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琴
(山西省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所,太原030006)
《禹貢》是我國流傳下來的最早記錄古代田賦貢納的文獻。書中記錄了上古時期的山川、土壤、物產(chǎn)、交通、大禹治水的過程及多種制度,它是研究我國先秦政治、地理、經(jīng)濟等的重要著作,其體系“精密、完整、系統(tǒng),具有相當(dāng)大的科學(xué)性”。[1]289因而對《禹貢》的研究自古以來就頗受重視,歷代學(xué)者留下了豐富的著述,但是關(guān)于貢與賦的關(guān)系問題,至今仍爭訟不已。本文擬就此問題試做探討。
貢的起源很早,原始社會末期已經(jīng)流行,孔安國《傳》記載:“任其土地所有,定其貢賦之差,此堯時事?!薄蹲髠鳌ば辍?“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薄冻o·天問》:“禹之力獻功,降省下土方?!薄豆疟局駮o(jì)年》:“少康即位,方夷來賓?!笨梢娫谙拇?,各方國部落都要向夏王朝進貢。到商代對貢納的記載更多,《甲骨文合集》中專門設(shè)“貢納”類。貢納的種類既有牲畜、野獸、骨、牙、玉石、絲織品,還有谷物、奴隸、大宗的卜甲和卜骨。其中“以獸畜和卜甲、卜骨為大宗,其次是奴隸,此外是玉石牙骨等珍玩之類”?!罢?guī)的制度也還是各方國部落侯伯向王室貢獻,多具政治隸屬性質(zhì)”。[2]西周時期,貢納行為制度化。以后此制雖稍有變化,但仍一直延續(xù),貫穿了整個古代社會。
古代字書關(guān)于貢的解釋有兩種。一是進獻方物?!稜栄拧め屧b第一》:“賚、貢、錫、畀、予、貺,賜也?!薄墩f文·貝部》:“賜,予也?!倍际墙o予之意。邢昺《疏》:“貢者,下與上也?!薄队碡暋?“禹錫玄圭”,錫也是下與上之意。又《廣雅·釋言》:“貢,獻也?!薄墩f文·貝部》:“貢,獻功也?!薄秶Z·魯語下》說:“社而賦事,蒸而獻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表f昭《注》指出:“社,春分祭社也。事,農(nóng)桑之屬也。冬祭曰蒸,蒸而獻五谷布帛之屬也。”可見人們在年終農(nóng)事結(jié)束之后,將自己的勞動成果奉獻給神明是貢最初的意思,因此進獻方物是貢字本義。二是征收賦稅?!稄V雅·釋詁二》曰:“稅也?!薄斗窖浴芬嘌?“稅也?!?/p>
宋元以來的許多學(xué)者對《禹貢》中的“貢”也進行了探討。林之奇《尚書全解》:“貢者,自下獻上之稱。獻其土地之所有,以供天子服食器用之具?!毕膬Q《尚書詳解》認為:“貢則所以供天子?!焙肌队碡曞F指》引王炎《禹貢辨》曰:“凡貢,諸侯以獻于天子?!庇终f:“賦出于百姓,貢出于諸侯?!焙喅痢渡袝⑹鍪琛?“諸侯……貢以獻天子。”他們都認為九州之貢的貢,采用進獻方物的意思,進獻對象是天子,獻納者為“諸侯”。胡渭《禹貢錐指》則將淮夷、萊夷、和夷、西傾等所獻也列入其中,但五服制中將這些外族歸于綏服,與流放犯人之所相近,顯然對他們的要求不會嚴(yán)格,只要能與中央保持友好關(guān)系即可。而對于諸侯,進貢則是常制。可見,諸家對于貢制的確切內(nèi)涵、貢品的獲取方式則有不同的理解,甚至對于貢品的范疇也顯得很模糊。這促使我們有必要將這些問題一一厘清。
據(jù)一些研究者所論,中國歷史上的貢有四種:“第一種是……‘夏后氏五十而貢’之‘貢’,這是一種原始的榨取形式,地稅(租)尚未從中分化出來。第二種是‘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和‘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之‘貢’,這是政治隸屬關(guān)系的經(jīng)濟表現(xiàn),是統(tǒng)治階級內(nèi)部對剩余勞動的再分配。第三種是‘我朱孔陽,為公子裳’,‘取彼狐貍,為公子裘’所體現(xiàn)的‘貢’,這是助、徹法實行后統(tǒng)治階級于正額地稅之外對勞動者的額外勒索。第四種,是龍子所指斥的‘貢者較數(shù)歲之中以為?!摹暋@是一種有常額的實物租,本質(zhì)上同‘徹’是一回事,都是‘稅畝’制,只不過‘貢’有‘常額’,‘徹’通‘豐兇’罷了?!保?]44這四種貢都是具有相對性經(jīng)濟性質(zhì)的貢。但《禹貢》中的貢并不能完全用以上四種形式簡單地對號入座?!队碡暋匪f的“貢”應(yīng)該有兩種含義。《禹貢序》:“禹別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鼻叭苏J為《禹貢序》較《禹貢》本文出現(xiàn)的要晚,所以指其為偽作。然而2002年遂公盨在北京保利博物館展出,經(jīng)專家鑒定為西周中期后段的器物后,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承認《禹貢序》并非偽作。因為此盨銘文開頭就寫著:“天命禹敷土,隨山濬川,乃差地設(shè)征?!睅缀跖c《禹貢序》完全一致,而“差地設(shè)征”,又與“任土作貢”非常接近,可見“任土做貢”并非憑空虛造。為了理解“任土作貢”,我們先來考察一下“土”的意義。
孔安國《傳》于“任土作貢”條下言:“任其土地所有,定其貢賦之差。”《正義》曰:“九州之土,物產(chǎn)各異。任其土地所有,以定貢賦之差。既任其所有,亦因其肥瘠多少不同,制為差品。鄭玄云:‘任土謂定其肥蹺之所生?!茄杂梅蜀ざ嗌贋椴钜病!闭f明孔安國認為任土之土主要是指土性。因土性不同,故所產(chǎn)各異。以下分列九州土壤物產(chǎn)以定賦,而貢顯然也是以此為根據(jù)的。以后各家作解也依孔說。既然貢賦差異是依據(jù)各地土地差異而定,然后再“作貢”,那么這個“貢”顯然和我們前面分析的貢有異。這就引出一個問題,九州之貢和任土作貢的貢是什么關(guān)系?孔穎達《尚書正義》:“不言‘作賦’而言‘作貢’者,取下供上之義也。”指出了《禹貢》以貢名篇的原因,乃是取貢字本義,下級向上級進獻的意思。這個意思只有貢有,賦是沒有的。足見任土作貢的貢就是九州之貢和賦的總稱,相較九州之貢,它是廣義的貢,不僅包括進獻的方物,還包括各地征斂的賦稅,而九州之貢是狹義的貢,主要是指諸侯國進獻的方物,相當(dāng)于后世職貢??梢姽湃说挠涊d是有依據(jù)的。但廣義的貢是否就是夏代賦稅的總稱呢?《孟子·滕文公上》說:“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堊釉?‘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貢。貢者,較數(shù)歲之中以為常,樂歲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兇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憋@然,孟子是以貢為夏代的賦稅總稱,但是《禹貢》中所言的貢范圍更大,孟子所言的貢已包括其中。
林之奇《尚書全解》:“鄭氏(玄)謂:‘以所出之谷市其土地所生異物,各獻其所有,故謂之貢?!笨追f達《尚書正義》也說:“貢者,從下獻上之稱。謂以所出之谷市其土地所生異物,獻其所有,謂之‘厥貢’?!笨资纤庖嗳∴嵭f法,都是用征收來充作賦稅的谷物購買當(dāng)?shù)爻霎a(chǎn)的奇異方物,然后進獻給天子。但孔穎達《尚書正義》又說:“雖以所賦之物為貢用,賦物不盡有也,亦有全不用賦物,至隨地所有,采取以為貢者。此之所貢,即與《周禮·太宰》‘九貢’不殊,但《周禮》分之為九耳?!奔闯擞谩笆腥 鲍@得貢物的方式外,還有另一種方式叫“采取”,即在諸侯轄區(qū)內(nèi)直接征收物品。這兩種獲得進貢方物的方式,簡朝亮在《尚書集注述疏》中有詳細的分析,他指出:“夫市以貢者,后世(周以后)則有焉。為乎制其貢者,非以其所有也?;蜇暺渌?,則采以貢矣。然貢而不已,安得不再市以貢乎?蓋山澤之賦繁,民即苦之而不能堪,故也。其市以貢者亦勢使之然也?!焙喪纤e例子選自《周禮》,但他考察了《周禮》發(fā)現(xiàn)其中并無“市以貢”之例,所以他說這種收集貢品的例子出現(xiàn)在西周之后。他又指出:“而《禹貢》則無言市以貢者矣。其時則帝都外八州無山澤之賦,而其貢皆正制也,則以其所有獻于天子。采而貢焉,宜也?!薄队碡暋氛姓劶柏暫唾x的地方并未對其收集方式有著墨之處??疾飚?dāng)時的歷史環(huán)境,我們認為夏商周時期,方國或封國林立,雖然土地國有,但僅王畿內(nèi)的土地為天子直轄,諸侯土地天子無權(quán)處置。既然諸侯對境內(nèi)土地有自主權(quán),則土地上的物產(chǎn)也應(yīng)歸諸侯所有,無須購買。只有到了戰(zhàn)國時期,私有制逐漸確立,商品經(jīng)濟繁榮起來,才出現(xiàn)市買的情況。所以市以貢的方式不符合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反而是采以貢可能是當(dāng)時的常法。此外,《禹貢》篇只規(guī)定進貢的物品,而無等差之別,反映出進貢何種等級的物品由諸侯決定,更說明天子并不干涉諸侯國土地上的生產(chǎn)和生活。
林之奇《尚書全解》:“貢者,自下獻上之稱。獻其土地之所有以供天子服食器用之具。如兗州而下,厥貢篚之類是也?!毕膬Q《尚書詳解》:“所謂貢者乃其土地之所有?!绷质虾拖氖隙颊J為貢獻納的方物是“其土地之所有”。這樣,各地就要以其物產(chǎn)條件來進貢方物。林之奇還指出進貢的方物用來“供天子服食器用之具”。我們考察《禹貢》記載的貢品,發(fā)現(xiàn)這些貢品除有用來滿足天子需要的服食器用之具,還有許多是必不可少的戰(zhàn)略物資和涉及王權(quán)的重要物品。如大龜和玉石,其制品都具有通天地的功用,體現(xiàn)了天子受天命的權(quán)威。金三品和鹽在當(dāng)時都是重要的戰(zhàn)略物資。箘、簵、楛、砮則是用來制造武器的軍事物資。羽、毛、菁茅、磬、橘、柚等是祭祀必需品。九州之貢的范疇既包括國家統(tǒng)治所需的各類戰(zhàn)略物資,也包括天子的服食器用之具。這些貢品不僅是為了滿足天子奢侈生活的需求,更重要的是它是天子受天命統(tǒng)治天下權(quán)威的反映,同時也是國家戰(zhàn)略儲備的重要組成部分。天子通過接受貢品還考驗著諸侯對中央王朝的向心力指數(shù)。
至于賦,《說文·貝部》:“賦,斂也?!薄墩f文·攴部》:“斂,收也。”賦最早的意思是收取物品??装矅秱鳌吩?“賦謂土地所生,以供天子?!笨追f達《正義》釋之:“又‘賦’者稅斂之名。往者洪水為災(zāi),民皆墊溺。九州賦稅蓋亦不行,水災(zāi)既除,土復(fù)本性,故云‘賦謂土地所生,以供天子’。”孔穎達認為,由于洪水泛濫造成早已頒布的賦稅之法無法實行,直到大禹治水成功才重新實施??梢娰x為稅收的名稱。但是他又說:“‘賦’者,自上稅下之名,謂治田出谷。故經(jīng)定其差等,謂之‘厥賦’?!鳖欘R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認為:“以上強調(diào)賦是斂取土地所生產(chǎn)的作物,即糧食作為賦稅?!比欢K軾《書傳》則云:“賦,田所出谷米、兵車之類?!苯鹇南橐餐馑囊庖娬J為:“賦者,田所出谷米、兵車?!保?]都認為除土地所產(chǎn)作物外,還應(yīng)包括兵車之類。
可見,針對賦的斂取范圍有兩種不同意見:一種是只斂取土地生產(chǎn)的作物谷米;另一種是既有土地生產(chǎn)的作物還有兵車。對此胡渭《禹貢錐指》認為蘇說不然:“周以前無謂兵為賦者?!蹲髠鳌吩?‘少康有田一成,有眾一旅。此即司馬法一成之賦也?!Q眾不稱賦,則唐虞更可知矣。王耕野云:‘九州田賦止是米谷非必兵車?!搜缘弥?。然蘇說并非獨創(chuàng),仍出于鄭說(指《詩》之《韓奕》《信南山》的鄭注)……不可援以入《禹貢》也?!鳖欘R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認為:“(孔疏)是用春秋以來田賦之說為釋?!钡菍τ诤嫉恼f法,他們認為:“按,土地私有制奠立后,始按田畝抽取實物稅,當(dāng)古代主要用徭役稅(力役之征)的賦制時,則所謂稅斂谷米兵車就不確切。但是《禹貢》編定于春秋戰(zhàn)國之世,用這樣的解釋,或者尚近作者原意。”顧頡剛、劉起釪二位先生對《禹貢》中的“賦”的范圍的判定是在確定《禹貢》成書年代在春秋戰(zhàn)國的基礎(chǔ)上做出的??v觀《禹貢》全篇言賦之處,皆涉及到土壤性狀和肥沃程度以及生產(chǎn)環(huán)境。“冀州: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厥田惟中中;兗州:厥土黑墳,厥草惟繇,厥木惟條,厥田惟中下,厥賦貞;青州:厥土白墳,海濱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徐州: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揚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荊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豫州:厥土惟壤,下土墳壚,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梁州: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雍州: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蓖寥佬誀钜鹜寥赖姆柿Σ煌?,生產(chǎn)環(huán)境各異,都影響田賦的高低。而土地所產(chǎn)必是米谷之類。這里只言田賦,至于兵車一說,并未提及。即使五服制下的甸服之賦也只有谷物,未言兵車。就《禹貢》篇之本意,我們認為《禹貢》中的賦主要是指征收的米谷。所收之稅即是田賦。孔穎達《正義》曰:“其(《禹貢》)賦與《周禮》‘九賦’全異,彼賦謂口率出錢。”《周禮·天官·太宰》:“以九賦斂財賄:一曰邦中之賦,二曰四郊之賦,三曰邦甸之賦,四曰家削之賦,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邦都之賦,七曰關(guān)市之賦,八曰山澤之賦,九曰幣余之賦?!睂O詒讓《周禮正義》:“《書·禹貢》九州之賦,亦各異上中下三等為差,此即田賦之正名也?!薄巴ㄝ^各職,征賦之法有二:一曰任地,即此九賦地征是也;一曰任民,前九職之貢與《均人》人民牛馬車輦之力政是也?!刨x猶后世之地稅,九職猶后世之丁稅,而人民牛馬車輦之力政,則尤后世之差徭,各自為一法。此職九賦,以《司會》、《載師》征之,其為地征,本無疑義?!笨梢?,《周禮》中所言的九賦所指駁雜,不單是田稅??追f達說其是口率出錢即是此意。但《禹貢》中言賦只與地、田有關(guān),未涉及其他。故其所說的賦還應(yīng)是專指田賦。
孔安國《傳》:“賦謂土地所生,以供天子?!钡呛肌队碡曞F指》引王炎語:“九州有賦有貢。凡賦,諸侯以供其國用?!焙喅痢渡袝⑹鍪琛?“禹法:天子之都,有賦無貢。諸侯賦以供國用?!笨装矅J為賦是供天子之用。而王炎和簡朝亮都認為賦是供諸侯之用。且簡氏還認為天子自治區(qū)域內(nèi)無貢,只有賦,此賦方為供天子之用。顧頡剛先生認為:“賦,是人民向國家繳納的稅?!保?]9其實,這些說法并不矛盾。先秦時期諸侯與天子的關(guān)系屬于一種依附關(guān)系,中央對諸侯國的管理也相對松散,各諸侯國相對于中央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上都是相對獨立的,所以無論是畿內(nèi)(甸服)之賦供天子,其他八州之賦供諸侯之用,在當(dāng)時都可視為向國家納稅。同時,冀州作為天子畿內(nèi),不實行貢納制度,賦稅是其征斂的主要形式,而且從五服制中也可看出,天子只在畿內(nèi)——甸服征收賦稅,這才有孔安國的解釋。但是天子作為國家的最高權(quán)威為維護統(tǒng)治,保持國家穩(wěn)定起見,也要制定相應(yīng)的經(jīng)濟和政治制度來規(guī)范和約束諸侯的活動,定九等賦制即是其體現(xiàn)。
可見,賦指的是田稅,繳納的是谷米。天子直轄的冀州所出之賦供天子所需,而其他州的賦則供當(dāng)?shù)刂T侯所用。
在厘清貢和賦的相關(guān)問題后,我們來探討“貢”與“賦”的關(guān)系。對這個問題的爭論歸納起來就是兩種意見:一種以林之奇為代表,認為“別而言之,則有貢有賦,由上下之差。合而言之,則貢者乃賦稅之總稱。不必漆絲、鹽、絺之類,然后謂之貢。皆并與田賦之所出,包篚之所入,皆在其中也。此貢之一字與商之助,周之徹皆是其一代之制。取民之總名也?!保?]認為貢是夏代賦稅的總稱,貢和賦并無多大差異。夏僎、蔡沈、金履祥、陳經(jīng)等人都同意林氏的說法。另一種意見以胡渭為代表,他認為:“此篇貢自貢,賦自賦,混而一之,非矣。禹之所則壤已成賦者也。然惟甸服千里之內(nèi),天子所自賦。余皆以分諸侯,諸侯取于民,謂之賦。而出其國用之余以獻于天子則貢也,而非賦矣。外而要荒君長,若嵎夷、萊夷、淮夷、和夷、西傾之屬,皆有所獻,以效其慕義向化之誠,亦謂之貢。至于海外之島夷及昆侖、析支、渠搜諸戎,莫不來享王,各以其所貴瑤為摯,亦皆謂之貢。貢之為言廣矣,大矣。賦止甸服,貢盡九州。賦止中邦,貢兼四海。言賦不可以該貢,而言貢則可以該賦?!保?]胡渭指出,貢賦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貢包括諸侯上獻的和外夷所獻的貢品,他是要指出貢的來源要比賦范圍廣,且與賦無關(guān),以此證明貢不是賦稅的總稱。此外,簡朝亮《尚書集注述疏》也認為:“《蔡傳》云:‘詩篇有貢有賦,而獨以貢名篇者。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瘎t貢又夏賦之總名。此蔡以《禹貢》之貢,而蒙之為賦也,失之矣?!?/p>
《周禮·天官·太宰》:“以九賦斂財賄:一曰邦中之賦,二曰四郊之賦,三曰邦甸之賦,四曰家削之賦,五曰邦縣之賦,六曰邦都之賦,七曰關(guān)市之賦,八曰山澤之賦,九曰幣余之賦?!本刨x是田稅、地稅、商業(yè)稅等所有稅收的總稱。故而林之奇《尚書全解》認為:“蓋九州之內(nèi),土地所生之物有可以供天子之服食器用,必使之得以辨其多寡,以充每歲之常賦。以是知所謂貢者,其實乃在于九等田賦之內(nèi),非于田賦之外別有貢也。”我們認為此言差矣,雖然貢品之中有滿足天子服食器用的物品,且又出于山澤等處,但這些貢品是諸侯和淮夷、萊夷之類外族進獻的,不屬于土地稅。同時,《禹貢》的賦稅征收范圍也很明確,就是田賦,而九州之貢的供品與田賦無關(guān)。最后,九州皆有賦制,天子畿內(nèi)冀州(甸服)也有賦制,但無貢制。從體制上說,九州之貢與征收田賦的賦稅制度并非一個體系,九州之貢代表了當(dāng)時的貢納制度。此外,孟子所言的貢指的是實物地租,與九州之貢截然不同??梢姡胖葜暤呢暫唾x并無關(guān)系,且各自代表了不同的制度體系。廣義的貢則包括了九州之貢和九州之賦,不能視其為賦稅的總稱。
綜上所述,正如孫星衍在《尚書今古文注疏》所說:“古有稅民之法及諸侯貢法,堯時遭洪水,不能修其利,至禹時更作之?!辈粌H如此,我們認為廣義的貢就是當(dāng)時的財政制度,它確定了國家獲得財政收入的方式,包括進獻的方物和征斂的賦稅,因此它是貢納制度和賦稅制度的合稱。而九州之貢的貢僅代表貢納制度,賦也僅指賦稅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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