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飛
( 江西財經大學 產業(yè)經濟研究院,江西 南昌 330013)
媒介權力是傳播學研究的一個熱門方向。媒介作為社會公器,擁有強大的權力。一方面,它既可以傳播主流意識達成社會共識,又可以實施輿論監(jiān)督實現(xiàn)權力制衡,還可以傳播知識、娛樂身心,促進社會和諧和人的全面發(fā)展;另一方面,它也可以混淆視聽、以假亂真,也可以蠱惑人心、制造混亂,還可以傳播庸俗、萎靡精神。美國學者拉扎斯菲爾德(1948)指出:“大眾媒介是一種為善服務、也可為惡服務的強大工具。而總的來說,如果不加以適當控制,它為惡服務的可能性則更大”①宋林飛:《社會傳播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8頁。。因此,科學確定媒介的權力邊界,制定管理規(guī)范,防止權力異化,是促進媒介健康發(fā)展的一項重要內容。目前,國內有關媒介權力的研究多集中在概念界定、案例分析等方面,對媒介權力的來源、媒介權力異化的原因等深層問題分析相對較少,本文主要從哲學層面分析媒介權力異化的內在原因,并以此為基礎提出媒介權力規(guī)制的相關建議。
媒介權力(media power),通常是指大眾傳播媒介對個人或社會進行影響、操縱、支配的力量。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大法官Stewar 在1974年11月2日耶魯法學院150 周年紀念大會的演講中,明確提出了“第四權力”理論,將媒介稱為立法、司法、行政三權之外的“第四權力”②何雙秋:《媒介權力研究歷史的反思、批判與重構》,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99頁。。一般來說,大眾媒介扮演著監(jiān)測社會、傳播信息、提供娛樂的角色。人們通過報紙、雜志、廣播、電視、網絡等媒介,可以獲得信息,認知社會,并表達自己的思想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可以說,大眾傳媒的發(fā)展有力地促進了政治民主、經濟繁榮、文化融合及社會和諧?!岸喾N聲音,一個世界”。大眾傳媒打破了封閉和落后,傳播自由和知識,為社會多元化發(fā)展和市場經濟競爭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性。但是,在中外傳媒史上,媒介權力濫用、權力腐敗等變異行為時有發(fā)生,即使在新聞業(yè)高度發(fā)達、法制相對完善、從業(yè)人員素質較高的西方傳播業(yè)界,也不例外。比如,我們熟知的竊聽丑聞、媒介審判、媒介逼視等權力異化行為,違背了人們對媒介權力為善的初衷,極大地損害了公眾的權益。
異化,本屬哲學術語,是指向主體的對立方面轉化、并形成奴役和支配主體的異己力量的一種傾向,即,“事物性質朝著相反方向發(fā)展變化的趨勢和結果”③《馬克思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54頁。。權力異化,則是指權力的運行及結果背離了自身設定的宗旨和價值目標。媒介權力,是一種公共權力,來自于民眾的某種形式的授權,反映著社會成員對其服務公共利益的美好期望。媒介權力異化,是指媒介權力運行脫離民眾期望,出現(xiàn)公權私用、公權濫用,由維護社會公益的手段蛻變?yōu)榍趾ι鐣娴漠惣毫α?,朝著與其原有性質和趨勢的相反方向發(fā)展。媒介權力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力,其異化現(xiàn)象主要有以下幾種表現(xiàn)形式:
一是造成失語的媒介缺位。眾所周知,媒介的一個重要功能在于為大眾及時傳播信息,縮小信息落差,改善信息不對稱狀況,并幫助傳達民眾呼聲,維護社會公益。但我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媒介卻會因為各種原因在公眾關心的重要事件面前失語。我們常常可以看到,媒介以渠道不暢為理由人為阻滯信息,受經濟利益驅動收受賄賂,“有償不聞”,有意瞞報,在一些涉及公共利益的信息面前保持沉默。
二是導致失真的媒介錯位。真實是新聞的生命,也是新聞的價值所在。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客觀報道常常會讓位于各種壓力,媒介通過有意篩選、角度變換將一些負面信息堂而皇之地變?yōu)椤罢鎴蟮馈?。比如,某些媒體片面理解服務大局、維護穩(wěn)定的方針,在違規(guī)征地、違規(guī)拆遷等群眾反映強烈的問題上,或一味逢迎,或不顧事實,或避重就輕,掩蓋矛盾,壓制不同意見,將損害群眾利益的做法偽裝成是為了社會公益,將錯誤的決策說成是經濟發(fā)展的政績,背離了社會對媒介傳播真實的期待。
三是過度介入的媒介越位。媒介作為公權代理人,理應以維護公共利益為宗旨。但一些媒介和從業(yè)者無視媒介權力的公權屬性,以部門或個人私利為目的,將權力的觸角在對事物報道的廣度和深度上恣意延伸。比如,為擴大發(fā)行量或提高收視率,一些媒介常會利用受眾的獵奇欲望,把一些本應屬于極度隱私的問題,肆無忌憚地成為公開討論的話題,進行撕裂性公開曝光。再如,有些案件還沒有進行審理或還在審理當中,媒介通過信息發(fā)布影響、引導公眾對案件的判斷,制造即刻的公眾情緒和輿論壓力,迫使法院作出不恰當?shù)膶徖恚此^的“媒體審判”。
權力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有的學者把它歸結為一種影響或控制的能力,有的把它歸結為一種社會關系。媒介權力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力存在形式,具有自身的一些特征,但無法擺脫一般意義上的權力的基本特征,正是這些內在的規(guī)定性構成了媒介權力異化的根源,使媒介自誕生之初便帶有異化沖動的胎記。
一是強制性。與政治權力不同,媒介權力的強制性是隱性的,主要體現(xiàn)在媒介的文化領導權(hegemony,或文化霸權)上。通俗地講,媒介是一個控制信息流動的機構,它擁有獲取信息、加工信息的優(yōu)勢,并將信息編成符號并加以傳播,以此影響和控制受眾。與此對應,這種力量是一種潛移默化的、非顯性的力量。從具體實踐上來看,媒介運用獨特的技術手段對世界進行篩選,比如,印刷媒介對文字與現(xiàn)實進行抽象和剝離,廣播把世界限制在有聲語言和音響效果的框架內,電視把有形的世界壓縮在經過鏡頭挑選的局部平面世界里。我們看不到世界本身,看到的是被傳媒解釋和選擇的世界。正是在這種情況下,有學者認為:“媒介權力,是指支配者通過占有、操縱媒介實現(xiàn)對被支配者的信息控制,迫使被支配者(大多數(shù)是在不完全知情或自動贊同的情況下)在認知行為和價值判斷上服從于支配者的利益要求”。①吳予敏:《帝制下的媒介權力》,《讀書》2001年第3 期。特別是隨著信息時代的到來,信息的急劇膨脹和個人處理信息能力的局限所帶來的信息焦慮,加劇了人們對媒介的依賴性,這進一步擴大和延伸了媒介的權力。
二是工具性。如果說“政治權力不過是用來實現(xiàn)經濟利益的手段”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78頁。,那么“新聞媒介在任何情況下,一概是政治和經濟權力的工具”③赫伯特·阿特休爾:《權力的媒介》,華夏出版社1987年版,第233頁。。當然,權力本身并不是權力主體追求的終極目的,權力只不過是維護與實現(xiàn)利益的工具。從正面看,權力的工具性,是指權力可以被用來維護公共權利實現(xiàn)自由,但從負面看,權力也可能被用來獲取非法利益、實現(xiàn)不正當目的。也就說,權力既可能成為維護公序良俗、實現(xiàn)公共利益的利器,也可能成為破壞社會秩序、侵害公共利益的工具。我們通常把媒介稱作“喉舌”、“公器”就是對其工具性形象表述。就權力的行使來看,媒介權力在一定意義上是抽象的,行使權力的是具體的代表公眾的代理人。既然媒介的工具性有正負兩個方向,那么那些實際操控媒介的具體人,既可以全心全意地為公眾服務,也可能無意識地消極瀆職,更可能有意識地濫用職權。也就說,媒介權力的行使存在受到掌權者個人或組織的影響及利益推動而成為謀利的工具可能性,并且在現(xiàn)實中這已成為媒介權力異化的一種主要現(xiàn)象。丹尼斯·朗指出:“如果權力關系是必需的,也許會被描述為必要的邪惡。這種邪惡在于權力容易濫用,在于權力容易從合法領域擴大到其他領域,這主要因為作為潛在通用手段的權力,可以為任何集團、任何個人的目的服務”①丹尼斯·朗:《權力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92頁。。正是這種“通用”的手段,使權力異化有了可能。
三是擴張性。從權力的本性上來說,它“總有著一種越出它自己的范圍而發(fā)展的本能傾向……和一種特殊誘惑。權力總傾向于增加權力”。權力的擴張性來自于人性的貪欲。人性是復雜的、多變的,是人類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統(tǒng)一。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指出,“人來源于動物界這一事實已經決定人永遠不能完全擺脫獸性,所以問題永遠只能在于擺脫得多些或少些,在于獸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異”②《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42頁。。人和動物都具有追求利益的本能,但兩者是不同的。動物對利益的需求一般局限于滿足個體生存與生殖需要的范圍,而人在滿足生存與生殖這兩個最基本需要之后,還希望通過自己的行為滿足超出繁衍生存之外的貪欲,存在一種擴展的欲望。因此,人欲是“無厭的,無限的,只有在上帝的無限境界之中,才能得到安息”③羅素:《權力論》,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3頁。。對利益的無限追求,雖然構成了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基本動力,但無限的貪欲卻會走向罪惡的深淵。人作為權力的永恒主體,善惡兼具的人性必然轉化為權力的基本特性。在利益與欲望的驅動下,人們便會無限制地使用權力或濫用權力。歷史證明也的確如此。孟德斯鳩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使用權力,一直到遇到界限的地方才休止”④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上冊),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28頁。。
從上面分析可以看出,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力存在形式,媒介權力自設定之初就具有權力的基本規(guī)定性,無論是形成文化領導的隱形強制、作為謀取利益的通用工具、以及導致權力濫用的無限擴張,這些特征決定了權力內在的異化沖動和傾向。這種內在沖動在一定條件下(比如道德失范、監(jiān)督薄弱等)便會得以激化,從而喪失了原來的規(guī)定性,并進而形成一種與之相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背離了公共利益的原則,媒介權力的異化便由此產生。一句話,媒介權力異化的根源在于其內在的本質屬性。
絕對的權力必然導致絕對的腐敗,這是由權力的屬性所決定的。如果權力將自己排除在任何監(jiān)視之外,那么我們就會陷入到自己培植足以滿足自己需要的手段,然后又被這種手段控制而失去自由的境地。如黑格爾所言:“擊傷的是他的手,醫(yī)傷的還是他的手”⑤黑格爾:《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89頁。。當前,由于技術進步將媒介的觸角迅速延伸到各個領域時,大眾傳播已不再是那種只鐘情于為人類傳播發(fā)揮其雷達功能的純粹傳播行為了,成為了“無冕之王”。如果這種權力不加以適當控制,它為惡服務的可能性則更大。因此,確定媒介權力界限尋找權力的平衡點,是人類的一種無奈又明智的選擇。
既然異化是權力內在屬性與外部條件的共同結果,那么內部約束和外部規(guī)制自然就成為防止媒介權力異化的途徑,也就是自律和他律。自律是對媒介從業(yè)人員的倫理道德要求。媒介權力是一種公權,其權力基礎來自于公眾的讓度。作為權力的受托人和行使者,媒介從業(yè)者必須對社會和公眾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使權力的運用符合社會和公眾的意愿。因此,媒介從業(yè)人員必須具有明確的職業(yè)道德觀念并自覺依此進行自我約束,在自由報道新聞的同時又不濫用新聞自由,承擔起應有的社會責任。
他律是對媒介從業(yè)人員的外在約束。具體來說,他律是指政府、社會組織以及受眾對傳媒及其從業(yè)人員進行的外在強制性管理,主要手段有法律、輿論等。政府作為最廣泛的公權代理人,在某種意義上,媒介權力是政府權力的延伸,因此政府要對媒介權力負有主要的管理和監(jiān)督責任。一方面,政府要賦予媒體獨立的品格,保證新聞自由;另一方面,要筑起一道凈化的柵欄,給予必要的引導、管理和監(jiān)督。對于公眾來說,要培養(yǎng)客觀理性的思維,在媒介的龐雜信息中保持冷靜和沉穩(wěn),擯棄輕信和盲從。從方法上來說,法律是規(guī)范權力行為的重要手段。新聞法規(guī)的不健全,既使媒介利益得不到有效的保護,又使媒介權力缺乏恰當?shù)谋O(jiān)督和制約。因此,當務之急是建立健全一套行之有效的新聞法規(guī)制度,在政府、媒介和公眾三個權力主體之間建立一個合理的社會權力架構,讓對媒介權力在法律框架內充分且合理地行使,保證媒介提供負責任的公眾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