵從與堅守。
不可否認,寶珠溫良順從卻仍舊不免死亡的慘烈,從一個側(cè)面加重了對男尊女卑制度下女性生存不公與不易的揭露,但是作者賦予她“仙”的身份,更易于引發(fā)人們對艱難困苦之中堅守道德之后美麗回報的憧憬。作者想讓松寶珠突破女性束縛,贏取價值權(quán)利,卻預先在她脖子上套上了“封建女性道德模范”的枷鎖,將不合理的女性教條內(nèi)化成其生命的本意,對于女性閨范傳統(tǒng)的宣揚不是淡漠而是加強了。
通過上面分析可以明確:“積勞”和“受虐”是造成寶珠之死的兩個原因。這兩個原因既折射出作者對于女性主義的高張,又體現(xiàn)出其對于女性閨范傳統(tǒng)的強調(diào)。女子立戰(zhàn)功、勝須眉的進步性和全婦道、振夫綱的落后性就這樣統(tǒng)一在了一起,表現(xiàn)出當時社會新舊轉(zhuǎn)型時代對于封建倫理道德背離與遵從的兩面性。
書本序言稱該書成于“光緒御極三十一載乙已元旦日”,[1]1即1905年。鴉片戰(zhàn)爭后,民族存亡的憂患意識讓中國的女性和女性主義覺醒了。尤其在五四前后,隨著大量西方譯著和新思想、新觀念的引入,中國的婦女解放運動和女性思想也開始萌芽。明清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造成的傳統(tǒng)小農(nóng)經(jīng)濟男外女內(nèi)的家庭組合方式進一步瓦解,對于個性自由、人權(quán)平等的呼喚,對于兩性關(guān)系的重構(gòu)和女性身份的反思都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階段。女性價值、女性地位得以重新審視,女性主義、女權(quán)主義也成為時代的潮流。中國古代男性文人內(nèi)心深處對于女性美的原始傾倒和崇拜意識復蘇,松寶珠們既是其心中完美女性的投影,又是其自身理想無法實現(xiàn)時的慰藉。女性主義高張具有主客觀的雙重推動力。
然而當時,中國女性文化并未像英美等國那樣形成氣候,新思想的曙光并不能真正照亮中國婦人到清代可謂登峰造極的非人待遇:女子沒有繼承家產(chǎn)的權(quán)利;妻子被打傷了才可以提出離異,但丈夫仍有決定的權(quán)力;守節(jié)十五年以上,年過四十身故的婦女“一律旌表”,再嫁婦人不管怎樣也不得因夫或子貴而請求封爵……兩千年父系家長制和男性性別優(yōu)勢的文化霸權(quán)絲毫不容動搖,女性仍然缺乏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是處于被統(tǒng)治被壓迫地位的“他者”。男人的需要和欲望一如既往地決定著女性的生存意義。這種“被自然化”、“被物化”的慣例使婦女進一步將自身受壓迫的事實認定為名正言順、理所當然,那些原本不合理的被迫害而成的性格內(nèi)化成了她們的“自然本性”,使之身陷“失語”境遇而不自覺。父權(quán)中心主義,夫權(quán)中心主義進一步監(jiān)控著女性獨立人格的缺失和女性主體意識的泯滅。“無我意識”成為了社會婦女人格變態(tài)的典型特征。[6]
所以,從這樣的層面來看,松寶珠的身上即使寄托了以吟梅山人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男性文人在時代思潮感召下女性意識的極大改觀與進步,在女性現(xiàn)實的“自我禁錮”和“失意狀態(tài)”以及男性文人對于男性強權(quán)和話語中心的堅守與默認之中,這種改觀與進步也只能流于形式而缺乏實質(zhì)。對于傳統(tǒng)道德的遵從與背離、新舊思想沖突所導致的矛盾與糾結(jié),使得中國婦女“第二性”地位的擺脫在當時的情境下變得撲朔迷離,輾轉(zhuǎn)反復。但事實證明,正是這種反復背后的探求與思考預示了嶄新女性書寫時代的到來。
(責任編輯 遠 揚)
[參考文獻]
[1] (清)吟梅山人,崇文、艾然校點. 蘭花夢奇?zhèn)鱗M]. 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7.
[2] 王國維. 《紅樓夢》評論[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14.
[3] 朱東潤. 歷代文學作品選[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30.
[4] 陳戍國點校. 四書五經(jīng)[M]. 長沙:岳麓書社,1991.
[5] (清)陳夢雷. 古今圖書集成[M]. 北京:中華書局·巴蜀書社,1986.
[6] 胡足鳳. 中國“娜拉”們的出路——《蘭花夢奇?zhèn)鳌逢P(guān)于女性解放的思考[J]. 廣西師范學院學報,2006(4): 84-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