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菁,邱正祥
(南京林業(yè)大學a.機械電子工程學院;b.紀委,江蘇南京210037)
工程建設是腐敗犯罪的多發(fā)領域。有報道統(tǒng)計,截至2012年4月底,“全國紀檢監(jiān)察機關共受理工程建設領域違紀違法問題舉報4.64萬件,立案2.47萬件,查實2.22萬件,給予黨紀政紀處分1.67萬人”[1]。工程腐敗所導致的“豆腐渣工程”,使得“樓脆脆”“橋糊糊”等多起重大責任事故成為“被制造出來的風險”[2],其本質是“有組織的不負責任”[3]。工程建設中屢屢出現(xiàn)“前腐后繼”,已是近年來理論研究的熱點。
道德治理作為與制度治理相輔相成的公共治理手段,是指通過以思想道德素質為主要作用對象的、對人格素質結構各個方面發(fā)生影響而促使人產生接納社會秩序的自覺性。因此,工程腐敗的道德治理必須建構以“為人民服務”為核心的責任倫理,實踐對公眾善的承諾,從而向社會公民的福祉負責。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工程建設領域腐敗開始凸顯,最近十年,隨著國內經濟形態(tài)的演化,工程腐敗也“升級換代”。盡管中央和地方出臺了相關的規(guī)章制度并逐漸完善立法,并推進工程建設領域專項治理,然而,“治理工程腐敗需要專項領導小組,說明制度性機構的作用已經失效”[4]?!暗赖录仁侨舜嬖诘姆绞?,同時也為人自身的存在提供了某種擔保”[5]11,道德治理是一種以價值理性和社會信仰廣泛而深刻地影響人們精神世界和生存方式的社會管理模式,它作為一種限制工程腐敗“倫理風險”的治理模式,來源于對腐敗行為造成的工程風險認知,歸結于對風險事實回應和擔當的責任倫理。
道德治理是有別于包括法律制度等在內的“正規(guī)約束”的“非正規(guī)約束”,它以道德性的善規(guī)定公共權力的構成和運行規(guī)則,通過一系列道德標準及獨特的實現(xiàn)方式,對工程活動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進行倫理約束,防范和管理工程腐敗的倫理風險,從而達到工程防腐目標的實現(xiàn)。它以善為目標,它更多地展現(xiàn)了一種價值追求,更多地關涉“應該做什么”“應該成就什么”及“應該如何生活”。通過對抑惡揚善的“激勵機制”,它將有效抑制工程活動中可產生腐敗的“機會主義”的動機與“搭便車”的行為,通過限制“倫理風險”而減少“機會主義”行為所造成的工程腐敗的發(fā)生幾率。
道德治理是超越價值排序困境、化解工程腐敗倫理風險的必然要求。腐敗所導致的安全風險是伴隨著工程活動各環(huán)節(jié)當事主體的選擇和決策存在的,風險的客觀存在與主觀判斷共同決定了采取什么樣的治理形式來實現(xiàn)一種理想的秩序,從而能規(guī)避和減少風險。工程建設領域腐敗問題包括多個利益相關者,如公共管理部門、建設單位、施工單位、監(jiān)理單位、設計單位等,還有與工程建設相關聯(lián)的材料與設備供應、機械租賃、勞動輸送等單位。關聯(lián)單位眾多、各單位之間經濟關系復雜、各單位員工管理制度不一,直接導致了腐敗的主體既有公職人員,也有大量的非公職人員。傳統(tǒng)的制度治理大多偏重從現(xiàn)行的法律和行政系統(tǒng)所認可的正式制度來防范腐敗的發(fā)生,然而,一方面,許多制度具體到執(zhí)行過程中發(fā)生了變異,其中的一些設計漏洞更是成為腐敗發(fā)生的誘因,例如,隨著國內建筑市場的專業(yè)化,企業(yè)不可能獨立完成一項工程的建設,可是《建筑法》對轉包和分包做出了嚴格限制,對轉分包的禁錮自然就為腐敗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工程建設利益主體多元化和利益關系復雜化,以及各關聯(lián)單位信息不對稱性和具體環(huán)境下的制度缺陷,使得單純依靠法律法規(guī)等正式制度來約束相關利益主體的行為難免出現(xiàn)不完全性、滯后性,因腐敗行為導致的巨額資金流失很難挽回,工程質量事故的受害人的利益也得不到保障。所以,將倫理風險的考慮嵌入道德治理的范疇不僅是工程腐敗治理機制的進一步完善,而且倫理風險的道德治理機制的導入也將為我們重新梳理工程腐敗防治結構提供新的思路。
道德治理是一種對工程腐敗倫理風險的復合型、整體性的治理模式。首先,風險的復合治理由多個治理主體組成,包括政府、非政府組織、企業(yè)、社區(qū)、個人等在內的所有社會組織和行為者。其次,風險的復合治理是多維度的,這既體現(xiàn)為行政管轄意義上的縱向多層次,也表現(xiàn)為治理領域橫向的多樣性。最后,倫理風險的復合治理的目標是全方位的。風險的空間擴張性和時間延展性,使得風險的應對必須從時時處處人人入手,避免風險的擴散,由可能性風險轉化成后果嚴重的風險。
對于腐敗的倫理風險來說,道德治理必將最終歸因到工程活動各利益相關者的責任意識及責任倫理上。因為,無論他們進行怎樣的價值排序,進行怎樣的道德選擇,對自己或對他人都離不開由內而生的責任感及其相關的責任行為。
在道德層面上,責任是指個人必須清楚自己行為的可能后果并為此擔負起道德上的義務,是“我們對自己進行自愿的責任限制”[6]112。傳統(tǒng)的制度治理模式中,以追究腐敗行為的相關利益者過失為表現(xiàn)形式的責任概念太狹隘,它逐漸落后于理解和把握當今錯綜復雜的工程反腐實踐,這就有可能隱藏著極大的腐敗風險,而這種風險又很難簡單地歸溯為一種單線的、單一原因的責任。制度治理模式和傳統(tǒng)的倫理學在應對腐敗風險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存在諸多局限,必須建構一種對風險事實回應和擔當的責任倫理,它能對腐敗造成的風險保持持續(xù)的、必須的敏感性,積極應對腐敗風險帶來的可能性危機,對由此可能導致的社會性的災害予以最大可能地規(guī)避和積極地回應。
在道德哲學的意義上,道德治理模式下的責任倫理關注的是人與自身、人與人、人與社會的責任。人本質上是一種關系的存在,這種關系首先是責任關系。布伯(Martin Buber,1878-1965)在其著作《我和你》(《I and Thou》)中用我-它(I-It)關系和我-你(IThou)關系描述了人類的存在方式,這為我們提供了一種責任關系的表達方法,亦為在這種關系中如何行為選擇提供了一種理解視角。我-它(I-It)表征經驗的世界,是“為我們所用的世界”(the world to be used),“我”①“我”有著多方面的規(guī)定,既是某一特定的工程活動中的利益?zhèn)€體或某個具體的工程共同體,也是“類的本質的承擔者”;既追求工程活動的產品與財富,更意欲在工程活動中獲得自身存在價值的體現(xiàn),追求“好的生活”。經常在這個經驗世界中開展職業(yè)行為,從事職業(yè)活動;我-你(I-Thou)表征“我們與之相遇的世界”(the world to be met),它通過聯(lián)系而產生對自然、社會和他人關懷與責任的可能性。在工程實踐活動中,某些利益相關者常受限于人情和所謂的世俗經驗,以及對功利欲望的追求,一方面,“我”經常駐留于“我-它”世界,無法返回“我-你”世界,當“你”退化為“它”時,“我”就會逐漸迷失被異化為物,沉淪于金錢等物質欲望之中;另一方面,“我”對“我-它”關系的過度開發(fā)致使“它”的世界漸進累加,“不斷增加的‘它’的世界將否決了自我,并剝奪了自我現(xiàn)實性”[7]41,就有了產生腐敗的現(xiàn)實可能。與布伯相近,列維納斯(Emtnanual Levinas,1905-1995)認為,他人對“我”來說是一種無法回避的存在,“我”必須時刻“回應”(response)他人的需要,責任便源生于“我”與他人的關系之中?!叭藗兺ǔ0沿熑慰醋魇菍ψ约旱乃魉鶠樨撠煟艺J為責任首先是對于他人而言”[8]95-96,他人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一種無聲的命令,當他人注視“我”時,“我”便被置于對他人的責任關系中;正是在對他人的責任中,自我的主體性得到了確證?!拔摇币獙Ω瘮≡斐傻娘L險保持持續(xù)的、必須的敏感性,時刻規(guī)避因為腐敗所引發(fā)的風險乃至災害性事故。在“我”與自身關系中,“我”以其自我本身多方面規(guī)定的完成為其指向,自我的責任更多地表現(xiàn)為遵章守制、克己清廉的內在向度。
在倫理規(guī)范的意義上,道德治理模式下的責任倫理是前瞻性責任、過程責任和事后責任的統(tǒng)一。首先,它提倡的是以未來行為為導向的前瞻性的、關護性的責任,提倡一種積極的事先責任意識。它關注的不僅僅是當下的行為,更將目光投射到行為產生的后果帶來深遠的社會影響。工程活動的相關利益者可能是未來風險的肇事者,因此,責任倫理主張對可能出現(xiàn)的腐敗風險進行前瞻與預測,并且承擔相應的義務與使命。其次,它是關于行為過程整體的倫理,是包括事前、事中、事后,或者行為的決策、執(zhí)行、后果的全過程倫理。這意味著,道德治理工程腐敗要擔負起對所有工程利益相關者的道德教養(yǎng)義務,時刻對腐敗造成的風險保持必要的敏感性。第三,它不只是外在的“必須”,更是內在的“要求”。責任既可以是通過強硬手段進行追溯的剛性法律責任,又是個體內心的道德期望、價值旨歸或責任感;既可以上溯到當事人的形上訴求,也可以訴諸行為者的社會責任。
制度治理中的責任要求是“追溯性責任”,它強調的大多是腐敗行為導致的工程風險發(fā)生后的補救,而道德治理中的責任倫理強調的是規(guī)避腐敗發(fā)生,預測腐敗風險的產生及后果,并要求工程活動各環(huán)節(jié)的決策者和行為者時時以高度的責任感來規(guī)范工程實踐行為。工程活動諸相關利益者如何在具體的實踐中遵行道德治理的責任規(guī)約,真誠履行自己的職責義務,最大限度地減少腐敗的發(fā)生,這是現(xiàn)代中國制度反腐所面臨的挑戰(zhàn),也是當代工程責任倫理研究的難題。
腐敗極盡所能地滲透進工程的任何一個利益相關環(huán)節(jié),每一個工程活動的決策者或行為者、組織和政府都應該為現(xiàn)時代的腐敗風險負責,承擔相應的后果?!霸凇熑卧瓌t’之下,沒有人能夠逃避彼此休戚與共的責任要求”[9]54,責任倫理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了當代中國社會在反腐敗巨大挑戰(zhàn)面前所應有的一種精神需求與精神氣質,這尤其凝聚在“為人民服務”的責任踐行中。道德治理工程腐敗不僅從功利論,更是從道義論上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了“為人民服務”的內涵——為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負責、保障社會的公平正義、追求至善與幸福美好生活。“為人民服務”成為責任倫理的核心原則。
從哲學的意義上來考察,服務,“是這樣一種德行,它為普遍而犧牲個別存在,從而使普遍得到特定的存在,——它是這樣一種人格,它放棄對它自己的占有和享受,它的行為和它的現(xiàn)實性都是為了現(xiàn)存權力的利益”[10]52。更為重要的是,“通過這個運動,普遍就跟特定存在一般地結合起來了,正如特定存在著的意識之通過這個外化而把自己教化、形成為本質性一樣”[10]52。服務作為一種行動的德行,它本身是一種特定性的存在,但是,這種“特定存在著的意識在服務中異化了自身,而它所異化的乃是它那沉浸于特定存在中的意識;但是那自身異化的存在乃是自身存在:它通過這個教化形成過程,于是就獲得它自己以及別人對它的尊重”[10]52-53。進一步而言,服務通過一種行動的意志,在現(xiàn)實行動中外化自己、異化自己,從而也實現(xiàn)自己,其本身就具有自我犧牲的精神價值與意義?!盀槿嗣穹铡本褪菫榱恕叭嗣瘛边@個普遍物,為了人的普遍性而服務;為了普遍人格,為了普遍利益而服務,從而放棄對自己的“占有”,放棄自己的一時的、當下的享受,這就是“高貴意識”①黑格爾認為,“高貴意識就是認定國家權力和財富都與自己同一的意識”。國家權力是普遍的實體,把這種普遍性視為自己的本質和目的,從而把國家看作與自己同一的東西,對其矢志忠誠,無私服務,至死不渝,永遠讓自己的特殊存在同國家的普遍利益保持肯定性的同一,并永遠只以這種方式取得榮譽;體現(xiàn)在對財富的態(tài)度上,是把財富也看成是一種普遍的并與自己同一的本質,即把自己享受的財富不是看作個別的占有,而是看作普遍的施予而心存感激。這就是“高貴意識”,黑格爾亦稱之為“服務的英雄主義”。,即,個人在為他人的服務中獲得了道德意義上的“崇高”,在現(xiàn)實的生活和行為中呈現(xiàn)、展現(xiàn)自我。
“為人民服務”的倫理價值的基本內涵就是為人民謀利益的責任倫理。其一,它為工程實踐各環(huán)節(jié)的決策者和行為者提供了謀取利益的價值導向。任何工程項目活動的實施,應當以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為上,把實現(xiàn)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作為服務的出發(fā)點和歸宿;各級政府組織、工程項目負責人及各環(huán)節(jié)的決策者、行為者都必須要忠實于國家和人民的委托,運用人民所授予的職權,肩負國家、社會和人民賦予的責任為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服務,并且用崗位業(yè)績來衡量和檢驗服務的成效。其二,“為人民服務”體現(xiàn)了各級政府組織、工程活動各環(huán)節(jié)決策者和行為者的“至善”美德。倫理學意義上的“服務”行為是一種“義務”行為,但不是所有的義務行為都可稱之為人類至善的“美德”??档略讶说牧x務行為分為“符合義務的行為”和“以義務為動機的行為”,認為前者源于合法建立起來的外在權力的壓力,有一定的被動性和強迫性;后者則源于個人的良心自愿,是個人出于對道德原則的義務感,自主地去做那些自覺意識到的應該做的事情。從行為動機的角度看,“以義務為動機的行為”完全是以達到至善為目的的“德性道德”,它完全出于個人自我非功利性動機的德性修煉。為人民服務,因為是完全出于非功利動機的義務,成為了人類精神世界中最美好部分的展現(xiàn)。因而,可以說,工程實踐中包含有“為人民服務”這種以追求至善和美德的行為目的。
作為一種限制工程腐敗“倫理風險”的治理模式,道德治理來源于對腐敗行為造成的工程風險認知,是歸結于對風險事實回應和擔當的責任倫理,是前瞻性責任、過程責任和事后責任的統(tǒng)一。道德治理模式下的責任倫理能積極應對腐敗風險帶來的可能性危機,對由此可能導致的社會性的災害予以最大可能地規(guī)避和積極地回應。道德治理工程腐敗不僅從功利論,更是從道義論上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了“為人民服務”的內涵——為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負責、保障社會的公平正義、追求至善與幸福美好生活。“為人民服務”成為責任倫理的核心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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