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左傳》的行人辭令

高志欣

（陜西鐵路工程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陜西渭南 714000）

春秋時代,中國處于一場巨大的社會變革時期,禮崩樂壞,周王朝的權(quán)威已不能號令天下,諸侯征伐,恃強凌弱。在這個特殊時期,職主外交的“行人”便以一種特殊的身份活躍在歷史舞臺上。他們應對諸侯,順應時勢,靈活機動,最大程度地實現(xiàn)國家利益,這一切都要通過外交辭令來進行?！蹲髠鳌沸腥宿o令就是在這一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形成的。

一、“行人”與外交辭令

㈠“ 行人”出現(xiàn)

1、社會背景：

春秋時期，戰(zhàn)爭連年，諸侯小國為了免于戰(zhàn)爭所帶來的勞命傷財之災，都要請一些能深謀遠慮且經(jīng)驗豐富諳于世故的外交家，在對外交往時有理有節(jié)，不卑不亢，剛?cè)嵯酀?，在人格和禮節(jié)上贏得強國尊重的同時，也因此避免一場不必要的戰(zhàn)爭。于是，行人應運而生。

2、行人身份

《左傳》中的行人指的是春秋時期的一個特殊群體，也稱行李、使人等。他們從事外交活動時很注重語言藝術(shù)，其辭令本身就很有美感，《左傳》中不勝枚舉的外交辭令就是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是他們智慧的結(jié)晶。行人在動蕩的春秋時期應時而起,憑借對歷史文化知識的把握和對現(xiàn)實社會的洞察,憑借人們對禮樂文明的留戀,憑借精彩的辭令和獨特的人格魅力,輾轉(zhuǎn)于千里之國,承擔起拯救國家危亡的重任。他們活躍在當時列國政治、外交舞臺之上，參與國與國之間的外交事務(wù)，參與建交修好、會盟聘問等國事活動，在當時發(fā)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

㈡外 交辭令盛行

1、外交辭令

辭令，在《古代漢語詞典》中解釋為：應對的言辭。《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曾記載：“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又善為辭令”?！蹲髠鳌吠饨晦o令依性質(zhì)可分為外交辭令、外交應對與外交術(shù)語三類；其表達方式主要有對話、書面與賦詩三種。《左傳》外交辭令是經(jīng)過事前詳細規(guī)劃、強調(diào)說服效果的一種特殊言語交際行為。成者，能為國家謀福求利；敗者，或?qū)⒄兄卤鵀牡溁肌依媸峭饨还ぷ鞯闹饕康?，爭取國家最大利益是外交辭令的主要任務(wù)，《左傳》外交辭令之交際，利益是其主要的交際動機。

2、行人的外交使命

行人使者就是外交斗爭的主角，他們代表自己的國家出使他國，同時也就代表了國家的榮譽、尊嚴、利益，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尤其一些弱小國家或處于弱勢的行人，他們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說話的語氣溫和、謙虛、熱情、禮貌、客氣，不觸怒大國強國，不給他們留下軍事打擊的把柄或借口，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則問題上則分毫不讓，立場堅定，態(tài)度強硬，針鋒相對，理直氣壯，維護和保全了自己國家的榮譽、尊嚴、利益。

外交辭令是一種即時性語言,雖然外交上總的方針已定,但怎樣應對才能使對方接受,甚至怎樣在千鈞一發(fā)、關(guān)系國家存亡之際解除危機卻有個方法問題。它要求論辯者能捕捉時機,察看對象,抓住對方的心理,擊中其要害又不失彬彬之禮,在交流中隨著對方的變化來改變自己的方式方法,最終取得外交上的勝利。

3、行人的外交辭令

在外交辭令交際過程中，行人是主要的參與者，其對辭令交際之表達與接受，產(chǎn)生相當?shù)挠绊?。行人的臨場反應是影響辭令交際成敗的重要因素?；蛏朴诜治隼?，或精于揣摩心理，或以高談雄辯取勝，或以微言婉語著稱。這些辭令富于文采，陳事說理無不微而著、曲而達、責而不怒、婉而成章。

行人辭令作為特定時代的產(chǎn)物,是諸侯國間一種禮節(jié)性交往的工具,是協(xié)調(diào)彼此關(guān)系以維護國家利益、捍衛(wèi)國家尊嚴以及完善國家形象的手段,由國家任命的使者圍繞特定國家使命或依禮而行，陳說、應答外交辭令，這些外交辭令體現(xiàn)出異彩紛呈的特色。

二、《左傳》行人辭令的藝術(shù)特色

1.《 左傳》的行人辭令，總體上呈現(xiàn)出“婉而有力”的特點

《左傳》行人辭令往往援引典章，依禮而論，委婉巧妙，典雅從容，在彬彬有禮的外表下包藏著鋒芒，用道義的力量使對方折服。其辭令不僅有彬彬有禮的外表，更有以禮服人的力量。這是由當時特定的政治斗爭環(huán)境所決定的。

春秋以來,大國侵略小國,固然要奉辭伐罪,小國應付大國,更需委婉其辭。所以行人往來便特別地講究辭令婉轉(zhuǎn)有力?！洱R伐楚盟于召陵》中的屈完對齊侯問，成公三年的知對楚王問,便是行人辭令婉而有力的典型。當然,行人在外交場合斡旋應對時,他們的辭令在“婉”和“力”兼而有之的情況下,會因人因事因時因場合的不同而或偏“婉”或偏“力”,呈現(xiàn)出豐富多樣的形態(tài)。

2.《 左傳》行人辭令具有委婉謙恭、含蓄多姿的文風

這一點是行人辭令的普遍特點。一方面，是儒家的“克己復禮”的禮之美，委婉謙恭，含蓄多姿；另一方面，是春秋行人的風度之美，不卑不亢，剛?cè)嵯酀?/p>

春秋行人大都受過“六藝”訓練，知書識禮，通曉歷史，洞悉天下形勢。以靜觀變，義氣平和，從容冷靜而不浮躁，知己知彼，能避實就虛。陳述己見，娓娓道來，婉轉(zhuǎn)委曲，平暢而含蓄，點到即止，力避鋒芒畢露，在許多緊張的外交場合顯示出彬彬有禮的君子風范。

3.《 左傳》行人辭令具有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的風格

《左傳》的行人辭令講究辭令的修飾之美和人物所處地位、環(huán)境的吻合,極富技巧，意味深長，耐人尋味，具有極強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說辭的內(nèi)容、觀點、態(tài)度、立場堅定鮮明，針鋒相對，理直氣壯；但說辭語言表達溫婉和氣，使得說辭綿里藏針，柔中寓剛，弦外有音，意在言外。

春秋時期大國征戰(zhàn)為謀求霸業(yè)，慣于以軍力服人，使別國屈從俯首，小國依附。故小國的行人說辭，保護自己國家生存，與大國握手言歡，化干戈為玉帛.往往勸忠用善，警告大國以德綏諸侯，以禮治天下。告誡大國不能恃強凌弱，豪強霸占，繼承先君輔佐周室，使天下諸侯和平相處。

4.《 左傳》的行人辭令以德、禮為主要說服內(nèi)容，能做到因人而設(shè)，風格各異

春秋時期外交交際雖有爭斗、有機巧，但外交辭令間亦流露出崇德尚禮的文化意蘊。當說話的一方為尊為長、具有較強的實力時，辭令往往盛氣凌人，帶有命令或教訓人的口氣。當說話的一方較為卑微或有求于人時，辭令往往委婉蘊藉，極盡委曲之意。只有當交際雙方地位平等時，辭令才有可能意氣平緩。

三、《左傳》行人辭令的現(xiàn)實意義及深遠影響

㈠現(xiàn) 實意義

《左傳》的外交辭令是適應特定歷史條件下政治斗爭的需要,是各國外交計謀策略的具體反映,是為實現(xiàn)外交目的服務(wù)的，其外交辭令的特點與外交目的有密切的關(guān)系。在外交關(guān)系上,維護整個國家、民族的利益是至上的原則。研究《左傳》的辭令,對于了解當時各諸侯國戰(zhàn)爭、議和、結(jié)盟的真實狀貌,具有十分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㈡深 遠影響

1、《左傳》行人對戰(zhàn)國策士四處游說和論辯的藝術(shù)有直接影響

《戰(zhàn)國策·秦策四》記載:“楚王使景鯉如秦”中景鯉以辭令化險為夷,從中可以看出春秋行人的遺風?！蹲髠鳌沸腥宿o令極大地影響了《戰(zhàn)國策》中縱橫家的論辯作風。戰(zhàn)國時許多謀臣策士的游說和議論,是春秋時代行人辭令的進一步發(fā)展?！蹲髠鳌烦晒陞蜗嘟^秦中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氣勢咄咄逼人的辭令,成為戰(zhàn)國縱橫家說辭的先河。

2、《左傳》中的行人辭令，對戰(zhàn)國的策士、縱橫家們的游說辯說以及后世論辯文的發(fā)展具有深遠影響

戰(zhàn)國散文中不少論辯文繼承了《左傳》行人辭令鋪張揚厲、先縱后擒等論辯方法，甚至于有的篇章根本就是《左傳》的翻版。如戰(zhàn)國時秦作的《詛楚文》，即以“呂相絕秦”為藍本。荀子的《議兵篇》、李斯的《諫逐客書》，《戰(zhàn)國策·魯仲連義不帝秦》陳說利害，分析透徹；《宋玉對楚王問》、《戰(zhàn)國策·莊辛說楚襄王》的微言婉語卻善于諷諫，都可以看出《左傳》行人辭令的痕跡。漢初賈誼的《陳政事疏》、《論積貯疏》，晃錯的《論貴粟疏》、《守邊勸農(nóng)疏》等，分析問題，切中時弊，指陳利害，明白透徹，顯然是從行人辭令發(fā)展而來的。

《左傳》以具體生動的文字敘寫了一系列才氣縱橫、聰明機敏的行人，同時也記述了許多優(yōu)美的辭令。《左傳》的行人辭令開啟了戰(zhàn)國時代的縱橫之學，隨著行人活動歷史舞臺的喪失，行人賴以運用的仁義禮讓、道德規(guī)范不能施行，代之而起的是憑借三寸不爛之舌來謀取高官厚祿的戰(zhàn)國縱橫游說之士，行人辭令也就隱退到了歷史的角落里。

[1]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

[2]沈玉成.左傳譯文[M].北京：中華書局,1981.

[3]王守謙,金秀珍,王鳳春.左傳全譯[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0.

[4]童書業(yè).春秋左傳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