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藝
比較是文化學研究中不可或缺的手段,從“西體東漸”的那一刻起,關于中西體育文化的比較研究就始終沒有中斷過,學者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從不同的角度審視中西方體育文化,力圖對其進行最合理、最客觀的描述。然而,我們在對這兩種不同形態(tài)的體育文化進行比較的時候,似乎遺忘了一個問題——中西體育文化差異可追溯的源頭在哪?抑或我們已經(jīng)關注到這一問題,卻不知如何作答。因為關于這一問題的信息已經(jīng)在歷史長河的沖刷下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斑h古歷史,后人是無法從物質方面來復原的,只有神話,才能勾勒出人類遠古的大致輪廓。[1]”因此,追溯中體育文化差異的源頭,我們還須從神話中尋找蛛絲馬跡。
“神話”是近代傳入中國的一個概念,它來源于希臘文“Mythos”,意思是關于神祗與英雄傳說的故事。在英語中為“Myth”(復數(shù)形式為Mythoi),意為人們想象的或虛構的神靈故事?!吧裨捠欠从吃枷让駥θ祟惿?、萬物起源、自然現(xiàn)象與社會生活的認識和探索的語言作品。[2]”它產(chǎn)生于人類的史前蒙昧時期,是在先民幻想中經(jīng)過不自覺的方式所加工過的自然界和社會形態(tài),是“對自然現(xiàn)象、與自然斗爭的反映,以及社會生活在廣泛藝術概括中的反映。[3]”神話不是憑空臆造的,而是與現(xiàn)實生活密切聯(lián)系的產(chǎn)物,它不僅是遠古時期人們口口相傳的文藝作品,更是對當時社會生活的生動反映。本文也試圖通過對《山海經(jīng)》和《荷馬史詩》這兩部中西神話元典中體育活動的比較來感觸原初形態(tài)的中西體育文化,追溯兩者差異的源頭,從而讓我們更為貼切地把握中西體育文化的發(fā)展脈絡。
《山海經(jīng)》是一部多學科性質的中國古代典籍,被稱為中國上古時代的百科全書?!渡胶=?jīng)》共十八卷,其中《山經(jīng)》五卷,《海經(jīng)》八卷,《大荒經(jīng)》四卷,《海內經(jīng)》一卷。全書以山為綱,以海為線,每一卷都記載了山川、河流、動物、植物及礦產(chǎn)等情況?!渡胶=?jīng)》內容豐富,涉及到歷史、天文、地理、氣象、宗教、民俗、動物、植物、礦物、醫(yī)藥、民族學、地質學、人類學、海洋學等方面。其保存的神話傳說,更是在我國所有古代典籍中首屈一指,如“精衛(wèi)填海”、“夸父逐日”、“羿射九日”、“刑天舞干戚”、“鯀禹治水”、“嫦娥奔月”、“共工怒觸不周山”、“黃帝蚩尤之戰(zhàn)"等等,都可以在《山海經(jīng)》中找到淵源。從現(xiàn)在的研究成果來看,學術界比較認同其成書于戰(zhàn)國中期的觀點。但需要強調的是,《山海經(jīng)》是經(jīng)過戰(zhàn)國中期之前不同時期、不同作者不斷進行收集整理的結果,雖最終成書于戰(zhàn)國中期,但其內容基本上是反映殷商之前的上古見聞。
《山海經(jīng)》的性質雖是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的是,《山海經(jīng)》記載了中國原始先民的宗教和神話觀念,“是一座神話學寶庫和蘊藏量巨大的富礦。[4]”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隨著《山海經(jīng)》研究的不斷深入,人們也逐漸認識到神話在史學、人類學、民俗學等方面的價值。但一直以來,鮮有學者從體育視角對其進行探索,其蘊藏的體育史學價值也還有待進一步深掘。
《荷馬史詩》是記錄古希臘神話的重要作品,它哺育了希臘乃至整個西方世界的精神情愫,被譽為“希臘圣經(jīng)”?!逗神R史詩》是英雄史詩的典范,它描繪了古希臘早期英雄時代的大幅全景,是研究早期希臘社會的重要史料。古希臘人認為,《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兩部史詩,是盲詩人荷馬的作品。而事實上,《荷馬史詩》并非一時一人之作,而是保留在全體希臘人記憶中的歷史。特洛伊戰(zhàn)爭結束以后,一些希臘城邦的民間歌手和民間藝人就將希臘人在戰(zhàn)爭中的英雄事跡和勝利經(jīng)過編成歌詞、在公眾集會的場合吟唱。這些故事由民間歌手口耳相傳,歷經(jīng)幾個世紀的增益和修改,到了荷馬手里被刪定為兩大部分,成為定型作品。大約在公元前6世紀中葉,當皮西特拉圖(Pisistratus)在 執(zhí)政時,它才被最后用文字固定了下來。在希臘化時代之后,由于亞歷山大里亞學者阿里斯塔克斯(Aristarchus)等人的校訂,荷馬史詩才最終有了定本,其他版本才逐漸消失[5]。
《荷馬史詩》分為上下兩部,上部《伊利亞特》講述公元前12世紀初,古希臘聯(lián)軍攻占特洛伊城邦和英雄阿基琉斯(Achilleus)戰(zhàn)死的故事。下部《奧德賽》講述英雄俄底修斯(Odysseus)在特洛伊戰(zhàn)爭之后返回故鄉(xiāng)伊大卡(Ithaka)途中與神及神化的自然周旋的遭遇。這兩部史詩,每部都長達萬行以上,《伊利亞特》共有15693 行,《奧德賽》共有12110行,兩部史詩都分成24卷。與此同時,《荷馬史詩》還是最早記敘希臘神話的作品,生動活潑、浪漫綺麗的神話故事不僅是希臘文學的土壤,對后來的歐洲文學也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關于兩部史詩具體反映的歷史時代,《世界上古史綱》指出:“史詩內容不僅反映公元前11世紀~公元前9世紀這個氏族部落制解體時期,而且大量涉及此前邁錫尼時代的社會制度。[6]”王敦書認為:“荷馬史詩所描述的是晚期邁錫尼時代的戰(zhàn)爭、事件和社會,但是史詩不過是一個混合物,是個文化和語言的大雜燴,它包含著多種不同的因素,部分是邁錫尼時代的,部分是黑暗時代初期的,還有一部分是更晚期的”[7]。由此我們可以推測,《荷馬史詩》反映的是公元前10世紀~前8世紀古希臘社會由邁錫尼時代向黑暗時代過渡的社會轉型時期。恩格斯曾經(jīng)指出;“荷馬的史詩以及全部神話……這就是希臘人由野蠻時代帶入文明時代的主要遺產(chǎn)。[8]”
史詩是民間敘述體長詩的一種,是古代民族用集體智慧共同創(chuàng)作的,是全民族集體藝術才智的集中體現(xiàn),它以韻文或以韻文為主的韻散結合體語言,記敘了各民族中關于人類起源、天地形成、民族遷徙、民族戰(zhàn)爭等諸多重要歷史階段的重大歷史事件,是民族歷史的形象反映,是神話與歷史的結合。與神話相比,史詩的對象更加具體、現(xiàn)實,是神話向“人話”的過渡。以《伊利亞特》為例,史詩中的阿基琉斯、阿伽門農、赫克托耳等英雄是鮮活生動的,他們雖是神與人的后代,卻和人一樣有著生老病死。因此,史詩是神話思維的歷史演化,兩者密不可分,史詩有著和神話一樣的浪漫主義色彩,都是人類社會早期原始先民心靈歷程的真實寫照?!渡胶=?jīng)》與《荷馬史詩》雖然表達方式和詳盡程度有異,但它們都蘊含了豐富的神話傳說,記敘了中西文化發(fā)軔的寶貴信息,兩者反映的歷史年代和社會環(huán)境也都大致相同。并且,隨著考古學、人類學、地理學等相關學科的滲透,一些神話與史詩中看似子虛烏有的故事也被還原為真實的歷史。19世紀德國著名考古學家海因里?!ぶx里曼(Heinrich Schilemann)經(jīng)過多年不懈努力在今天的小亞細亞發(fā)掘出了特洛伊古城,從而印證了《伊利亞特》所述史詩的真實。而最新的研究表明,“女媧補天”、“共工怒觸不周山”等神話傳說很有可能源于8000年前隕石雨對河北平原的撞擊[9]。因此,對《山海經(jīng)》和《荷馬史詩》這兩部中希神話元典中的體育文化元素進行比較發(fā)掘,能引導我們探尋中西體育文化差異的源頭,把握中西體育文化發(fā)展的脈搏。
2.1 體育活動內容以身體基本活動技能為主
《山海經(jīng)》與《荷馬史詩》中的體育活動內容大多為跑、跳、投、攀爬等基本身體活動技能。如在跑(走)方面,《山海經(jīng)》中有如下記載:“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10]”“夸父與日逐走,入日。[10]”“夸父與日逐走”雖然有些夸張,但卻折射出對“善走”的向往,而“食之善走”的記載更是反映了初民對“善走”的渴求。在《奧德賽》第8卷中,國王阿爾基努斯(Alkimos)和當?shù)氐馁F族首領為歡迎俄底修斯的到來,在歡迎宴會后舉行了一場競技賽會,比賽的第一個項目就是賽跑?!百慄c從起點向前伸展,人們追擁著奮力沖擊,踢卷起平原上的塵埃。克魯托紐斯(Klutoneos)遠遠地跑在前頭……[11]”再如投擲,《山海經(jīng)》載曰:“有獸焉,其狀如禺而長臂,善投,其名曰囂。[10]”這也反映在初民的意識形態(tài)中,“投”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技能?!逗神R史詩》中的投擲活動則更為豐富,“俄底修斯(Odusseus)的宮居前,求婚者們正以嬉耍自娛,或投盤餅,或擲標槍,在一塊平坦的場地,一幫肆無忌憚的人們,和先前一樣。[11]”
除此之外,《山海經(jīng)》和《荷馬史詩》中還有一些關于跳躍和攀爬的記載。如“有靈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10]”“華山青水之東,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高,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11]”群巫為了實現(xiàn)天人相通的愿望,將登山作為升降天地的途徑,而登葆山、靈山、肇山則是巫師神人上下于天的天梯?!逗神R史詩》中也有關于跳躍等身體基本活動的記載,“現(xiàn)在,讓我們去那屋外,一試身手,進行各項比賽,以便讓我們的生客告訴朋友,待他返回家園:同別人相比,我們的競技該有多么妙絕,無論是拳擊、摔跤、跳遠,還是甩開腳步的跑賽。[11]”可以看到,在《山海經(jīng)》和《荷馬史詩》記載的體育活動中,大部分是與身體基本活動有關的。
2.2 體育活動與原始宗教有著密切關聯(lián)
“在人類原始社會中,宗教與文化本是統(tǒng)一的,原始文化即一種宗教文化。原始社會的一切文化活動同時也是宗教的活動。[12]”《山海經(jīng)》與《荷馬史詩》中的體育活動,也與各自民族的原始宗教有著密切聯(lián)系?!拔紫虈谂蟊?,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10]”“熊山,帝也,其祠:羞酒,太牢具,嬰毛一璧。干舞,用兵以禳;祈,璆冕舞。[10]”由此可見,《山海經(jīng)》中的攀爬、舞蹈等體育活動多是為原始宗教服務的。另如,“有獸焉,其狀如狗,名曰谿邊,席其皮者不蠱。[10]”“有木焉,其狀如棠,黃華赤實,其味如李而無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盵10]披上某種動物的皮革就能防止邪毒侵害,吃了某種藥物就能使人在水中不沉,這在今天看來毫無科學依據(jù),其性質更像是巫術活動。對此,徐軍義也認為:“‘食’、‘佩’的原因帶有很大的宗教性質,它能統(tǒng)一人們的思想意志,巫或巫師則是這種信仰的帶頭人……[13]”
同樣,《荷馬史詩》中的體育活動也散發(fā)著濃郁的原始宗教氣息?!兑晾麃喬亍访枋隽税⒒鹚篂槠浜糜雅撂亓_克洛斯(Patroclus)舉行的葬禮運動會。他為獲勝者提供豐厚的獎品:大鍋、三腳鼎、許多快捷的馬匹、馱騾、強壯的肥牛、灰鐵和許多腰帶美麗的婦女,希臘的英雄幾乎都參加了這場競賽。希臘英雄奈斯托耳(Nestor)在與阿基琉斯的對話中也提及他曾參加過葬禮賽會,“那一天,厄培亞人正忙著埋葬王者阿馬侖丘斯,在布普拉西昂,他的兒子們亦以賽會對先王致悼。[14]”可見,古希臘人在葬禮上舉行賽會與宗教信仰有著密切的關系?!霸岫Y運動會象征面對死亡的生命的再次肯定,是對為這樣的運動會提供基本的宗教基礎的再次重復。[15]”在古希臘人的觀念中,“死人是靈圣的”,每一個死人都是一個神,必須對他們恭敬[16]。人死之后,必須舉行葬禮,否則不但是對死者的不敬,而且會遭致災禍。而對于如何更好地紀念死去的人,古希臘人認為最好的方式之一便是在死者的墓前舉行競技比賽。根據(jù)希羅多德的記載,迦太基人(Carthage)和第勒塞尼亞人(Tyrrhenians)用石頭砸死了所有的波凱亞(Plocaea)戰(zhàn)俘,后來阿吉拉地區(qū)的綿羊、馱獸,甚至是人,凡經(jīng)過這一地區(qū),不是身體扭曲,變成跛子,就是變得半身不遂。阿吉拉的居民到戴爾波伊請示神諭,問神如何能贖他們的罪業(yè),佩提亞的回答是,給死去的波凱亞人舉行隆重的祭儀,舉辦盛大的運動會和賽馬會[17]。
2.3 體育活動帶有濃郁的軍事色彩
在《山海經(jīng)》中,有關于“禹攻相柳”、“帝伐刑天”等戰(zhàn)爭的記載,這些神話傳說在向后人描繪原始部落戰(zhàn)爭野蠻血腥的同時,也將當時作戰(zhàn)的軍事技能生動地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按颂斓刂秩罉涔纫?,戈矛之所發(fā)也,刀鐵之所起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10]”“羿與鑿齒戰(zhàn)于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一曰戈。[10]”“刑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10]”從《山海經(jīng)》的記載中我們可以看到,弓矢、戈、矛、刀、劍、干、戚等兵器在當時已經(jīng)被廣泛使用,并形成了諸如“射”、“舞”之類的軍事技能。并且,一些描繪戰(zhàn)爭場景的武舞也出現(xiàn)在祭祀活動中,“干舞,用兵以禳①;祈,璆冕舞。[10]”這些原初形態(tài)的軍事技能可以說是武術技擊的發(fā)源。
《荷馬史詩》中的體育活動也大多與戰(zhàn)爭有關,“對于貴族而言,最大的美德就是勇武,就是有本事殺敵,能夠保護民眾或者帶領他們用武力掠奪財富。……駕戰(zhàn)車、短跑、摔跤、武裝格斗、擲鐵餅、射箭、投槍等這些項目都與軍事活動相關,或者就是軍事技能。[18]”《伊利亞特》記載了希臘盟軍在軍閑時進行的體育活動,“兵勇們嬉耍在長浪拍岸的灘沿,或擲餅盤,或投槍矛,也有的把玩著手中的射弓;……士兵們思念嗜戰(zhàn)的首領。[14]”由此可見,戰(zhàn)爭時期的古希臘士兵主要通過這些帶有軍事意色彩的體育活動來消磨時間。而他們進行體育競技的動機也與戰(zhàn)爭有著密切關聯(lián),如“從前,你曾說過大話,自稱比善戰(zhàn)的墨奈勞斯出色,無論是比力氣、手勁和投槍。[14]”在《荷馬史詩》所描述的古希臘社會,體育競技多是為軍事活動服務的。
3.1 “追求長生”與“舍命求榮”——生命主題之異
“貴生”思想是中國文化的重要主題。在《尚書·洪范》中就將“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稱為五福,將“兇短折、疾、憂、貧、惡、弱”稱為六極,可見其對生命的重視。作為一部反映了上古風俗的古籍,《山海經(jīng)》更是將初民祈求長壽不死的愿望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安凰烂裨谄鋿|,其為人黑色,壽,不死。[10]”“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10]”這些關于“不死民”、“不壽者八百歲”的記載雖顯夸張,但卻生動地反映了初民對長生不死的渴求。而這種發(fā)自內心深處的渴求恰恰就成為了養(yǎng)生活動萌芽的內在動因,初民也由此開始嘗試一些他們認為可行的方法來實現(xiàn)自己的長壽夢想?!坝形鸟R,縞身朱鬛,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壽千歲。[10]”“有不死之國,阿姓,甘木是食。[10]”“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夾窫窳之尸,皆操不死藥以距之。[10]”《山海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文馬”、“甘木”、“不死藥”等神物表明:在初民的觀念中,長生不死并非不可能。這就勢必會在遠古社會中引發(fā)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探索長壽秘訣的活動,而這種大規(guī)模的探索活動很有可能就是養(yǎng)生活動的開端。
初民探索長生不死所付諸的努力在《山海經(jīng)》中留下了清晰可見的印跡。據(jù)統(tǒng)計,《山海經(jīng)》主要有食、佩、浴、席、養(yǎng)(飼養(yǎng)動物)等養(yǎng)生活動,其中記載最多的是與服食有關的養(yǎng)生活動?!坝謻|北八百里,曰兔床之山……其草多雞谷,其本如雞卵,其味酸甘,食者利于人。[10]”“有鳥焉,其狀如鶉,黃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遺,食之已癘②,可以殺蟲。[10]”除此之外,《山海經(jīng)》中還有一些其他形式的養(yǎng)生活動?!坝蝎F焉,其狀如貍,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養(yǎng)之可以已憂。[10]”“有草焉,其名曰黃雚,其狀如樗,其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③。[10]”“有草焉,名曰薰草,麻葉而方莖,赤華而黑實,臭如蘼蕪,佩之可以已癘。[10]”“有獸焉,其狀如羊而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臘④。[10]”這些“養(yǎng)”、“浴”、“佩”等養(yǎng)生活動表明上古初民對保健康復已經(jīng)有了初步的認識,并形成了較為成熟的體系。
《荷馬史詩》所體現(xiàn)的生命主題并不在于生命的長短,它更關注生命存在所體現(xiàn)出來的個體價值,榮譽則是彰顯個體價值的最佳表征。因此,希臘神話也不乏“舍命求榮”的英雄。《伊利亞特》中的希臘英雄阿基琉斯便是“舍命求榮”的典型。“希臘人認為只有一樣東西能夠逃脫毀滅:他既不是在我們內心的靈魂,也不是我們獲準再生的肉體,而是榮譽,它是你的名字和功績成為未來萬世萬代的共同財富。[19]”對于古希臘人來說,世界就是多姿多彩而又廣闊無邊的競技場,人生就是競技場上去爭取各種榮譽獎品的參賽者。他們試圖在一切可能的領域施展才華、追求卓越,追求他們時代的吉尼斯記錄。《荷馬史詩》中的英雄像孩子一樣爭強好勝,他們不斷地鼓勵自己探索向各個方面攀登頂峰的可能性,爭取到世間最高的榮譽。而競技,則是英雄們追逐榮譽,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理想舞臺。因為競技比賽的優(yōu)勝者能贏得萬眾矚目,能獲得至高無上的榮譽,哪怕是要付出生命代價也在所不惜。《荷馬史詩》所記載的競技比賽中,多數(shù)項目是具有危險性的。阿基琉斯在格斗比賽前對阿耳吉維亞人說道:“我們邀請你們中最出色的兩位爭奪獎犒。讓他們披上鎧甲,抓起裂毀皮肉的銅槍打斗,互相搏擊,在眾人面前比試身手。哪位首先刺中,捅入對方閃亮的皮肉,放出黑血,觸及內臟,穿透甲胄,我將賞賜這把鑲嵌銀釘?shù)乃估瓌P劈劍……[14]”競賽的結果有可能是以一方的受傷甚至死亡為代價的。即便如此,《荷馬史詩》中也絕不缺少“舍命求榮”的英雄。
3.2 “天人合一”與“天人二分”——思維方式之異
“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主旨所在,它蘊含著親和自然、順應自然的環(huán)境倫理觀,而這種思維方式在《山海經(jīng)》中也能探尋到其雛形。首先,《山海經(jīng)》中的神在外形上遺留了濃郁的“自然”氣息。他們在外形上絕大多數(shù)是非人形的、半人半獸的。女媧是人首蛇身,黃帝長著四張臉,他的兒子海神禹虢是人臉鳥身,耳朵上還掛著兩條黃蛇;教人播種五谷,為民嘗百草而喪生的神農炎帝是牛首人身;西王母是豹尾虎齒,火神祝融是獸面人身,河神為人面魚身,而作為天上主神之一的顓頊則長著人臉、豬嘴、麒麟身。據(jù)統(tǒng)計,《山海經(jīng)》中所出現(xiàn)的四百五十多位神中,非人形的神有三百四十多位,占了絕大部分。其次,在《山海經(jīng)》中,春夏秋冬的更替、天氣的變幻都取決于神的視暝呼吸,“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暝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鳳,身長千里。[10]”這位燭陰神完全按自然的面貌抒寫,他打開眼睛,便是白晝,閉上眼睛,便成黑夜。吹氣為冬,呼氣為夏,呼吸為刮風,是囊括一切的天地之神。無獨有偶,《山海經(jīng)》中的長生不死的神話人物也多是餐風飲露,汲取天地之精華。中國神話雖然也有后羿射日、鯀禹治水般的抗爭,但也只是“順應自然”、“天人合一”文化主流中泛起的浪花,改變不了其奔騰的方向。
《山海經(jīng)》所蘊含的“天人合一”思維方式對處于萌發(fā)狀態(tài)的傳統(tǒng)體育文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這種影響所醞釀的精華對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發(fā)展有著最初始的預示和最悠久的暗示作用。如前文所述,初民追求長壽不死的養(yǎng)生活動更多的是依靠“天”——自然的力量來得以實現(xiàn)。不論是“食之不死”的“甘木”,還是“乘之壽千歲”的“文馬”,都彰顯著大自然的奇幻力量。而這種樸素認識及對自然力量所寄予的期望也一直影響著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發(fā)展。受其影響,傳統(tǒng)養(yǎng)生主張人們把身心修養(yǎng)同自然環(huán)境的變化密切聯(lián)系起來,《黃帝內經(jīng)》曰:“人以天地之氣生,四時之法成?!盵20]認為人的生存依賴于天地靈氣,人們只有遵照自然界生長收藏的變化規(guī)律來調攝身心才能實現(xiàn)整體的平衡?!秴问洗呵铩穭t更為完美地闡釋了身心健康與客觀自然規(guī)律的關系?!疤焐庩?,寒暑燥濕,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為利,莫不為害;圣人察陰陽之宜,辨萬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而年壽得長焉;長也者,非短而續(xù)之也,畢其數(shù)也?!盵21]意思是自然萬物的變化是必然的、不可抗拒的,它對人造成的影響取決于這個人對自然變化的認識和采取的措施,只有在客觀規(guī)律允許的條件下,因勢利導、趨利避害,才能保持人體的健康。秦漢時期興起的服食丹藥之風,亦是期望金石永恒不滅的自然屬性能對人體產(chǎn)生同樣的功效。
所謂“天人二分”,就是把人與對象世界區(qū)分開來,甚至對立起來,致力于征服和支配對象世界,以滿足人的生存發(fā)展需要?!疤烊硕帧庇^的淵源要追溯到西方的創(chuàng)世神話。在古希臘創(chuàng)世神話中,神與人構成了二元對立的兩個世界,對宇宙做出超自然的理解和解釋,從而開發(fā)出一條外在的超越之路。與中國神話對自然的態(tài)度相反,希臘神話體現(xiàn)出來的是對自然的探秘、開發(fā)和征服的傾向:伊阿宋(Easun)歷盡艱辛、漂洋過海尋找金羊毛,最后滿載而歸;奧德修斯斗天戰(zhàn)海,歷經(jīng)十年風雨還鄉(xiāng);赫拉克勒斯(Hercules)在搖籃中掐死巨蟒,成年后扼死尼密阿巨獅、斬殺九頭蛇怪許德拉、生擒厄律曼托斯野豬……不可思議地完成了國王交給他的十項任務;代達羅斯為自己和兒子制造了兩副大鵬一樣的翅膀,父子雙雙飛出迷宮,逃脫了險境。這些都是神祗英雄開發(fā)利用自然、征服駕馭自然、戰(zhàn)勝超越自然宏偉理想的有力證明。正如吉爾伯特·穆萊在《希臘宗教的五個階段》中所說的那樣:“大多數(shù)民族的神都自命曾經(jīng)創(chuàng)造過世界,奧林匹克的神卻并非如此,他們所做的主要是征服世界……他們都是些嗜好征服的首領,是些海盜之王?!盵22]
《荷馬史詩》所描述的競技活動是古希臘人尊崇力量,向往征服自然的真實寫照?!兑晾麃喬亍酚涊d了阿基琉斯為其好友帕特羅克洛斯舉行葬禮競技的場景。競技賽會設置了駕戰(zhàn)車、短跑、摔跤、武裝格斗、擲鐵餅等項目。比賽過程異常激烈,要想贏得比賽勝利就必須依賴自己的力量、技巧和智慧。在拳擊比賽中,“神勇的厄培俄斯撲進,當對手偏離防范,拳搗他的臉頰,后者站立不穩(wěn),搖動,光榮的膝腿癱軟?!谕聹啙岬难獫{,腦袋耷拉在一旁……[14]”在摔跤比賽中,“兩人系扎完畢,闊步邁入賽圈中央,互相抓扭,絞連粗壯有力的臂膀,……強健的手臂粗莽,絞擰身軀,脊背發(fā)出嘎嘎的聲響,汗水淋淋,傾盆潑淌,傷痕累累,雙肋和肩膀上勒出了殷紅的血漿。[14]”在車賽中,馭車能手奈斯托爾對其兒子叮囑了技巧與智慧的重要性,“……記住,別讓獎品脫手,發(fā)揮你的全部巧智,每一分心術。一個出色的樵夫,靠的是技藝,而非魯莽;同樣,舵手引導迅捷的海船,也須依靠技術,任憑風吹浪打,在酒藍色的洋面上穿渡。馭手超趕,同理,靠的也是技巧幫輔。[14]”“天人二分”的自然觀使古希臘人更關注如何通過力量與智慧實現(xiàn)自我超越,而競技則將這種關注描繪得淋漓盡致。
3.3 “德”與“利”——價值取向之異
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充盈著濃郁的道德色彩,在《山海經(jīng)》記載的體育活動中,我們可以探尋到“崇德”思想的源頭?!暗劭≠n羿彤弓素矰⑤,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10]帝俊賞賜羿弓箭的目的,是為了鼓勵其體恤民情、造福百姓,其道德意旨可見一斑。又如,“君子之國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文虎在旁,其人好讓不爭。[10]”對此,《說文》注解云:“夷俗仁,仁者壽,有君子不死之國?!薄耙鹿趲Α敝駞s“好讓不爭”,可見其褒揚的并不是武斗勇力,而是相互禮讓的德性。孫開泰先生認為,孔子所主張的“仁學”就是直接來源于君子國的這種道德習俗,“‘仁’的道德觀念則比‘仁’字出現(xiàn)的更早。‘夷俗仁’應該比西周還早得多。到孔子之時,周天子衰微,出現(xiàn)了禮崩樂壞的局面,而東夷地處東方邊遠的海濱,受其變亂的影響較少,崇尚仁的道德風氣仍然保存著,所以孔子對東夷心向往之。他的仁學思想的形成,當是吸收了東夷仁的道德觀念,而加以提高和系統(tǒng)化。[23]”若真如孫開泰先生所言,那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的泛道德性與君子國雖“衣冠帶劍”卻“好讓不爭”的“仁”俗還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
“希臘神話是以‘利’作為推動歷史進步的杠桿的。[24]”這里的“利”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有形的財富,二是無形的榮譽。在希臘人的觀念中,這兩者并不矛盾。《荷馬史詩》中的英雄都非常關注自己的戰(zhàn)利品,因為“戰(zhàn)利品是自己勇武的證明,也是榮譽的證明。[18]”希臘英雄之所以非常熱衷于競技,與競技優(yōu)勝者能獲得豐厚財物和至高無上的榮譽有很大關聯(lián)?!兑晾麃喬亍酚涊d了奈斯托耳(Nestor)對自己競技生涯的回憶:“拳賽中我力克魯托墨得斯,厄諾普斯的兒郎,摔跤中我擊敗普琉榮的安凱俄斯……只是在車賽時我輸給了阿克托耳的一對兒郎。他們仗著人多硬擠,超前,玩命似地拼奪賽獎,只因最豐厚的賞酬留給了此項賽事的參與者爭搶。[14]”《奧德賽》中的一段記載,則赤裸地揭示了人們參加競技的動機?!澳阋欢▍⒓舆^許多英雄的葬禮,為了尊祭死去的王貴,年輕人束扎準備,為爭奪獎品,參加比賽。[11]”在阿基琉斯為好友帕特羅克洛斯舉行的賽車競技中,安提洛科斯(Antilochos)為了獲勝更是置“義”于不顧。在比賽經(jīng)過一段凹陷狹窄的車路時,安提洛科斯不顧對手墨奈勞斯(Menelaos)的安危強行超車。對此,墨奈勞斯對他斥罵:“安提洛科斯,天底下無人比你毒狠。跑去吧,愿你斷魂!阿開亞人都在騙謊,說你知曉分寸。但即便如此,你也拿不走獎品,不發(fā)誓咒出聲。[14]”
《山海經(jīng)》與《荷馬史詩》這兩部神話元典記載了中希上古時期大量的體育活動信息。對這些體育活動進行比對分析之后我們可以看到它們存在著許多相同:體育內容都以跑、跳、投、攀爬等身體基本活動技能為主,都與原始宗教有著密切關聯(lián),都帶有濃郁軍事色彩。這也反映出處于發(fā)展初期階段的中西體育文化在內容和形式上還都相當簡單、粗糙,如同孕育在原始文化混沌母體中的多胞胎兒,與勞動、軍事、巫術、祭祀等社會活動相伴孕育,還不具備清晰的形態(tài)和獨立的價值。與此同時,兩者也有同中存異之處:在生命主題上,存在著“追求長生”與“舍命求榮”的差異;在思維方式上,存在著“天人合一”與“天人二分”的差異;在價值取向上,存在著“崇德”與“尚利”的差異。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看到,早在原始社會向奴隸社會過渡的神話時代,中西體育文化的差異就已存在。并且,神話時代形成的差異一直伴隨著中西體育文化的發(fā)展,直至今日同樣存在。正如恩斯特·卡西爾(Ernst Cassirer)所言,“在神話與歷史的關系中,神話證明是初始的因素,歷史是第二位派生的因素。一個民族的神話不是由它的歷史決定的,相反,它的歷史是由它的神話決定的——或不如說,一個民族的神話并不決定而是這個民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命運。[25]”作為人類蒙昧時期精神活動的產(chǎn)物,神話蘊藏著豐富的體育文化元素,影響著體育文化性格的生成。對中西神話中的體育文化元素進行發(fā)掘比較,有利于我們了解體育發(fā)生、發(fā)展的過程,有利于我們探尋中西體育文化差異的源頭。
注釋
①禳:祭祀名稱,古代除邪消災的祭祀。
②癘:惡瘡、麻風。
③胕:浮腫。
④臘:皮膚干而皺。
⑤矰: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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