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的好運氣

正是大年夜。

雪花靜靜地從天空中飄落，不一會兒，矮矮的屋檐上就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銀白。屋子里，寶珠正坐在灶口燒火。婆婆病倒在床上，小小的寶珠按照婆婆的吩咐，一個人煮著供歲飯。

此時，煙火會已經開始了。

寶珠忍不住朝窗外望去，窗外是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寶珠回過神來時，驀地發(fā)現灶口蔓延出一團明亮的火焰，跳動著、翻滾著，無數的火星兒從火焰中心四濺開來，劃過一道道火紅色的弧線。寶珠感覺自己要被一片紅彤彤的火光淹沒了。

“哎呀！”寶珠慌忙跳了起來。

“噓！”火焰中鉆出了一個穿著紅棉襖紅褲子的小人兒，眉心有一點通紅的朱砂。他撣了撣自己身上的灰，呼出了一口長長的氣。

滿屋的火星兒一下子都熄滅了。

“你、你是誰？”寶珠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點點驚訝。

“小年神?。∥沂撬瓦\氣的小年神！”小人兒精神抖擻地回答。

“啊，你就是年神！”寶珠低低叫了起來。然后，她緊張地問：“是來給我送運氣嗎？我叫吳寶珠，寶貝的寶，珍珠的珠！”

“吳寶珠？原來是你！”小年神喃喃重復著寶珠的名字，他一下子慌張了起來，“這里是吳村？糟糕！我又走錯出口了！”

小年神匆匆鉆進了灶膛里，消失在那爐火中。

寶珠重新坐回灶口的凳子上。她感覺，那小年神仿佛認識她，又仿佛害怕她。

屋子里靜悄悄的，灶膛里的火舔完了僅存的枯藤，變得小小的、癟癟的，退縮到灶膛的深處，發(fā)出黯淡的光。銀白色的爐灰上面隱約有什么東西，似乎是那小年神落下的。寶珠趴在灶口朝里頭望，并拿起火鉗撥拉起來。

一個金光閃閃的小袋子被寶珠從爐灰里劃了出來。

這個袋子實在是小極了，只有寶珠拇指的指甲蓋那么大。與其說是袋子，不如說是一條小鯉魚。紅綢布打底，用五彩絲線繡上層層疊疊的鱗片，每一片鱗片周圍都有一道金色的絲線鑲邊。魚嘴處正是袋子開口的地方，被一小截紅繩緊緊扎住，打了一個如意結。袋子很小，卻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寶珠好奇地用手捏了捏，又把它放在耳邊搖了搖。

寶珠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美麗的小布袋。她把布袋放進棉褲夾層的小兜里，心里想著，雖然沒趕上新年的煙火會，但是憑空撿到了這么精致的小布袋，真是幸運吶！

正當寶珠熄滅了灶火，端著供歲飯準備往廳里去的時候，那個小年神又回來了。

他站在灶沿上扭捏了一會兒，為難地對著寶珠喊了起來：“哎，你見著一個小布袋了嗎？”

鬼使神差地，寶珠撒謊道：“我沒看見?！?/p>

“咦，奇怪，那掉到哪兒去了呢？”小年神兩頰通紅通紅的，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什么袋子？”寶珠問。

“裝著好運氣的袋子噢！”小年神答道，“是鎮(zhèn)上面粉鋪子家梅蘭的好運。她今年的運氣是大吉！金色的?！?/p>

寶珠知道梅蘭。這一帶的孩子們都羨慕梅蘭，都希望自己就是梅蘭。梅蘭是王掌柜的掌上明珠。聽說，梅蘭不僅生得美，還擁有數不清的漂亮衣裳、精致玩具和吃不完的零嘴兒。梅蘭的日子已經那么好，她竟然還有這么好的運氣！寶珠心里酸溜溜的，感覺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寶珠啞著嗓子，艱難地開口問道：“如果、如果那袋子真丟了，會怎么樣？”

“丟了就丟了唄！”一個細細的聲音回答道。那是另一個紫衣小人兒，他從灶里鉆出來，拽著小年神道：“三哥，我們快走吧。一年也就這么幾天可以玩耍，大家都在等著你呢?！?/p>

小年神懊惱地貼著灶沿坐了下來，嘆著氣說：“記得不，去年我也弄丟了一個福袋。我已經很對不起那個孩子了，沒想到今年……我心里頭實在不是滋味?！?/p>

“算啦，去年的福袋是被天狗搶去的。天狗的牙齒那么鋒利，仙君大人都要繞開他走，你又能有什么辦法？你都愧疚一年了。人間的孩子這么多，有一兩個送錯了、送丟了也正常，快別找啦?！弊弦滦∪藘侯┝艘谎蹖氈?，憋足勁地想要把小年神拖走。

“寶珠，你確定沒有看見那個小福袋嗎？你能看得見我，就一定能看得見好運福袋?！毙∧晟裾J真地看著寶珠。

寶珠雖然心里發(fā)虛，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

“好吧，你若是撿著了，就點燃這柏樹枝，我就會出現。”小年神從兜里掏出一根短短的樹枝遞給寶珠。兩個小神仙一轉眼便從寶珠的視線中消失了。

寶珠把柏樹枝隨意往柴草堆邊上一擱，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

“這樣一來，這個小福袋就徹底歸我了。只要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睂氈楦吲d地自語道，“無論如何，我今年應該會有好運氣了吧?！?/p>

喜氣洋洋的正月里，寶珠家發(fā)生了不少好事情。

比如初一的傍晚，婆婆種在門口石階旁許多年不曾開花兒的臘梅，一夜之間突然開花兒了，粉紅色的花朵密密匝匝擠滿了枝頭。婆婆聞著香味說：“真是好兆頭哇?！?/p>

比如初二那天，一直病懨懨的母雞三花突然變得精神抖擻，能喝水，也能啄米糠，還下了一個熱乎乎的雞蛋。

比如初三那天，婆婆突然說，她看得清東西的影兒了。婆婆開心地笑啊笑啊，笑出了眼淚。

寶珠高興地捧著小福袋想，一個人的好運來了，連同她的家人都變得好起來。真好??！

初七那天，隔壁村的胖嬸搬了好幾袋年前屯下的面粉，來找婆婆求助：“我那小乖孫明天滿月，按習俗，要給左鄰右舍發(fā)印花饅頭。鎮(zhèn)上的饅頭鋪子還在歇假，只好來麻煩您了?！?/p>

婆婆做得一手好饅頭，從前就是靠著走街串巷賣饅頭討生活的。眼睛不好了之后，婆婆便很少出門。漸漸地，大家似乎都忘記了村子里還有一個會做饅頭的婆婆。

“今年真是開運了啊。”重操舊業(yè)讓婆婆欣喜不已，她興奮地盤算著，“順利的話，接下來賣賣包子饅頭，沒準能攢下一些錢來，寶珠就可以上學堂了?！?/p>

寶珠和婆婆一起清洗好了籠屜和面盆，倒水、和面、發(fā)酵、整形，忙活了大半天。終于，所有的饅頭都放在蒸籠上了。蒸籠層層疊疊，看起來甚是壯觀。婆婆清洗鍋碗瓢盆，叮囑寶珠幫忙看一會灶火：“記得啊寶珠，火要燒得旺旺的，太小了可不行。饅頭要蓬松才好看?！?/p>

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燒著。

寶珠抬起頭的時候，驀地看見小年神站在灶沿上。

“一會兒我就要回天庭復命了。時間不等人，還是再找一遍福袋我才安心?！彼f完，不等寶珠回答，揮一下手，那火焰一下子變小了。

“哎！”寶珠急得大叫，“我要大火！大火！”

“火太旺我就不好找了?！焙邝铟畹脑钐爬飷瀽灥貍鱽磉@句話。寶珠蹲下朝灶膛里頭望去，爐火還有一點余燼，那個小影子正在焦急地翻開爐灰，細細搜尋著。

寶珠對著小年神著急地喊道：“喂，你快出來，我這里真的沒有你丟失的福袋！我在蒸客人預訂的饅頭！婆婆交代過必須得是大火！這饅頭要是蒸壞了就全完了！”

過了很久很久，才看見小年神失落地鉆了出來：“沒有找到呢。你真的沒有看見啊？”

寶珠又氣又急：“你快走吧，不要影響我蒸饅頭。沒看見就是沒看見。你的同伴不是都說了，人間這么多孩子，不小心弄丟一兩個孩子的好運氣也是正常?！?/p>

“老三，你怎么還在這里，快點兒，時辰要到了！”灶里傳來了催促的聲音。小年神應了一聲，嘆了口氣，對著寶珠說：“如果你看到了，記得點燃那根柏樹枝通知我呀?！毙∧晟駨脑罾锵У哪莻€瞬間，灶火恢復如初，火舌猛烈地舔著鍋底，不一會兒，蒸籠就冒出了熱氣騰騰的白霧。

然而，到了鍋蓋被揭開的時候，寶珠和婆婆都傻了眼。

每一個饅頭的表面都是坑坑洼洼、皺皺巴巴。

饅頭蒸壞了。全壞了。

寶珠“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婆婆也愣住了，聽見寶珠的哭聲才回過神來。

婆婆緊緊咬著嘴唇，她打算重新做一次饅頭，她不甘心失敗。只是，家里實在拿不出買面粉的錢了。

婆婆帶著寶珠出門借面粉，可是如今正是正月，鄰居們的面粉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也沒有人愿意借錢給婆婆，他們都覺得一個半瞎的老婆子和一個小孩子，哪里有什么賺錢的路子。所以，她們除了去找面粉鋪子的王掌柜碰碰運氣，求他賒幾袋面粉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婆婆安慰寶珠說：“只要能順利賒到面粉，今晚努努力，明兒一早就有辦法交貨。”

此時太陽還沒落山，天還沒完全黑透，寶珠跟著婆婆朝鎮(zhèn)上走去，心里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饅頭蒸壞的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客人知道，那畢竟是今年的第一個客人。寶珠的右手緊緊地插在口袋里，手心里是那個小福袋?！拔乙欢〞泻眠\氣的！”寶珠默默地在心里祈禱。

面粉鋪子關著門。婆婆和寶珠找到了王掌柜的家。

王家宅子后面就是倉庫，那里的面粉堆成了山，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掌柜一家正在吃飯。聽清了婆婆的來意，王掌柜微微蹙起眉頭，擺了擺手說：“按我們家的慣例，過了十五才做生意，不能壞了規(guī)矩。況且，我們鋪子從來不賒賬。你們還是走吧。”

王掌柜說話客客氣氣，冰冰冷冷，婆婆求了又求，他也不理，只顧自己扒著飯。婆婆又轉向王太太，哀求道：“太太，太太，求求您?！蓖跆珓t皺著眉頭，重重擱下碗，說自己吃飽了，就走了。

寶珠累了一天，又走了半個時辰的山路，還空著肚子，一時間沒忍住，又哭了出來。婆婆嘆了嘆氣，抹了抹眼淚，牽著寶珠顫巍巍地朝門外走去。

此時門外已經漆黑一片。

“哎，等一下?！币粋€聲音響起來。那聲音清脆好聽，就像晨光熹微里的第一聲鳥鳴。寶珠和婆婆轉過身來，看見梅蘭提著一個燈籠，站在離她們不遠的香樟樹下，正朝著她們招手。

“噓！”梅蘭壓低嗓音小聲地說，“跟我來?！?/p>

她們經過香樟樹，從窄窄的墻縫下鉆過去，就拐到了后院，那里正是面粉倉庫。梅蘭利落地開了鎖。

“面粉，給！”梅蘭拖了幾袋面粉，放在寶珠和婆婆的跟前，“少了幾袋我爹爹也覺察不出來，你們悄悄地拿，悄悄地走。阿四的驢車在樟樹下，我讓他送你們回去，早一點回去重新蒸，興許還來得及。”

寶珠站在梅蘭面前，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大過年的可別哭，哭了會沒有好運氣的噢！”梅蘭抱了抱寶珠，安慰道。

那是小福袋真正的主人，就這樣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就像菩薩一樣溫柔，一樣慈悲。

寶珠想說“是我拿走了你的好運氣”，但她張了張嘴，還是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她低下頭，不敢再看梅蘭。

多虧了梅蘭，祖孫倆忙碌了一夜，終于在第二天的辰時，做好了印花饅頭。婆婆蒸的饅頭松軟又香甜，正中間印著一個大紅的福字，帶著淡淡的酒釀和桂花香氣。

拿到傭金的那個下午，婆婆讓寶珠去鎮(zhèn)上還了錢。

婆婆說：“做人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欠了人家東西要還，受到恩惠要記得感謝。”

寶珠聽了，感到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

寶珠送來的錢，把梅蘭及時地解救了出來。因為幫助了寶珠，梅蘭被王太太掌了嘴，關了禁閉，一整天都沒吃上飯。

梅蘭告訴寶珠，王太太不是自己的親娘。梅蘭也沒有許多精致美麗的衣裳，那衣裳都是王太太的。家里確實有許多玩具，但都屬于王太太膝下的小弟弟。梅蘭也沒有伙伴，大家都認為她高高在上，沒有人敢靠近她。

“不過現在好了，我終于也有了一個好姐妹?！泵诽m對著寶珠笑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梅蘭和寶珠成了好朋友。

梅蘭教寶珠認字，手把手教寶珠在沙地上寫字畫畫。她會給寶珠編漂亮的辮子，還偷偷帶出王太太丟棄的胭脂，和寶珠一起化化妝。梅蘭時不時到寶珠家玩耍，她們甚至一起過夜，在溫暖的被窩里說著悄悄話，偷偷吃著糖棗兒，嘻嘻哈哈地打鬧……

“寶珠，寶珠……”梅蘭總是親熱地喚她，就像喚親妹妹一樣。

越是和梅蘭親近，寶珠的心就越惴惴不安。那個小福袋，就藏在她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裝著滿滿當當的好運氣。每次，寶珠的手一碰到福袋，心就“咯噔咯噔”打起了鼓。她覺得自己和小偷沒有什么區(qū)別。

寶珠家的饅頭生意不可思議地好了起來，婆婆一個人忙不過來，還雇了幫手。寶珠再也不用守在灶臺前灰頭土臉地燒火了，她也有了五彩頭繩、茉莉香膏和小人書。

而梅蘭的日子卻不那么順心。她不是失手打碎了王太太最心愛的茶杯，就是莫名其妙地在客人面前四仰八叉地滑倒。即使是在穿過院子回房間的路上，她的手臂連同衣袖也能被樹枝劃出一道道口子。寶珠又聽聞面粉倉庫失了火，雖然及時撲滅了，可是無辜的梅蘭還是被王太太狠狠地打了一頓。

有好幾次，寶珠差一點就要去灶前點燃那根柏樹枝，把真相告訴小年神，請他把福袋還回去。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樣做就會失去自己的好運氣，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寶珠便又退縮了。

三月的一天中午，寶珠和梅蘭手牽著手，像往常一樣在街邊閑逛?！鞍ィ呛J！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出攤了！”賣糖葫蘆的擔子正在馬路對面?？?，梅蘭興奮地拉著寶珠跑過去。

就在她們橫穿馬路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一輛不受控制的驢車從拐彎處沖出來。駕車的是面粉鋪子的伙計阿四，他歪歪地坐在車上，醉醺醺地用力抽打著拉車的毛驢。

寶珠嚇呆了。那輛瘋狂的驢車近在眼前，她可以聽見毛驢“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寶珠只聽見梅蘭發(fā)出一聲尖叫，緊接著自己也昏了過去。

她醒來時，已是三天后。

寶珠發(fā)現自己躺在家里的大床上?！爸x天謝地，神仙保佑?！逼牌啪o緊抱住寶珠，嘴里喃喃說道。

“婆婆，梅蘭呢？梅蘭怎么樣了？”寶珠急切地問道。

“梅蘭……”婆婆嘆了口氣說，“那孩子運氣差了點，車輪子碾了她的腿，將來恐怕會落下殘疾?？蓱z，可憐?！?/p>

伙計阿四從來不酗酒，偏偏那天中午喝醉了。糖葫蘆貨郎從來只在傍晚出攤，偏偏那天中午出現在長街上。沒有早一刻，也沒有晚一刻，就在她們過馬路的時候，驢車正好拐過彎來。婆婆說，這叫什么運氣！

寶珠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如果不是自己占了梅蘭的好運氣，她怎么可能失去一條腿？小年神說了，今年梅蘭的運氣是大吉??！

“小年神，我錯了！你落下的東西在我這里！”婆婆愕然地看著寶珠，只見她一邊號啕大哭，一邊跳下床朝廚房沖去，嘴里還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快點快點，馬上點燃柏樹枝，就能見著小年神了。把梅蘭的福袋還回去，也許還來得及挽回這一切。哪怕讓自己失去一條腿也行啊！

寶珠跌跌撞撞地沖進廚房才發(fā)現，之前她和婆婆一起收集的雜亂的秸稈和成捆的花生藤已經不見了。托了小福袋帶來的好運氣，她們家終于也買得起木柴了。一塊塊劈好的原木塊整整齊齊碼成垛子擺在灶口，之前那根被寶珠隨意扔在草料堆里的柏樹枝不見了，也許不知什么時候被誰掃進畚箕里倒掉了。

寶珠發(fā)了瘋似地一路小跑，跌跌撞撞地來到梅蘭家。梅蘭正坐在床上發(fā)呆，一個影子從臥室門口沖了進來，把她緊緊抱住。

“寶珠？”梅蘭輕輕地叫著寶珠的名字。

寶珠喘著粗氣說：“梅蘭，對不起，是我藏了你的好運氣，對不起，對不起。”

她掏出小福袋放在梅蘭的面前，可是梅蘭一臉茫然，她問：“寶珠，你在說什么？你要給我什么東西？你手上是空空的?！?/p>

梅蘭看不見她的小福袋。

寶珠抱著梅蘭號啕大哭：“你的腿……都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p>

“不怪你，寶珠，是我自己運氣不好，和你有什么關系。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梅蘭沒有哭，她溫柔地拍著寶珠顫抖的背。

聽見梅蘭這么說，寶珠哭得更厲害了。

“那福袋你自己還不了，年神丟了的東西得年神自己還?！睂氈橄肫鹬靶∧晟窠o自己柏樹枝時，叮囑過這么一句。

可是我把柏樹枝弄丟了，這個小福袋，是還不回去了。寶珠悲傷地想。

寶珠變得蔫蔫的，即便是曾經最喜歡的賣糖畫的擔貨郎來了，她也無動于衷。每一天，寶珠都是一個人靜靜地守在灶口，靜靜地盯著那通紅的灶火，一遍又一遍念著：“對不起，我錯了。”也許下一秒，小年神就從火里鉆出來了——她盼望著。

在寶珠念滿三萬遍“對不起，我錯了”的那個夜晚，小年神終于出現了。

他還是穿著紅色的棉襖，那襖子已經變得黯淡無光、破舊不堪，袖口處磨破了，露出白白的絮子。他看上去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噢，對，他的臉上還有傷。

“小年神！”寶珠趕緊掏出那個鯉魚形的小福袋，閉緊眼睛說，“對不起，我錯了，你懲罰我吧?！?/p>

然而，小年神卻說：“寶珠，我是來道歉的?！?/p>

“道歉？為什么要向我道歉？”寶珠驚訝極了。

小年神仰起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寶珠說：“弄壞你的饅頭我很抱歉，更重要的是……對不起，去年，是我弄丟了你的好運氣?！?/p>

“你弄丟了我的小福袋？”寶珠愣住了。

“嗯！去年在路上，天狗搶去了你的福袋。天狗的力氣很大，又非常兇狠。我們害怕天狗，一看見他，就馬上躲得遠遠的。”小年神痛苦地回憶道。

寶珠被這個意外的消息擊中了，她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小年神繼續(xù)說道：“仙君大人告訴我說，反正現在梅蘭的好運氣在你這里，將錯就錯沒關系，神仙怎么能向人間的孩子道歉？那柏樹枝是我自己收回去的，就怕、就怕你要把這福袋給我，那我又拿什么還給你呢？”

聽見小年神提到梅蘭，寶珠“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都怪我，是我害了梅蘭。因為我，梅蘭失去了好運氣！”

“對不起，寶珠。你對梅蘭的懺悔我都聽得見。過去的每一天，你說的‘對不起’和‘我錯了’，都像鞭子一樣打在我的心上……昨天，我終于找到了天狗，和他打了一架。你的福袋，現在可以還給你了?！毙∧晟褚豢跉庹f完這些，感覺輕松多了。

寶珠睜開眼睛，看見自己的小福袋懸浮在溫暖的火光中。那是一朵可愛的蓮花，綻放著金色的光芒。

“好了，我現在把梅蘭的好運氣也送回去。別擔心，梅蘭的腿沒事，她已經可以下床了。那么，再見啦，寶珠！你和梅蘭都是好孩子，好孩子歲歲年年都會有好運氣?！?/p>

小年神牽著灶馬，朝著又哭又笑的寶珠揮揮手，走回了幽深的灶膛里。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