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用預設的單向性與合作原則

孫 峻，葛曉劍

（南通農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 人文系，江蘇 南通 226007）

【語言琢玉】

語用預設的單向性與合作原則

孫 峻，葛曉劍

（南通農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 人文系，江蘇 南通 226007）

語用預設的兩個基本特點是共知性與合適性，它還有另一個重要特點，即單向性。單向性語用預設的形成原因是說話者提高語言交際效率的需要，說話者對聽者背景知識的判斷具有不確定性；說話者的句子可以有不同理解，說話者帶有某種隱含意圖等。預設的單向性通常不會帶來會話的困難，這是因為合作原則在預設行為及話語理解過程中起著約束作用。盡管如此，交際者出于某種意圖，在語言交際中表現(xiàn)出“不合作”現(xiàn)象也是常見的。

語用預設；單向性；合作原則；幽默

有關預設（presupposition）的研究有兩個分支：20世紀70年代以前主要局限在真值條件語義學，預設被看作是句子與句子之間的真值關系，之后拓展到語用學領域，語用預設成為一個熱點和難點。一般認為，語用預設有兩個基本特點，即共知性和合適性。［1－2］然而作為一個特殊的概念，它還具有單向性特點。筆者擬從語用預設的概念入手，分析其單向性的成因以及另一重要語用原則——合作原則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一、語用預設的概念及其觸發(fā)

語用預設的概念至今仍沒有統(tǒng)一說法，影響最大的是Stalnaker的“共同基礎理論（Commonground Theory）”。［3］Stalnaker認為，預設“是說話者的一種命題態(tài)度，是說話者對雙方共有知識的判斷，是說話者所認為的、會話雙方的共同基礎”。［4－6］

預設通常由一些特定的詞匯或句法結構觸發(fā)。Levinson對這些詞匯或句法結構進行概括，主要有：限定性描述（如the King of France，my cat等）、實情動詞（regret，realize，know等）、含蓄動詞（manage等）、狀態(tài)變化動詞（stop，begin，continue等）、重復詞（too，again等）、時間狀語從句、it－分裂句、語調的轉移、表示比較的結構和詞語、反事實條件句、非限定性定語從句以及疑問句等。［7］

但是，語用預設并不總是通過觸發(fā)語而直接、清楚地表現(xiàn)出來，它有時隱含于字里行間或說話人心中。［8］如：

（1）A：Are we going to have a picnic？

B：It’s raining.此會話中B沒有直接給出一個肯定或否定回答，但其回答實際上帶有一個背景假定，即“下雨天人們通常不野餐”。以此為基礎，A就能推出B的會話含義是不去野餐。這類背景假定隱含于說話者的話語中，是聽者理解話語的前提，它具有語用預設的背景性和可撤消性等特點，是語用預設的一種。［8－9］

二、語用預設的單向性及其成因

共知性和合適性是語用預設研究中提到比較多的兩個特點，其意思是，預設的內容應該為雙方所共知，句子才具有合適性。［4－6］但是預設畢竟是由說話人單方面發(fā)出的，因此又不可避免地帶有單向性。主要原因有四：

其一，說話者提高語言交際效率的需要。人們在運用語言時總是傾向于用最小的努力達到最大的效果，這體現(xiàn)了語言使用中的經濟原則。［10］在語言交際中，說話者通常沒有必要將一切都陳述清楚，而可以將他認為是次要的、背景性的信息以預設的形式表示出來。例如，某人有事不能去開會，在請假時他可以這樣說：

（2）I’m sorry I can’t go to the meeting.I have to pick up my sister at the airport.

此句中說話者以背景預設的形式交待了“自己有一個妹妹”，即使聽者不知道這個事實，也不影響對話語的理解，因為該語境下聽者最關心的內容是說話者不能去開會的原因。

其二，說話者對聽者背景知識的判斷具有不確定性。語用預設是說話者對談話雙方背景知識的判斷，它是主觀的，因而帶有不確定性。

（3）小李：小張，你真不夠朋友，結婚也不告訴我一聲。

小張：誰說我結婚了？

……

在這個對話中，小李預設小張已結婚了，責怪其不告訴他一聲。其實小張根本沒有結婚，可能是小李道聽途說而得到的消息，或者僅是其主觀判斷，因而不一定正確。

其三，說話者的句子可以有不同理解。同樣的句子由于語調、重音等不同可以帶有不同的預設，使句子帶有歧義，導致聽者理解的預設可能不同于說話者原來的意思，從而表現(xiàn)出預設的單向性。

（4）Wife：Do you love me just because my father left me a fortune？

Husband：Not at all，honey.I would love you no matter who left you the money.

此例中，妻子的問話帶有一個預設，即她父親留下的一筆財產可能是丈夫愛她的原因，要求丈夫加以確認。但是丈夫沒有像她預設的那樣進行理解，而是說不管誰留下財產都會愛她。丈夫的回答有意偏離了妻子預設的話題，卻是連貫和有意義的。之所以這樣，是因為該句子本身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其四，說話者帶有某種意圖。一般來說，預設信息不是雙方談話的焦點所在，即不是雙方感興趣的內容，但卻是話語內容成立的條件，是重要的背景信息。有時說話人出于某種目的有意將某些重要信息以預設形式表示，當聽者不能識別該預設時，預設的單向性就表現(xiàn)出來了，例如：

在50年代初的一次間諜案審訊中，嫌疑人狡詐抵賴，于是，審訊人員改變方式，采取與嫌疑人聊天的策略。

審訊人員（贊賞地）：“聽說你的榔頭敲得不錯?。　?/p>

嫌疑人：“榔頭？— —我不行，我不會敲榔頭，不會?！?/p>

話音剛落，嫌疑人自知失言，臉色蒼白。［11］

此例中，“敲榔頭”是“發(fā)電報”的暗語，只有從事間諜行業(yè)的人員才能聽懂。審訊人員在審問中用“榔頭敲得不錯”來引出話題，其中定指名詞“榔頭”是一個暗號，同時也預設了它一定有所指。如嫌疑人不懂這個暗語，他就會一臉茫然，而不是答復“會”還是“不會”。庭審人員巧妙地把重要的信息“榔頭”以預設的形式表示，將談話的焦點放在“敲得好不好”上，犯罪嫌疑人沒有注意到這點，因而露了馬腳。

由以上四種情況的分析可見，預設的單向性是與共知性并存的一個特點。語言交際涉及說話者和聽者兩個方面，在交際中，根據(jù)經濟原則的要求，基于說話者的個人判斷或個人意圖而作出的預設需要經過聽者的解讀，方能產生交際效果。語用預設的單向性就是在這一過程中產生的。它使預設的內容不一定為聽者所知或者比較隱晦，“主觀性”和“隱蔽性”實際上是單向性的代名詞。

三、語用預設的單向性與合作原則的約束作用

語用預設的單向性特點通常并不帶來多少會話障礙，這是因為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簡稱CP）在其中起著重要的制約作用。該作用體現(xiàn)在對聽者和說話者兩個方面。

（一）合作原則對聽者的作用體現(xiàn)在聽者對預設信息的自覺納入

在會話中，說話者的預設不為聽者所知的情況是很常見的，例如在上面例（2）中，說話者預設了“自己有一個妹妹”，雖然聽者先前不一定知道這個信息，但是由于這不是當時會話的焦點或興趣所在，所以聽者會自覺將這個背景信息“加入”到會話語境中，成為共有信息，這一過程被稱為“納入”，［12］它是預設內容不為雙方所共知時的一種補救策略，是聽者的認知修復過程，是一種自覺的“合作”。又如：

（5）Tom is going to drop out of school again.

此句中有預設觸發(fā)語again，預設了“Tom has dropped out of school before.（Tom以前曾經輟學過。）”雖然聽者可能并不知道這一信息，但是卻可以從話語中推斷出來并加以接受。

（二）合作原則對聽者的作用也體現(xiàn)在聽者對空缺預設信息的自覺填補

預設的單向性有時使預設的內容比較隱含，這就造成了信息的空缺。［13］信息的空缺并不等于預設信息不存在，而是比較隱含。當會話表面上出現(xiàn)不連貫時，聽者有必要從合作的角度根據(jù)自己的知識經驗及社會習慣等將隱含的信息加以填補，并給出關于該話語的關聯(lián)性理解，如本文例（1）所示。這種對空缺信息的填補是理解會話含義的關鍵，它是“在合作原則的指導下，聽者消除理解對方意思的障礙”。［14］

由此可見，盡管說話者的預設具有單向性，但由于聽者的主動合作，預設的單向性通常并不導致會話障礙。

（三）合作原則對說話者的作用體現(xiàn)在說話者應注意預設的合適性

合作原則不僅對聽者起作用，也對說話者起作用，這是會話能否順利進行的前提條件。為了避免預設的單向性帶來的不利影響，說話者在預設時應當對交際語境、聽者的背景知識甚至年齡、社會習俗等有一個恰當?shù)墓烙嫼团袛啵f不能無中生有、隨意預設，否則就會造成預設的失靈，導致交際的失敗。例如，定指描述或指示性詞語的使用通常預設了相關事物的存在，說話者使用這些結構時必須充分考慮它的合適性。

（6）張三：你孩子幾歲了？

李四：我還沒有孩子呢。

（7）Ann：Did George get into a good school？

Bob：His father is a very rich man.在（6）中，張三問李四孩子幾歲了，其預設是“李四有孩子”，然而，李四沒有孩子，何談幾歲呢？這會使聽者感到哭笑不得，甚至帶來不必要的尷尬。這是由于說話者沒有遵守合作原則、隨意預設而造成的。

在（7）中，Bob的回答帶有一個背景預設，即“一個好的學校可以通過花錢而獲得資格”，這樣的回答對于一個具有類似社會知識的聽者來說不難理解，但如果聽者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那么就可能識別不了這個預設，也就無從理解Bob的話了。所以說話者在預設之前必須對交際對象和交際語境等有一個大致的了解，做到心中有數(shù)。

四、預設中的“不合作”現(xiàn)象及其應用

（一）預設中的“不合作”現(xiàn)象

語言交際中的預設涉及預設的生成和理解兩個方面?！昂献髟瓌t”是語言交際中的基本原則，但不是必須遵守的“規(guī)則”。在預設的生成和理解過程中，說話者或聽者并不總是被動地遵守合作原則，而是可以違背其中的一條或幾條準則，以實現(xiàn)自己的交際目的，這體現(xiàn)出“合作”的非義務性和能動性。例如：

（8）Boss：You are going to work here，young man，but one thing you must learn is that we are very keen on cleanness in this firm.Did you wipe your feet on the mat as you came in？

Interviewee：Oh，yes，sir.

Boss：And another thing we’re very keen on is truthfulness.There’s no mat.

這是一個公司老板與應聘者的對話。老板的問話用定指描述“the mat”預設了“門口有一個墊子”，應聘者也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一預設，結果卻中了老板的圈套。從合作原則的角度講，應聘者是遵守合作原則的，老板也利用了這一點，然而老板自己卻違背了合作原則，作出了一個不符合事實的虛假預設，從而達到了判斷應聘者是否撒謊的交際目的。

（9）A：Are we going to have a picnic？

B：It’s raining.

A：But we can have a picnic in the rain！

在對話（9）中，A和B都是合作的，B的回答帶有一個預設，即“下雨天不野餐”，基于這個預設，A推測出B的會話含義是不去野餐。但是A卻否定了這一預設，提出“雨中也能野餐”，這就使B不得不重新考慮問題。這是合作的能動性的表現(xiàn)。這也說明，合作僅是針對話語理解的過程而言的，不表示對于說話者所述命題的認同。

（二）預設中的“不合作”現(xiàn)象在語言交際中的應用

語言交際中的“不合作”現(xiàn)象是很常見的，它是對合作原則的巧妙利用，是另一種形式的“合作”，而且有時還會帶來意外的幽默效果，在上面的一些例子中已有體現(xiàn)。又如：

（10）Poor Husband（可憐的丈夫）

Wife：Why did you scold me in your sleep last night？

（妻子：你為什么昨天夜里睡覺時罵我？）

Husband：Because Ihave no courage to do so when I’m awake.

（丈夫：因為我醒著時沒有這個勇氣。）［15］61

（11）客服：您好，我是xxx公司的客服，請問有什么可以幫您？

用戶：我買了你們的上網卡，怎么用啊。

（客服發(fā)現(xiàn)對方對電腦知識了解不多，就很耐心地從頭教起）

客服：請打開“我的電腦”。

用戶：咦，我怎么能打開你的電腦呢？

客服（差點暈倒）：那就打開你的電腦。

用戶：我的電腦本來就是打開的啊。

客服：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桌面上的“我的電腦”。

用戶：我暫時沒有買電腦桌，電腦就放在凳子上的。

客服：我是說請打開你顯示器上顯示的那個叫做“我的電腦”的圖標。

用戶：哦，原來電腦里還有一個“我的電腦”啊，你早說??！

……

例（10）中妻子問丈夫為什么夜里睡覺時罵她？其預設的是夜里有人罵她，關注的是罵她的原因。然而丈夫卻不合作，有意無意地偏離了妻子的話題。他雖然沒有給出妻子期望的回答，但卻巧妙地回避了矛盾，還產生了幽默的效果。

例（11）是某網絡公司客服和用戶之間的一段對話，其內容讓人忍俊不禁。生活中這種有意、無意“不合作”引起幽默的例子真是不勝枚舉，它們充分說明了語言交際中預設的單向性特點以及交際者對合作原則的巧妙利用。

五、結語

從上面的分析可見，語用預設的單向性是與共知性并存的特點，這一對看似矛盾的性質在合作原則的制約下是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一方面，基于合作原則的要求，預設的單向性通常并不帶來交際的困難。另一方面，交際者可對合作原則能動地加以利用，甚至“不合作”，以達到某種交際目的或交際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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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耿阿齊.袖珍幽默300篇［M］.北京：金盾出版社，2007.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Unidirectionality and Cooperative Principle

SUN Jun，GE Xiao-jian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Nantong Agricultural College，Nantong 226007，China）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is frequently characterized by two features：common acceptance and appropriateness，but it has another critical feature unidirectionality.On account of the definition of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 and its triggeration，the article analyzes the four reasons including the need for improving the speaker’s communicative efficiency，the uncertainty of speaker’s judgments about the background knowledge of the listeners，the different understandings of the speaker’s sentences，and the implied intentions produced by the speaker.The unidirectionality usually does not cause any difficulty in communication in that 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CP）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governing speaker’s presuppositional behavior and listener’s understanding.However，noncooperation is still in common during verbal communication due to the interlocutor’s certain communicative purpose.

pragmatic presupposition；unidirectionality；Cooperative Principle（CP）；humor

H030

：A

：1672－3910（2013）06－0068－04

2013－09－10

孫峻（1970－），男，江蘇如皋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語用學及二語習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