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春,郭 范
(湘潭大學,湖南 湘潭411105)
1920年10月26日—11月2日湖南省教育會在長沙舉行名人學術(shù)講演會,著名教育家蔡元培應(yīng)邀出席并發(fā)表一系列演講,在湖南和文化教育界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蔡元培《自寫年譜》對此有所涉及,《蔡元培年譜長編》有比較詳細的記載,《北京大學日刊》發(fā)表了經(jīng)蔡元培本人修訂的講演稿,但是,其中關(guān)于蔡元培在長沙講演的次數(shù)、時間、記錄、修改等問題都存在不少訛誤。根據(jù)長沙《大公報》的報道和所刊《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本文擬對蔡元培演講的幾個具體問題進行考實。
一
蔡元培在《自寫年譜》中談到“長沙講學”的問題,說:“暑假中,湖南學者周鯁生、楊端六諸君等乘杜威留京、羅素新自英來的機會,發(fā)起長沙講演會,北京各校著名的教授都被邀,我也參與。那時譚君組庵任湖南省長,招待我們。我講了四次,都是關(guān)于美學的。我曾把演說稿整理過,載在《北京大學日刊》。”[1]P128揆諸史實,上述回憶有許多錯訛之處。
首先,長沙學術(shù)演講會的發(fā)起者不是周鯁生、楊端六。據(jù)1920年10月15日《大公報》關(guān)于演講會的報道說:“省教育會委員陳君夙荒孔君競存等因教育會改選,各縣選人皆來省,擬趁此時機,開一講演大會,邀請中外名人來會演講。適杜威尚在北京,羅素將到上海,乃函商在北京之熊知白,在上海之李石岑,熊李等均甚贊成。各方交涉,均已得有圓滿結(jié)果。除杜威羅素外,北京之蔡孑民胡適之,上海之陳獨秀張東蓀,南京之陶行知劉伯明,均擬分途同來?!保?]很顯然,長沙舉辦名人演講會,最初是由陳夙荒、孔競存等教育會委員發(fā)起的,時間在10月10日,在征得省署同意后,同月14日在教育會成立演講籌備會。[3]省教育會在《呈請省長撥給各費文》中也說到:“竊自歐洲戰(zhàn)后,各國教育思潮嘩然大變。湘省僻居內(nèi)地,自應(yīng)急順世界之潮流,藉促學界之進步。前由教育委員會建議鈞署,召集全省辦學人員分期講演,以促進地方教育,業(yè)經(jīng)匯集呈核在案。茲本會職員會議,以本會改選期界,各處委員及各縣教育會勸學所等辦學人員均到會與選。擬趁此時機,敦請世界哲學教育大家,如羅素杜威及其夫人,暨海內(nèi)知名人士來湘,從本月底起,分講哲學教育社會經(jīng)濟等科,俾吾湘學界獲聆名人講演,咸曉然于教育潮流,并喚起其研究興味。其有俾教育,必非淺鮮?!保?]這進一步說明,學術(shù)演講會以省教育會改選為契機,以教育會名義,邀請中外教育大家來湘開展學術(shù)演講,促進湖南教育發(fā)展。而且在教育會發(fā)起演講會后,立即函商在北京的熊知白和在上海的李石岑。熊、李兩人均為湖南人,一為北京女高師校長,一為商務(wù)印書館編輯兼中國公學教授。他們不僅贊成教育會邀請杜威、羅素來湘講演,而且受教育會委托,分別負責上海和北京方面各演講員的接洽聯(lián)絡(luò)。至于楊端六和周鯁生,都是湖南人,當時周正在英國留學,1921年底回國擔任北京大學教授,自不可能參加長沙演講會;楊為《東方雜志》編輯兼會計科長。據(jù)以羅素翻譯身份參加演講會的趙元任回憶說,楊端六是“湖南贊助人之一”。[5]P159李石岑在10月15日給省教育會的信說到,關(guān)于聘請羅素翻譯的事,因為外間多覺得趙元任的翻譯不圓滿,“而趙又系蘇人,恐言語不便,茲弟又力請楊端六任譯事。楊已決定向商務(wù)印書館暨中國公學請假二十天,與羅素一同赴湘也。楊任講演譯事(社會哲學方面)?!保?]因為楊端六支持這次演講會,又回湘擔任羅素翻譯并且自己擔任講演,說他是演講會贊助人,也未嘗不可。但是說周、楊發(fā)起長沙演講會,實屬牽強。至于說演講會發(fā)起時間是“暑假中”,顯系誤憶。
其次,湖南省教育會邀請的演講員也并非“北京各校著名的教授”。隨著杜威在北京、南京、上海等地講學影響的擴大,湖南方面也向他發(fā)出來湘講學的邀請。在邀請杜威的同時,也邀請了蔡元培、蔣夢麟、胡適等北大知名教授,但是蔣夢麟因北大校務(wù)不能分身,胡適曾經(jīng)擔任杜威演講的翻譯,邀請胡適來湘,兼有請其擔任翻譯的考慮,但他因病不能來長沙。[7]后來另邀請劉樹梅擔任杜威的翻譯。故長沙《大公報》報道說:“湘省教育界歡迎杜威博士來湘講學一事,聞已得杜威同意,定期本月二十日前后起程來湘,蔡元培同行。胡適之因患足疾,來否未定。至羅素博士,是否來湘,尚待接洽。”[8]顯然,蔡、胡、蔣等人被邀,不能代表蔡元培所說“北京各校著名的教授都被邀”。劉樹梅擔任杜威的翻譯,又邀傅銅、趙元任為羅素的翻譯,均列入講演團成員,他們都不是北京著名教授。在邀請杜威獲允的情況下,負責上海方面聯(lián)絡(luò)工作的李石岑著手邀請羅素等來湘演講。據(jù)10月13日《時事新報》的報道,“羅素到上海后,各地學術(shù)團體都爭相邀請羅素,時值湖南省教育會在長沙開會,已商定從北京邀請杜威、蔡元培等人赴湘,因而經(jīng)由李石曾、李石岑等人的多方活動,湖南在對羅素的爭奪戰(zhàn)中獲得了優(yōu)勢?!保?]P108李石岑在邀請羅素來湘的過程中,不僅得到李石曾等人支持,而且還有張東蓀、陳獨秀等人相助,他在10月14日致函北京的熊知白說:“關(guān)于聘請羅素先生講演事,頃已與東蓀兄商量一切,東蓀兄極為贊成。岑因東蓀兄此刻館務(wù)尚不甚忙,請其一同赴湘,擔任講演。東蓀亦樂從之。又岑因湖南既特別召集各州縣從事教育之人,一同赴省,不得不鄭重其事,而所聘請之演員,尤不妨多請一二名人,否則各校不能周轉(zhuǎn)也。故與東蓀商量之結(jié)果,又得陳獨秀兄特別允許。(獨秀兄尚允為赴湘事特別請代理人代理新青年雜志事),偕岑一同赴湘。惟獨秀兄云,羅素到滬,即時赴湘,恐難辦到,因聘請羅素,中國公學出錢最多也?!保?]顯然,李石岑在張東蓀、陳獨秀等人幫助下成功地邀請到羅素來湘演講;同時考慮到“各州縣從事教育之人”一同赴省聽講,恐一時演講員不能周轉(zhuǎn),故自作主張,又順便邀請了陳獨秀和張東蓀等人。此外,如上引10月15日《大公報》報道所說,教育會還邀請了南京的陶行知和劉伯明,后因故未來湘。由此可見,上海、南京方面的演講人均非蔡元培所說的北京各校著名教授之列。
再次,邀請蔡元培來湘的也不是周鯁生、楊端六,而主要由熊知白負責聯(lián)系。熊代表省教育會向蔡元培發(fā)出《歡迎各教育大家函》:“敬啟者:敝省教育甫屆萌芽,兵燹之余,更形凋敝,啟迪匡導,端賴名賢。先生學問道德,舉國欽仰,敝省人士,亟欲親聆偉論,用作南針。前托靜生石岑先生敦請文斾蒞湘,業(yè)承俞允。茲謹定于本月二十五日起集會,同人佇領(lǐng)教益,特派代表某君 耑誠歡迎,敬希先期辱臨,俾慰 渴慕?!保?0]但是,蔡元培因赴法時間與長沙講演會期相沖突,10月14日還說不能來湘。經(jīng)過熊知白與蔡元培、蔣夢麟等人商議,次日才決定與杜威一同赴湘,再由長沙轉(zhuǎn)滬直接赴法。[7]蔡元培在長沙演講時解釋了此次來湘的原因:“第一,是因為杜威、羅素兩先生,是世界最著名的大哲學家,同時到湖南講演,我很愿聽一聽。第二,是我對于湖南,有一種特別感想?!保?1]同時也坦承,“這次來湘,完全是代湘籍留法儉學生籌款,演講不過順便發(fā)表幾句罷了。”[12]蔡元培與杜威一行于10月21日赴行長沙,24日抵漢口,為華法教育分會留住一天。[13]26日上午抵達長沙,安排住明德學校。
復次,蔡元培自述的演講場次和演講內(nèi)容也有誤,容后詳述。
二
湖南方面對于蔡元培來湘演講,做了非常細致而周到的安排,給予高規(guī)格的接待。
在各演講員及其行期確定之后,講演籌備會著手擬定演講題目與安排演講場次,以便廣告宣傳,并安排聽講人員。10月17日《大公報》公布消息說,籌備會已“先將各人所長,定為綱要,以便臨時講演?!逼渲胁替菝裰v美學與倫理學?;I備會還擬定各演講員到湘之后,派人分別接洽,指定朱劍凡具體負責接洽蔡元培。[14]
關(guān)于講演時間,講演會擬采取“分時演講”辦法。10月15日《大公報》預告說:大約羅素在每日上午九時半起至十一時止,杜威在下午自二時半起至四時止,其余時間則請蔡孑民胡適之等講演。在講演員確定行程之后,講演會在25日正式公布了各講演的時間和場次安排,其中正會場(遵道會)安排蔡元培10月26日—11月1日每天下午四時至五時各一場,分會場(第一師范學校)則安排10月28、30日九時半至十一時各一場,總共八場講演。[15]教育會原計劃安排羅素講演一周,每天一場,但羅素堅持只講一天,省教育會方面的解釋是:羅素因海程甚為困頓,沿途經(jīng)過各處,又均請其演講,精神疲倦,急須赴京修養(yǎng),故在湘不能久留。[16]經(jīng)譚延闿再三挽留亦無結(jié)果,羅素講演改為26日下午和晚上、27日上午和下午在正會場連續(xù)講演四場。隨著羅素演講計劃的調(diào)整,蔡元培的演講場次和時間也相應(yīng)調(diào)整為:10月26、27、29、30 和11月1、2日的下午四時至五時在正會場講演,分會場的講演未變。因為蔡元培26日上午11 時才到長沙車站,正會場下午臨時改為安排羅素講演,所以是日正會場下午的講演取消。29日演講會再次公布調(diào)整了的演講時間,其中蔡元培是10月29、30日和11月1、2日的上午九時半至十時半在正會場講演,11月1日下午在分會場講演。[17]從每日演講時間段安排看,蔡元培排列在羅素、杜威之后;從演講場次看,最初羅素、杜威、蔡元培各講演8 場,吳稚暉、張溥泉各4 場,張東蓀、章太炎各3 場,等等??梢?,蔡元培在講演名人中始終處于僅次于羅素、杜威的地位,在國內(nèi)的演講名人中無疑是最重要的。他在長沙講演會上實際講演7 場,各講演場次容后詳細考述。
關(guān)于接待,湖南方面對羅素和蔡元培一行的歡迎也是盛況空前的。蔡元培10月21日赴行長沙,在漢口會合由南京乘船來漢的羅素一行,26日同車抵達長沙。到站歡迎的有教育會會長陳夙荒、委員朱劍凡等及各校代表六七十余人,以及北大同學歡迎團十余人,據(jù)《大公報》稱,“盛況與歡迎杜威略同,惟手續(xù)較周。先與車站長交涉定妥,于月臺劃定地點,為歡迎代表駐足之所,并令站警維持秩序,不準旁人孱入。十一時火車到站,即由歡迎團中推定陳夙荒朱劍凡方竹雅趙運文等上車,表述歡迎之意?!保?8]也就是說,蔡元培和杜威、羅素一樣受到湖南方面高規(guī)格的接待。在講演會中,湖南省省長親自主持講演,設(shè)宴款待諸位名人,就是蔡元培《自寫年譜》所說的,譚延闿省長親自招待他們。
關(guān)于講演記錄,講演籌備會進行了多次討論。除了講演會邀約新聞界人士張平子、龍兼公、楊國礎(chǔ)、馬文義等人擔任記錄員外,長沙《大公報》特地邀請具有相當學術(shù)功底的李濟民、毛澤東、唐漢三、金緘三擔任講演記錄,并在26日公布了特約記錄員名單:“此次國內(nèi)外名人來湘講演,于學術(shù)改進,文化宣傳,所關(guān)甚巨。本報為謀各界快睹起見,特請北京大學哲學士李君濟民專記杜威羅素兩先生演辭,唐君漢三金君緘三毛君澤東分記蔡章張吳先生演辭,務(wù)期記載翔實,刊布迅速,以副閱者雅意?!保?9]實際上,蔡元培講演主要由李濟民、楊文冕、毛澤東和馬文義等人擔任記錄,其中毛澤東記錄了《對于學生的希望》和《美術(shù)的價值》。[20]
三
前已提及,蔡元培自述說在長沙講演四次,而且均是關(guān)于美學的。但是,擔任講演記錄的鳳蔚在講演結(jié)束后寫的總結(jié)報告說,蔡元培演講的題目有《學生底職能》、《師范教育》、《美術(shù)的進步》、《美術(shù)和科學的關(guān)系》、《對于學術(shù)界新希望》等五個。[12]《北京大學日刊》的“編者謹按”說,蔡元培在湖南“凡講演七次”。[21]《蔡元培全集》則稱,蔡元培在長沙講演會“共講九次,講演詞曾被記錄發(fā)表?!保?1]P289有論者糾正說,“實際上講了12 次,演講的題目依次為:《美術(shù)的價值》、《何為文化》、《對于學生的希望》、《中學的教育》、《美術(shù)的進化》、《學生的責任和快樂》、《對于師范生的希望》、《中學的科學》、《美學的進化》、《美學與科學的關(guān)系》、《美學的研究法》、《美化的都市》。”[1]P128揆諸史實,蔡元培在長沙演講會(正會場和分會場)上總共講演7 場。《北京大學日刊》發(fā)表經(jīng)蔡元培修訂的講演詞共七篇,而且注明《何為文化》為“蔡先生湖南的第一次講演”、《美術(shù)的進化》為第二次講演、《美學的進化》為第三次講演、《美學的研究法》為第四次講演、《美學與科學的關(guān)系》為第五次講演、《對于師范生的希望》為第六次講演、《對于學生的希望》為第七次講演。從該刊所附修改稿照片可以看出,“湖南第一次講演”等字為蔡元培所題寫。[21]考諸籌備會講演安排和時間序列以及《大公報》的相關(guān)報道,上述種種說法都是值得商榷的,以下對講演會期間各場講演依次考述。
10月27日,蔡元培在明德學?!爸v演美術(shù)”?!恫淘嗄曜V長編》稱:蔡元培到達長沙的第二天,即10月27日,“下午1 時,明德學校開茶話會,該校主任謝真致歡迎詞后,即由蔡先生講演《美術(shù)的價值》”,并說明該演說詞是毛澤東記錄的。[22]P339—340據(jù)此斷言該講演時間是10月27日,地點在明德學校。其實,這個結(jié)論是值得懷疑的。《大公報》10月28日報道了昨日各處講演情形,全文如下:“昨日午后,明德學校全體職教員開茶話會,歡迎蔡孑民吳稚暉及前日同來住在該校之李石岑趙元任劉樹梅諸先生。首由主任謝真君致歡迎詞,次由蔡先生講演美術(shù),次由吳先生演說,希望明德中學與英國之伊丁中學相垺,最后由趙元任先生唱一歌,以助余興?!保?3]該報道只說是“講演美術(shù)”,而蔡元培此次在長沙關(guān)于美術(shù)的講演多達6 場,《美術(shù)的價值》是否是在明德講演,尚未見具體的記載。而11月5日出版的《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10 號,標記蔡元培講演《美術(shù)的價值》是“在周南女?!?,“毛澤東記”。既然《大公報》發(fā)表的講演稿注明是在周南學校,而且該記錄由周世釗和毛澤東共同擔任,演詞前還有“記者按”加以說明,因此講演地點在周南女校不可能有誤。按講演時間和《大公報》刊登順序來推斷,周南的這次講演也不可能在27日。因為講演會開始幾天的講演辭均在《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依次刊載,到11月1日該報刊出《編輯部啟事》指出,“演稿積壓太多,容后次第登出”。至于明德中學的演題是什么,尚待查考。
同日下午四至五時,蔡元培在正會場講演《何為文化》,主持人為方竹雅,演講記錄為李濟民、楊文冕,演辭刊于《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2、3 號。[24]
10月28日,在分會場(第一師范)講演《對于學生的希望》。其根據(jù)如下:27日講演會發(fā)出通告云:“二十八日上午九時半至十時半,請蔡孑民先生講演,十時半至十一時半請吳稚暉先生講演?!?8日《大公報》在《本日講演之分配》中有這場講演的報道。29日《大公報》關(guān)于昨日講演會講演紀略稱:“昨晚分會場在南門外第一師范,上午為蔡孑民吳稚暉兩先生講演。蔡先生所演者為《對于學生之希望》,吳先生所講者仍繼續(xù)前日所演《勤工儉學》,主席者教育科長方竹雅。”30日出版的《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四號明確標記《對于學生的希望》講演為“毛澤東記”。
同日,在岳云中學講演《中學的教育》。10月29日《大公報》是這樣報道的:“昨日午前八時北大同學在岳云中學歡迎杜威夫婦及蔡孑民吳稚暉諸先生。吳未至,岳云中學學生即邀諸先生講演。杜威先生以急須赴遵道會講演,不能演說。尋由蔡先生演述中學生求學之要點,謂宜于英文算學國文用功,但國文一種,能以白話文發(fā)達意思,即可適用,用功稍微容易,英文算學二門,更須加意研究,始可用以求各種學問云云?!痹撝v演記錄者鄧光禹,刊于《大公報》1920年11月9—10日。
10月29日,在正會場講演《美術(shù)之進化》,演講記錄為李濟民、楊文冕,講演詞刊于《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4、5 號。該講演除了見諸《大公報》當日講演安排的預告外,30日《大公報》關(guān)于昨日講演會講演情形的報道稱:“昨日正會場仍在遵道會,上午講演者為蔡孑民張東蓀兩先生,蔡先生所講者為‘美術(shù)的進化’,張先生所講者為‘對于社會改造之管見’?!?/p>
同日,蔡元培應(yīng)邀到兌澤中學講演,由鼾僧筆記。29日《大公報》關(guān)于《昨日各處講演紀略》報道說:“兌澤中學 昨日上午八時,荷花池兌澤中學校全體職教員敦請蔡孑民吳稚暉兩先生演講。首由校長李文英致歡迎詞,全體學生起立致敬。次由蔡吳兩先生次第演講。大致無外學生對于物質(zhì)生活外,尤須注重精神生活一般,學生頗為感動云。”蔡元培是日講演題為《學生的責任和快樂》,發(fā)表在1920年11月19日《大公報》。同日,應(yīng)邀出席第一師范教職員關(guān)于教育問題座談會,還應(yīng)邀在該校向?qū)W生演講有半小時。[25]晚上,在湖南學生聯(lián)合會歡迎講演名人大會上發(fā)表演說。[26]
10月30日,在正會場給省立女子師范學校學生講演《對于師范生的希望》,楊文冕擔任記錄。同日,在妙高峰一中學講演《中學的科學》,何元培記錄,講演詞刊于11月11日《大公報》。同日還在各公團歡迎會上發(fā)表演說,“其大略謂湖南應(yīng)注重交通,以輸出農(nóng)產(chǎn)及工作品,商業(yè)亦可望振興。又須謀教育與實業(yè)之聯(lián)絡(luò),多派留學生,視何種為需要而定人數(shù)云?!保?7]
10月31日,游覽岳麓山并瞻黃興蔡鍔墓,后在岳麓工業(yè)專門學校發(fā)表演說[28],演講內(nèi)容不詳。
11月1日,在正會場講演《美學的進化》,李濟民和楊文冕擔任記錄,講演詞刊于《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7、8 號。據(jù)11月2日《大公報》報道說:“昨日上午正會場遵道會由蔡孑民李石岑兩先生講演。蔡先生所講者為‘美學的進化’,李先生所講者為‘杜威羅素的批評’?!保?9]同日下午,蔡元培在分會場講演《美術(shù)與科學的關(guān)系》,馬文義記錄。11月2日《昨日講演會講演紀略》說:“昨日上午分會場第一師范缺席。下午為張溥泉蔡孑民先生講演。蔡先生所講者為‘美學與科學’,張先生所講者為‘普通投票’。”下午,蔡元培還出席湖南報界歡迎名人大講演,就湖南自治問題發(fā)表意見。[30]
11月2日,在正會場講演《美學的研究法》,由李濟民和楊文冕記錄,講演詞刊于《大公報增刊名人講演錄》第12 號。次日《大公報》報道說:“(2日)上午遵道會正會場為蔡孑民章太炎兩先生講。蔡先生到會時,無人主席,乃逕自登臺講演美學。少頃招待員陸續(xù)到會,蔡先生講演畢,由商業(yè)學校校長蔣國輔致謝詞,全場鼓掌。”[31]
綜上所述,蔡元培在長沙講演會上先后講演7場,其中正會場5 場,即《何為文化》、《美術(shù)之進化》、《對于師范生的希望》、《美學的進化》、《美學的研究法》;在分會場講演2 場,即《對于學生的希望》、《美術(shù)與科學的關(guān)系》。按講演時間序列為:27日《何為文化》、28日《對于學生的希望》、29日《美術(shù)之進化》、30日《對于師范生的希望》、11月1日《美學的進化》和《美術(shù)與科學的關(guān)系》、11月2日《美學的研究法》。對照講演會講演安排,除了26日下午講演未按計劃進行外,上述7 場講演都是講演籌備會計劃和實際安排的場次,也就是湖南教育會方面以及蔡元培所說在湖南的七場講演。但從講演時間來看,蔡元培《自寫年譜》以及《北京大學日刊》所標注講演序列有誤?!逗螢槲幕窡o疑是蔡元培在湖南的第一次講演,《對于學生的希望》不是第七次講演,而是第二次?!睹佬g(shù)的進化》不是“第二次講演”,而是第三次講演。《美學的進化》不是“第三次講演”,而是第五次講演。《美術(shù)與科學的關(guān)系》不是“第五次講演”,而是第六次講演?!秾τ趲煼渡南M凡皇恰暗诹沃v演”,而是第四次講演。《美學的研究法》不是“第四次講演”,而是第七次講演。無論從講演內(nèi)容還是場次看,蔡元培《自寫年譜》所說在長沙四次講演美學的說法,是錯誤的。值得注意的是,除在講演會講演外,蔡元培還應(yīng)邀到各學校講演,27日在明德學校講演美術(shù)、28日在岳云中學講演《中學的教育》、29日在兌澤中學講演《學生的責任和快樂》、30日在妙高峰一中學講演《中學的科學》以及在周南女校講演《美術(shù)的價值》。此外還有臨時性的講演,如29日向第一師范學生講演、30日在各公團歡迎會上演說、31日在岳麓工業(yè)專門學校演說,等等。但這些講演都不在學術(shù)演講會講演安排之列。
四
蔡元培在湖南的講演詞,經(jīng)過他本人的整理修訂,刊登在《北京大學日刊》。
學術(shù)演講會閉幕后,教育會開會討論講演稿的征集問題,商決如下:(一)各種記錄均由各記錄員在岳云中學選擇一份,公同訂定后交教育會。(二)分會場各項講稿,請張效敏君征集。(三)蔡孑民所講演之底稿,限十月八號以前交教育會郵寄上海。(四)征集正會場各項講稿,經(jīng)李濟民君負責。(五)講演錄匯集后,印刷成冊,再定名湖南省教育會學術(shù)講演錄。(六)征集各項講演稿,以陽歷本月底為期。[32]由此可知,蔡元培講演稿經(jīng)記錄員修訂后上交演講會,由后者收交教育會匯寄在上海候船赴法的蔡元培。蔡元培在赴法航行途中,整理了在湖南講演的七篇稿子:(1)何謂文化,(2)美術(shù)的進化,(3)美學的進化,(4)美學的研究法,(5)美術(shù)與科學,(6)對于師范學生的希望,(7)對于學生的希望。這七篇都抄過兩份,一份寄湖南,一份寄大學日刊發(fā)表。[33]也就是說,《北京大學日刊》發(fā)表的是蔡元培親自修訂的講演記錄稿?!洞蠊珗笤隹酥v演錄》所刊各演稿是最初公開刊登的講演記錄,當然也是演講會交付蔡元培的記錄之一。對照《大公報》和《北京大學日刊》所刊各講演稿,可以發(fā)現(xiàn)蔡元培作了不少修改。
一是用詞造句方面的修改,也是修改最多的方面?!逗螢槲幕烽_頭語在《大公報》記為:“我未曾受過完全大學專門的教育,我是不佩講學文的話一個人,不過隨杜威羅素兩位先生到湖南聽聽講演來的。今天又要我講演,我也不曉得什么講演,姑且向各位談?wù)?。”《北京大學日刊》改為:“我沒有受過正式的普通教育,曾經(jīng)在德國大學聽講,也沒有畢業(yè),哪里配在學術(shù)講(演)會開口呢?我這一回到湖南來,第一,是因為杜威、羅素兩先生,是世界最著名的大哲學家,同時到湖南講演,我很愿聽一聽。第二,是我對于湖南,有一種特別感想。”講演的結(jié)束語在《大公報》記為:“我將文化的內(nèi)容,略略已經(jīng)說了。我再說一句文化上最緊要的話,就是教育的發(fā)達必須要分配均勻;不然,不得叫做文化。又大家個個要負文化上的責任,才能夠振起文化的精神?!辈淘嘈薷臑?“以上將文化的內(nèi)容,簡單的說過了。文化是要各方面平均發(fā)展的,不是畸形的。文化是活的,是要時時進行的;不是死的,可以時時停滯的。所以要大家在各方面實施進行,而且時時刻刻的努力,這才是當?shù)梦幕\動的一句話?!笨梢?,講演時和記錄時都比較通俗簡單,修改后則更書面化,更多體現(xiàn)出學術(shù)講演的特點。其他各講演詞大致如此。
二是修正一些重要的專用名詞,尤其是人名和書名,如《美術(shù)的進化》中,費希納1876年出版《美學的預備學?!芬粫?,改為《美學的預科》;摩曼1928年著《現(xiàn)代美學》,改為《現(xiàn)代美學緒論》。又如“樂記、考工記、文心雕龍、詩話之類”一句,改為“中國的《樂記》、《考工記·梓人篇》等,已經(jīng)有極精的理論。后來如《文心雕龍》,各種詩話,各種評論書畫古董的書,都是與美學有關(guān)。”《美學的進化》談到希臘羅馬時代的美術(shù)家有文喜、佘尼尼,十七世紀法國詩人波埃羅、英國經(jīng)驗派心理學家呵謨、布克、鮑甲登,這些人名蔡元培修定時分別改為文喜(Leonardo da Vinci)、埃爾倍西(Leone Battiota Alberti)、波埃羅(Borlean Despeaux)、呵末(Hume)、褒爾克(Burke)、鮑格登(Alexander Baumgarten)。美術(shù)的講演中,專業(yè)術(shù)語和人名書名地名方面的修改比較多。
三是補充記錄稿中的一些記錄不全或簡略的內(nèi)容。如《美學的進化》,《大公報》記為:“前次我說美術(shù)的進化,今天我說美學的進化;我們要知道不論什么學問,總是先有術(shù)后有理,先有零碎片斷,后有整齊條理的,譬如上古自有烹調(diào),已是化學的初點,煉鐵術(shù)出,化學的學術(shù),已經(jīng)略有完備的事實,而化學直到十八世紀始有科學的體裁,所以在古代野蠻時代雖有美學的萌芽,但有其術(shù)而無其學?!辈淘嘈薷臑?“我已經(jīng)講過美術(shù)的進化了,但我們不是稍微懂得一點美學,決不能知道美術(shù)的底蘊,我所以想講講美學。今日先講美學的進化。我們知道,不論哪種學問,都是先有術(shù)后有理,先有零碎片斷的學理,后有條理整齊的科學。例如上古既有烹調(diào),便是化學的起點。后來又藥方,有煉丹法,化學的事實與理論,也陸續(xù)的發(fā)布了。直到十八世紀,始成立科學。美學的萌芽,也是很早?!毙薷母鍖⒅v演記錄關(guān)于野蠻人的跳舞兩種形式的內(nèi)容進一步展開,還補充周代的武舞、元代的曲本,到今天的二黃、梆子等內(nèi)容,也補充歐洲現(xiàn)行戲劇三種形式,并且在歌劇、白話劇、小歌劇分別加以英文0pera、drama、operetta 來說明。此外,該講演中談及費希納氏的兩本書后,接著說:“他是主張用歸納法治美學,建設(shè)科學的美學,這是美學上第二紀元。費氏的歸納法用三種方法,考驗量美:一、選擇法:用各種不同的長方形,令人選取最美觀的。二、裝置法:用硬紙兩條,令人排成十字架,看他橫條置在縱條那一點。三、用具觀察法:……”這是《大公報》中根本沒有的記載,后者所記“簡單的美術(shù),可以用潔凈表現(xiàn),復雜的就不能夠。譬如柑子的色當是黃的……這都是以科學的方法解釋美學的?!薄胺踩诉x擇一物,或放置一物,……和當時的文化,都有關(guān)系的?!眲t不見于《北京大學日刊》,顯然是后來修改增加的。
四是刪節(jié)與演講主題關(guān)系不大的內(nèi)容?!秾τ趯W生的希望》是上述七篇講演詞中文字修改最少的,其中明顯的修改在講演結(jié)尾處的一句話:“我以上所講,是普通的,最后對于湖南學術(shù)諸君,尚有二事,須特別說一說?!薄洞蠊珗蟆酚涗洖?“我以上所講的兩件事,第一是要打破宗教,我所指的宗教是廣義的,就是說要打破種以上各端,是吾一時想及,陳述出來,希望學生諸君留意。最后吾于湖南學生諸君,尚有一二特要商酌之點,述之于次?!绷硪惶帪椤洞蠊珗蟆?1月3日連續(xù)刊登的講演內(nèi)容在《北京大學日刊》中只字未見,疑是蔡元培自己刪除所致??梢姡@樣刪節(jié)就使前后內(nèi)容更連貫更有條理。
蔡元培如此修改的原因是什么?一是《大公報》提出對于名人講演“記載翔實,刊布迅速,以副閱者雅意”的要求,講演記錄來不及仔細修改和整理,報社主筆編輯就趕著謄編,難免忙中出錯。[12]二是因為蔡元培說話帶有浙滬音,“湘人都不大明瞭”,所以聽講和記錄都成為問題。[12]在《美術(shù)的價值》演詞前有毛澤東寫的“記者按”:“蔡先生的話有好些聽不清楚,此篇所記,只其大略,開首有兩段是周世釗記出給我的?!保?4]加上連日演講,蔡元培“聲音甚低,聽不清晰”[27],自然也影響到記錄。此外,記錄員的學識和專業(yè)水平,也是影響記錄質(zhì)量的一個方面。從《大公報》刊發(fā)的名人講演來看,演辭前的說明或其后所附致歉、更正和補充等內(nèi)容,足見講演記錄中存在的問題之多,也可見《大公報》對于講演者和讀者是非常負責的。蔡元培講演稿經(jīng)本人修改并在《北京大學日刊》發(fā)表之后,其他報刊轉(zhuǎn)載,如《美術(shù)的進化》發(fā)表在《東方雜志》第17 卷第22 號,《美學的進化》、《美術(shù)與科學的關(guān)系》和《美學的研究法》曾發(fā)表于《繪學雜志》第3 期,分別標明是蔡元培在湖南的講演序列,也進一步擴大了長沙學術(shù)演講會的影響。
總之,蔡元培在學術(shù)演講會上的系列講演,主要涉及美學理論和價值,向湖南教育界和青年學生宣傳介紹了這一類新知識新思想。更重要的是,他對湖南學生所關(guān)心的學生自治、考試問題、學生運動等問題,提出了不少建議和批評,當時講演記錄的評論是:“蔡孑民底講題,注重在學生,希望學生時代能得專門知識,用來改造國家,改造社會?!保?2]湖南教育界人士更是以為“甚可引為圭臬”,指導湖南教育事業(yè)之進行。[35]時任一師范附小主事的毛澤東,擔任過蔡元培講演的記錄,也親聆他的講演,在時隔十六年之后給蔡元培寫信還感慨地說:“五四運動時期北大課堂,舊京集會,湘城講座,數(shù)聆先生之崇論宏議,不期忽忽二十年矣!”[36]P66足見當年蔡元培講演影響之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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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昨日各處講演紀略[N].長沙:大公報,1920-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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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各公團歡迎名人記[N].長沙:大公報,1920-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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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昨晚報界歡迎名人大演講[N].長沙:大公報,1920-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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