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益與李東垣※

王 妮

(陜西中醫(yī)學院醫(yī)史博物館，陜西 咸陽 712046)

羅天益，字謙甫，元代無極(今河北無極)人(元代真定路府學教授硯堅的《東垣老人傳》說“廉臺羅天益謙父”；《衛(wèi)生寶鑒》卷九《氣虛頭痛治驗》中曹郎中贈詩中“連年應召天策府，廉臺草木皆欣榮”。“廉臺”即“廉頗臺”，羅天益里籍。據(jù)《元和郡縣圖志》、《元史·地理志》所考，廉臺元時應屬無極縣，無極屬真定路中山府)，為蒙元時期重要醫(yī)家，是金元四大家之李東垣晚年親炙弟子，在學術上盡得其傳，生活上與之互為照顧，兩人情深意篤。東垣逝后，羅天益對師授著述用心刊行推廣，并將易水之學推廣流行天下。正可謂：易水學派至李東垣方為天下顯學，無羅天益則無以行天下。

1 受教李東垣

1.1 機緣巧合，拜入東垣門墻 羅天益拜師時，恭上《上東垣先生啟》，說到自己情況：“幼承父訓，俾志學于詩書；長值危時，遂茍生于方技?！盵1]可知，羅天益出身于讀書人家，自小習讀詩書，甫一長成，正值戰(zhàn)亂時局，為家庭生計所迫，遂以行醫(yī)謀生，正所謂“遂茍生于方技”。

羅天益經(jīng)友人周都運引薦，得以拜見李東垣。在拜師前，周都運介紹他“性行敦樸，嘗恨所業(yè)未精，有志于學。”[2]羅天益應該已經(jīng)有了一定理論基礎和臨床積累，才獲周都運賞識推薦。周都運論及羅天益“嘗恨所業(yè)未精”，應是羅天益有很強的上進之心，也許這正是李東垣收其為徒的原因。而此時的李東垣，經(jīng)戰(zhàn)亂顛沛，已至晚年，“欲道傳后世，艱其人”[2]。

羅天益首次拜見東垣時，東垣曾問：“汝來學覓錢醫(yī)人乎？學傳道醫(yī)人乎？”[2]羅天益當即表示要做后一種人，甚合李東垣之志，遂得以拜東垣為師。

羅天益受教東垣的時間，史料有些出入，學者也有不同看法。

據(jù)元代硯堅1267年撰《東垣老人傳》記載，李東垣在外避亂多年，于1244年65歲時，還鄉(xiāng)定居，物色傳人：“至甲辰，還鄉(xiāng)里，一日謂友人周都運德父曰：吾老，欲道傳后世，艱其人奈何？德父曰：廉臺羅天益謙父，性行敦樸，曾恨所業(yè)未精，有志於學，君欲傳道，斯人其可也。”[2]甲辰，蒙古乃馬真后三年(1244)。李東垣，1180—1251年。據(jù)此則羅天益拜師于1244年，受教于東垣7年。硯堅1277年《醫(yī)學發(fā)明序》亦堅持“親炙數(shù)年”，云“羅君謙甫，受業(yè)先生之門，親炙數(shù)年”[3]。

而1283年《衛(wèi)生寶鑒·王惲序》卻曰：“羅君謙甫，東垣先生之高弟，嘗謂予言……愚雖不敏，幸蒙先生與教理之深指，乃所愿也。故十數(shù)年間，雖祁寒盛暑，親炙不少輟，真積力久，盡傳其私淑不傳之妙?！盵1]據(jù)此羅天益得李東垣師親炙十數(shù)年。學者對李東垣去世時間1251年2月均無異議。據(jù)此，若果真“親炙十數(shù)年”，則羅天益拜師應在1236年至1241年2月之前。

問題的關鍵在于李東垣到底何時回鄉(xiāng)定居。

元好問《傷寒會要》序：“壬辰(1232)之兵，明之與予同出汴梁，于聊城、于東平，與之游者六年于今……戊戌(1238)之夏，予將還太原，其子執(zhí)中持所謂《會要》者來，求為序引?！盵4]可知1238年夏，東垣仍在東平，未回鄉(xiāng)。

元硯堅《東垣老人傳》：“至甲辰(1244)，還鄉(xiāng)里”[2]?？伞短m室秘藏·自汗門》、《東垣試效方》卷九都載有癸卯(1243)冬東垣就在家鄉(xiāng)治病的2個病案：一、“靈壽縣董監(jiān)軍，癸卯(1243)冬(《東垣試效方》作“冬十二月間”)大雪時，因事到真定，忽覺有風氣暴至……”[5]經(jīng)東垣醫(yī)治而愈；二、“癸卯(1243)冬(《東垣試效方》作“冬十月”)，白樞判家一老仆，面塵脫色……”[5]

白樞判即白華(字文舉)，《遺山集》中稱為“白樞判兄”，是著名的元曲四大家白仁甫的父親[6]，這一時間，白華、白仁甫父子居真定，受到北方最早降蒙的史天澤的庇護[7]。以上兩案顯然告訴我們：至少1243年整個冬天東垣已經(jīng)回鄉(xiāng)。

從以上考證可以得出，李東垣回鄉(xiāng)時間應該在1238年秋至1243年秋之間。羅天益，是在李東垣回鄉(xiāng)后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挑選方得以拜入李東垣門墻的，據(jù)此羅天益拜師應在1238年秋至1244年之間。

若此，《東垣老人傳》的“甲辰”是否可作這樣理解：“甲辰(1244)”是指羅天益正式拜師時間，并非李東垣回鄉(xiāng)時間，亦非周都運引薦時間，或許李東垣對羅天益有一定考察時間。

1.2 隨侍老師，堅持學、行兩不誤 羅天益拜李東垣為師，約在1238年秋至1244年之間，自此直至1251年2月東垣去世，一直隨侍李東垣左右，一邊研習醫(yī)學理論、一邊臨證治病學習易水之學[8]。

元硯堅記有羅天益隨師學習詳狀，有基礎學習，“抑予聞李君教人，講釋經(jīng)書之暇，每令熟讀本草，川路所產(chǎn)，治療所主，氣味之厚薄，補瀉之輕重，根莖異用，華葉異宜，一一精究，初不以方示之，意蓋有在矣。謙父不私所有，推以及人，善則善矣，李君教人之本意，殆不然也”。[2]有經(jīng)驗總結，“羅謙父受學其門，君嘗所以療病，所制方錄之甚悉，月增歲益，浸以成編；凡有聞于君者，又緝而為論”[2]。

更有行醫(yī)實踐：1246年約一年的時間，羅天益在藁城行醫(yī)，且在地方上已經(jīng)享有一定聲譽，獲縣尹董公賞識，聘其為百姓治療傳布極廣之疔瘡[1]。此時據(jù)羅天益拜師僅兩年。海迷失后二年(1249)春，羅天益又為“楊郎中之內(nèi)”，用“調胃承氣湯加升麻加黃連湯”治愈了苦惱多時的“面熱”之病[1]。

1.3 受教研摩《內(nèi)經(jīng)》，師徒合著《內(nèi)經(jīng)類編》 東垣教授羅天益之法異于常人，元代劉因《內(nèi)經(jīng)類編序》中曰：“鎮(zhèn)人羅謙甫嘗從之學，一日遇予，言：先師嘗教予曰：夫古雖有方，而方則有所自出也。均腳氣也，而有南北之異。南多下濕，而其病則經(jīng)之所謂水，清濕而濕從下受者也。孫氏(孫思邈)知其然，故其方施之南人則多愈。若夫北地高寒，而人亦病是，則以其嗜酮乳，而且以飲多飲速為能故也。則經(jīng)之所謂飲發(fā)于中，跗腫于下，與谷入多而氣少，濕居下者也。我知其然，故我方之施于北，尤孫方施之于南也。子為我分經(jīng)病證而類之，別庶知方之所自出矣。予自承命，凡三脫稿，而先師三毀之。研摩訂定，三年而后成，名曰《內(nèi)經(jīng)類編》，敢望吾子序?！杪劺钏澜袢?，羅祠而事之如平生，薄俗中而能若是，是可序?！盵9]

顯然此書是李東垣將自己積累的醫(yī)學資料授予羅天益，要求他將病癥及治療按《內(nèi)經(jīng)》理論體系，予以分經(jīng)類編?？梢姶藭鴥?nèi)容來自李東垣，體例亦由李東垣創(chuàng)制，終由謙甫成之。此也是李東垣教授之法，李東垣學術，源本《內(nèi)經(jīng)》，羅天益經(jīng)此番朝思夕惟、反復研摩，對《內(nèi)經(jīng)》經(jīng)旨已心開神悟，始能臨病取法乎上，辨證確而不惑，光昭師道。

《內(nèi)經(jīng)類編》雖署名羅天益，實為李東垣與羅天益師徒二人合著的醫(yī)方專著。此書應完成于1251年以前(李東垣生前)，而劉因的序約撰寫于1281年(李死今三十年)。此書今不傳。

2 師徒情深，互相照顧

羅天益長值危時，為家計行醫(yī)謀生，李東垣深知之，為兩人共同愿望“傳道醫(yī)人”，李東垣違背常理不收拜師禮金，且羅天益“日用飲食，仰給與杲”[2]。三年后又贈其白金，勉其力學：“(羅天益)學三年，嘉其久而不倦也。予之白金二十兩，曰：吾知汝活計甚難，恐汝動心，半途而止，可以此給妻子。謙父力辭不受。君曰：吾大者不惜，何吝乎細！汝勿復辭。君所期者可知矣”[2]。羅天益遂受之，益發(fā)奮，后果然盡得其傳。

憲宗元年(1251)二月李東垣去世，作為李東垣晚年惟一隨侍在側的愛徒，羅天益當然主持料理老師后事，照顧家人。松崗老人侍其(侍其，復姓)軸曰：“(李東垣)身歿之后，(羅天益)奉公之室王氏，與嫡母無異。歲時甘旨不乏者，殆十余年。王氏享年八十，以壽終。其窀穸之事，播間追遠祭祀之禮不缺。近世以來，師弟之道，及之者鮮矣哉?！盵3]《內(nèi)經(jīng)類編序》劉因亦曰：“予聞李死今三十年，羅祠而事之如平生，薄俗中而能若是，是可序”[9]。李東垣有子名執(zhí)中，僅見于元好問《傷寒會要序》“戊戌(1238)之夏”，疑先于李東垣卒，故由羅天益盡贍養(yǎng)之職。兩人既為師徒，亦為父子，互相照顧可窺一斑。

3 不遺余力推行李東垣之學

李東垣終前，以畢生著作授羅天益。《東垣老人傳》云：“臨終，平日所著書檢勘卷帙，以類相從，列于幾前，囑謙父曰：此書付汝，非為李明之、羅謙父，蓋為天下后世，慎勿湮沒，推而行之。”[2]羅天益謹記其師教誨，一生自撰雖不豐，而于師授著述之刊印流傳卻極其用心，不負李東垣臨終所托。1251年李東垣逝后，羅天益經(jīng)不懈努力，方于1276年至1280年先后刊行了李東垣的《蘭室秘藏》、《脾胃論》、《醫(yī)學發(fā)明》等多部李東垣學術代表性的著作。李東垣之學因羅天益而得以傳布天下，易水學派之發(fā)揚光大，羅天益實大有力焉。故王惲曰：“予嘉其學術，及物之外，能光昭師道，如是可謂知本也已”[10]。

3.1 《蘭室秘藏》 《蘭室秘藏》應成書于李東垣病逝(1251年)前的數(shù)年間，25年后，即1276年由羅天益交付刊行。羅天益序，曰“《蘭室秘藏》六卷，吾師李東垣先生所輯也”，末署“至元丙子(1276)三月上巳，門人羅天益百拜書”[5]。后人多“疑即硯堅所謂臨終以付天益者也”[11]。該書雖是李東垣的平生臨證記錄，并非羅天益的本人學術專著，但其整理之功不可泯沒。且羅天益不僅僅只對其師遺稿進行整理，其中還加入了他本人隨師學習的筆記。如《蘭室秘藏·頭痛論》云：“先師嘗病頭痛……潔古曰：此厥陰太陰合病，名曰風痰”[5]，此為羅天益語氣，并非李東垣親筆。

3.2 《脾胃論》 李東垣晚年力作《脾胃論》，開篇有好友元好問“己酉(1249)七月望日”序[2]，可知他去世前兩年書已完稿。

此書的刊行也同樣得益于弟子羅天益。書后附有羅天益“至元丙子(1276)三月上巳日序”[2]。時人劉因在《答醫(yī)者羅謙父》中曰：“八月二日，因頓首再拜，復太醫(yī)先生侍下：人來領書，及見賜諸醫(yī)書，前后受賜稠疊矣。仆自六月七日中山會葬妻父，七月五日回，目疾暴發(fā)，至今昏花，所謂《醫(yī)經(jīng)辨惑》才檢校二三簡而已。昨日定興奔舅氏喪回，而知專人來，且以繕寫《脾胃論》見命，則愈增稽緩之愧也。然目疾才愈，尚不敢久視，且一二日間，欲于門側建一草亭，又不免監(jiān)督之役，恐久曠日期，而虛來人之傭直也。今日早飯竟，故遣歸。其二書約兩月可比，至期使之來取可也?！盵9]此序未署年月，據(jù)袁冀先生考證當為丙子(1276)年[12]。可知，《脾胃論》1276年尚未刊行，應在1276年以后由羅天益鼎力刊行。

3.3 《醫(yī)學發(fā)明》 《醫(yī)學發(fā)明》現(xiàn)存的最早的序是時居藁城的名儒松崗老人侍其(侍其，復姓)軸序，題署曰：“至元柔兆攝體格皋月下旬，松崗老人侍其軸誠之引《醫(yī)學發(fā)明》序?！盵3]“至元柔兆攝體格皋月下旬”，即為至元丙寅(1266)五月下旬。時間最晚的是序二(無名氏序)曰：“君之高弟羅君謙甫，惜其湮沒，將鏤板以傳”，“至元十六年(1279)”[3]?？芍獣捎?266年前，刊于1279年后，仍由羅謙甫整理刊行。

3.4 《潔古老人注難經(jīng)》(佚) 從元人王惲《潔古老人注難經(jīng)序》中可知，羅天益曾重新整理張元素《潔古老人注難經(jīng)》一書：“潔古張先生，……述經(jīng)解廿四卷。先生高弟東垣老人，以其書授羅君謙甫。兵后文多墜簡，及得田氏口傳易水遺旨百余條，苴補脫漏，遂為完書”，“至元十七年(1280)”[10]?？芍?，此書經(jīng)羅天益復立，請王惲序，表明羅天益意欲刊行之?！稘嵐爬先俗㈦y經(jīng)》僅見此著錄，歷代書目皆失載，終是否刊行已無從可考。

(指導老師：宋珍民)

[1] 羅天益.衛(wèi)生寶鑒[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7：8，7，167，125.

[2] 李東垣，羅天益.東垣論脾胃[M].張克敏等校注.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08：141，138，58，134.

[3] 李杲.醫(yī)學發(fā)明[M].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59：2.

[4] 李東垣.東垣醫(yī)籍[M].丁光迪，文魁編校.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93：537-538.

[5] 李東垣.蘭室秘藏[M].李仲平校注.北京：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2011：89，74，1，36.

[6] 胡適.胡適古典文學研究論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23.

[7] 李修生.白樸·馬致遠[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1999：7.

[8] 王妮，李穎峰，宋珍民.羅天益生平考[J].中醫(yī)藥文化，2013，45(2)：50-52.

[9] 劉因.靜修先生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5：28-29，60.

[10] 李修生.全元文6[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167.

[11] 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870.

[12] 袁冀.元史論叢[M].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8：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