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朝國
(廈門大學 外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論語言相對主義及其對翻譯策略的影響
余朝國
(廈門大學 外文學院,福建 廈門 361005)
語言相對主義是薩丕爾-沃爾夫假說中的一部分,是關于語言、思維和文化之間關系的論述。語言相對主義本質上是一種多元文化理論,它實際上代表了語言研究中的人文主義傳統,是一種以人類學、社會學為本的語言理論。論文提出:它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有著很強的制約性,它所倡導的翻譯策略是以異化為取向的。
語言相對主義;歸化;異化
本文所要關注的是語言相對主義及其如何影響翻譯策略選擇的問題。語言相對主義是由薩丕爾—沃爾夫所創(chuàng)立的,是關于語言、思維和文化之間關系的論述,其本質是一種多元文化理論,因而它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有著很重要的影響和指導意義。因為翻譯不僅僅是不同語言之間的轉換,更是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正好與語言相對主義的觀點不謀而合。但理論界,特別是語言學界和翻譯界幾乎沒有對這種現象進行探討、研究,更沒有把它和翻譯策略的研究結合起來?;谶@種現狀,本文把它和翻譯策略緊密的結合起來,從歸化、異化等方面(主要是歸化)來進行探討,論述它們與語言相對主義之間的關系。而且這一論述和研究在語言學界和翻譯界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
語言相對主義是在對語言哲學界占統治地位的唯理語法模式批評的基礎上,由人類學家沃爾夫提出,這一語言哲學理論的源泉主要有兩個:第一個來源于18世紀德國啟蒙思想家哈曼以及他的學生赫爾德。哈曼的語言觀點是:語言的本質主宰著先驗知識或純理性的可能性;赫爾德的觀點是:語言和推理之間存在著一致的而非分離的,即人的語言就是對其思想的完全表征。思維和思想是一個有機的統一體,人的思維必須要依靠語言這一媒介,否則其思維就無法進行。
它的第二個來源,也可以說是最主要的源泉來自于德國的著名學者洪堡特,他提出了如下的語言觀:不同語言的內部結構是導致語言和文化的多樣性產生的根本原因;現實世界的語義結構體現在語言的內部結構中,語言的內部結構還常常在語言成分的作用下參與建構世界,也就是說,語言是人的普遍思想的唯一客觀來源。
在以上兩種語言哲學思想的影響下,在著名的語言人類學家鮑厄斯、薩丕爾以及他本人對美洲的原著民族語言河皮語的大量調查研究基礎之上,沃爾夫借用了著名物理學家愛因斯坦的相對主義思想來描述語言、思維和現實之間的關系,其原著中的語言相對主義內容主要是:世界上的任何一種語言都有其自身的模式,正是這些語言的模式建構了語言的‘語法’,但是這里所說的‘語法’的范圍并不囿于學校課本上的語言內容,這就是他“語言相對論”。通俗地說,就是一個人由于使用了不同‘語法’的語言,他就會以一種不同的世界觀來觀察世界和以一種不同的評價體系來評價類似的觀察行為。我們可以說,就觀察者的身份而言他們就存在不對等,從而造就了他們不可能相同的世界觀,這就是語言學上的相對論,這種相對論有一條最根本的原則,就是任何觀察者面對相同的物理現象不可能得出同樣的感知圖式,只有當他們擁有相似的語言學背景的前提下才會發(fā)生。語言是思想和經驗之間的鏈接紐帶,每一種語言都以其獨特的形式來組織、表征世界。薩皮爾進一步指出,“在我們生活的世界上,你不可能找到可以完全相同的任何兩種語言,可以用來表征完全一樣的社會現實,因為不同的社會生存的物質世界是不同的,而并不是人們在一樣的世界里貼著不同的標簽。簡言之,思維與現實是相對于說話者的語言而發(fā)生改變的,語言與語言之間確實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是這種相似性是相對的,兩種語言由于在結構方面存在差異的緣故導致了它們對世界不同的認知?!盵1](p38)
從以上的論述中可以得出:“語言相對主義其實并不是一種假說,從文化語言學的角度來看,它是一種客觀的真理,是對我們賴以生存的語言多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客觀現實的投射,它實際上代表了語言研究中的人文主義傳統,是一種以社會學、人類學為本的語言理論,其本質就是一種多元化的語言文化理論,它的思想精髓在于指出了人類的語義是有差異的,而這種無意識的語義區(qū)別正是他們各自不同文化的最典型的表現?!盵2](p24)很顯然,語言相對主義和翻譯研究之間有著非常緊密的關系,它對翻譯策略的選擇有很強的制約性。也就是說,它所倡導的是以異化為主的翻譯策略。
1.翻譯的實質和翻譯研究的歸化和異化
傳統的翻譯理論普遍認為,翻譯就是用另一種語言(即目的語)把一種語言(即源語)的信息準確而且完整地重新表達出來,使譯文讀者能得到原作者所表達的思想,得到與原文讀者大致相同的感受。其結果必然導致這些翻譯理論的不足,不足之處在于這些理論存在“重內容輕思維方式”的片面性和“重譯語輕原語”的理論傾向。隨著翻譯理論的不斷發(fā)展,人們對翻譯實質的認識也不斷提升。
翻譯的實質是:翻譯是一種文化傳播的工具,在國與國之間、原語文化和譯入語文化之間起著橋梁和紐帶的作用;翻譯不應該只被當成是文本從一種語言向另一種語言的過渡,更應該被視為文本之間、文化之間的一種互相協商的過程,翻譯者在這一交流和斡旋過程中只起媒介作用。由于語言和文化之間存在著相互滲透的關系,所以翻譯不僅僅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更是兩種文化之間的交流,語言所具有的這種民族文化特征必然要求我們在翻譯過程中不僅僅只關注原文的信息,更重要的是要把原文的表達方式盡最大努力展示出來,翻譯研究所爭論的問題實際上就是歸化翻譯和異化翻譯的問題。
歸化和異化這兩個概念是韋努蒂由于受到19世紀初施萊爾馬的演講《論翻譯的不同方法》中所論述的兩種翻的途徑的啟發(fā)于1995年首先提出。他認為,歸化翻譯是“采用透明的、流暢的風格為譯文讀者把陌生感降到最小的翻譯策略”,而異化翻譯則是“通過保留原文的某些成分有意地打破目的文化的規(guī)范”。歸化翻譯觀的譯者由于過多考慮讀者的語言文化價值觀,所以往往會抹掉原文的詩學形式,僅僅留下原文的內容,然后再用能迎合譯文讀者語言文化價值觀的形式對其殘留的內容進行重新包裝,它把原文中的他性因素替換成符合本土語言文化價值觀,其實質就是對源語文化體現在原文中的身份標志進行了如著名的翻譯家魯迅所指的那種“削鼻挖眼”式的暴力整容。魯迅先生認為,從嚴格意義上講,這種歸化都“算不得翻譯”,這是一種“身份的錯位”,是一種充滿“文本暴力”的翻譯行為。異化翻譯一般出現在存在文化差異的語境中,由于文化的差異而不可譯,所以必須采用異化翻譯,這正是語言相對主義所主張的翻譯策略,因為語言相對主義本質上是一種人文主義,是以人類學和社會學為本的語言理論,它所堅持的是一種語言多元化和社會文化多元化的理論。
2.語言相對主義對異化翻譯的主張
語言相對主義的一個觀點告訴我們:不同的語言和文化價值之間是有差異的,世界上不存在任何兩種完全相似的語言,相似到人們可以用來標識相同的社會現實。語言的異質性和其特有的表達模式是語言固有的特征,所以我們的翻譯目的應該是“存異”,而不是“求同”?!霸趯σ黄g文質量的價值進行評判時必須優(yōu)先考慮以下兩個維度:一是譯文對語言差異性的體現程度;二是譯文對語言差異性的重視程度,因此,我們在翻譯中應該最大限度的體現源語和目的語之間的差異。”[3](p177)以下面的兩個句子的翻譯為例:
第一個例句是:更有一種風月筆墨……
楊憲益的翻譯:Even worse are those writers of the breeze-and-moonlight school
霍可斯的翻譯:Still worse is the erotic novel……
第二個例句是:至于才子佳人等書……
楊憲益的翻譯:As for books o f the beauty-and–talented type……
霍可斯的翻譯:And the“boudoir romances”……
以上的兩個例句來源于《紅樓夢》,在翻譯中,楊憲益先生用了異化的翻譯策略來處理含有文化特色的成語或四字詞組,運用直譯的譯法,把“風月筆墨”譯為“breeze-andmoonlight school”,把“才子佳人”譯作“beauty-and-talented”。[4](p189)楊老的翻譯不但保留了原文的句子結構特點,而且彰顯了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特色。再看霍可斯的翻譯,他把“風月筆墨”譯為“erotic novel”,把“才子佳人”譯為“boudoir romances”,然而這些詞語就體現不了我們中華民族的豐富多彩、博大精深的語言文化特點。從文化交流和尊重各民族語言差異的角度和翻譯倫理的角度來看,楊憲益先生的異化翻譯要恰當得多,因為他的翻譯不僅保留了我們漢語的句子結構特點和體現了中華民族文化的內涵,而且把我們中華民族光輝燦爛的文化輸出到英美等國家,有利于提升中華民族文化的國際地位,增強其它國家和民族對我們悠久、豐富和燦爛的歷史文化的認識,以至認同。從語言相對主義和翻譯倫理的視角來看,語言和文化的輸出和輸入應該是平等的,雙向的,不能只以像英美等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民族中心主義和帝國主義文化的價值觀為中心,并以此來塑造外國文本,也必須考慮到像中國等發(fā)展中國家的不同語言文化的價值觀。從政治上講,語言相對主義也是一種反對文化霸權主義(cultural hegemony)的理論,它所主張的異化翻譯策略則可以抵御民族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反對文化上的自我欣賞和文化帝國主義,維護與他民族的地緣政治關系,從而遏制文化霸權的肆虐、實現多元文化的并存。
語言相對主義的第二個觀點是,通過翻譯,主要是異化翻譯,能夠豐富譯語的語言文化,使其具有更強大的生命力。引進差異是翻譯的社會功能之一,它涵蓋了文化的差異、語言的差異、政治的差異、科技的差異和倫理的差異等等?!耙粋€國家、民族或一種文化,如果不再引進差異了,它就會閉關自守、夜郎自大,如井底之蛙,見不到自己同文化他者的差異和差距,文化的方方面面都無法進步,最終必然走向滅亡。”[5](p56)英語為什么這樣強大的其中一個原因恐怕在于它吸收了大量的外來詞匯,有很強的包容性。比如從法語中借了像au pair(平等的,互惠的),encore(要求再唱或再演);從意大利語借來的al fresco(露天的,戶外的);從漢語中借來的tea(茶,茶葉);從俄語中借來的sputnik(人造衛(wèi)星);從美國印第安語借來的moccasin(鹿皮鞋,軟拖鞋)等等。漢語也可采用同樣的方式,正如許鈞在論及源語與譯語的相互影響時提出:“在翻譯過程中,如果遇到漢語中沒有的詞匯,我們是否可采取“拿來主義”的辦法,吸收外來語言中生動的表達模式來豐富我們的漢語文化?實際上,外來詞在漢語中已經悄然出現并占有一席之地,我們已把它們當成漢語中的一種常用的表達方式。”[3](p105)例如,“鱷魚淚”(crocodile tears)、“作秀”(show)等原來是舶來品,但它們卻以極高的頻率出現在漢語中,甚至超過英語。這種高頻率的使用和表達方式使得這些外來詞匯“洋味”全無,成了漢語中的固定表達方式,通過我們異化的翻譯策略,這個從海外漂泊而來的語言詞匯就進入了漢語文化中并逐漸為我們大家所認同并接受,演變?yōu)槲覀內粘I钫Z言的元素,大大地豐富了譯入語的語言文化。
韋努蒂認為,翻譯永遠不能,也永遠不應該把所有的差異都抹掉,這與語言相對主義視角下的翻譯策略一脈相承、不謀而合。譯文應該是不同的文化出現的場所,是讀者了解異國文化的場所。同樣,著名的翻譯家許崇信先生也表達了類似的觀點,他說,翻譯是需要包容性的,在探討翻譯與文化交流的關系時,他就借用指導我們外交工作的“求同存異”原則來比喻翻譯的包容性。他提出,在翻譯中如果我們?yōu)榱诉_到互相理解、互相交流的這一目的就采取入鄉(xiāng)隨俗的原則,這樣往往適得其反,事與愿違。[6](p47)王東風也贊同并提倡類似的翻譯觀,他表示,傳統翻譯觀中把“通順”作為翻譯的一個強制標準,并取向于譯文讀者,這樣的翻譯觀是不公正的,因為譯者為迎合讀者的閱讀暢快,必然會用本土的語言價值觀去壓制原文的詩學話語,其結果必然是:原文充滿陌生性的文學性或他性在“通順”的鉗制下,幾乎不可能留下任何陌生和寫意的思想痕跡。這種翻譯現象的確值得我們反思。[7](p36)
異化翻譯不但有利于反對文化帝國主義和文化上的自我欣賞和自我陶醉,抵御民族中心主義和種族主義,而且繁榮了譯入語文化,加深了譯入語作者對他性語言文化的了解,更加促進了不同語言文化之間的溝通和交流,有利于我們所生活的世界的和諧和穩(wěn)定,各民族文化之間平等對話、相互尊重,擁有對等的話語權,有利于為世界的和平和發(fā)展。
語言相對主義是一種以人類學和社會學為本的語言學理論,它堅持語言的多元化和社會文化的多元化,它尊重各民族語言和文化的差異,反對文化霸權主義,體現的是對他性語言文化的人文主義關懷。它所倡導的“異化”翻譯策略是使他性語言文化得以順利實施和體現的保障。尤其在全球化的今天,語言文化的多樣性仍是人類社會的客觀現實,是當今世界的基本特征,也比任何時候都顯得可貴。翻譯,特別是異化翻譯在維護文明的多樣性、語言的多樣性、促進多元語言文化交流、推動人類的共同進步、使各民族語言文化平等對話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我國正處于改革開放時期,正處于與世界各國日益頻繁的政治、經濟和科技文化交流的大好時期,重新正確認識語言相對主義及其主張的異化翻譯策略是很有必要的:一方面是通過異化翻譯,我們可以引用、借鑒別國的異域文化,豐富我們自己的文化;同時,我們也可以通過異化翻譯把我們中華民族悠久的、豐富多彩的歷史文化傳遞給世界各國,從而實現文化的互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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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鄧 年
H059
A
1003-8477(2013)04-0136-03
余朝國(1973—),男,廈門大學外文學院博士生,貴州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